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公交车从上海到北京
2021-07-19罗晓兰
罗晓兰
路边光景
我今年20岁,是华东理工大学的一名大二学生,读化工专业。我从小就对地理特别感兴趣,还喜欢坐公交车。
父母知道我此次的旅行计划。一开始他们担心我的安全,但后来为我感到自豪。他们从小对我的期望,是成为一个勇敢、正直的人。
这次旅行,我纯粹依靠市域公共交通进行,走了将近2000公里。一路上,我基本都是乘坐公交车,除了由于一些两市交界的地方有小断口,以及没坐上原计划的公交车等原因,我坐了3次三轮摩托车和3次出租车。
从南到北,建筑风格、地域风貌逐渐发生变化,城乡差异也体现了出来。
在我常居的上海,公交车行驶很平稳,车上的喇叭里用普通话、上海方言和英语报站,车上的线路图是用电子显示屏展示的。坐在车上,微风拂面,车厢里飘着淡淡的皮革气味。傍晚,窗外天色变暗,灯火通明,高架桥两边或是彩钢搭建的传统工业区,或是大型的现代制造业园区。车上多是年轻的上班族,打扮新潮。都市是陌生人社会,公交车内的人们几乎零交流,有的乘客在补觉,更多的人在玩手机。
一路往北,公交车时常经过乡间的小路,晃晃悠悠。车有崭新的,有破旧的,有的车地板破损,座位破破烂烂,椅套发黄。很多城乡公交车由私人承包,司机不穿制服,车上不能刷公交卡,只在前面放一个个用来收款的二维码,或是放一个铁盆子供人投钱。
乘客们都在聊天,谈论最近的农活儿,或者说自己在哪里买了一条裤子,物美价廉。他们的穿着选择回归到最基本的舒适需求上,衣裤都很普通:抱着孩子的妈妈穿宽松T恤,老人脚上穿着布鞋。他们对陌生人十分热情和好奇,问我从哪里来,准备到哪儿去,过来路上花了多长时间。看我在拍摄,有些司机会询问我的身份,但从没有人阻拦我。
同是农村,各地的风貌都不同。
在苏南,邻市、邻县之间的公交线路都接通了。农村的自建房大都是欧式洋房,两三层,房顶是斜的,红色或蓝色,墙体外立面贴有瓷砖,一个大院落,院门高大,有复杂的铁艺或中式装潢;到了苏北和山东,房子是平顶的,上面晾着衣服,水泥外墙上用油漆刷了一些广告,很少见到院子。
在有些地方,我可以感受到土地的紧张。河北的宋固到安国市区那一段,村子更像是一个个小聚落,周边是麦田。路很窄,两边建满平房,一旦会车,有一方得一直倒回到路口。
这5天6夜的行程,我提前花了五六天时间才把线路规划好。从宏观到微观,先确定主要路线,再找到中间的换乘点,从市到县再到镇,逐步缩小范围去查,然后一点点串起来。为确保信息准确,我查询了各地公交公司的微信公众号,或拨打相关电话求证。我一共关注了20多个公交公司的微信公众号。
车上生活
每一天,我都要在公交车上度过10多个小时。晚上10点睡,早上5点起床,早餐和午饭都吃压缩饼干和牛奶。我年轻,腰和屁股还受得了,但为了不闷脚,我一直穿着一双拖鞋。
这双拖鞋陪伴我进行了3次公交车旅行。
2019年,我心血来潮,从上海坐公交车到南京。2021年3月,为了给最近的这次旅行热身,我又从温州坐公交车到上海。为了节省开支,我带着床单,晚上睡在公园的草坪上;如果半夜下雨,就换到附近废弃的保安岗亭里。之前我还背着锅自己煮饭,但这次我就带了一个小容量背包,只装了换洗的衣物、洗漱用品和拍摄装备。
我加入了一个“公交迷”的聊天群。现在群里有三四百人,他们对每一条线路上的站点如数家珍,连在这一条线上来回的公交车车辆型号、品牌,以及车内座位的布局都有研究。
中国的“公交迷”文化起步较晚,大概从2015年开始发展壮大。它和“航空迷”“铁道迷”文化一样,都是源于国家工业蓬勃发展催生了群众对机械、科学的热爱。
这一路我都很亢奋。偶尔坐长途公交车时我会补个觉,大多数时间我都盯着地图,看我离下一个标记的站点还有多远—我出发前做了一个行程表,列出了预计到达每一个换乘点的时间,以及下一段行程的预计耗时和到站时间。
行程很紧,有时我还在上一趟车上,车被红灯拦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要换乘的下一趟车从我面前开走。到达济宁城区时,我一下车,立马扫了附近唯一一辆共享单车,但单车是坏的,我拔腿就跑,跑到车站,赶上了去往曲阜的公交车。上了车,我气喘吁吁,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同行的他们
我们蹲在三轮摩托车的后斗里。车子很颠簸,引擎声嘈杂,风把我们的头发都吹得飞了起来,特别冷。
那个叫利国镇的地方很小,坐车几分钟就穿过去了。那天遇上了雷暴,天上没有星星,我看着一盏盏昏暗的路灯慢慢地向后移去,消失在黑暗中,想着离山东又近了一步。很快到了省界,天完全黑了,也没有灯。当时我还没吃晚饭,很饿。
那是2021年4月30日晚上10点多,同行的还有一家三口和一位老奶奶,他们的家都在山东的韩庄镇。时间太晚,没车了,大家遇到了一起,求助利国镇的一位居民开三轮摩托车送我们一程。
而我最难忘的,就是这段苏鲁跨省的旅程。
在那之前的一班车,我坐的是徐州市88路公交车。五一劳动节前夕,人非常多,我被挤在车厢前部,几乎足不点地。车正开着,一个女乘客和售票员起了争执,因为售票员对她二次查票。
两人用徐州方言吵了20多分钟,有乘客去劝阻,后来司机师傅把车停下,报了警。
耽误了近半个小时,但让我意外的是,大家没有烦躁,也不抱怨。我一开始也觉得无所谓,因为自己只是在旅行。后来我转念一想,除了我以外,别人都是正儿八经有事情的,如果我是他们,我还能有这样从容的心态吗?
这一路上,我经常有类似这样的反思。
这一路我遇到了很多司机,他们一般是几个人一起吃饭,点的菜比较多。他们的眼神略显疲惫,皮肤很黑,肩膀上搭个毛巾,裤脚带有污渍。在河北保定一个国道边的餐馆,我点了一份辣椒炒肉丝,我一个四川人都觉得辣,可见司机是很辛苦的—他们需要这种重油重辣的食物刺激自己疲乏的神经。
到济宁时是旅行的第4天,刚好是5月1日,恰逢农村赶集,省道两边的小摊儿绵延了1公里左右,只留出一条窄窄的双向两车道。摊子上卖的有副食、农副产品和日用品,还有蹦床、套圈等娱乐项目。这里洋溢着一种在都市里难得一见的节日的喜悦气氛。
我坐在车窗边,一直看着他们,捕捉每一个摊子旁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我被这种温情和欣喜感染。这是踏踏实实生活的味道。
红线
坐在公交车上,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地图上冒出了一根红线,它慢慢地延伸,一段一段,从一个城市爬到一个不可见的远方。
运营公交车其实并不怎么赚钱,它的责任是把尽可能多的人接入现代社会,让更多的人享受到城市化和工业化的便利,这是最现实的人文关怀。
坐公交车旅行让我对原先停留在概念上的认知有了切实的体会,看着从小听惯的地理名詞出现在眼前,感受到国家的辽阔和历史的发展。一路上,听到的方言从吴语到江淮官话、中原官话、冀鲁官话再到北京话,你就能很直观地体会到我们的国家到底有多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