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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张良庙抗战石刻及其爱国寓意*

2021-07-19尚季芳张小芳

关键词:张良抗战时期石刻

尚季芳,张小芳

(西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抗战石刻是指在抗战时期社会各界爱国人士为表达抗战决心、激发爱国情感、动员抗战等目的,在石质材料上篆刻的文字内容,是研究抗战史的重要史料。目前学界关于抗战石刻的研究,学者多从抗战石刻的内容、价值、保护与开发等角度进行分析①,而对于英雄人物形象塑造与爱国寓意发掘,涉及者较少。英雄人物作为一种民族精神传承的文化符号,“往往通过仪式产生、强化并得以宣传,利用符号的象征性及仪式的动员力,民族国家可以达到整合、凝聚族群、强化国家认同的目的……其目的与意义传达最直接有效的工具,还是仪式中呈现出来的口号、标语、祭文等语言、文字内容”[1]。根据不同的时代需要,英雄人物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都会被重新塑造。抗战时期,抗日救亡是中华民族的第一要务,抗战建国与民族复兴使张良“英雄神仙”的历史形象得以重新塑造,张良的英雄事功成为爱国人士表达情感的重要文化符号,为奋勇抗战的中华英雄儿女提供内在的精神动力。而石刻作为文化传承的物质载体,既不容易被移动破坏,又可长时间保存,成为爱国人士表达爱国情感的重要途径之一。[2]

汉中留坝的张良庙是现存最完整、规模最大的纪念张良的祠庙,其所背靠的紫柏山又名“如龙山”,山环水绕景色优美,是传说中张良的归隐之地。“无论张良是否到过这里,是否在此隐居辟谷,人们都对他运筹帷幄的智慧人生赞叹不已,对他功高不居的高风亮节无限景仰,对他与自然合一的超然飘逸无比羡慕。”[3]张良庙相传是东汉时期张良的十世玄孙张鲁所建。据清同治十年(1871)景邦宪志《紫柏山志叙》载:“考《昭明文选》,书内有云:‘汉高祖修留侯庙,宋时皇帝重修,盖其时最胜。明末各处贼起,庙尽毁残,古碑金文石刻损至多矣!’”[4](P764)尽管张良庙始建说法不一,但该庙确为祭祀和纪念汉初三杰之一——留侯张良而修建。又因在川陕公路旁,是陕、甘入川的重要交通要道,往来游客都会在此驻足,缅怀英雄张良。

一、张良庙抗战石刻内容

中国传统的文人墨客,大多都喜欢刻字立碑,有的歌功颂德,有的记述史实,不一而足。张良庙以其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内涵,吸引了大批文人学者驻足停留,纷纷刻石留名。据《张良庙匾联石刻诗文集注》收录,张良庙现存石刻有碑刻60通,摩崖石刻43块,还有道教匾联石刻17方、石刻诗词15首,大多为清代、民国时期所作。[5]张良庙抗战石刻的题刻者主要是驻守在汉中的官员和途经张良庙的旅行者,他们或表达对张良辅助刘邦功绩的歌颂,或表达对张良功成而退的赞赏,也有赞美自然风光、抒发抗日情感的,均题词在此。

张良协助刘邦创立大汉王朝,火烧褒斜、斗智鸿门、暗度陈仓、围兵垓下、谏封雍齿等一系列的传奇故事,塑造出一个带有传奇色彩的良臣谋士的形象[6]。他以中华第一谋士著称于世。世人对张良的功绩和经历多有赞颂。《史记·留侯世家》中记载:“汉六年正月,封功臣。良未尝有战斗功,高帝曰:‘运筹帷帐中,决胜千里外,子房功也。自择齐三万户’。良曰:‘始臣起下邳,与上会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计,幸而时中,臣愿封留足矣,不敢当三万户。’乃封张良为留侯。”[7]张良“未尝有”战功,而与萧何等人一并封为万户侯,可见其功劳之高。张良作为汉初功臣,经司马迁如此渲染,极具传奇色彩。宋代大书法家米芾特题刻“第一山”,赞许张良归隐之地清雅脱俗的环境;明朝大学士赵贞吉路过张良庙所刻诗词“归山好”,一方面颂扬张良特殊的人生经历,一方面寄予了自身对现世官场的厌恶和归隐山林的向往之情;到近代以来,国家和民族处于内忧外患之间,尤其是抗战时期,在此书写篆刻的人物众多。

据笔者统计,汉中张良庙现存共16处抗战石刻(均为抗战时期所刻),现将汉中张良庙抗战石刻按时间先后整理如表1[8]:

表1 汉中张良庙抗战石刻一览表

综合分析上表,张良庙抗战石刻内容大概包括以下几部分:第一,歌颂张良功绩。如:周开勋的“椎秦兴汉”,陈立夫的“成功不居”,何应钦的“功业垂宇宙”等;第二,抒发抗日爱国情感。如:段象武的“借君之椎,以椎暴日”,王耀武的“还我河山”,高树勋的“扫除倭寇,再来作伴”等;第三,赞美自然风光。如:翁国华的“奇人奇地”,冯治安的“神仙福地”等。除此之外,还有孙蔚如的“大勇若怯”,王辅臣的“英雄神仙”,赵守钰的“淡泊明志”,熊斌的“其犹龙乎”,魏席儒的“知止”等,赞扬了张良的高洁品质。

二、张良庙抗战石刻题词者分析

九一八事变后,开发西北已然成为一种潮流,前往西北者不绝于途。汉中作为连接西北、西南的重要通道,是抗战大后方的重要基地之一。在张良庙的抗战石刻中,题刻者大多为著名的抗日将领。

孙蔚如,陕西长安人,1917年加入陕西靖国军,1922年转入杨虎城部,任营长。1924-1926年,历任国民军第二支队参谋长、第二游击支队司令、第十军参谋长、第二师代师长等职,并参加北伐战争。1933-1935年驻防陕南,与红四方面军取得密切的联系。抗日战争期间历任第三十一军团军团长、第四集团军总司令兼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第六战区司令长官,曾先后参加保定、娘子关、忻口诸战役,力主坚守黄河,曾从日军手中收复郑州、并教育所部采取八路军的部队政治工作方式。[9]

段象武,河南安阳人,毕业于保定军官学校。1930年任第十九路军第十七师副师长兼第五十旅旅长,1936年授少将。全面抗战爆发后任第三十八军副军长,1940年兼任陕西凤翔师管区司令。1942年5月在陕西凤翔因病殉职。[10]

周开勋,云南腾冲人,1920年毕业于云南讲武堂。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随军赴沪,与十九路军协同作战,沉重打击了日本侵略军的嚣张气焰,震惊中外。七七事变爆发后,东北、华北、华东相继沦陷,日军调集重兵企图强渡黄河,时任甘肃天水警备司令的周开勋奉调第三军任第三预备师师长,担任防守陕西和山西交界的要塞——中条山的任务,固守潼关、风陵渡和陕西朝邑、韩城、龙门等一带重要渡口,阻止日军渡过黄河。第三军与八路军在中条山英勇抗日长达4年之久,重创了敌人的锐气。[11]

冯治安,河北故城县人,1912年加入冯玉祥部,1925年冯玉祥任西北边防督办,冯治安任督办公署卫队旅团长,后升任旅长。冯玉祥评价冯治安:“带兵冲锋犹如饥饿已极的猛虎一般,风驰电掣只顾向敌人冲去,使敌人如干草触快刀,一溃不可收拾。”[12]1933年冯治安率军在喜峰口抗日奋勇杀敌,俘获敌军坦克11辆,装甲车6辆,步枪6 000余支,俘敌万余名,表现出中华民族反对侵略者的英雄气概及捍卫国土的决心。

除此之外,翁国华曾任国民革命军第十八旅第三十四团团长,中央军第六师第十八旅少将旅长,参加了淞沪抗战,是一位牺牲在抗日前线的爱国将领。王耀武曾参加淞沪抗战、南京保卫战、万家岭战役,蒋介石称赞王耀武“善于带兵,有指挥才能”。高树勋在1945年的上党战役中,率新八军及河北民军万余宣布起义,为抗战胜利和民族解放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何应钦为民国陆军一级上将,黄埔军校总教官,曾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参谋总长、陆军总司令、国防部部长、行政院院长等军政要职。[13]

总之,这些将领都是抗战的中坚力量,在此勒石明志,继承张良的“聪明智力”和“伟大事业”,为抗战建国贡献自己的力量。张良“开国功臣”这一历史形象在抗战时期被重新叙述和塑造,“忠臣良将”的文化符号,也被深深埋进将士们的心里。又因这些将领身居高位,手握兵权,塑造张良“成功不居”的神仙形象,也是对抗战将领的警醒。抗战时期,重塑张良的英雄形象,以英雄人物为抗战将领效法的典范,利用石刻作为载体,表达爱国情感,以坚定中华民族抗战必胜的信念。

三、张良庙抗战石刻与爱国寓意

在张良庙的抗战石刻中,“椎秦兴汉”“还我河山”“大勇若怯” 等词汇,表现出张良英雄的一面,通过有意识地对历史重新书写,把历史上民族英雄的形象转化为对抗战有利的信息,突出张良“开国功臣”的特殊意义,以表达爱国寓意。

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韩国灭亡后,张良散尽家财求客刺杀秦始皇,为韩报仇,后雇佣大力士在博浪沙用铁椎击中始皇副车,却未能成功。[7]1932年,段象武由甘肃移防陕西汉中,途经张良庙时,题词“借君之椎,以椎暴日”八字,表达自己想要借用张良刺杀秦始皇的铁椎,给日军以猛烈一击,以保卫国家。

宋朝时期,金兵南下,宋王朝拱手将大片国土送入敌手,岳飞为表达北上抗金的决心,在杭州西子湖畔刻下“还我河山”四字。[14]1942年秋,王耀武奉“蒋委员长之命,率军北上抗日,道经紫柏山,瞻谒留侯祠”,刻“还我河山”四字,“以表夙愿”。虽已时过境迁,但大敌当前的紧张情势与当年岳飞所面临的困境是何其相似,王耀武刻“还我河山”四字并不是指向过去,而是当下,用历史上岳飞抗击外敌的精忠报国情感,表达出想要把日本侵略者从中国的土地上赶出去的爱国情感,而岳飞精忠报国的精神更是王耀武想要学习和效法的榜样。

倭患是明朝的边疆大患。戚继光在明朝抗倭战争中取得了辉煌的战绩,使东南沿海的百姓摆脱了倭寇的侵扰,自此以后,戚继光“抗倭名将”的伟大形象不断被塑造。[15]1942年,日军在华北进行大扫荡,华北人民深受日本侵略者的残害。高树勋率第三十九集团军转战河北、山东,路经张良庙时题写“扫除倭寇,再来作伴”八字,勒石明志,表达了北上抗日的斗志和决心,希望国家尽快结束战争,使人民过上安定平稳的生活。

抗日将领们借岳飞、戚继光抗击外敌的典故赞颂张良,同时也以张良、岳飞、戚继光等事迹来勉励自己。除此之外,“成功不居”“淡泊明志”“淡泊宁静”“知止”一类的题词,都是赞颂张良功成名就之后,不贪恋功劳,不迷恋权势的美好品德,“忠臣良将”的形象被时人重塑。司马光评价张良:“夫生之有死,譬犹夜旦之必然;自古及今,固未有超然而独存者也。以子房之明辨达理,足以知神仙之为虚诡矣;然其欲从赤松子游者,其智可知也。”[16]从司马光的评价中可以看出,他对于张良得道成仙的故事并不认同,但即便如此他依旧肯定张良超凡脱俗的心境,认为古今以来都没有像张良如此超然独存的人了。在中国古代社会中,诛杀功臣谋士这种事情时时上演。张良善终,既是一种美德,也是一种智谋,他功成则退,“愿弃人间事,欲从赤松子游耳”[7],杨正治将其奉为“吾辈军人楷模”,为后代的功臣树立了一个榜样。张良庙的题刻者都身居高位,他们并非要居功自傲、邀功领赏,只是想要尽快驱逐日寇,尽快结束战争,迎来和平安定的生活,这何尝不是一种更伟大的爱国情怀。

张良身上所具有的品质,不仅仅代表其个人,他所代表的是汉民族的优良传统。不仅如此,汉中是汉民族的发祥地,抗日将士继承并发扬的先祖的优秀品质,在抗战的当下,面对外来侵略,汉民族坚贞不屈的品质更为强化,凝聚了将士们对于汉民族品质的认同感,通过石刻的书写,将历史共同的记忆抒发出来,历史与当下交织为一体,共同构建出一个民族爱国的精神。

四、结语

张良不畏强秦,为国报仇,后又追随刘邦开启汉室,张良的爱国精神与汉民族坚贞不屈的品质相结合,成为抗战时期爱国将领追求的目标。抗战时期,将士与民众饱受战争之苦,张良作为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是抗日将士和深受战争摧残民众的精神寄托。张良庙是张良的归隐之地,爱国将士与民众途经此地时,无不羡慕张良归隐的神仙生活,但在抗日救亡的背景下,依旧要以抵抗日寇侵略、保家卫国为第一任务。人们通过石刻书写的形式缅怀古人的历史功绩,表达当下的爱国情感,英雄人物的形象塑造与爱国情感相结合,正是抗战时期爱国主义的表现形式之一。在新时代的背景下,“对历史文化特别是先人传承下来的价值理念和道德规范,要坚持古为今用、推陈出新,有鉴别地加以对待,有扬弃地予以继承,努力用中华民族创造的一切精神财富来以文化人、以文育人”。[17]抗战石刻能够保留下来,不仅能使我们牢记历史,我们可以从历史中继承优秀的英雄品质,其时代价值与象征意义对于弘扬中国精神,具有重要意义。

注释

① 主要论文有:尚季芳,李小慧《刻在石头上的抗战——中国抗战石刻分布、内容及价值研究》,载《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9年第12期;尚季芳《钓鱼城石刻与抗战时期社会总动员》,载《团结报》2018年5月10日第5版;窦雅丽、尚季芳《抗战时期的华山石刻与爱国寓意》,载《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3年第4期;牟鹏鹏《抗战时期桂林的书法石刻、标语和展览》,载《艺术探索》2013年第2期;徐霁旻《天柱峰上的抗日石刻》,载《江淮文史》2008年第4期;秦晋《抗日名将与张良庙石刻》,载《各界导报》2015年4月18日第7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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