国家公园面积讨论

江 南，臧振华，徐卫华，欧阳志云，赵娟娟

(1.中国科学院生态环境研究中心城市与区域生态国家重点实验室；2.西南大学园艺园林学院)

国家公园作为一种严格保护并合理利用自然文化资源的保护地类型，其可持续发展理念和举措在全球得到普遍认可和蓬勃发展[1]。相对于国外丰富的国家公园建设实践，我国的国家公园建设正处于起步阶段，国内学者对国家公园的遴选标准、体系规划、管理实践、公众参与等国际经验进行了较多总结和探索[2-5]，而对国家公园建设面积的讨论比较少。

从我国10个国家公园体制试点情况来看，公园面积差异极大，其中最小的南山国家公园面积为636 km2，最大的三江源国家公园面积达到123 100 km2[6]。《关于建立以国家公园为主体的自然保护地体系的指导意见》明确提出“国家公园保护范围大，生态过程完整，具有全球价值、国家象征，国民认同度高”。虽然面积越大越有利于保护自然生态系统完整性，但国家公园范围会受到国土面积、人口、经济发展水平等的限制[7], 而公园面积过小可能偏离“国家代表性”“生态过程完整”等定位要求。考察国际大环境下国家公园的建设面积，有利于清晰认识我国国家公园面积规模并指导今后的建设实践。

一、国家公园案例选择

自1872年世界上第一个国家公园——美国黄石国家公园正式建立，国家公园的发展已有将近150年的历史，并从美国扩展到全球近200个国家和地区[8]。根据2021年4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简称IUCN）发布的统计数据，全球以国家公园命名的保护地有3 013个，属于IUCN自然保护地分类体系的类别Ⅱ国家公园的保护地则有5 950个。由于数量众多，且各国对国家公园的认知和定位差异极大，国家公园面积难以统一比较也缺乏借鉴意义。本文以国家为单位选择国家公园参考案例，要对我国国家公园建设面积具有较大参考价值，笔者认为案例选择需满足以下标准：①与我国国家公园的定位及目标基本一致；②国家公园建设历史较长，经验丰富；③国家公园类型丰富多样。

笔者依据参考文献9～16，最终选定俄罗斯、加拿大、美国、巴西、南非、法国、日本、新西兰的国家公园进行统计和分析（见表1）。8个国家分布于除南极洲以外的六大洲，国土面积、自然地理条件、社会经济状况等方面差异较大，但与中国存在相似之处。其中，大部分国家位于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加拿大、美国、巴西与中国国土面积相近；日本与中国同属亚洲国家；巴西、南非和俄罗斯是新兴市场经济体的代表，与中国面临相同的保护与经济快速发展的多重压力；法国、日本、新西兰国土面积较小，同样承受着较高的人口资源压力。

表 1 各国国家公园始建年份、数量、面积和比例

截至2021年5月，俄罗斯、美国、加拿大、巴西、南非、法国、日本、新西兰总共设立324个国家公园（由于俄罗斯有16个国家公园缺乏数据，实际只统计了308个国家公园），其中面积最小的是门廊国家公园（Gateway Arch National Park），仅约 1 km2，位于美国密苏里州；最大的是加拿大的野牛国家公园（Wood Buffalo National Park），面积达 44 807 km2。根据国家公园的面积分布特征，划分为5个规模等级：极小型、小型、中型、大型和特大型。极小型国家公园面积小于100 km2，共22个；小型国家公园面积在100～500 km2，共94个；中型国家公园面积在500～2 500 km2，共110个；大型国家公园面积在2 500～15 000 km2，共62个；特大型国家公园面积在15 000 km2以上，共20个。

国家公园的面积规模受多种因素影响，如区域自然状况特别是生物多样性状况、经济发展水平、社会制度、人口等，在不同国家这些因素及其组合的影响也不尽相同。但一个国家公园的建设面积至少应满足其主要保护对象的保护需求和持续发展，自然因素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国家公园的面积下限。考虑我国国家公园目标定位以及试点建设情况，本文主要分析和比较不同保护对象的国家公园的建设面积。

二、按国别比较国家公园面积

选取案例国家的公园面积规模、比例、结构各有特色（见图1）。俄罗斯、加拿大、美国、巴西国土广袤，从极小型到特大型5类规模公园均有分布，南非的国家公园规模结构与美国、巴西相似。国土面积较小的法国、日本和新西兰境内国家公园的面积范围狭窄。

图 1 各国不同规模国家公园数量占比

1）美国最早进行国家公园实践，目前共设立63个国家公园，总面积约211 508 km2，占美国国土面积的2.2%左右。数量上以中小型规模的国家公园为主，大型及特大型的国家公园主要分布在美国西部和阿拉斯加州，多为人迹罕至的荒野地区，景观和生态系统类型丰富多样，注重保护大尺度的生态过程。极小型国家公园有5个，面积最小的两个公园是门廊国家公园（Gateway Arch National Park）和温泉国家公园（Hot Springs National Park），均位于城镇中心，具有特殊人文价值，另外3个依托岛屿而建。

2）加拿大于1885年建立了世界上第二个国家公园——班夫国家公园（Banff National Park）。截至2020年, 加拿大已建立38个国家公园和10个国家公园保留地，总面积约为342 546 km2，陆地国家公园面积占加拿大陆地国土面积的3.4%，海洋国家公园面积为12 720 km2，占加拿大海洋面积的0.22%。国家公园规模从极小型到特大型数量较为均匀，大中型国家公园略多。极小型国家公园有7个，几乎全部属于海洋岛屿型国家公园。

3）巴西最早的国家公园——伊塔蒂亚亚国家公园 （Itatiaia National Park） 建立于 1937 年，初期面积仅有120 km2（2020年底已扩展到300 km2），此后巴西的国家公园建设经历了缓慢的发展历程[17]。国家公园规模比例结构与美国类似，但大部分国家公园主要是针对野生动植物的保护而设置，以热带原始森林景观为突出特点。

4）俄罗斯共有64个国家公园，最早始建于20世纪80年代末，多由具有国家重要性的保护地转化而来。虽然国家公园建设时间较短，但发展迅速。根据俄罗斯《具国家重要性的自然保护地发展构想 （2012—2020）》，截至 2020 年底，具有国家重要性的自然保护地的面积要达到国土总面积的3%[18]。其中，中等规模的国家公园数量最多，保护着亚寒带针叶林生态系统，极小型和特大型国家公园数量极少。

5）南非的国家公园建设历史将近百年，截至2020年有19个国家公园，总面积41 327 km2, 占南非国土面积的3.4%。因境内野生动物资源极其丰富，国家公园的建设注重生物多样性保护，其野生动物保护管理水平居非洲乃至世界一流水平[19]。南非的国家公园以中小型规模为主，典型植被是稀树草原和灌木林地，也有部分设立于海岸带，如阿古拉斯国家公园（Agulhas National Park）和桌山国家公园（Table Mountain National Park），极小型和特大型国家公园各1个。

6）法国共有11个国家公园，其中8个在法国本土，3个在海外殖民地。管理上分为核心区和加盟区，核心区是自然资源保护的重点区域，总计26 170 km2，加盟区由自愿加入国家公园保护管理的市镇构成，总计30 649 km2，两者形成“生态共同体”。法国国家公园面积普遍较大，规模以大中型为主。特大型国家公园只有1个，是为保护亚马孙雨林而建的圭亚那亚马孙公园（Parc amazonien de Guyane），位于南美洲，覆盖了法属圭亚那约40%的领土。其他10个国家公园面积较为接近，平均为2 297 km2。

7）日本从1934年建立了日光、云仙等第一批国家公园，截至2020年共有34个国家公园，以中小型居多，没有大型和特大型国家公园。根据日本《国立公园法》，国家公园的设立“必须具有吸引世界各地观光者的魅力”，尤为强调公园的观光功能[20]。加上地理位置特殊，大部分国家公园为保护火山遗迹、海岸景观而设立。

8）新西兰在过去100多年逐渐设立了13个国家公园，总面积28 794 km2，占新西兰国土面积的10.7%，相对于其国土面积而言比例较大。中等规模的国家公园占多数，无极小型和特大型国家公园。新西兰的独特之处在于没有走先污染后治理的道路，而是发展以农牧业和旅游业为支柱的绿色经济，将保护资源和环境提高到其他国家难以达到的至高地位[21-22]。

三、按保护对象比较国家公园面积

案例国家的建园宗旨大多是以保护国家和区域代表性生态系统和自然景观为主，具备自然保护和游憩教育的双重功能，保护对象呈现综合性特点[3]，但如果某类对象在保护中占据主导地位，会极大影响国家公园面积的确定。笔者从各国国家公园主管部门官方网站、维基百科及其他信息源，收集已发布的公园介绍、管理计划、景观照片和其他信息，将上述8个国家308个国家公园按保护对象分为5种类型：历史文化型、生态系统型、珍稀物种型、自然景观型、综合保护型国家公园（见表2）。

表 2 按保护对象分类的国家公园的数量、面积和主要规模

比较各类型国家公园数量（见图2）以及不同类型国家公园面积（见图3）可以发现，公园面积随着保护对象的复杂多元化而增加。面积小于100 km2的国家公园保护对象为历史文化、珍稀物种和自然景观；面积 100～500 km2的国家公园保护对象主要为单一的生态系统或自然景观，仅有少量综合保护型国家公园；当公园面积在500～2 500 km2时，保护对象更加多样，自然景观型国家公园数量减少；2 500 km2以上的国家公园几乎全为生态系统型和综合保护型公园，保护对象的综合化趋势尤为明显。

图 2 不同规模各类型国家公园数量

图 3 不同类型国家公园面积箱型图

（一）历史文化型

在所有统计对象中，历史文化型国家公园的数量最少，仅有6例，平均面积为170 km2，分布于美国和南非。包括以人造景观为主的门廊国家公园和温泉国家公园，面积分别为1 km2和22 km2；为纪念伟大人物或历史事件、展示先民生活遗址的国家公园，面积大多在200～300 km2。事实上，优美的自然风光也是其中不容忽视的一部分。

（二）珍稀物种型

珍稀物种型国家公园数量较少，以中等规模为主，其中面积小于100 km2的公园仅两例，分别是加拿大的皮利角国家公园（Point Pelee National Park）（同时是“国际黑脉金斑蝶保护地”和“国际重要鸟类保护区”），和南非的白纹牛羚国家公园（Bontebok National Park）。面积最大的是南非的阿多大象国家公园（Addo Elephant National Park）。公园规模与主要保护对象的自然分布范围或种群的栖息地需求有极大关系，单论陆地动物，保护对象从昆虫到两栖、爬行再到大型哺乳动物，国家公园的面积呈增加趋势。

另外，国家公园的保护类型往往随着建立时间和保护对象的动态演变发生变化，典型的如南非的山地斑马国家公园（Mountain Zebra National Park）和西海岸国家公园（West Coast National Park）等，随着主要保护对象的种群数量逐渐上升和恢复，保护目标扩展到综合的生态系统保护，并谋求为地区经济发展做出贡献，在国家公园的管理计划中逐步将周边更广的区域通过协商纳入公园范围。

（三）生态系统型

生态系统型国家公园面积全部在100 km2以上，中小型公园数量居多，大型及特大型国家公园主要保护冰川苔原生态系统、热带雨林生态系统，少数保护北方针叶林生态系统以及荒漠生态系统。按国家公园主要保护的生态系统类型可细分为海岸型、岛屿型、河湖湿地型、灌丛草原型、荒漠型、森林型和冰川苔原型7类国家公园。

冰川苔原型国家公园数量较少，仅分布在俄罗斯、加拿大北部和美国的阿拉斯加州，因纬度高，气候严寒，人口密度小，国家公园范围划定时主要考虑自然环境特征，较少受社会经济因素限制，面积总体上大于其他类型国家公园。荒漠型国家公园建设面积多在2 500～10 000 km2（见图4）。森林型国家公园涵盖了陆地上主要的森林生物群落，从亚马孙热带雨林到北方针叶林，再到温带和亚热带阔叶林，国家公园面积逐渐下降。相比之下，其他4类生态系统类型的国家公园面积较小。灌丛草原型国家公园主要位于南非草原、巴西的热带稀树草原和旱生林生态区，以中等规模居多。河湖湿地型国家公园主要分布于美国、俄罗斯和巴西，约有一半是国际重要湿地，面积多在100～1 000 km2。保护海岸带和浅海生态系统的国家公园划归为海岸型国家公园，广泛分布于各国沿海地区，以加拿大最为丰富，面积多在500 km2以下。但俄罗斯的白令陆桥国家公园（Beringia National Park）较为特殊，建设面积超过3万km2。岛屿型国家公园由单个岛屿或群岛及其周围海域组成，依据岛屿以及所涵盖的海域大小从百余平方公里至几千平方公里面积不等。

图 4 不同生态系统类型国家公园面积箱型图

（四）自然景观型

自然景观型国家公园面积普遍低于2 000 km2，美国和日本分布数量较多，表明其对自然景观美学价值的强调和对公众吸引力的重视。囊括最多的自然景观为海岛海岸、生物景观、火山遗迹、峡谷景观、地质遗迹和典型地貌（简称地质地貌），少数以水域、山岳等景观为观赏和保护对象的国家公园统一记为其他类型。

海岛海岸型国家公园是所有国家公园中规模最小的一类，以迷人的风景海域或错落紧凑的群岛而闻名，面积一般在100 km2以内（见图5），著名的有加拿大的爱德华王子岛国家公园（Prince Edward Island National Park）、千岛国家公园（Thousand Islands National Park），美国的维尔京群岛国家公园（Virgin Islands National Park），日本的庆良间诸岛国立公园。生物景观型国家公园主要以森林、灌丛、草原草甸等作为风景资源，面积在100～500 km2。峡谷景观型国家公园较前几种类型面积稍大，一般在500～2 000 km2，仅有1个大型国家公园，即美国的大峡谷国家公园（Grand Canyon National Park），涵盖了科罗拉多大峡谷最深最壮观的35 km地段。地质遗迹和典型地貌型国家公园以喀斯特、风沙地貌、侵蚀地貌等独特的地质遗迹和典型地貌景观为特色，火山遗迹型国家公园保护因火山喷发形成的独特景观或涵盖完整的火山锥体、火山群，两者规模较为近似，面积通常在100～1 000 km2。

（五）综合保护型

在所有国家公园中，综合保护型公园数量接近1/3，平均面积高于其他类型国家公园，具有丰富的景观多样性、物种多样性、生态系统多样性，如美国的黄石国家公园（Yellowstone National Park）、加拿大的班夫国家公园（Banff National Park）。

综合保护型国家公园与其所属国家的国土面积大小存在一定关联。加拿大、美国的国家公园总体规模明显高于法国、日本，前两者平均建设面积超过8 000 km2，最小面积约500 km2，而后两者的平均建设面积仅在3 500 km2左右（见图6）。同为国土广袤的大国，俄罗斯的国家公园规模却普遍较小，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其建设时间较短（从第1个国家公园成立至今不到40年），目前仍处于公园建设的快速发展期。新西兰虽然国土面积小，但因国情特殊，建设历史悠久，加之国民高度自觉的生态意识，综合保护型国家公园总体规模在法国、日本之上。

四、我国国家公园建设面积讨论

通过比较各国不同类型国家公园的面积，我们发现不同保护对象的国家公园面积差异较大，但保护对象为同一类型时，各国国家公园之间的面积差异并不明显。加拿大、美国的国土面积大，其国家公园平均面积高于国土面积较小的国家，主要原因是这些大国的公园类型更加丰富，综合保护型国家公园数量较多，或者保护冰川苔原、热带雨林生态系统的国家公园较多。因此，按不同保护对象探讨我国国家公园面积，具有一定的指导意义。

（一）国家公园面积建议

我国幅员辽阔，地形复杂，河流纵横，湖泊众多，东部和南部又有广阔的海域，复杂的自然地理条件为各种生物及生态系统的形成、发展提供了多种生境[23]。这也决定了我国国家公园类型的多样性，不同保护对象的国家公园的最小面积也存在差异：①以自然生态系统为保护对象的国家公园面积差异较大。冰川苔原型国家公园建设面积可至1万km2以上；保护荒漠生态系统的国家公园面积在2 500 km2以上；森林、草原、湖泊型国家公园面积在500 km2以上；海岛海岸型国家公园建设规模较小，面积下限可设为100 km2。②珍稀物种型国家公园根据保护对象的自然分布范围或种群的栖息地需求确定规模，考虑这类国家公园以大中型哺乳动物或者迁徙鸟类为主要保护目标，所需保护面积应该在500 km2以上。③以喀斯特景观、丹霞地貌等地质遗迹和典型地貌景观等为主要保护对象建立的自然景观型的国家公园，面积一般较小，但不宜低于100 km2。④综合保护型国家公园注重维系完整的生态过程，可能包含多种生态系统类型、珍稀濒危物种、自然遗迹与自然景观，建议公园面积在500 km2以上。

需要指出的是，案例国家中除法国和新西兰外都设有极小型国家公园，以保护特殊的历史文化、海岛海岸自然景观或分布狭窄的珍稀物种。由于我国国家公园以保护具有国家代表性的自然生态系统为主要目标，保护范围大，生态过程完整，建议国家公园面积不应小于500 km2，自然景观类型的国家公园不应小于100 km2。无法达到这一规模但具备重要保护价值的区域可通过建设自然保护区或者自然公园纳入到保护地体系当中。

（二）借鉴国际经验，探索中国特色

世界上国家公园的发展已有百余年历史，各国的经验教训可资借鉴。首先，开展国家公园总体布局规划，科学合理确定国家公园数量和规模，进行国家公园的均衡布局和建设对国家公园体系健康稳定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我国采用与加拿大自然分区类似的思路，已开展了部分研究[24]，后续应针对国家公园总体布局形成指导性文件，贯穿国家公园建设始终。其次，我国东西部差异较大，可借鉴的经验来源不同，国土面积较小的日本、法国的资源主导型建设模式在我国东部地区国家公园范围划定时更有参考价值，而西部地区应以大型及特大型国家公园为主，保护大尺度的生态过程和完整的自然生态系统。最后，各国国情不同，根据国际经验总结出的国家公园建设面积在我国不一定适用，实际划定过程中应综合考虑保护对象特点、自然地理条件和社会经济状况等，经过科学、严谨的论证，建设面积“宜大则大，宜小则小”，并随着实践经验的积累，以及对自然资源和生态系统的认识深化进行调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