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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内涵和特性

2021-07-17张晶盈

关键词:文化认同

摘 要:华侨文化和华人文化是东南亚中华移民文化的两种不同形态,是“落叶归根”侨居心态和“落地生根”定居心态的文化表现;华人文化认同是作为主体的华人对华人族群共同文化的认可、肯定与接受;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是由个体、社群和族群等主体文化认同构成的多层系统,具有多重多样的认同结构,是传承性和变异性相统一的动态过程,也是差异性和共同性相统一的文化过程。

关键词: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华侨文化;华人文化

作者简介:张晶盈,哲学博士,华侨大学国际关系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海外华人社会与文化、华人文化认同(E-mail:jingyingzh@qq.com ,福建  厦门  361021)。

基金项目:华侨大学华侨华人研究专项“一带一路背景下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多重建构研究”(HQHRYB2020-07)

中图分类号:D634.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1398(2021)03-0015-10

全球华侨华人约6 000万人,东南亚是最主要的聚居区,总数约4 100万人,约占全球华侨华人的68.3%。[庄国土:《21世纪前期世界华侨华人新变化评述》,贾益民等主编:《华侨华人研究报告》(2020),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年版,第14页。]在全球化进程中,东南亚华侨华人与世界各地华侨华人一样,都面临着身份认同和文化认同问题。由于各个国家、地区华人生活实践具体形式不同,华人文化认同的建构方式也各有差异性。但在这些差别性和特殊性的背后蕴藏着深刻的共同性。本文拟从一般性层面上尝试对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基本内涵和基本特性进行探析,以加深对华人文化认同内在本质的理解。[由于在20世纪50年代以后,东南亚华人绝大部分已陆续加入所在国国籍,但仍有很少部分持中国国籍的华侨。本文为了行文方便,除了在具体论析华侨与华人的认同差异性而加以区别外,一般情况下,将用“华人”一词来指称华侨与华人。]

一 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基本内涵

(一)华侨文化与华人文化:东南亚华人移民文化的两种形态

要理解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基本内涵,首先必须对东南亚华人文化的特定内涵进行界定,而这又涉及到对“华侨”和“华人”含义的界定。这两个概念都是作为中华海外移民的指称,有诸多的共同性或共通性,但二者在法律意义上有着严格的区别。从1955年中国政府宣布放弃双重国籍的政策后,以往泛指所有海外中国人及其后裔的“华侨”,从此在法律意义上仅指那些保留中国国籍者,即“定居在国外的中国公民”。而对“外籍华人”则界定为,“已加入外国国籍的原中国公民及其外国籍后裔;中国公民的外国籍后裔”。[董传杰主编:《涉侨法规政策文件汇编(2014年版)》,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6页。]有学者倾向于从血统和文化上将 “华人”定义为,“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中华文化(或华人文化)、具有中国人血缘的非中国公民”[庄国土:《论东南亚的华族》,《世界民族》2002年第3期,第39页。]。在东南亚学术界,近些年则普遍使用“华族”概念来指称华人族群。[庄国土教授对“华族”的定义是,“由保留华人意识的中国移民及其后裔组成的稳定的群体,是当地族群之一,构成当地民族国家的组成部分”。(参见庄国土:《论东南亚的华族》,第41页。)]可见,华侨、华人或华族,在政治认同上是完全不同的,中国可以称为华侨的“祖国”,但对华人则只可称之为“祖籍国”;在民族属性上也有区别:前者是中华民族的组成部分,后者则是居住国多元民族(种族)中的组成部分。与之相应,在文化上也就形成了华侨文化和华人文化(或华族文化)的区别:它们是中华海外移民文化在发展过程中呈现的两种不同形态,具有不同的内涵。

华侨文化是“落叶归根”侨居心态的文化表现,是一种“侨民文化”。早期的中华移民到东南亚谋生,必定将中华本土文化带过去,作为他们在异国他乡安身立命之精神家园。此时,他们基本上是同步移植故土、原乡的文化样式。可以说,在近代侨居形态出现之前的东南亚华侨移民与中华本土的中国人在中华文化的认同上并无多大差异。比如,注重亲缘、地缘关系,强调传统家庭价值,崇拜故乡神明等等。实质上,华侨文化是以中华民族认同为基础、以中华文化认同为基本取向,由华侨移民移植于东南亚侨居地并加以保留和传承下来的文化,它是华侨族群特征的重要体现。同时,作为一种移民文化,它在侨居地的异文化环境中也会因涵化而发生某种变化,显示出与中华本土文化的差异性。但本质上,华侨文化并非居住国文化的组成部分,只是华侨这一侨居群体的文化,仍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是中华文化在海外的延伸。

随着东南亚华侨在政治上认同于居住国,身份认同上由华侨转变为华人,心态上从“落叶归根”转变为“落地生根”,在文化形态上也从华侨文化转变为华人文化。从宽泛意义上说,东南亚华人文化是华人族群在东南亚社会文化环境和生活实践中所创造的物质、精神和行为等不同层面的成果的总和;它是在保留和传承中华文化基因的基础上,在与居住地其他族群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碰撞、交流中形成发展的华人族群文化;它是东南亚华人族群认同的标志和族群维系的基础。在与中华文化的关系上,东南亚华人文化以中华文化作为自身的本源性基础,但它已经不是中华文化的组成部分或中华文化在海外的分支;在与居住地文化的关系上,东南亚华人文化是华人作为居住国少数民族或族群(个别国家除外)的文化,是华人政治认同转变后的文化表现,是華人所归属的国家文化的组成部分(这一点在有的国家尚属争取的目标)。诚如王赓武教授所指出的,“海外华人的文化的确都是源自华南诸省,但它们是在外国领土上华人的少数民族文化与主流民族文化碰撞的产物。看不清或忽视这个区别,就很难理解海外华人及其文化,华人的散居族裔文化更无从谈起。”[王赓武:《华人与中国——王赓武自选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03页。]当然,东南亚各国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环境不同,华人移民的规模不同,华人文化在每个国家的具体呈现也是不同的,就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国别华人文化,如马来西亚华人文化、新加坡华人文化、印尼华人文化、菲律宾华人文化、泰国华人文化等。

对东南亚华人文化内涵、特征的这种理解,有利于在认知上和现实中澄清误解。比如,简单地把华人文化看成是中华文化在海外的翻版或延伸,甚至是一厢情愿地视之为中华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或者认为华人文化是独立发展的、与中华本土文化毫无关联的文化。这种认知忽视了华人文化是在海外特定环境中融合创新而成的文化形态,忽略了华人文化是中华性与当地性的统一,也就无法客观、理性地理解海外华人及其文化。

(二)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基本内涵

国际著名的华人研究学者王赓武教授曾对东南亚华人认同问题进行了系统研究。他在《东南亚华人的身份认同之研究》一文中分析了东南亚华人身份认同所经历的几个认同概念:历史认同、中国民族主义认同、村社认同、国家(当地)认同、文化认同、种族认同和阶级认同等,[王赓武:《华人与中国——王赓武自选集》,第304—305页。]阐述了华人认同的多样性和多重性,提出了用多重认同的观念来研究和处理东南亚华人认同问题,肯定了文化认同的概念“有助于研究华人在广泛采纳各种非华人价值观的同时能保持其华人认同,而且有助于研究他们中一些人如何有可能谋求完全同化并接受一种全新的非华人认同。” [王赓武:《华人与中国——王赓武自选集》,第300页。]这里虽未对华人文化认同的含义进行界定,但指出了华人文化认同的研究价值及其对华人属性保持的意义。他在分析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时,提出了两类文化规范:一类是华人认为作为华人对他们具有约束力的文化规范;另一类是华人认为有用并有必要接受的现代文化规范。[第一类文化规范如学习华文,维持家庭关系,以及对宗教、地域及其他加强华人社会团结的类似组织的支持等;第二類文化规范如华人社会以外的教育标准和职业结构,非华语的外语技能,甚至还包括宗教皈依及所有各种反映多样化社会复杂性的社会习俗等。参见王赓武:《华人与中国——王赓武自选集》,第309页。]这两种文化规范在形成华人文化认同的意识上都起着作用,但侧重点不同。可见,在东南亚华人从“落叶归根”向“落地生根”转向后的认同实践中,华人的文化认同既坚持体现华人性的传统认同,也必然会因受到居住国主流社会文化的牵制和影响而显示出当地化认同。

从一般含义看,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内涵是作为认同主体的东南亚华人对华人群体(族群)共同文化的认可、肯定与接受。这种对共同文化的确认包括使用相同的文化符号和文化象征、遵循共同的文化理念和价值观念、秉承共有的思维方式和行为规范、采取共同的生存方式和生活方式等。其中,对华人文化价值观的认同是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核心,它是凝聚华人群体的精神纽带,也是华人文化群体生命延续最深层的精神基因。华人文化认同也体现为华人群体成员对华人文化或华人群体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在心理情感上表现为一种亲和、安全的积极情绪;在行为上表现为对价值体系、精神结构、社会习俗和行为规范的内化、保持与发展;它是东南亚华人在文化认同过程中形成的一种关于“我群”与“他群”之别的共有心理和行为现象。

从认同指向看,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一般指向是居住地社会文化,具体指向是华人族群文化。这是随着政治认同的转向而发生变化的,也与华人族群认同密切关联。内容上,它既包含对中华历史、文化的认同,从而表明其文化源泉和基因,显示其中华性特点;也包含对居住国其他族群文化的认可和接受,以展现其当地性特色;还包含对西方文化的认可和接受,显示其全球化的特点。它意味着东南亚华人所保留和认同的中华文化元素,以及所接受的当地文化元素,既是华人根据当地生活实践的需要,也是华人基于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华人族群的定位而做出的选择和创新。而且,在这种多元选择中,东南亚华人的文化认同必然经历适应、涵化、融合的过程。

二 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基本特性

东南亚是一个在种族、宗教、文化上具有多元性且又经过长期的西方殖民统治的地区。东南亚华人虽只占东南亚人口的6%左右,但在东南亚经济社会发展中具有重要影响。在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和长期的生存实践中,逐渐形塑了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的一些基本特性。

(一)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是由不同层次主体文化认同构成的多层性系统

作为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主体的“华人”,是由个体、社群和族群等不同层次构成的主体系统,而不同层次主体的文化认同各有其特点,构成了多层性的华人文化认同。

一是华人个体文化认同,它是华人群体文化认同的基础。每一个华人个体都会因特定的社会文化环境形成自己的文化认同,华人群体文化认同就是由文化共同体内的每一个体对共同文化的认同而构成的。华人个体文化认同是一个文化基因遗传和文化传统模仿的过程。每个人都是生物基因和文化基因遗传的产物,每个民族都有植根于成员内心的文化基因。这种文化基因是个人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的标准,是个体对共同体文化认同的基础,也是个体获得归属感的来源。华人无论身在何处,每一个人从出生起就面临着一个从祖辈传承下来的、经过世代选择积淀而成的、渗透在精神文化血脉中的文化世界。在个体的文化认同中,家庭的文化熏陶具有深刻和持久的影响力。因为每个人都是从家庭开始接触文化、了解文化。家庭和父母运用他们早已认同的并已内化到自身的思维、行为、生活方式中的文化来教育和影响自己的子女,使得个人在孩童时期就在潜移默化中被强制性地认同于华人文化。其中有些处于文化心理结构深层的和核心的思想观念、行为规范和信仰习俗代代相传,成为华人文化认同的重要标志。比如东南亚的土生华人,[东南亚土生华人是一个以马来化为特征的族群和文化双重融合的混血群体,主要分布于马来群岛、菲律宾群岛和印尼群岛等地。该混血群体在印尼群岛称为“伯拉纳干”(Peranakan),在新马地区称为“峇峇”(Baba)或“伯拉纳干”(Peranakan),在菲律宾称为“美斯蒂佐”(Mestizo)。不过,Mestizo已成为菲律宾人,既非华人,也没有形成一个特别的社会群体,而Peranakan、Baba在身份认同上仍是华人,并形成一个群体。]经过几代的繁衍、演变,无论是外观上、语言文化上,还是生活方式上,有些人甚至在价值观念上,都已经和当地土著基本相同。他们虽然不会讲汉语、不认汉字,但却根据一些从祖辈传承和保留下来的,源于中华文化的传统宗教信仰和传统节庆习俗如祭拜观音菩萨、福德正神和过春节,以及原乡方言如闽南语等形式而自我认同为华人。华人个体在与他人的社会交往过程中,会有意或无意地仿效他人特别是共同体其他成员的行为。这种模仿对于个体思维方式的养成、行为规范的塑造、价值观念的认同具有重要意义,也使得共同体的行为模式和固有的族群特征得到进一步巩固、强化和传播。当然,华人个体文化认同不仅是学习、模仿和传承的过程,也是再创造的过程。这种文化的再造过程,不仅体现了华人文化的当地化和现代化,也彰显了华人个体文化认同对群体文化认同的贡献。

二是华人社群文化认同,它是华人族群文化认同的重要构成。社群是由个人以一定的关系为纽带组成的社会共同体,它是华人群体主要和普遍的组成形式。社群文化认同是社群成员对社群共同文化的接受、认可和承诺。华人社群有不同的分类原则,比如,根据缘文化纽带分为地缘性(包括方言性)、血缘性、业缘性、神缘性和物缘性等不同社群;根据移民时间的先后分为老移民社群和新移民社群;根据主要的沟通语言可以分为土生华人社群和新客华人社群等。这些社群还可以再分为不同的次社群,如血缘性社群中有不同宗族、不同姓氏社群,地缘性社群中有不同原乡地社群、不同居住地社群等。各种不同社群的文化认同都有差异性。比如,方言社群是对共同方言文化的认可,地缘社群是对共同的地缘文化的认可。从方言社群认同的角度来看,在东南亚华人社会曾形成福建、潮州(包括汕头)、广府、客家和海南等五大方言和地缘“帮群”(社群)[“帮”是基于乡党观念的名称,在东南亚历史语境中,“帮”主要是华人族群内根据乡土、方言和血缘等坐标的一种分野。在英文文献中也接受了这种用法(Bang)。],各大方言帮群(社群)还根据人口规模、政经实力、移民历史等不同发展程度先后建立了各属的宗祠、公司会馆、同业公会、学校、寺庙、坟山等系列组织。麦留芳教授曾指出,“当操相同方言的中国人在社会生活中,一面组成各类的团体,又一面拒斥操别种方言的中国人参加这种团体时,方言群认同便在运作中。”[麦留芳:《方言群认同——早期星马华人的分类法则》,台北:台湾“中央”研究院民族研究所,1985年,第3页。]可见,方言、地缘社群的认同意识对于增强华人社群凝聚力和华人社会整合度有重要作用。不过,应该注意的是,社群具有保守性、排他性和封閉性的特点,华人社群文化认同固然可以增强社群意识,但也可能造成华人社群之间的分野鸿沟,从而不利于华人族群整体意识认同的形成。

三是华人族群文化认同,它指的是以华人族群整体作为主体的文化认同。族群概念的含义广泛且复杂,学者们的理解不尽一致。一般可概括为,族群是认可并共享相同的历史、共同的文化、共同的祖先的人们组成的共同体。华人族群的特点就是族群成员拥有并共享着源自中华本土的祖先、历史、语言和文化,并以此作为自我认同的依据,也成为区别于居住地他族群的特征。族群主体的文化认同是一种群体认同,是对族群一般性、共同性文化的认同。族群文化认同主要是在不同族群的互动关系中体现的。在华人族群主体的文化认同中,起关键作用的是华人族群文化意识,它表现为自我的“华人意识”或华人性(Chineseness)。所谓华人性或华人意识是华人之所以成为华人的核心指标。它包括了华人族群特有的心理情感方式、思维方式、行为方式、伦理道德规范、风俗习惯、宗教信仰、价值观念等等,它积淀在华人文化心理结构的深层,体现着华人族群的特性,是华人族群所享有或拥有的共同文化特质。族群文化认同也包括对共同的祖先、共同文化象征和文化符号的认可,如炎黄初祖、中华语言文字、春节习俗等。华人文化特质的共同性或共通性是华人族群主体文化认同的根据,也是华人族群与其他族群、华人文化与其他族群文化相区别的显著特征。

(二)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具有多重多层的认同结构

文化认同本来就有多重的特性。东南亚华人是多重社会存在和多重文化存在的复合体,华人文化是中华性、当地性和全球性相统一的文化体,也就形成了多重多层多样的华人文化认同结构。而东南亚多元种族和多元文化的环境,以及全球化进程带来的流动性增强,交往范围扩大,使得东南亚华人多重文化认同显得更为复杂。除了上述主体文化认同的多层次性外,还可从以下角度对华人文化认同的多重性、多样性进行观察和理解。

从文化认同的内容看,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包括了身份认同、社区文化认同、社群文化认同、族群文化认同、语言文字认同、生活方式认同、价值观认同等多重内容的认同。这些认同的内容具有不同的层次以及多重的形式,且彼此之间密切勾连。一个华人同时存在着多重的角色,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同时性地、不同程度地拥有这些认同。比如,一个在马来西亚生活的华人,首先他是马来西亚人,这指的是他的国家认同,即政治认同上选择归属于居住国;在身份认同上,他是马来西亚华人或华裔马来西亚人,这是他的族群认同;然后他可以是槟城人和槟城华人,这是他的居住地社区和华人社区文化认同;他还可以是福建人,或泉州人,或某姓氏人等,这指的是他的祖籍或原乡认同、方言认同,或宗亲认同等华人社群文化认同;他还是佛教徒(或基督教徒、回教徒),这是他的宗教认同;他可以懂中文,同时学习英语、马来语,或不懂中文,只懂马来语和汉语方言如闽南语(如被称为峇峇的土生华人)等,这是他的语言文化认同;在生活方式和价值观认同上,他可以保存中华传统伦理,也可接受居住国其他民族的道德规范,也可以是二者混合的,只不过对二者的认同程度有所差异而已;等等。这些不同身份和角色就意味着他处于多重多样的文化处境和文化选择之中。可见,“多重文化认同”是符合东南亚华人的实际生存境遇的。

从文化认同的对象看,东南亚华人的文化认同既包括对居住国的文化认同,也包括对祖籍国的中华文化认同。其中,华人作为居住国的族群之一,其文化认同的基本指向是居住国的社会文化,这是与华人政治认同相一致的。而对居住国的文化认同具有多重多层的特性,包括社区文化认同、地方文化认同、族群文化认同、国家文化认同等不同层次;涉及到居住国社会、历史、文化等方面以及生活方式、价值观等方面。这些认同又有不同的内容和形式。东南亚华人对居住国的文化认同会因环境的变化而发生变化,因交往情景的不同而进行选择。比如,对居住国主体民族语言的认同状况就会受到居住国种族、教育政策的直接影响。在实行同化政策的国家,华人会基于生存需要的考量或主动或被动地选择对主体民族语言的学习,同时也学习英语,并努力保留华人族群母语包括方言,从而形成语言文化的多重认同。诚然,接受主体民族语言,放弃华人族群母语对华人的文化认同可能会产生困惑,但恐还不能简单断言,此将导致华人意识和族群认同的基础丧失。因为,在东南亚华人中,可以看到一些没有接受母语教育、不懂族群母语的华人,但并不影响其华人身份的自我认同和他者认同,以及对华人族群文化其他内容的认同。另一方面,东南亚华人虽然在政治认同上归属居住国,但并不妨碍他们对中华文化的认同。而中华文化认同的内容也是多重多层的,包括中华历史认同、中华传统价值观认同、中华语言文化认同、以地缘和方言为纽带的祖籍原乡文化认同、以血缘性关系为基础的亲缘文化认同、以神缘为纽带的传统信仰与习俗认同等等。对这些多重的中华文化认同构成了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重要的本源性基础。当然,不同国家、不同地域华人对中华文化认同的程度和形式会有不同,这主要取决于华人所在国的社会政治环境和华人自身状况。比如,作为华人族群母语教育的华文教育,在马来西亚和在印尼就有不同的境遇和结果,也对华人的中华文化认同产生了不同影响。但华人文化认同的多重性并没有改变。

简言之,在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结构中,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显示华人族群文化的源泉和基因;对居住国文化的认同,表现了华人文化认同的当地化或本土化;对西方文化的认同,既表明了东南亚历史文化的认同,也显示华人文化认同的全球化特点。东南亚华人文化与居住国社会文化的关系是一个文化适应和文化融合的过程,华人文化认同的多重性是在华人文化的涵化和本土化过程中形成的。

(三)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是一个传承性和变异性相统一的動态发展过程

东南亚的华侨移民从一开始就处于异文化环境中,就存在着后来被称之为文化认同的现象和活动。只是早期的华侨移民社会是一个比较封闭和变动较少的社会,交往范围比较固定,社会活动比较单一,传统的地缘认同、方言认同、亲缘认同、社群认同、族群认同、社会认同、身份认同在这个时候是混杂一起的。后来人们所谓的认同问题,在当时的华侨移民那里尚不存在。也就是说,在早期阶段,东南亚华侨还没有出现所谓的文化认同问题。

东南亚华人认同变化过程一般以二战后,或20世纪50年代后为时间节点。此前为华侨社会阶段。在这个阶段,国家认同是被称为祖国的中国认同,政治上是中国民族主义认同,民族认同是中华民族认同,文化认同是以中华文化认同为主的华侨文化认同;此后为华人社会阶段。这时,华人的国家认同转变为居住国认同,民族认同转变为华人族群认同,华人不再是中华民族的成员,华人文化也不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组成部分。华人的文化认同也转变为以居住地为基本指向的族群文化认同。

从发展的角度看,东南亚华人的文化认同是一个仍在进行的过程,也将是一个长期的持续过程。这个过程的整体发展趋势主要有三种表现:

一是融合与同化于居住国主流文化的进程逐步加强,但在特定条件下,可能出现某种程度的放缓。这种情况主要表现在华人族群文化被同化程度比较深的国家,如泰国、印尼等。其中,泰国华人被同化程度最高。从历史上乃至现在,都出现了不少华人及其后裔已经基本融合于泰国主流社会。作为华人文化认同的核心元素在他们那里已经基本丧失,甚至可以说,不少人已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华人。但就族群总体而言,最终是否会完全被同化而使得华人性完全丧失,导致华人族群不复存在,恐不宜轻易下结论。融合或同化或许是解决东南亚华人认同问题的理想途径,华人与当地其他民族的融合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饶尚东:《马来西亚华族人口问题研究》,砂拉越:砂拉越华族文化协会,2005年,第150页。]而且,这个过程进展程度既取决于华人居住国主体民族或统治民族的政策开明度和包容度,也取决于华人族群自我意识的状况。因为华人的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会在一定程度上阻滞融合或同化进程,且认同会因环境变化、时代变迁而发生变动。比如,施坚雅教授在对泰华社会的研究中,曾提出“第三代华人的后裔在文化上和身份上一般已成为泰人的结论。”[[美]施坚雅:《泰国华人社会:历史的分析》,许华等译,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43页。]亦即说,在泰国很少能找到四代以上的华人。但时至今日,人们可以看到,泰国华人社团数量迅速增加,[根据有关资料,泰国华人社团1960年有151个,1992年就增加到889个。转引自庄国土:《略论东南亚华族的族群认同及其发展趋势》,《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3期,第69页。]华人文化仍然保存,华人族群认同意识得到加强的情况。此也可说明,随着内外部因素的变化,泰国华人的融合、同化进程有所放缓。

至于实行强制同化政策的印尼,则提供了另外的认同境况。根据族群认同理论,外在的敌意和排斥感是族群认同得以彰显的基本动力,认同本身就是通过对他者的排除而体现出来的。在支撑华人社会的三大支柱被全盘取消后,印尼华人社会迅速“印尼化”,但并不意味着印尼华人已经完全融合于印尼社会,印尼华人社会已经消失。由于印尼的“国族”概念是以血统和文化为基础的,二者缺一都不被认为是“正统的印尼人”。[廖建裕:《东南亚与华人族群研究》,新加坡:新加坡青年书局,2008年,第88页。]而且,强制同化政策对华人的认同产生了强烈冲击:一方面使得同化成为华人的唯一选择;同时,又强化了华人的族群和文化认同。所以,在苏哈托统治末期,特别是他倒台后,“印尼华人的身份认同再次涌现”,而“1998年的排华惨案再度给印尼华人身份认同打了一个强心针”。[廖建裕:《东南亚与华人族群研究》,第150、154页。]这表明,虽然同化是一个趋势,但当印尼华人意识到,在印尼的种族政策没有得到根本调整,华人族群一直处于被排斥在“国族”之外的同化环境中,即使自己的表现再优秀,对华人族群和文化认同一再压抑,并在语言、教育、生活方式、价值观念等方面都努力认同和融入于印尼社会,但在现实中仍然无法被承认为“地道的印尼人”,仍然被当作“异类”,甚至时而成为印尼利益集团争斗的替罪羊和牺牲品时,认同困惑和危机自然而然就会产生,并导致一种失望甚至绝望的心理,这就可能刺激和增强华人对自己族群和文化的认同。在苏哈托统治结束后,印尼官方逐步放松或解禁了以前针对华族的偏颇政策,长期被压抑、被贬损的华人意识或华人性得到释放。根据印尼2000年人口调查,印尼有240万人(占总人口1.2%)承认自己的族群身份是华人;而在2010年,这一比例增加到3.7%,即880万人。[转引自刘宏:《中国崛起时代的东南亚华侨华人社会:变迁与挑战》,《东南亚研究》2012年第6期,第69页。]与此相应,在强制同化政策中力图全盘消除的华人社会文化三大支柱也得到了迅速复兴。1998年后,出现了四五百个各种类型的华人社团,出版了十几份华文报刊,举办了各种形式的华文学校包括三语学校(华语、英语、印尼语),设立了华文教育统筹协调机构等。出现了被认为是“华族文化的复兴”、华人族群认同“东山再起”的现象。东南亚华人这种对华人文化和身份认同的新寻求、再确认也被称之为“再华化”[刘宏:《中国崛起时代的东南亚华侨华人社会:变迁与挑战》,第69页。]。印尼华人这种更为公开、活跃、自信地展示自己的族群和文化认同现象,从外部因素看,与全球化的推进,特别是中国经济崛起和国际影响力增强密切相关;从内在因素看,是印尼华人社会在长期的强制同化政策刺激下自我意识觉醒引发的反弹。

二是东南亚华人顽强地坚守族群文化,尤其是对源于中华文化的传统价值观努力传承和弘扬。这种情况在华人比例较高且华人意识较强的国家表现比较明显。其中,马来西亚有突出表现。马来西亚种族政策的核心是马来人优先,但其同化政策相对比较包容、温和。由于马来西亚华人人口占比24.6%,[根据马来西亚2010年的调查数据,马来西亚人口为2830万人。其中,以马来人为主的当地土著民族占67.4%,华人总数为640万人,占24.6%,比2000年的570万增加了70.728万人,但是,比例下滑1.9%。]形成了相對较大的规模,是第二大种族,而且也具有较强的经济实力,为华人坚守族群文化认同提供了重要的社会经济基础。所以人们可以看到,华人社会的几大支柱在马来西亚都得到很好的保存和发展。其中,对华文教育坚守的成效最为显著。迄今,在马来西亚华文教育体系内拥有1 294所华文小学,60所华文独立中学,3所大专院校,学生总数愈66.6万人。[叶新田:《马来西亚华文教育的现况与展望》,丘进主编:《华侨华人研究报告》(2013),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272页。]可以说,是中国以外最为完整的中华语言文化教育,对于增强华人文化认同产生了深远影响。在社团方面,马来西亚大约有8 000多个各种类型的华人社团,而且非常活跃;媒体方面,有数十家具有影响力的华文媒体;在华人宗教信仰习俗方面,各种制度性和非制度性的宗教信仰和礼俗都得到充分的保留和发展。特别应提到的是,马来西亚华人在参政方面的作为,不仅成立政党,还积极参与执政。这些都极大地增强了华人对族群文化——马华文化的认同。而这种状况既与马来西亚实行比较包容的种族政策有直接关系,也和华人社会具有较强的族群认同意识密切关联。今后如无特别变数,华人的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仍会继续稳固和增强。当然,对华人传统的坚守和认同并非是全盘照搬或简单延伸中华文化传统,而是基于东南亚华人在居住国生活实践的要求进行选择、融合和创新,从而显示与中华本土文化的差异性。如马来西亚华人对马华文化的定义即为:“中华文化传播到马来西亚本土后扎根在马来西亚,并在马来西亚的客观环境和生活条件下经历调整与涵化历程之后发展起来的华族文化。”[刘磐石、赖观福、吕仗义编:《马来西亚华人思想兴革大会论文集》,吉隆坡:马来西亚中华大会堂总会,1998年,第3页。]这也是华人文化认同当地化的表现。

三是多元化发展趋势。这主要指的是新加坡的华人文化认同,它也体现了华人文化认同当地化进程中传承性与变异性相统一的特点。新加坡是多元种族、多元宗教的国家,华人人口占比达75.6%,且在经济、政治、社会各方面都具有巨大影响力。也因此特殊环境,新加坡既不是多数的华人去同化少数的马来人等族群,也不可能由少数族群来同化华人。新加坡政府实施的是多元化的种族和文化政策,既注重培养和强化国家民族意识,即新加坡人的意识和共同文化价值观;又支持和鼓励各族群保存和发展自己的宗教、习俗和语言,以维持种族和谐、宗教和睦、社会稳定。尽管新加坡这种多元化政策在东南亚是特例,今后也将继续实行,但无论如何,新加坡华人在增进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上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四)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是差异性和共同性相统一的文化过程

东南亚华人不是一个同质性的群体,其生存环境和实践活动也千差万别。因此,华人文化认同具有明显的差异性。

从国家层面看,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在不同国家有不同的认同模式。这是由不同国家的政治、经济、社会、历史文化环境,以及华人移民在该国的规模和主体意识程度等内外在因素所决定的。比如,在马来西亚,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是华人文化认同意识的主要组成部分”[饶尚东:《马来西亚华族人口问题研究》,第159页。];在泰国的自然同化环境下,华人的文化认同将更多地体现在对居住国文化的认可与融入,但也会努力保持华人族群的文化认同;在印尼,虽然华人生存环境迎来了几十年来最为宽松的氛围,但最核心的国族问题仍没有解决,华人的“印尼化”进程仍将持续,但开始觉醒或复苏的族群和文化的认同意识将对该进程有所延缓;而菲律宾的同化政策与印尼不同,它是基于“文化”来决定一个人是否菲律宾民族,[菲律宾的混血华人不仅易认同为菲律宾人,且愿意公开混血身份。如阿基诺夫人在访问中国时就到曾祖父出生地——福建鸿渐村祭祖。表明菲律宾人是认可混血华人的。而在印尼,因以血统和文化作为民族认同基础的观念根深蒂固,混血华人并不被认为是印尼人,甚至在排华骚乱中也蒙受牵连。]为华人归化提供了方便,致使大多数华人融入菲律宾主流,当然也不影响一些人同时认同华人身份和中国文化。华社的几大主要支撑要素在菲律宾仍然得以保留和发展。其中,各种类型社团超过2000个,堪称社团林立;华文学校168所,并设立菲律宾华教中心;华文报刊9家;[有关数据引自庄国土:《世界华侨华人史》,暨南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376—377页;王付兵:《二战后东南亚华侨华人认同的变化》,《南洋问题研究》2001年4期,第62页。]此外,佛教、道教和民间信仰等华人传统宗教信仰也获得较大发展。表明华人族群认同和文化认同意识在进一步增强。

从地方层面看,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在一个国家内部不同地域社会文化环境和华人社群不同状况的影响下,经不断的文化调适和适应会逐步形成不同的文化认同类型。因为不同地域华人的华人性是不同的,文化认同也就有差别。比如,在缅甸,居住在上缅甸和下缅甸的华侨同化程度有较大差异,居住在乡村的华侨的同化程度高于居住在城市的华侨等等[范宏伟:《缅甸华侨华人史》,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6年,第95页。]。在马来西亚,槟城华人和其他地方华人在文化上也有明显不同。[陈志明:《迁徙、家乡与认同——文化比较视野下的海外华人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97页。]在印尼,“棉兰的华人性就非常不同于雅加达、坤甸、邦加、三宝垄、苏甲巫眉或玛琅的华人性” [[新加坡]云昌耀:《当代印尼华人的认同:文化,政略与媒体》,邱炫元等译,台北:群学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第6页。];爪哇的华人比外岛的华人更加“印尼化”;雅加达及其邻近地区的华人可以按在印尼的出生地分为唐城华人、棉兰华人和文登华人等不同的“文化集团”,前两者比后者在文化上更加“中华化”。[廖建裕:《东南亚与华人族群研究》,第145、143页。]土生华人和新客华人的文化认同也有明显差别。根据廖建裕教授的分析,印尼的土生华人主要的文化标志是他们之间沟通的语言是土生华人马来语与印尼当地的某种方言。而他们的习俗和装扮服饰则是中国人与马来人的混合体。新客华人的文化标志是以普通话或中国方言作为家庭用语。土生华人及其后裔越来越像印尼人,有些甚至完全具有印尼土著的价值观。但在宗教与习俗上,与土著还是有明显区别。新客华人及其后裔则具有中华文化和印尼文化的双重性文化。但不管是土生华人还是新客华人,他们都还保留着“华人身份”和“中国性”,都还没有完全融合在印尼原住民社会中。[参见廖建裕:《东南亚与华人族群研究》,第141—149页。]这些不同类型华人的涵化程度不同,就形成了不同程度的本土文化认同。这种地方化的结果就是,造就了异质性的自我认同,使得每个地方的华人可以建构乃至重构其华人认同和文化认同。

不同代际华人的文化认同也是有差别的。比如,菲律宾的华人大体上可分为四类[饶尚东教授根据出生年代把菲律宾华人分为三大类:早年由中国移民菲国的华人;二三十年代在菲律宾土生的华人;战后在菲国土生的华人。(参见饶尚东:《马来西亚华族人口问题研究》,砂拉越华族文化协会2005年出版,第162页)。笔者认为,菲律宾的华人新移民已经达20万左右,不仅具有一定规模,而且在族群和文化认同上有自己的特点,可单独归为一类。]:第一类是早年从中国移居菲律宾的华人,即第一代华人。根据菲律宾华人学者洪玉华的估计,这一类华人约占15%。[转引自廖建裕:《东南亚与华人族群研究》,第90页。]他们保持华族特性,坚守中华文化传统,建立宗乡会馆,创办华文学校和华文报刊;第二类是20世纪20、30年代在菲律宾出生的华人,他们受过华文教育,仍保留部分华人传统文化,又接受菲律宾大学或西方教育,开始融合于菲律宾社会;第三类是二战后在菲律宾出生的华人,他们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已经菲化,更倾向完全同化于菲律宾社会;第四类是近几十年从中国大陆、台湾等地移居菲律宾的新移民,他们属于新移民的第一代,政治上还没有完全认同菲律宾,与中国的联系密切,对中国的发展有直接的了解,对中华文化认同有比较强烈的需要,也有积极主动意识和开展相关活动的能力。此外,不同阶层、不同社群、不同宗教、不同教育程度等华人群体,在文化认同上会有不同表现。比如,信仰基督教的华人、皈依伊斯兰教的华人和信奉华人传统宗教的华人的文化认同有差别;接受居住地主体民族语言文化教育、接受英文教育的华人和接受中文教育的华人的文化认同也有区别;使用经过变异的地方化的华人原乡地方言如闽南语的华人和完全不懂这些方言的华人的文化认同也不同;在对待华人传统文化价值观和移居国主流文化价值观的态度上,相对而言,华人蓝领阶层和华人中产阶层、老一代移民和新移民的认同取向和态度也有差异性;等等。

虽然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具有差别性和多样性,但东南亚华人在族群属性上都是所在国的少数族群(个别国家除外),都是中华儿女大家庭的成员;在心理情感上,都与母国和原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共同的精神和情感纽带;在文化价值观上,都有中华传统价值观作为行为规范;在文化特征上,都拥有共同族源祖先、共同文化象征符号,都具有共同的中华文化基因,总体上都以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为主导,并在文化适应中吸收当地文化元素,是中华性和当地性相统一的文化形态;在文化认同上,都不同程度地经历当地化过程,也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守护华人族群文化的意识;在全球化进程中,都面临着如何既保持、传承本源性的中华文化,又能够适应和融合居住国文化元素,增进华人文化认同的重要课题。东南亚华人基于对中华文明的共同认同和共同的境遇而形成的某些共同文化特质,是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与其他族群文化认同的区别。陈志明教授曾从華人宗教信仰的角度对华人族群文化的共同性进行了分析。从表面现象上看,东南亚华人宗教信仰习俗因为地缘、方言不同而有各自的崇拜对象和习俗,表现出明显的地域化特点。如闽南人的保生大帝、清水祖师、广泽尊王等,客家人的汉王爷,潮州人的本头公,海南人的水尾圣娘等神明。即使祭祀同一神明也有不同的祭祀场所和信仰习俗,比如,同是信奉妈祖,新加坡的福建人、潮州人、海南人则分别以天福宫、粤海清庙、海南会馆天后宫为主要的崇拜庙宇,祭祀礼俗也各有差异。但在这些差异性后面却有着共同性或相同性,如共同的信仰渊源、共同的崇拜对象、共同的神诞节庆、共同的祭祀礼俗和共同的宗教观念等。这种跨地域性的“相同之处”或共同性,反映了华人族群共同的精神心理需求,“体现出华人文化传承中的中国文化渊源,也表明各地华人有某些共同的文化认同特质”[陈志明:《迁徙、家乡与认同——文化比较视野下的海外华人研究》,北京:商务印书馆,2012年,第17页。]。这种基于共同的中华文明基础、共同的文化特质的华人文化认同,有助于东南亚华人共有认同的建立,有助于东南亚华人文化网络的构建,但并不意味着存在着单一实体的东南亚华人族群、同质性的东南亚华人文化和统一的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这是在观察和研究东南亚华人文化认同时务必充分注意的问题。

Connotation and Characteristics of Cultural Identity of Chinese

in Southeast Asia

ZHANG Jing-ying

Abstract: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and Chinese culture are two different cultural forms of Chinese immigrant culture in Southeast Asia. They are the cultural expression of the expatriate mentality and the settlement mentality. The connotation of Chinese cultural identity is the recognition, affirmation and acceptance of the common culture of the ethnic Chinese group by the Chinese as the main body. Chinese cultural identity in the Southeast Asian is a a multi-layered system composed of individual, community and ethnic group. It has multiple and diverse identity structures. It is a dynamic process that unites inheritance and variability, as well as a cultural process that unites differences and commonality.

Keywords: Chinese in Southeast Asia; cultural identity; Overseas Chinese culture; Chinese culture

【责任编辑 陈 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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