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海图对南海更路簿的影响
——以海南渔民韩善光藏海图为例
2021-07-16郑俊云焦勇勤
郑俊云,焦勇勤
(海南大学 人文传播学院,海南 海口 570228)
南海更路簿是明清以来我国海南渔民在南海航行时作为航海指南的手抄小册子,是一种以文字记录的海图。更路簿中用大量琼人俗名记录下的南海岛礁地名和航线是海南渔民在南海长期生产生活的历史证据,也是维护我国南海主权和海洋权益的珍贵法理证据。自20世纪70年代厦门大学韩振华教授发现并系统调研南海更路簿以来,我国一大批专家学者都曾对此进行深入研究。如周伟民、唐玲玲教授在《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一书中对目前所见23种南海更路簿进行了全方位的阐释和论证(1)周伟民,唐玲玲.南海天书——海南渔民“更路簿”文化诠释,北京:昆仑出版社2015年版。;阎根齐教授在《论海南渔民的航海技术与中国对南海的历史性权利》一文中指出更路簿在很多方面体现了我国渔民在南海航海中发展出来的系统化航海技术,如对南海天文、地文、水文等航海知识的记录,是维护我国对南海的历史性权利的有利证据(2)阎根齐.论海南渔民的航海技术与中国对南海的历史性权利,《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9,59(02):195-204+224。;李文化等人在《南海“更路簿”数字化与可视化研究》一文中用数字化的方式完成了对21册更路簿中所记录的三千余条更路的数字化阐释(3)[ 李文化,吉家凡,陈虹.南海“更路簿”数字化与可视化研究,数字图书馆论坛,2019(04):68-72。;李彩霞教授在《苏承芬本<更路簿>外洋地名考证》一文中详细考证了苏承芬本《更路簿》中所涉及到的越南、柬埔寨、泰国、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和新加坡等6个国家的近百个外洋地名(4)李彩霞.苏承芬本《更路簿》外洋地名考证,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37(02):10-17。,等等。以上研究对南海更路簿的发生发展、历史价值、航线航路、地名考证都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的研究,但就南海更路簿在近现代消失过程的研究却不多,特别对更路簿与现代海图的交替使用鲜有人涉及。因此,本文以海南渔民韩善光藏海图为例,探析更路簿在现代海图影响下产生的变化,以期为南海更路簿研究提供一个新的视角。
一、韩善光家族航海史
韩善光为琼海市长坡镇排岭村人。据《韩氏族谱》记载,韩显卿为海南韩氏迁琼始祖,韩显卿为宋朝名相将韩琦(今河南省安阳人)第六代孙,生于1155年,终于1225年,享年71岁。韩显卿初任文林郎会稽县尉,后升任廉州太守,后缘于金兵继续南侵,经徙雷州而后渡琼在文昌锦山定居,死后葬于文昌市冯坡镇月龙港“兔子弄月”宝地。
韩善光一家是在康熙年间搬来长坡镇排岭村的,其间还曾在长坡镇的文山村、青葛港下村等地居住过,后因为家人觉得排岭村靠海,为出海方便于是决定迁居排岭村。据韩善光介绍,排岭村全村有200多人,村中有6个姓,分别为黄、韩、沈、林、蔡、符,其中黄为大姓,排岭村只有韩善光一家姓韩。韩善光的爷爷韩永丰年轻时就开始做海(从事海上捕捞),他育有四子,分别为韩东元、韩发元、韩桂元,以及还有一位儿子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已去世了,族谱也未记载其名。韩东元、韩发元、韩桂元三人一生也都以海为生,主要是在附近做小海。韩桂元是韩善光的父亲,年轻时在附近海域抓鱼。20世纪50年代青葛渔业公司成立后,就开始跟公司的船往西沙群岛捕鱼,于1974到1975年间在西沙群岛作业期间,因为三天遭遇两个台风,船在西沙浪花礁时被打翻而溺海身亡。韩桂元育有二子,大儿子为韩善光,二儿子(名字未知)十几岁因病去世。
韩善光,生于1938年,青葛小学毕业,从16岁起开始出海,到25或26岁时开始当船长,第一艘当船长的船是文昌清澜造船厂造的帆船,船载重20~30吨。30岁左右时他开始当大船船长,曾先后在琼渔01、02、05、06、02003、02002、02021、02039等船上当过船长,其中02载重200吨,主要用来拖网的渔船,从62岁起不再出海作业。韩善光家藏有一本南海更路簿,另外还藏有大量南海海图。
二、韩善光藏海图与南海更路簿的关系
韩善光藏南海海图一共有21张,均为国家为促进南海渔业发展而提供给海南渔民使用。最早的为1952年8月刊行的上川岛及附近海图,最晚的是1979年9月刊行的广州湾及附近海图,其中有一幅破损较为严重的海图,该海图名称、具体出版年月、经纬度范围不详,但范围覆盖雷州半岛和北部湾海域。具体按时间列表如表1。
表1 韩善光藏海图一览表
韩善光藏南海海图最大特点就是用南海更路簿记录地名、航线、航程方式标注了部分岛礁名称(琼人俗名)、岛礁之间距离(更),但在标注航线时用的是现代计量方式——度,没有使用传统的堪舆方位罗盘标注法。其中第6、15、17、19幅海图中标注了琼人地名和更路。
如在第19幅海图中,用铅笔手写琼人俗名32处,分别为簸箕礁(标准地名为簸箕礁)、丑禾(渚碧礁) 、大弄鼻(西礁)、弄鼻子(中礁)、大钢筒(东礁)、单节(南通礁)、第三(南钥岛)、恶六门(南华礁)、高佛(舶兰礁)、海口沙(柏礁)、劳牛劳(大现岛)、鸟子峙(南威岛)、上舞(永暑礁)、石公礼(弹丸礁)、双王(标准地名待查)、铁峙(中业岛)、沙排(中业群岛环礁)、铜金(杨信沙洲)、钢筒子(华阳礁)、铜钟(南海礁)、五百二(皇路礁)、裤归(蒙自礁)、奈罗国(永登暗沙)、□□□(安达礁)、深圈(榆亚暗沙)、目镜(司令礁)、鸟串(仙娥礁)、断节(仁爱暗沙)、双门(美济礁)、牛车英(先宾暗沙)、罗孔(马欢岛)、双担(信义暗沙)。
不仅如此,该幅海图上还用南海更路簿传统更路标注法标出了11条航线,分别是:
1、奈罗礁——丑未(渚碧礁) 190度 3更半
2、丑未(渚碧礁)——双王——安达礁 130度 4更半
3、安达礁——李白礁 105度 3更半
4、李白礁——双门(美济礁) 135度 2更
5、双门(美济礁)——断节(仁爱暗沙) 120度 2更
6、断节(仁爱暗沙)——鸟串(仙娥礁) 220度 3.1更
7、鸟串(仙娥礁)——目镜(司令礁) 190度 6更
8、目镜(司令礁)——深圈(榆亚暗沙) 245度 2.5更
9、深圈(榆亚暗沙)——利生礁 325度 4.5更
10、六门礁——上舞(永暑礁) 340度 3更 285度 5更
11、六门礁——上舞(永暑礁) 270度 □更 320度 6更
由此可见,南海更路簿在历史的发展演变中曾经存在过一个更路簿与现代海图混用时期,即在20世纪中期一些帆船时代的老渔民既有传统的南海更路簿知识,又学会了使用现代海图,于是逐渐将南海更路簿中记录地名、航线、航程的传统方法运用到现代海图中。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海南渔民将现代海图上的地理知识又运用回南海更路簿中,增加或扩充了更路簿的内容。但总体来说,现代海图的出现大大削弱了南海更路簿的作用,很多海南渔民在这一时期逐渐弃用更路簿,转而完全使用现代海图,这一点在对韩善光的采访中也得到了确认,从某种程度上说,现代海图是南海更路簿的发展延续。
三、韩善光藏标更路海图的特点
(一)可视化
所谓可视化,就是把南海更路簿中文字记录的更路用现代方式标注在海图上,从而使南海更路簿中的文字信息转变为可视化信息,从而使渔民在航海过程中能够更为直观地掌握航线和航程。如韩善光藏第19幅海图中部分航线截图:
图1:奈罗礁——丑未(渚碧礁) 190度 3更半
图2:丑未(渚碧礁)——双王——安达礁 130度 4更半
图3:目镜(司令礁)——深圈(榆亚暗沙) 245度 2.5更
图4 测量角度的方位圆
从以上标更路海图可看出,传统的南海更路簿记录南海航行的航线、航向、航程方式在现代海图上以可视化方式呈现出来,大大便利了海南渔民赴南海航行和生产、生活。这一点在潭门镇南截坡村老渔民王诗佩解释《更路簿》更路时就体现出来了。他借用现代海图标识方式,指出图中两个小格(10海里)为1更,并在现代海图中指出:南海更路簿中的“东岛往三圈199度3.7更”具体的航线路线。这种方式直观可视,非常易于把握和理解。
(二)可计算性
可计算性是标更路海图的另一个特点。韩善光曾说,海图上所标的更数是其利用海图的数据以及尺子计算出来,并标在上面的。上文也说到另一位南海渔民王诗佩也是利用现代海图计算出航线更数,并标注在其《更路簿》上。而事实上不仅仅是韩善光与王诗佩,其他很多渔民都是利用现代海图来计算航向角度与更数的。如家住文昌市东郊镇椰林乡口牙二队的老船长郑庆能的更路簿中的西沙更路,就是利用现代海图以及尺子的辅助,计算出了去西沙的更数,然后再根据其他人更路簿中所记西沙地名记录下来的。据郑庆能说,他是利用海图中标有角度的方位圆和平行尺进行航线航行角度和更数计算。比如要测量现代海图从仙娥礁到仁爱暗沙的航行角度和更数,选定出发点和落脚点后,用尺子测量其航线长度,然后再将尺子平移到标有角度的方位圆里,从而看航行的方位以及度数。其中0度表示北,180度表示南,90度表示东,270度表示西,0度北方的上面往往会有一个五角星作为标志,方位圆具体形状如图5。而航线的更数是将尺子测量出来的距离放在表示经纬度外围的公里值标注线刻度中测量,其中两个小格代表1更,1更约代表10海里。
图5 郑庆能新增更路(圆珠笔标题下方的内容)
(三)对南海更路簿的扩充
在南海渔民没有使用现代海图之前,南海更路簿所抄录的内容要想有所增加或者删减,必须要经过长期航行经验的积累。而有了现代海图,由于其可视性、可计算性等特点,渔民可以很容易根据海图上数据标记出新航线,并计算出传统更路簿未记录的更数,这在一定程度上扩大了渔民作业范围,也扩大了传统更路簿更路范围。
据郑庆能说,他的更路簿是从临高人那里抄来的,最初只有广东到海南的更路,没有去西沙的更路,郑庆能为了去西沙捕鱼,就在现代海图辅助下,计算出了去西沙的更路。所以在郑庆能自己抄写的更路簿中,除了原来抄写的传统更路外,还特别增加了一些自己根据现代海图计算出来的新更路,如图5所示,圆珠笔标题后面的文字就是其新增的更路。
综上所述,从20世纪初开始,随着现代海图的传入,更路簿与现代海图有过一段混用时期,最初只是部分海南渔民运用现代海图中的数据校正更路簿中的更路,后来有些渔民便将更路标注到现代海图上或将海图上数据标注到更路簿上,直到20世纪80年代卫星导航设备使用后,更路簿才慢慢被海南渔民弃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