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洲祖庙清康熙帝御赐匾额考述
2021-07-16郑永华
郑永华
(北京市社会科学院 历史研究所,北京 100101)
女神妈祖在清代民间与官方的祭祀体系中,都占据了重要位置。清末列入国家祀典的民众俗神,作为儒家始祖的孔子地位最高,其次是被视为“忠义化身” 的关帝,再次是为航运保护神的天后妈祖[1]。在妈祖信仰传播史上,位于福建莆田湄洲岛的妈祖祖庙,更具有非同寻常的历史地位与文化意义①。入清以后,在宋、元、明三代以褒封与谕祭推崇妈祖的基础上,又增加颁发御书匾额与对联的新形式,这对妈祖信仰的传播与繁荣,产生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学者对清代妈祖庙宇受赐御书匾额的过程及其历史背景,进行了详细的梳理与分析。自康熙二十三年(1684)起至光绪三十三年(1907)为止的220 多年间,清朝历代帝王赐给海内外各地妈祖宫庙与天后宫的御书匾额,前后共计40 次。其中基于平定台湾和海上缉盗背景的赐匾,计7 次;基于册封琉球和庇佑漕运背景的赐匾,计11 次;基于官民御灾和华侨助赈背景的赐匾,计13 次;基于帝王巡幸和新修宫庙背景的赐匾,计9 次。据统计,清代颁赐的40 次御匾中,仅有两次赐予湄洲祖庙。第一次是雍正四年(1726),雍正帝应巡视台湾监察御史禅济布以及福建水师提督蓝廷珍等人的奏请,御书“神昭海表” 四字递送福建,再由蓝廷珍摹制御匾一式三份,分别悬挂至湄洲、厦门、台湾三处天后宫。第二次是在60年后的乾隆五十二年(1787),“御书天后庙匾对” 各二份,其中“翊灵绥祐” 御匾送至“天后本籍兴化府”,即湄洲所在的妈祖祖庙安挂[2]。地方网站对历代帝王赐予妈祖庙宇的御书匾额也进行了梳理,并认为“清朝皇帝褒崇妈祖的最常用方式即颁赐御书匾额”[3]。由于其非同寻常的象征意义,雍正帝、乾隆帝赐予湄洲祖庙的两方清代御匾,现已复制悬挂于新修的祖祠正殿[4]34-35。然而查阅档案发现,清代赐予湄洲祖庙的第一方御匾,并非已知的雍正帝御匾,而是康熙帝御匾。对此学界未曾提及。以下依据新发现的档案,略述其事始末。
一、湄洲祖庙康熙御匾档案的新发现
近期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中发现一份朱批奏折(见图1),提及康熙年间曾给湄洲天后宫“敕颁匾联悬挂”。因迄今未被引用,今将其全文迻录如下,并稍作考证(/表示抬行与分行,∥表示分页,括注为说明,下同):
图1 湄洲天后宫蒙清康熙帝“敕颁匾联悬挂”朱批奏折(局部)
再,湄洲/天后宫内叠蒙/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敕颁匾联悬挂,皆因∥天后翊赞神功,屡昭显应,是以/尧文/羲画,式焕庙楹。此次仰蒙/颁发藏香,特伸祀谢,可否仰恳/敕发联额,以答/神庥之处,臣未敢擅便,谨附片奏明请/旨,伏乞/皇上睿鉴。谨/奏。/(朱批:)另有旨。②
这当是清代大臣“祀谢” 妈祖以后,奏请再为湄洲天后宫颁发御匾、御联的折片。但其文前既无署名,结尾亦无日期,奏片成于何时、是在何背景下上奏的,均待考察。细查奏片背后,书有“嘉庆十一年八月” 字样。不过其笔迹、字体与正文不同,应为后来补加。或基于这一信息的提示,档案管理人员将上奏时间暂定为嘉庆十一年(1806)。幸运的是,经搜索,嘉庆十一年确有福建巡抚温承惠奏报其奉旨祭祀天后情况的档案,其中说到“莆田县贤良澳系天后钟毓之区,建有生祠。后至湄洲飞升,屡著灵应。与厦门庙宇,均有列圣敕颁联匾” 云云,与前述奏片或不无关连③。依此追查对应的录副奏档,其中更录有前述奏片的线索,略称“温承惠奏,遵旨赍香诣天后宫祀谢由,片二”,文后注明“嘉庆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奉朱批:知道了。钦此! 八月十二日”④。由此表明,温承惠“遵旨赍香诣天后宫祀谢事” 之朱批奏折,附有奏片两件。再查验《随手登记档》,载录嘉庆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朱批温承惠折件共一折三片。其中一折即前述“遵旨恭赍藏香诣沿海各处天后宫祀谢”,三片分别为“湄州[洲]天后宫内,请敕发御书匾联”“蔡逆帮船现在北窜,□移阿林保督饬舟师跟剿等”,及与闽浙总督阿林保等联署的“漳州府龙溪南靖二县被水勘不成灾请旨酌筹接济”。三片后面,注明其朱批均为“另有旨”。⑤可见前两片为温承惠独上,第三片系与闽浙总督阿林保等联衔,故录副奏档中温承惠名下仅注明“片二”,第三片未再计入。而所载“湄州[洲]天后宫内,请敕发御书匾联由”,以及相关朱批“另有旨”,与前述奏片的情况,均相符合。由此可以确证,奏请再为湄洲天后宫颁发御匾、御联的上奏人,即时任福建巡抚温承惠,上奏日期为嘉庆十一年八月十二日。同月二十六日送至御前,奉到嘉庆帝“另有旨” 的朱批。
嘉庆十一年温承惠的奏片首次提及,清代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高宗纯皇帝均曾给湄洲天后宫“敕颁匾联悬挂”。其中雍正帝、乾隆帝赐予湄洲祖庙的御匾,已为现有研究所证实。尤其是雍正三年颁赐的“神昭海表” 匾额,目前仍被视为湄洲妈祖庙“最早” 的御匾,被复制悬挂于湄洲祖祠正中门的上方,在祖庙现有的160 多块匾额中“最引人注目”[3]。但温承惠奏片所述“圣祖仁皇帝” 即康熙帝赐予湄洲天后宫的御匾,则既不见实物,也从未见有文献提及。所述是否确切,具有重要学术价值,亟需考察。
嘉庆帝在奏片末尾谕示“另有旨”,则其后当续有奏报。经检索,温承惠另有奏折涉及此事,略称:
……承准廷寄,奉上谕:据温承惠奏,湄洲天后宫恳请敕发联额,该抚并未将联额尺寸开明具奏,未便悬拟。著该抚再行派员前往,相度该处庙宇,是否联匾俱可悬挂,并开明尺寸,随报具奏,以便书就颁发。倘对联无处悬挂,即将应需匾额尺寸奏明,颁给可也。等因,钦此。臣……即饬委莆田县知县张均亲赴湄洲相度,量准尺寸具报,旋据该员禀复前来。臣伏查湄洲天后宫有新、旧两殿,旧殿敬悬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匾额,新殿神龛上敬悬高宗纯皇帝匾联。……谨将尺寸开明,拟定样尺,敬录列圣匾联语句,恭呈御览。……(朱批:)另行书写发往。嘉庆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⑥
折中所称“承准廷寄,奉上谕”,即前述奏片“另有旨” 的具体内容。可见嘉庆帝收到请再为湄洲天后宫颁发御匾、御联的奏折以后,因温承惠未在折中说明匾额、对联的大小尺寸,故谕令其再行委派下属,前往庙中“相度”,以便拟写颁发。温承惠接旨后,当即委派祖庙所在地的莆田知县张均亲赴湄洲考察。随后在张均禀报的基础上,温承惠再次肯定湄洲天后宫旧殿上“敬悬” 圣祖仁皇帝、世宗宪皇帝的御赐匾额,同时将新殿拟请嘉庆帝题书的御匾、御联“尺样一,同原单二”,随同奏折一并进呈⑦。折中提及的奏单,对湄洲天后宫旧殿悬挂的康熙帝御匾、雍正帝御匾,以及新殿上的乾隆帝御匾、御联,均作了详细记录,略谓:
谨将湄洲/天后宫内/列圣匾联,敬录语句,恭呈/御览。/圣祖仁皇帝匾额:/宏仁普济。/世宗宪皇帝匾额:/神昭海表。/高宗纯皇帝匾联:/翊灵绥佑。/灵佑靖沧漠,大德黎元永赖;/精诚著桑梓,神功肹蠁常昭。⑧
该奏单同样未见上奏人姓名,亦未署时间(见图2)。管理人员断为嘉庆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是因为嘉庆十一年十月十一日的《随手登记档》等资料表明,此奏单确为福建巡抚温承惠所上奏折之附件⑨。管理人员对奏单时间的判断,准确无误。[5]
经营进度指标与经营进度奖励共同构成了ERP沙盘模拟的时间控制器。通过每个经营年度对该指标的考核,一方面激励学生快速完成决策,避免在决策过程中过度博弈,另一方面为学生模拟了一个高压环境,进一步还原市场竞争中分秒必争的竞争环境,培养学生在众多选择中快速找到最优策略的能力。
图2 湄洲天后宫康熙帝、雍正帝、乾隆帝御赐“匾联” 内容奏单
以上考证,不仅可以了解相关奏折、奏单的承办流程,也有助于考察其内容的真实性。奏折为清代大员向皇帝汇报、处置军政事务的重要文档。对于嘉庆帝要求福建回复湄洲天后庙已挂御匾、御联尺寸大小的谕令,无论是主管福建全省事务的巡抚温承惠,还是其所委下属莆田知县张均,均不可能轻易怠慢。尤其是清代御匾的颁发非常慎重,中枢部院衙门很可能存有旧档,当事官员更没有理由进行编造。也就是说,莆田知县张均前赴湄洲考察时,祖庙旧殿上悬有“弘仁普济”⑩、“神昭海表” 匾额两方,当确凿无疑。其中“神昭海表” 匾为雍正帝御书,位列其前的“弘仁普济” 匾额,也就排除了出于普通士人或一般信众之手的可能性。这就是说,嘉庆十一年莆田知县张均、福建巡抚温承惠向朝廷奏报湄洲祖庙旧殿悬有圣祖仁皇帝“御匾” 的记载,前后连贯,相互佐证,是确切可信的。
二、湄洲祖庙康熙御匾来源之蠡测
帝王以“弘仁普济” 褒赐妈祖,最早始于明初永乐年间。《明太宗实录》记永乐五年(1407)南京新建龙江天妃庙,两年后成祖复封妈祖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赐予庙额“弘仁普济天妃之宫”[6]。永乐十四年(1416),再于南京天妃宫设立“御制弘仁普济天妃宫之碑”,颂称“海波不兴天下平,于千万世扬休[庥]声” 云云[3]。或据此史料,《妈祖文化》一文以为早在永乐七年(1409),永乐皇帝即给天妃宫颁赐过名为“弘仁普济” 的御赐匾额[3]。不过永乐帝赐予南京天妃宫的“弘仁普济” 乃是庙额,并非御匾。两者之间虽有联系,但不可等量齐观。其实妈祖庙宇在明代以前至少就已两次获赐庙额,第一次是宋宣和五年(1123)获敕赐庙额“顺济”,第二次是元天历二年(1329)获敕赐庙额“灵慈”。但湄洲祖庙获赐御匾,则是入清以后的事[7]。今湄洲祖庙供祀千里眼、顺风耳神将的宫门(俗称“山门”)上方,复制悬挂有“弘仁普济天妃宫” 庙额,又谓“明永乐七年,天妃庙升格为宫,御书赐额曰‘弘仁普济天妃之宫’。兹据以此为本宫之门额”,与成祖“赐额” 的原意基本相符(见图3)[8]。而将其视为钦赐“御匾”,则与史实不尽相合。事实上,正如学者所言,给妈祖宫庙颁赐“御匾” 以示推崇,明代非常罕见⑪,而主要出现于清朝[2]。前引档案亦明确记载,“弘仁普济” 作为御匾悬挂于湄洲祖庙旧殿,乃出于本朝“圣祖仁皇帝”,而非前代的永乐帝。故该御匾的来源,当从康熙年间的相关史事入手。
图3 湄洲祖庙山门复制的“弘仁普济天妃宫” 门额
按康熙十九年(1680),时任福建提督的万正色奏请封祀天妃,经礼部商议,题请“照永乐年间,封为‘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 ”,得到康熙帝旨准[9]19。福建仙游城关显应宫的“历朝敕封” 匾额,也载称“清仁皇帝康熙十九年敕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 云云[4]38。这是入清后妈祖首次受到帝王敕封,“弘仁普济” 四字写入康熙御匾,源出于此,当无疑义。当然,御匾制作悬挂至湄洲祖庙“旧殿”,还应考虑该殿的修建与崇祀经过。嘉庆年间福建巡抚温承惠、莆田知县张均等所谓湄洲祖庙“旧殿”,系相对于乾隆年间修建的“新殿” 而言。湄洲妈祖庙宇的修建,始于北宋雍熙四年(987),此后历代相传。至明初洪武、永乐年间,续有修葺。但入清之后直至康熙年间,方由官方进行大修,这与朝廷将欲用兵台湾之时事密切相关。追溯其源,乃是南明隆武政权灭亡以后,活动于江浙、福建等地的郑成功于永历十五年(清顺治十八年,1661)率军收复台湾,并逐渐建为抗清基地。康熙前期,清廷多次对台湾进行招抚,均为承继郑成功主政的郑经所拒绝。迨至康熙帝亲政,郑经病逝,清廷对台政策也从谈判招抚为主转向以武力统一为主,由此也引发福建地方官员对妈祖的崇祀。康熙二十一、二十二年间(1682—1683),负责筹备“进剿” 事务的福建总督姚启圣,首先在湄洲重建钟鼓楼、山门等。随后又因占卜渡海日期,于康熙二十二年八月二十三日“亲到湄洲,诣庙具疏神前,虔祝顺风,愿大辟宫殿,以报神功”,并发愿将东边原有朝天阁改建为正殿。康熙二十二年年底姚启圣因病去世,福建水师提督施琅继续督建,至次年顺利完成。清代前期的湄洲祖庙,由此渐具规制。
民众为纪念姚启圣首倡之功,因其“太子太保” 之衔,将湄洲新建妈祖正殿称为“太子殿”。康熙帝给该殿颁赐御匾,很可能与此次修建有关。但是,查成于乾隆中前期的福建仙游显应宫“历朝敕封” 匾文,其中详细记录康熙年间妈祖受“敕封” 4 次,具体包括清仁皇帝康熙十九年敕封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清仁皇帝康熙二十一年钦差礼部侍郎赍御书香帛祭告、清仁皇帝康熙二十三年特封天后、清仁皇帝康熙五十九年 (1720) 钦赐春秋祀典,又有“清睿皇帝雍正四年特颁御书‘神昭海表’ 匾额” 等记载,却并无康熙帝给予妈祖祖庙颁赐“御匾” 的说法[4]37-38。而现存妈祖文物中,又确有施琅为台湾府新建天妃庙向康熙帝奏请“御匾” 的记录。对此学者已有详细考证,认为施琅平定台湾后,出于“安抚郑氏部属和台湾民心” 的需要,向康熙帝请得“辉煌海澨” 御匾[2]。该匾现存台南大天后宫,蒋毓英《台湾府志》有记,略谓“天妃宫二所,一在府治镇北坊,赤嵌城南。康熙二十三年台湾底定,将军侯施(即靖海侯施琅——引者按)同诸镇(指施琅率领攻台的各镇总兵)以神有效顺功,各捐俸鼎建。庙址即宁靖王故宅也,内庭有御赐龙匾‘辉煌海澨’ ” 云云。因而康熙年间颁赐御匾之事,可以“得到确证”。见图4[4]177,彩页2。
图4 康熙二十三年颁赐台湾府天妃庙“辉煌海澨” 御匾
康熙二十三年台湾兴建的天妃庙,是“台湾岛上第一座由官方鼎建的妈祖庙”[2]。由施琅奏请的“辉煌海澨” 御匾,也是清帝赐予妈祖宫庙的第一方御匾。这在妈祖崇祀史上,无疑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福建仙游显应宫“历朝敕封” 匾文载录雍正帝“神昭海表” 御匾,甚至连康熙朝“赍御书香帛祭告”“钦赐春秋祀典”等事件都详细录入,何以对更具象征意义的康熙帝“辉煌海澨” 御匾,却反遗漏未收呢? 其中周折,或与后期主持湄洲祖庙修建的施琅曾向朝廷奏请崇加妈祖敕号而未获批准有关。
施琅(1621—1696),福建晋江人,顺治初年随郑芝龙降清,随后又加入其子郑成功的抗清队伍。后以父、兄被郑成功杀害,施琅再次降清,力主以武力收复台湾。康熙二十年(1681),施琅复任福建水师提督,成为清军规取台湾的主将。康熙二十二年六月,施琅指挥水师在澎湖海战中取得决定性胜利,台湾门户大开。八月,施琅率舟师进抵台湾,接受郑经、刘国轩等人纳土归降。清廷统一台湾之举,由此大功告成。施琅自幼生长于浓厚的妈祖信仰氛围之中,率军横渡海峡之际,一方面承继姚启圣的首倡之志,督建妈祖正殿的未竟工程,同时又增建梳妆楼、佛殿、僧房等配套建筑,从而使整个湄洲祖庙焕然一新。此后不久,施琅又以平台主将身份向朝廷奏报,称妈祖在战争期间多次显灵,“均由我皇上至仁上达昊苍,故无往而不得神庥,俾臣克底成功,非特赐显号,无以扬幽赞之美,彰有赫之灵。臣拟于班师叙功之日,一起题请加封”,续谓“近接邸报,册封琉球正使汪楫以圣德与神庥等事具题请封。因先以其灵异详陈,伏乞皇上睿鉴敕封,并议加封”[9]19-20。
然而施琅的奏折,却为礼部八月二十二日的题本所驳,称 “议不准行,但令致祭”。廷议时,康熙帝一方面肯定妈祖有“默佑” 之功,对施琅上奏内容予以认可;另一方面,又称“此神显有默佑之处,著遣官致祭。此本著还该部另议”,基本肯定了礼部提出的“致祭” 方案[9]20-21。礼部“另议” 的具体过程不详,但文献所载复议结果,为礼部再次题请“遣官献香帛,读文致祭。祭文由翰林院撰拟,香帛由太常寺备办,臣部派出司官一员,前往致祭”。康熙二十三年八月二十四日,奉康熙帝“依议” 之旨,“钦差礼部郞中雅虎等赍香帛到湄,诣庙致祭”[9]20。
由此可见,康熙二十三年八月施琅奏请“敕封,并议加封” 妈祖的要求,因遭到礼部议驳,而未克实现。不过当年九月,施琅又因平定台湾的巨大功绩晋封靖海侯,“世袭罔替”。台湾天妃庙康熙帝御匾题署“甲子孟冬敬书”,即康熙二十三年十月,与施琅封侯时间前后相继,应是其功成名就以后,由于“加封” 奏请未获批准,故再以奏求御匾的方式报效妈祖。早在台湾创建天妃庙之前,施琅就已在湄洲致力修缮妈祖祖庙。他在奏请“加封” 的奏折中也强调,驻扎附近平海澳期间即整扫天妃庙“以妥神”。又因淘井泉水奔涌,“昼夜用汲不竭,供四万众裕如也”,遂在水井旁树立石碑,“额之曰‘师泉’,以志万古不朽。且率各镇营弁,捐俸重建庙宇” 云云[9]20。雍正初年(1723)奉命巡视台湾的监察御史禅济布、吏科给事中景考祥,甚至称康熙年间底定台湾后,“经臣施琅恭疏具题,圣祖仁皇帝敕建天妃神祠于其原籍兴化府莆田湄洲,勒有敕文以纪功德”,认为施琅在湄洲修建祖庙,曾经题请康熙帝谕准[9]24。学者认为康熙二十三年“敕建” 湄洲祖庙之说,尚未找到原始证据,故待于史料“进一步证实”[2]。然而施琅是湄洲妈祖后期修建的实际主持人,并成为见证祖庙最终告成的关键人物,殆无疑义。施琅在为台湾天妃庙奏请康熙帝颁赐御匾的同时,再为竣工不久的湄洲妈祖祖庙提出同样请求,当在情理之中。依此推测,湄洲妈祖祖庙“旧殿” 悬挂的康熙帝御匾,很可能也是出于施琅所请,也在其晋封靖海侯不久的康熙二十三年十月前后。不过由于施琅奏请为妈祖“加封” 的要求刚遭礼部议驳,故其再次请求御匾之事,可能并未经过礼部等公开程序,而仅限于君臣对谈之间的极小范围。这不仅导致两方康熙御匾皆未载入仙游显应宫的“历朝敕封” 匾文,也成为湄洲“弘仁普济” 御匾迄未见于文献记载的原因。至于民间所传康熙二十三年“特封天后”,以及施琅题请后康熙帝曾在妈祖原籍湄洲“敕建天妃神祠” 等不尽合乎史实的说法,亦可能系此事后续衍生的口耳流传⑫。
注释:
①有关妈祖信仰的资料汇编、研究著述以及学术论文非常丰富,2009年湄洲“妈祖信俗” 纳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后更达到新的高潮,不再具体枚举。最新的讨论,参见:宋建晓.闽台妈祖信俗与乡土文化互动发展研究——基于乡村治理视角[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胡骞.封建政权与妈祖文化认同的适时“在场”——以“权力-游戏” 为研究视角[J].莆田学院学报,2019(4):6-12;胡骞.妈祖文化的认同建构与全球传播——以纪录片《天下妈祖》为例[J].莆田学院学报,2020(4):1-6,20;彭睿.妈祖信仰的宗教社会学研究——兼与关帝信仰比较[J].世界宗教研究,2020 (6):46-59;罗丹.宗教文化旅游目的地品牌个性构建——以福建湄洲岛为例[J].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2):1-10.
②奏为湄洲天后宫屡昭灵应请敕发联额事(原件无署名,无日期,整理者断为嘉庆十一年),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朱批奏折附片,档号:04-01-14-0049-043.
③福建巡抚温承惠奏为遵旨赍香诣天后宫祀谢事(嘉庆十一年八月十二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朱批奏折,档号:04-01-15-0034-001.
④福建巡抚温承惠奏为遵旨赍香诣天后宫祀谢事(嘉庆十一年八月十二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录副奏折,档号:03-1609-057.
⑤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嘉庆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档号:03-0043-2-0811-226.
⑥福建巡抚温承惠奏为遵旨查明湄洲天后宫内联匾均可悬挂及开明尺寸事(嘉庆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朱批奏折,档号:04-01-14-0049-046.虽然温承惠奏请同时赐予御匾和御联,但嘉庆帝后来仅给湄洲祖庙赐予御匾,而未再颁赐御联。详细过程参见:郑永华.嘉庆年间湄洲妈祖祖庙御匾颁赐始末考,即刊。
⑦福建巡抚温承惠奏报湄州[洲]天后宫匾额尺寸事(嘉庆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录副奏折,档号:03-1609-060.
⑧福建巡抚温承惠呈录湄州[洲]天后宫御书匾联清单(原件无日期,整理者断为嘉庆十一年九月二十六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录副奏折,档号:03-1609-061.相关联文的辨正参见:刘福铸.新发现乾隆御赐湄洲妈祖祖庙对联[N].湄洲日报,2021-05-25 (B3).
⑨军机处随手登记档(嘉庆十一年十月十一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档号:03-0043-2-0811-270.
⑩奏折所录“宏仁普济”,当为“弘仁普济”。因乾隆帝名弘历,故乾隆以后多将“弘” 字避书为“宏”。雍乾之际的名臣陈弘谋,乾隆年间即因而改名为陈宏谋。又如明代产生的混元弘阳教,乾隆以后的档案多避讳作“宏阳教”“红阳教”“洪阳教” 等。
⑪网站又称明嘉靖年间,以“福河济运”,给清江惠济祠颁赐“惠济” 之匾。不过据《咸丰清河县志》载“惠济祠在运口,……嘉靖初,章圣太后水殿渡河,赐黄香白金,额曰‘惠济’ ”,可见所赐“惠济” 亦为庙额,而非御匾。参见:秀屿新闻网.妈祖文化[EB/OL].(2017-09-07)[2021-03-08].http:∥www.ptxy.gov.cn/gkxx/zrzy/201709/t20170907_662659.htm;徐业龙.淮安清口惠济祠文化遗产价值研究[EB/OL].(2017-12-14)[2021-03-08].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25d2520102xk1x.html.
⑫“历朝敕封”匾所载“清仁皇帝康熙二十三年特封天后”,与康熙二十三年的礼部题本不相符合,很可能属于民间传闻,具体待考。文中谓“清仁皇帝康熙二十一年钦差礼部侍郎赍御书香帛祭告”,亦为“康熙二十三年钦差礼部郎中雅虎等赍御书香帛祭告”,遣使时间与官员职衔均不准确,可见其概。参见《妈祖文献史料汇编》(第一辑)档案卷,第20-21 页,整理者“校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