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八义记》版本考异《八义记》版本考异
——比较继志斋本与汲古阁本*

2021-07-16饶力钧王汉民

龙岩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屠岸贾赵盾程婴

饶力钧,王汉民

(温州大学 浙江温州 325035)

21世纪前,学术界对《八义记》的讨论大多集中在以汲古阁本为底本的《八义记》身上;进入21世纪以来,随着科技进步与互联网的开放,德国国家图书馆所藏的继志斋本《八义记》能被更多的读者所共享,渐有学者注意到此版本与汲古阁本的内容存在较大差异[1]228。本文通过比较两个版本的文本内容,具体考察两者在情节、人物形象等方面的不同之处,分析两个版本的特点,并试图追溯两个版本的来源、考证其成书年代。

一、现存版本

《八义记》版本,傅惜华《明代传奇总目》有著录:“一、明末汲古阁原刻初印本,二卷,有封面,称作‘八义记定本’。二、汲古阁刻‘六十种曲’,未集所收本。三、清乾隆二十年钞本,傅惜华藏,二卷。四、听雨楼查有炘藏钞本,前南京国学图书馆藏,不分卷。五、清钞本,北京图书馆藏,二卷。”[2]110据吴敢考证,除了傅惜华藏乾隆二十年钞本未能访见之外,余下版本可分为两类:一、二为一类,四、五为一类。汲古阁初印本与《六十种曲》本可以视作相同的版本,两者之间是后者重刻前者的关系[3]107-108,因此两种内容全同,凡四十一出。

《八义记》版本的后一类,北京图书馆藏清钞本(以下称北图本),二十八出;听雨楼查有炘藏钞本,三十三出,均未署作者姓氏。这一类可视为汲古阁本的整理本[2]113。例如北图本与《六十种曲》本相较,也只是删了后者的十一个出次,合并了四个出次,另加标定出目、重编宾白、删改曲词,使之结构严谨精练,排场简洁均衡而已[2]113。

进入21世纪后,随着戏曲文献的数据化以及检索手段的改进,《八义记》又有新的版本流出。网络上流传的德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明刊坊刻戏曲《八义记》,上有陈邦泰题署(陈邦泰,字大来,号一真散人。其书坊继志斋曾在万历年间刻有戏曲近三十种,所刻剧本题名前多冠“重校”二字),更兼行款与该坊各本相同,故是继志斋所刻无疑[1]230。

目前能见到的《八义记》版本仅此三类。笔者以德国国家图书馆馆藏的继志斋本与此前通行的汲古阁本为研究对象,系统比较两个版本在文本内容上的相异之处,借以管窥“赵氏孤儿”题材戏曲作品在明中叶的发展演变情况。

二、作者考异

毛晋的汲古阁出版《八义记》是在明崇祯年间(1628—1644)[4]43。吴敢明确提出汲古阁本《八义记》并非徐元所作,且难以考证其作者究系何人;但徐元有改编《八义记》一本,却是确凿无疑的事实[2]114。继志斋本《八义记》虽署名徐元,但并非徐元改编本,疑似陈邦泰书坊托名之作。

最早提及徐元《八义记》的是吕天成(1580—1618)《曲品》。《曲品·妙品·孤儿》条云:“事佳,搬演亦可。但其词太质,每欲如《杀狗》一校正之,而棘于手,姑存其古色而已。即以赵武为岸贾子,韩厥自刎,正是戏局。近有徐叔回所改《八义》,与传稍合,然未佳。”[5]225依古人取名字的习惯,“叔回”或是其字。沈自晋(1583—1665)的《南词新谱》补充了一句:“徐叔回,名元,钱塘人。”[6]53继志斋本《八义记》的发现,则很好地补充了徐叔回的生平行谊[1]229-230。继志斋本目录前的“古八义记考异”首条有记载:

考徐叔回者,名元,浙之钱塘人也。质明敏好学问,尝从李崆峒先生游,长而奇伟,有王佐才。月旦比之谢安、王猛。年四十不遇,退隐九华山,莫知所终。后又传叔回乘白麋入黄山云。

这里大致介绍了徐元的生平。继志斋本卷首有署名为“崆峒山人李梦阳”的“古八义记序”,李序末所署时间为“嘉靖六年秋九月”。若此序为真,则徐元至迟在嘉靖六年(1527)已完成《八义记》的写作。再根据“古八义记考异”的记载,徐氏“年四十不遇,退隐九华山,莫知所终”,假设他以三十岁前后作此剧,则其生年当在弘治十年(1497)左右,至少是吕天成祖父辈的人物了[1]230。

“古八义记序”末尾还题有“万历丁未冬孟谢山樵子陈邦泰书”,陈邦泰将李梦阳写的序抄录下来,并附于继志斋本卷首。根据这一信息,可知继志斋本的刊刻时间当距陈邦泰所署的万历丁未(1607)相去不远。上文提到,徐元写就《八义记》的时间不迟于嘉靖六年(1527),即使认定继志斋本《八义记》就是徐元的改编本,从徐元成书到陈邦泰出版《重校古八义记》,这中间也至少隔了80年,期间可能存在其他书坊刊刻的署名为“徐元”的《八义记》。目录行的书名署有“重校”二字,似乎也在暗示可能存在所谓的初刻本或者初稿本[1]229。既然陈邦泰的书坊将此书刊为徐元所作,那就存在两种可能:一是继志斋本是在徐元本基础上重校、修订而成;二是继志斋本《八义记》乃托名之作,实际作者并非徐元。

再来看继志斋本“古八义记考异”第二条:“《八义记》有张沈校,刻闽,即时本也。有徐叔回本,又名《接缨记》,恐致混淆,特加‘古’字以便鉴别。”这里提到《八义记》的三个版本:一是闽刻的“时本”,二是徐元本,三是继志斋本。继志斋本的编者怕该本与徐元本混淆,特加“古”字以区分,说明继志斋本并非徐元本(至少并非徐元原本),两者之间存在一定区别。还有一点值得注意,“考异”中称徐元本《八义记》又名《接缨记》,如果只是异名的关系,那失传已久的《接缨记》有可能就是徐元的作品。

祁彪佳(1603—1645)《远山堂曲品·能品·八义》题:“传赵武事者有《报冤记》,又有《接缨记》,此则以《八义记》名。记中以程婴为赵朔友,以嗾犬在宣孟侍宴之际,以韩厥生武而不死于武,以成灵寿之功,皆本于史传,与时本稍异。运局构思,有激烈闳畅之致,尚少清超一境耳。”[7]67“与时本稍异”说明祁彪佳看到的《八义记》版本不止一种:一是“本于史传”的版本,一是当时流行的“时本”。这证明了“古八义记考异”里提到的“时本”确实存在。至于祁氏提到的《报冤记》《接缨记》,都是与“赵氏孤儿”题材有关的剧作。如果《接缨记》真为徐元所作,那祁彪佳看到的《八义记》可能是陈邦泰书坊托名“徐元”所作的继志斋本。

《远山堂曲品·能品·孤儿》云:“此古本《八义》也,词颇古质;虽曲名多未入谱者,然与今信口之词,正自不同。后如徐叔回等所改《八义》诸记,皆本于此。惜今刻者、演者,辄自改窜,益失真面目矣。”[7]24这里说的是南戏《赵氏孤儿记》在当时的刊刻、演出情况[1]230。祁氏把《赵氏孤儿记》称为“古本《八义》”,并称徐元等人所改“皆本于此”,这也从侧面证明当时有不少文人参与了《八义记》的改编,导致许多作品与《八义记》同名,但实为同名异作。为了以示区分,人们可能会用不同的名称称呼不同版本的《八义记》作品。这样一来,就能理解徐元改编的《八义记》为何又名《接缨记》了。

祁彪佳生于万历三十年(1603),关于《远山堂曲品》的成书时间,一般认为成稿在1640年前后[8]156-165。算他七岁能识字读书,那他读到“本于史传”的《八义记》应在1610-1640年之间;上文提到继志斋本的刊刻时间应在陈邦泰所署的万历三十五年(1607)左右,不排除祁氏看到的“本于史传”的版本就是继志斋本的可能。关于这一点,笔者将在下文继续论证。

三、情节比较

明代中晚期的剧坛存在所谓“时本”《八义记》。继志斋本目录前的“古八义记考异”介绍了该本与“时本”的主要区别:

程婴,赵朔友也;公孙杵臼,客也。时本列如臧获,甚非体统。

嗾犬在宣孟侍宴之际,古本从史,自是妥雅。时本以岸贾以犬入奏,抑何纽(扭)捏。

屠岸贾为司寇,托治灵公贼党,祸及赵盾。时本不以赵穿、董狐入传,则岸贾衅何由生?

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则出孤时厥未死也;时本谓厥刎放孤,是厥先孤以死,复孤其谁之功?

程婴诳首孤时,史未变易姓名。时本易为张鼎,何反支离?

程婴与赵孤俱匿山中,时本谓嗣岸贾,岂不畏人耳目?

赵武之复实由晋侯病梦医卜,时本不以入传,则赵武复立,何来大失关脉?

岸贾未尝为僧,古本故丑奸雄激劝后世。

时本会合阴陵,古本会合灵寿寺,原非实录,各随意兴所到。

时本词曲粗鄙,事多不与左、国、史、鉴相合,校古本大有异同,观者自见。

上述“时本”内容在今存的汲古阁本中可以见到,故可以推测汲古阁本是以闽刻本为基础的翻刻本,只是其作者已难以考究[1]230。表1所列是汲古阁本与继志斋本的主要情节差异,可以据此来考证“古八义记考异”中提到的“时本”与继志斋本之别:

表1 汲古阁本与继志斋本主要情节差异

笔者再强调一下区分汲古阁本与继志斋本内容的几个关键情节:

其一,同样是犬扑宣子,汲古阁本中是屠岸贾以犬入奏,主谋是屠岸贾;继志斋本中则将此前命令鉏霓行刺、定下神獒之计的主使都推给晋灵公夷皋,屠岸贾则变成了帮凶。

其二,继志斋本中增添了“赵穿起义”这一事件,提到了赵穿、赵括、赵同、赵婴齐等人名,这都是汲古阁本中所无的。还有增设太史董狐一角,记“赵盾弑其君”,就为屠岸贾托治灵公贼党、祸及赵盾添了口实。可以看出继志斋本在整体上沿用了《史记·赵世家》中的情节,让“屠岸贾寻衅”变得更加合理。

其三,在汲古阁本中,韩厥在放出孤儿后自刎而死;而在继志斋本中,韩厥在放出孤儿后绝缨为誓、远遁他国,并未自刎而死。所以后面才有了“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的情节,并帮助赵家压制屠岸贾,实现中兴。

其四,在继志斋本中,程婴自始至终都没有变易姓名;而在汲古阁本中,程婴扮为草泽医人入宫时就将自己的姓名改为张鼎,后面出首公孙杵臼时也将自己唤作张鼎,前后姓名并不统一。

其五,在汲古阁本中,赵孤被过继给了屠岸贾,程婴与孤儿二人被屠岸贾安排到屠宅居住,分院而居;在继志斋本中,程婴与屠岸贾结为兄弟,但孤儿并未过房给屠岸贾,而是与程婴同匿山中。这与《史记》中描述的“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9]1408的内容相合。

其六,在继志斋本中,程婴在完成抚养赵孤长大、诛灭岸贾的使命后,选择自杀以谢公孙杵臼,结局甚为悲壮。而汲古阁本是以传统的大团圆结局收尾,人物的悲剧感没有那么强烈。可以看出继志斋本是按《史记》的情节来塑造程婴这一人物形象: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9]1409。

程婴死后,身上还留有韩厥昔日所绝之缨,最后由赵武转交给韩厥,故事便到此为止。上文提到的《接缨记》虽早已失传,但我们可以根据继志斋本中的情节进行推想[1]231。

通过对比汲古阁本与继志斋本的主要情节差异,我们发现“古八义记考异”里所载的内容都能与之一一对应,这就验证了汲古阁本的内容确实来自“时本”,即汲古阁本《八义记》当为“时本”的翻刻本。上文提到,在毛晋出版《八义记》之前,“时本”就已经存在,且与继志斋本共同流传。万历二十一年至二十四年(1593—1596)刊行的《群音类选》,选有《八义记》的“驸马赏灯”“藏出孤儿”“程英寄婴”“杵臼自叹”四出[10]437-444。其中,“驸马赏灯”一出与汲古阁本第五出相比,仅少〔神仗儿〕两曲,但这两曲系丑角所唱小调,可以不录[2]111。“藏出孤儿”一出与汲古阁本第三十一出较为接近,这一出里程婴同样易名为张鼎,除了少〔三登乐〕〔忒忒令〕两支旦角所唱曲词,其他部分均与汲古阁本相同。这说明《群音类选》所选《八义记》应为汲古阁本之前的“时本”,也就是说“时本”最晚不迟于万历中期已经大致定型。

天启四年(1624)止云居士编选的《万壑清音》,选有《八义记》“赵盾挺奸”一折[11]545-551。笔者将继志斋本第十三出“叩阍骤谏”与该折进行比对,发现这两折的曲文和念白完全相同,说明《万壑清音》选用的该折曲词应来自继志斋本。同一时期的祁彪佳在《远山堂曲品》里提到《八义》“以韩厥生武而不死于武,以成灵寿之功”等内容,符合继志斋本的情节;“运局构思,有激烈闳畅之致”等特点,也符合继志斋本的艺术特征,说明《远山堂曲品》所述《八义记》应为继志斋本。上述例子反映了继志斋本《八义记》在明末文人群体中产生了一定影响力。

继志斋本在清代也有流传。李调元(1734—1803)《剧话》卷下:“今《八义》剧所演鉏麑、提弥明、灵辄三事,乃详宣(公)二年传中;而晋因韩厥之言立赵武,则在成公四年传。”[2]114李氏说的“晋因韩厥之言立赵武”,即祁氏所谓“以韩厥生武而不死于武”,说明二人看的《八义记》版本较为接近。又焦循(1763—1820)《花部农谭》:“乃《八义》之程婴,本诸太史公之《晋世家》,婴乃赵氏家臣,以己子易赵子,见其忠于所事……彼《八义记》者,直抄袭太史公,不且板拙无聊乎?”[12]174焦循所见之本“直抄袭太史公”,符合《远山堂曲品》里所述“皆本于史传”,符合《曲品》“与传稍合”之意,也接近于继志斋本。

四、人物形象比较

《八义记》中的主要人物有赵盾、屠岸贾、赵朔、赵庄姬、程婴、周坚、公孙杵臼、韩厥、赵武等人。定名为《八义》,是为了歌颂剧中助忠抗奸的八位义士:程婴、周坚、韩厥、公孙杵臼、灵辄、提弥明、鉏霓、张维[13]24。下面笔者试着比较两个版本在主要人物形象方面的不同之处:

先以赵盾为例。赵盾这一形象在继志斋本中刻画得较为激进、尖锐,在汲古阁本中则表现得更为审慎:例如汲古阁本的《宣子劝农》一折,赵盾问起可曾去请屠岸贾,程婴回答“请去了还不曾来”,于是赵盾说“不消等了”,语气较为和缓;而在继志斋本中,赵盾的回答是:“不必等他,只待父老齐了,就与我说。”语气中含轻蔑之意,这也为后来屠岸贾的报复埋下了导火索。再如汲古本的《宣子见主》一折,赵盾想要直谏晋侯的想法被公主肯定后,赵盾的想法是:“事奏得准,吾之愿;奏不准,吾之祸。”言语中明显带有忧虑之感。而在继志斋本的《园亭激引》一折,得到公主的指引后,赵盾的想法是:“贤哉公主,老夫就是灭门也不顾了。”则表现得较为冲动,似乎没有考虑整个赵氏家族的利益。这也为后来赵家惨遭灭门之祸种下了祸根。

再论程婴和周坚。在汲古阁本中,程婴是以末角登场的;而在继志斋本中,周坚成了末角。明万历时期的传奇一般使用十门角色或十二门角色[14]87,如王骥德(1540—1623)《曲律·论部色》有统计:

今之南戏(即传奇),则有正生、贴生(或小生)、正旦、贴旦、老旦、小旦、外、末、净、丑(即中净)、小丑(即小净)。共十二人,或十一人,与古小异[15]143。

末脚常扮演正直的社会人物,他们的社会地位相对来说比生低,而舞台表演上末脚多是扮演唱做并重的中年男性人物。在明传奇剧目中,主角演员生的兄弟和朋友多由末脚扮演,他们是仅次于男女主角地位的重要角色,其作用是为生旦避免或者解决一些矛盾冲突,使得生旦最终能够得到大团圆结局。因为这类人物往往是推动着剧情发展的重要因素,所以在整个明传奇表演中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16]19。

相较而言,汲古阁本更加凸显程婴的作用;而在继志斋本中,周坚的地位则被大大提高,身份不同于一般的门客。例如同为第九出,汲古阁本的《翳桑救辄》里是程婴陪赵盾前往翳桑;在继志斋本的《翳桑济病》一折,服侍赵盾的人却是周坚。再如汲古阁本的第十三出《宣子争朝》,是程婴陪伴赵盾上朝入谏;而在继志斋本的《叩阍骤谏》一折,赵盾入谏时身边带的人是周坚:[外]周坚带他入朝,做指实。所以在第二十出《报德朝门》里,赵盾逃难后是周坚回赵府报与驸马公主朝中消息。

至于屠岸贾这个角色,继志斋本将其塑造得更为凶恶、奸诈,因此屠、赵之间的矛盾冲突显得更为激烈。例如在汲古阁本的《捱捕孤儿》一折,屠岸贾命令张千去街上宣告捉拿孤儿的消息:

[净]张千,你去街坊上分付。五家为甲,限三日拿捉孤儿。告首者赏银五百两。三日如不出首,把同年同月一国小儿尽皆杀了。

而在继志斋本的《命搜萌孽》一折,屠岸贾吩咐张千的内容为:

[净]张百户,你去街坊上分付,三日内定要拿着孤儿。出首的赏银一千两,三日内拿他不着,国中孩儿尽皆要杀。

汲古阁本中说的是“三日如不出首,把同年同月一国小儿尽皆杀了”,而继志斋本中说的是“三日内拿他不着,国中孩儿尽要杀”,要杀的对象范围从“同年同月一国小儿”扩大为“国中孩儿”,屠岸贾这一形象被刻画得更为冷血。再如汲古阁本第三十五出《伪报岸贾》中,在三日出首期限即将满时,屠岸贾对张千说:“也罢,再限你几个时辰。”但在继志斋本《匿真诳首》一折里,屠岸贾给的宽限时间仅为“半个时辰”,更能凸显其残暴个性。另外,在继志斋本的《匿真诳首》一折,屠岸贾在程婴“出卖”公孙杵臼时认出他为赵朔之友,却不为所讳倒来出首,因此心生疑窦,并没有马上信任他——这刻画出了屠岸贾奸诈多疑的性格特点。

最后再谈谈赵氏孤儿赵武。在汲古阁本中,程婴将自己的孩子惊哥代替赵孤出卖给屠岸贾后,真正的赵孤被屠岸贾收为义子,后改名屠程,并与屠岸贾一宅两院而居;但在继志斋本中,赵孤并没有被过房给屠岸贾,而是与程婴一同隐居山中。此外,汲古阁本还有《孤儿耀武》一折(第三十八出),此出专门刻画了赵孤的血气方刚、年少有为:写赵孤以屠程的身份与楚国使臣养由基比武,战胜养由基,赢得屠岸贾等人的称赞。直到后来程婴出示画卷,屠程才晓得自己的身世真名,并最终倒戈屠岸贾。虽然屠岸贾乃赵家世仇,但就赵孤而言,屠岸贾对他的确有十八年养育之恩,所以在这个版本的赵孤身上天然多了一层戏剧的张力:屠岸贾对他来说是恩仇一体的矛盾体,不似继志斋本里的赵孤,对屠岸贾只是单纯的憎恨;相较之下汲古阁本里的赵孤多了一份抉择的顾虑,情感更为复杂。

五、结论

继志斋本《八义记》的作者并非徐元,疑似陈邦泰书坊托名;汲古阁本《八义记》的作者已不可考。继志斋出版《重校古八义记》的时间在万历后期(1607);毛晋的汲古阁出版《八义记》是在明崇祯年间,在此之前其底本就已经存在并广为流行,其底本的定型时间最晚不迟于万历中期(1596)。

比较两本的情节,可以发现继志斋本主要是按照《史记》中的情节进行改写:其优点是情节设计更为合理、情节转换更为自然,缺点是没有突破《史记》的窠臼、缺乏创新;汲古阁本的情节设计则较为简单,偏向于闹剧化。比较两本的人物形象,可以发现继志斋本有意将正面人物刻画得更为冲动易怒、反面人物刻画得更为残暴奸诈,从而激化了正、邪双方的矛盾,戏剧的斗争性大大提升,“义”这一主题得到了深化;汲古阁本中的反面形象表现得更为温和(集中体现在屠岸贾与赵孤的相处中),淡化了斗争性,却更符合人性的特点。比较两本的曲词,能够直观感受到汲古阁本的语言较为直白、俚俗,继志斋本的语言更为典雅,却略显呆滞。

猜你喜欢

屠岸贾赵盾程婴
《赵氏孤儿》
恢弘震撼的北昆《赵氏孤儿》
三十六计第十一计:李代桃僵
赵氏孤儿
翳桑之报
门 客
举手之间的善意
武士报恩
赵氏孤儿
小人物 大情怀:浅谈程婴的塑造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