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政治信任的国家治理逻辑构建*
——一个研究综述的视角

2021-07-16

观察与思考 2021年2期
关键词:信任政府政治

郭 寒 汪 玮

提 要:政治信任是一般意义上的信任在政治领域的具体衍生和话语创新表达,实质是政治信任的主客体之间关于利益的委托和保护、信任的赋予和获得的政治关系。围绕这种关系可以发现政治信任的理论逻辑内含了三个本质特性,即主体性、公共性、责任性。选择社会和政府作为政治信任的主客体分析对象,整合国家治理视野下相对应于社会和政府的社会治理和政府治理这两大领域的研究成果,构建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的理论框架。政治信任能够实现国家治理的有效形塑,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必然选择。

作为一般意义上的信任概念在政治领域的具体化,政治信任同样具有主体、客体和关系要素,中国政治学语境下的政治信任表现为一种人民对国家和政府表现出信任状态的政治关系,赋予了现代国家治理以可能性。数千年的治国实践推动了治国理念主频词的推陈出新,从“统治”走向“治理”的历史趋势表明,基于政治信任之基础上国家、政府、人民共同参与的权力互动与互构过程是人类政治发展的必然走向。“制度需要实践、智力和持续的修正。”①[美]迈克尔·罗斯金:《国家的常识:政权、地理、文化》,夏维勇、杨勇译,北京: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 年版,第515 页。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提出了一系列有关国家治理的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作出了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重大战略部署。国家治理是对一元化“管控”和“管理”的扬弃,是一种全新的治理理念,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的必然选择。

作为对中央确立并不断深化的“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这一基本政策遵循的回应,国内学者们把“治理”这一新的理论元素和视角与丰富的研究领域相结合,开拓出诸如社会治理、基层治理、政府治理、政党治理、社区治理、网络治理等新兴研究领域。但多从制度理性和法律理性等刚性层面来探讨推进国家治理现代化进程中的体制机制创新、地方实践机理和治理整体绩效,但将政治信任或其他软性要素与国家治理结合的研究似不多见。另一方面,尽管学界对政治信任主题的研究成果业已丰富,但是出于学者们对政治信任概念见仁见智以及政治信任特性和状况较为复杂等原因,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相结合的理论研究和对二者相互作用的逻辑探寻更为欠缺,而事实上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具有密切的内在联系。有鉴于此,特基于国家治理的框架下,整合学界有关政治信任的研究成果,在发掘政治信任内含的主体性、公共性、责任性要素的基础上,构建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的理论框架图谱,并且对有关不同层级政府、不同社会场域和新社会阶层的政治信任研究做综合梳理,以期探析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的理论逻辑。

一、政治信任与国家治理:一个理论框架的建构

“形成概念是推理过程中最基本的一步”①[英]安德鲁·海伍德:《政治理论教程》,李智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 年版,第5 页。,对于政治信任概念的明晰是进行政治学推理的逻辑起点。通过对国内外学者有关政治信任概念和释义的比较研究可以发现,最具代表性的观点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观点是“政治系统成分说”,学者们将政治信任的理论基础建立在政治系统理论之上,将政治信任当作政治系统输入端的重要成分,着眼于政治信任在政治系统中扮演的角色和发挥的作用。②伊斯顿将政治体制和制度的运转比作一个有机的系统,这个系统具有完备的吸收、产出和反馈环节,其中吸收环包括社会和民众的支持,这种支持又包含显性支持和隐性支持这两种类型,显性支持是以实际行动表现出来的支持,隐性支持以思想和态度来表达偏好,政治信任属于吸收环的隐性支持。(参见[美]戴维·伊斯顿:《政治生活的系统分析》,王浦劬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年版)如:学者伊斯顿认为,“政治信任是衡量公众对政府之治理资格及其治理绩效的认可和支持程度的重要理论工具”③[美]戴维·伊斯顿:《政治生活的系统分析》,王浦劬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99 年版,第179 页。;纽顿认为,“政治信任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民主是立基于制度机制之上,这些制度机制致力于确保政治家及其政策以一种可信的方式行事,否则就得付出政治代价”④K.Newton,”Trust,Social Capital,Civil Society,and Democracy,”International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22,No.2,2001,pp.201-214.。第二种观点是“政治心理维度说”,持这一观点的学者将政治信任看作政治心理倾向和政治行为机制的维度之一,赋予政治信任以文化意蕴,聚焦于公众对于政府及其机构和决策是否表达认同和合作。布兰登认为,“当公民对政府及其机构、决策的总体状况以及(或者)独立的政治领导的评价为守信的、有效的、公正的和诚实的时候,政治信任便产生了”⑤[美]佩里·K.布兰登:《在21 世纪建立政府信任——就相关文献及目前出现的问题进行讨论》,《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8 年第2 期。。国内最早明确使用政治信任这一概念的学者闵琦同样认为,“政治信任是人们对其他政治活动者的一整套认识、信念、感情和判断”⑥闵琦:《中国政治文化——民主政治难产的社会心理因素》,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9 年版,第110-111 页。。第三种代表性观点则是将前两种代表观点综合起来,基于政治心理维度找寻政治信任在政治系统中发挥作用的机理,进而阐发政治信任的释义。Hetherington 认为,“政治信任是指公民对国家政治系统及相关机构或人员运作能够产生与公民预期一致结果的信念和信心”⑦Hetherington,Marc J.,”The Political Relevance of Political Trust,”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92,No.4,1998,pp.791-808.。上官酒瑞认为,政治信任是“公众对政治体系相信、托付、期待和支持的一种政治心理现象”⑧上官酒瑞:《现代社会的政治信任逻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12 年版,第40 页。。唐斌认为,“政治信任是一国普通公民对该国政治系统的一种隐性支持,这种隐性支持将自身的期望建立在相信该国的政治当局在处理公共事务时,会将公共利益置于当局自身利益考量的优先位置”,并且,“政治信任属于隐性支持的范畴,这种支持是显性支持的心理基础”。①唐斌:《政治信任的概念、特征与价值》,《理论月刊》,2011 年第8 期。

这些释义对于理解政治信任的内涵和重要性有很大帮助,如果以政治信任作用对象的维度作为划分标准,就会发现学者们对政治信任释义的表述所涉及的对象则更为多样,政治机构、政府及其机构、政治产品、政府官员等等都被不同程度地作为政治信任的对象进行研究。例如,有学者认为政治信任包括对政府公务人员的信任、对政府机构的信任、对政府提供公共服务的信任。②参见姜晓秋、陈德权:《公共管理视角下政府信任及其理论探究》,《社会科学辑刊》,2006 年第4 期。胡涤非认为,“政治信任主要指民众对政府的支持与信任,这是政权合法性的重要基础,也是政治稳定的重要保障”③胡涤非:《村民政治信任及其对村级选举参与的影响——基于广东省惠州市P 村调查的实证研究》,《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 年第3 期。;而马得勇认为,政治信任的对象囊括了一个国家之内的众多政治机构,“政治信任一般指的是民众对于政治组织(如政党)、政府机构(政府、国会)、军队等的信任”④马得勇:《政治信任及其起源——对亚洲8 个国家和地区的比较研究》,《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07 年第5 期。。另一方面,从研究领域的对比来看,社会信任和政府信任是学者在进行政治信任的比较分析时最多涉足的领域,大多数学者有意地区分了政治信任和社会信任。有学者认为,“政治信任和社会信任并不是同一事物的两个侧面,而是两个具有不同的起源的非常不同的事物”⑤K.Newton,”Trust,Social Capital,Civil Society,and Democracy,”International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Vol.22,No.2,2001,p.203.。罗素·哈丁提到了社会信任和政府信任的分野,“在对信任与政府的分析中…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在一定程度上,作为政府制度的结果,公民信任其他公民;另一个是公民信任政府本身”⑥[美]马克·E.沃伦:《民主与信任》,吴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4 年版,第20 页。。也有学者认为,“政治信任的内涵大于政府信任…是民众对政治体系及政治生活的信心,包括对政治体制的信任、对政府的信任和公民之间的信任”⑦宋少鹏、麻宝斌:《论政治信任的结构》,《行政与法》,2008 年第8 期。。

由是观之,学界对政治信任的释义、概念辨析、作用向度、指向对象等方面的研究纷繁复杂。综合以上众多学者的研究可以发现,政治信任这一概念是一般意义上的信任在政治领域的具体衍生和政治学指向上的话语创新表达,其实质是一种政治交换关系。从认识论来看,主体和客体是人从事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一对哲学范畴,主体是认识活动和实践活动的承担者,客体是主体活动的指向对象,政治信任所涉及的关系中同样包含着主体和客体两个能动的双方。笔者将政治信任纳入国家治理这一层面和范畴之下,选用了社会与政府为基点来构建政治信任的理论逻辑,即在政治信任中,社会为政治信任的主体,政府为社会施加政治信任的客体,以探究政治信任发挥效用的内在机理。虽然有关政治信任的释义和对象的研究十分丰富,但是政治信任的社会和政府双方之间的关系是可以确定的,即一种委托和保护、赋予和获得的关系。作为政治信任主体的社会在集合个人利益基础上形成公共利益并将之委托于政府处理,作为政治信任客体的政府在接受利益的委托之后取得了很大程度上的公共利益处置权,如果政府有能力接受社会的利益委托,行使保护其公共利益的职责,确保社会政治利益不被其他的“利维坦”损伤,那么社会就会赋予政府一定程度的政治信任,这对于政府的维系和运转是至关重要的;否则,社会就会收回这种政治信任,寻找其他的政治信任对象取而代之。而政府出于获得公共权威的理性考量,相应地提高为社会谋取公共利益的责任意识和本领来回应社会政治需求,以期从“流寇”转为“坐寇”,某种意义上成为“正当存在”的“无限权力”①[法]基佐:《欧洲代议制政府的历史起源》,张清津、袁淑娟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年版,第390 页。,承担保护社会公共利益的责任。围绕这种利益的委托和保护、信任的赋予和获得关系不难发现政治信任中内含的三个本质特性:一为主体性,是指政治信任的主体一方是社会,社会主体既是公共利益的委托者,也是政治信任的赋予者;二即公共性,是指作为政治信任客体的政府必须和社会积聚的公共意志和公共利益保持同向,整合并积极回应社会的公共利益要求,同时,构成国家治理领域之一的社会治理也是在公共性的维度之下进行的;三是责任性,政府接受了社会的委托就要认真履行政府职能,对其负责,受其监督,政府治理是国家治理的组成领域和关键环节,一个责任性政府正是实现国家治理现代化的要素保证。

从国家治理的角度来看,政治信任是国家治理的重要基础,国家治理实质上也是国家在接受社会公共利益的委托之基础上,担负起为社会谋取最大程度的公共利益之责任,以获得社会赋予的政治信任的过程。以往强调统治、管理、管控的传统管理模式,通过自上而下的权力运行来巩固政府在社会中的强制性公共权威地位,社会中大多数民众出于对权威的敬仰以及希冀在稳定的社会秩序之下发展生产,选择与政府同心同力。虽然政府接受了社会公共利益的委托,民众也将一定程度上的政治信任赋予政府,但这种管制色彩浓厚的行政模式越发陷入合法性不足的困境,不符合政治形势发展的要求。作为一种全新的治理理念,国家治理涵盖了政府治理和社会治理的内容,不仅要推进政府“在公共事务管理上制定决策和执行决策能力的民主化、法制化、科学化”②陈亮、王彩波:《国家治理现代化:理论诠释与实践路径》,《重庆社会科学》,2014 年第9 期。,而且要实现社会层面的公共利益最大化,不断吸纳构成国家治理基础的政治信任,最终达致“善治”的终极目标与理想状态。立足于国家治理视野下与社会和政府相对应的社会治理和政府治理这两个重要构成领域,对学术文献的梳理和整合也正是建立在国内学者对于社会治理和政府治理这两个领域的研究成果基础之上。

二、基于不同层级政府的政治信任对国家治理的形塑

政府的概念有狭义和广义之分,而作为政治信任客体的政府,是以一个行政管理的机构出现的,所以这里仅讨论狭义政府的概念,即作为国家行政机关的政府。总体来看,我国政府实行科层制行政体系,在这之下的政治格局具有权力集中、层级分明的特点。政府层级可以简而化之地分为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治理质量会随着政府的不同层级和职能而发生很大的变化”③俞可平主编:《中国治理评论》(第4 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3 年版,第10 页。,对于不同层级的地方政府治理绩效的研究以及形塑高水平的政治信任之路径是国内学者们研究的重心。

国内学者对于不同层级政府的政治信任水平的相关研究,主要立足于纵向政治信任结构,最有代表性的两种观点是“央强地弱说”和“U型结构说”。④与这两种代表性观点相关的著述包括但不限于:谢秋山、许源源:《“央强地弱”政治信任结构与抗争性利益表达方式——基于城乡二元分割结构的定量分析》,《公共管理学报》,2012 年第4 期;叶敏、彭妍:《“央强地弱”政治信任结构的解析——关于央地关系一个新的阐释框架》,《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0 年第3 期;耿静:《政府信任的差序化:基层治理中的“塔西佗陷阱”及其矫治》,《理论导刊》,2013 年第2 期;王向民:《“U”型分布:当前中国政治信任的结构性分布》,《中国浦东干部学院学报》,2009 年第4 期。前者主要指民众对中央政府的政治信任度要远远高于对地方和基层政府的政治信任度,“政治机构的信任度呈现由中央向地方逐级下降的谱系,民众对越接近中央的政治机构越信任,而对越基层的政治机构越缺乏信任”①梅立润、陶建武:《中国政治信任实证研究:全景回顾与未来展望》,《社会主义研究》,2018 年第3 期。;后者意为民众对具体的制度执行、地方公职人员的言行方面信任度不太高,而“对政府经济绩效方面,信任度又呈现出高峰值”②刘凌:《政治信任理论及其对我国国家治理的启示》,《湖湘论坛》,2016 年第4 期。。中国不同层级政府之间的政治信任水平呈现不平衡分布的状态,其原因可以从中国的历史文化遗产、地方治理绩效两个方面来解释。

从历史文化遗产的角度来看,在传统的中央集权的王朝,社会结构是“某一社会中由政治结构、经济结构、文化结构(或称意识形态结构)互相耦合而成的形态稳定的组织系统”③金观涛、刘青峰:《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 年版,第11、31 页。,在这种“一体化”的结构框架之下,“统一的信仰和国家学说是通过意识形态认同把人们组织起来的巨大力量,而官僚机构是政治结构中的组织力量”④金观涛、刘青峰:《兴盛与危机:论中国社会超稳定结构》,北京:法律出版社,2010 年版,第11、31 页。,共同将小农经济的封建社会组成稳定大国。封建统治者将儒家学说作为维护中央权威地位的理论工具,以尽可能多的“民本”政治学说营造中央朝廷的亲民政治形象。虽然在小农经济基础上豢养了数量庞大的、超过经济基础支撑能力的、然被中央集权体制所需要的地方官僚队伍,但是不乏使用轻徭薄赋、惩治贪官等手段纾解民困、缓和民怨、收集民心,所以民众基本上形成了对中央权威的政治信任心理,反而对政治体制之内的各地方层级政府及其机构和官员不信任。现实中,面对地方政府官员失信于民的腐败行为,民众甚至希望在皇帝巡游时“青天白日拦轿喊冤”,希望个人利益和社会公平正义得以伸张。时至今日,这种历史文化传统造成的思维定势并没有完全消失,同样是人民对不同层级政府产生不同政治信任程度的原因之一。以农村为例,有研究发现,村民的政治信任水平从中央到地方有较大的层级差异,存在层化现象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文化因素,中国传统文化观念与政治信任、治理质量感知都发生了交互作用;⑤参见丁海恩:《治理质量感知如何影响政治信任?——政府形象的中介作用和传统文化观念的调节作用》,《长江论坛》,2020年第3期。且越对基层政府不信任,乡村治理越难以为继。⑥参见李小勇、谢治菊:《村民政府信任与乡村治理绩效:理论阐释与实证表达》,《学习论坛》,2013 年第9 期。

从地方治理绩效的角度来看,政治信任水平与经济增长机制和人事制度有着密切关系。地方政府作为一个重要的治理单元,是政府治理的主体成分。虽然各地方政府领导人具有遵守既定法理职责的义务,在落实中央决策、拉动地区经济增长和维护地方社会稳定等方面必须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但“政府作为”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即中央政府设立的地方治理绩效评价机制与人事制度是相关联的。地方政府领导人受“晋升锦标赛”模式的影响,积极主动地介入经济活动,致力于促进当地经济增长。然而过犹不及,一些地方政府官员在激励和责任机制的作用下过度干涉经济生活,在对外招商引资的过程中,为了引入更多的资本而把个人利益凌驾于公共利益之上,强制拆迁、无节制征地等非理性做法,不仅损害了政府形象和公共利益,而且误导了地方政府治理的方向,更对地方政府的政治信任度产生不良影响。郑永年在分析地方政府的这些问题上,也注意到了腐败、寻租、扭曲政绩观等具体因素对地方政府受到民众政治信任水平的影响。⑦参见郑永年:《信息缺乏与信任危机》,《人民论坛》,2009 年第21 期。

从国内学者对于形塑高水平政治信任之路径的相关研究成果来看,为了化解地方政府治理危机,学者多从两种路径入手,以助推民众对于地方干部的政治信任水平和地方治理整体绩效。第一种是机制变迁路径。在政府整合社会资源失效的情况下,通过体制压力下政府主导的自上而下模式创新和积极分子推动下的组织创新两种渠道形塑政治信任,近年来基层治理中出现的“民情档案”工程就是良好的尝试。①参见黄俊尧、张建光:《“民情档案”、群众路线与社会资本——重塑政治信任的一项地方实践》,《浙江学刊》,2012 年第3 期;王国勤:《基层治理中的政治信任重建》,《江西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 年第6 期。第二种是绩效提升路径。有研究发现,政治信任赋予政府更多制度性回应,在实际政治互动过程中,地方干部就会表现出更高的政治效能感,以此表现出更多公平正义、为民服务的执政理念。②参见陈雪莲:《地方干部的政治信任与政治效能感》,《社会科学》,2013 年第11 期。不同于传统权威和道德诉求对于民众高度信任中央政府的影响,地方和基层政府的治理绩效是民众政治信任的主要来源,所以,在地方政府的政治信任度远不及中央政府的情况下更要以提高公共服务绩效为抓手,建设为民办实事的服务型政府。③参见卢春龙、张华:《中国农民政治信任的来源:文化、制度与结构》,《湖南师范大学学报》,2017 年第3 期。

三、基于不同社会场域的政治信任对国家治理的形塑

治理主体之间只有建立了互信的基础,“只有当信任与合作完全一体化的时候,即当合作型信任关系出现了的时候,人类才真正进入一个普遍合作的社会,人们之间的合作才不只是工具和手段,而是稳定的社会关系。”④张康之:《在历史的坐标中看信任——论信任的三种历史类型》,《社会科学研究》,2005 年第1 期。然而在不同的社会发展时期,国际环境变化、社会改革推进、政治制度变迁等构建出的场域对于政治信任和稳定社会关系的生成也会造成影响,这也对国家治理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从政策话语的角度来看,在中国共产党的所有正式文件中,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首次提出“社会治理”这一概念,并且专列一章部署创新社会治理体制、推进社会治理现代化的具体举措,党的十九大又进一步提出建立“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格局。概言之,社会治理是国家治理的一个重要组成领域。在社会治理的众多具体领域中,学者对于风险社会和网络社会这两个场域的研究成果较为丰富。

(一)风险社会中的政治信任的构建

风险社会最早由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Ulrich Beck)提出。他认为,人类已经处于风险社会,众多未知的后果将人类置于不可预知的风险之中,“其强度、深度和广度,足以改变整个社会的运行形态和动力机制”⑤[德]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新的现代性之路》,张文杰、何博闻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 年版,第8 页。。在人类社会进入风险社会的全球背景下,中国在危机中正在经历着全面和深刻的社会转型,矛盾和问题交织,国家治理风险加大。在经济全球化和政治多极化环境下,中国在融入国际政治经济的过程中也受到了多方面的挑战,在经济水平上国人不仅看到了与发达国家比较之下的落差,政治上中国也正在经历西方国家的“和平演变”,相应地文化层面也发生了从相对单一的文化向多元文化的转型。不可否认的是,政治信任的结构和机制也在发生着相应的变化,这些变化会对政治信任的形成造成什么影响,如何在风险社会中构建高度政治信任,这是政治信任研究中最需要关注的问题。对此有学者基于风险社会场域对当代中国政治信任构建的环境进行了分析,认为全球化冲击、西方政治诱导以及文化渗透分别消解了构建政治信任的经济资源、政治资源和主流意识形态资源①参见柯红波:《风险社会视域中当代中国政治信任构建的环境分析》,《行政论坛》,2013 年第3 期。。也有研究对风险社会中公民对国家的政治信任及其变迁进行了客观的分析,发现信任文化的历史积淀下所形成的构建高水平政治信任这一基本经验是面临社会风险和复杂局势的“定海神针”,但是并不能对变动社会中同样筑起高度政治信任基础抱乐观态度,因为“政治信任的条件、因素、空间和基础等已经并将持续发生深刻变革,高度政治信任形成的社会生态已不复存在”②上官酒瑞:《论变动社会中政治信任建设目标的有限性——以社会生态为视野的分析》,《浙江社会科学》,2013 年第11 期。。

政治信任的流失导致了失信弥散,在风险社会场域下发挥国家治理的有效性,需要解决风险社会中政治信任来源和动力不足的问题。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倾向于寻求经济增长和政治信任之间的紧密联系,但是应当注意,经济增长绩效并不能催生持续的、广泛的政治信任,有学者从替代路径着手,认为致力于为民众提供社会福利、公共医疗、公共安全等公共产品更有助于塑造政治信任。与此类似,孟天广认为虽然中国以举世瞩目的经济增长成就提振了民族自信心,获得了广泛的政治信任和社会信任,“但公共安全、社会治安和法治建设等纯公共产品供给和教育、医疗、社保和就业等民生福利事业发展则相对落后”③孟天广、杨明:《转型期中国县级政府的客观治理绩效与政治信任——从“经济增长合法性”到“公共产品合法性”》,《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2 年第4 期。,所以当前的治理侧重点应该放在民生事业和公共产品的供给上。也有学者通过研究发现,在社会结构分化和经济发展的外在作用下,血缘、地缘、业缘等共同体要素依然具有相对独立性和稳定性,所以应该充分认识到这些内在的政治信任资源,在未来的国家治理进程中提高应对社会风险的能力。④参见郝宇青、胡焕芝:《当前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的政治信任》,《社会科学》,2016 年第9 期。

(二)网络社会中的政治信任的构建

第三次信息革命中产生的互联网技术为人类社会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为学术界研究现实问题带来了崭新的视角。网络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社会生产和生活方式,同样改变了政治信任发挥作用的规律和机制。有学者认为,科技进步可以促进政府改进行政方式,例如通过电子政务等网络平台提高政务透明度和工作效率,但同时也提出了新的挑战,即网络舆情的复杂性增加了治理的难度,稍有不慎就容易形成群体性事件。越来越多的公民通过网络参与公共事务,一旦出现网络监管不严,就会使得负面的网络舆论无法被及时控制,对政府信任产生不可预料的冲击。⑤参见于晓宇:《网络时代下政府信任研究》,《中国管理信息化》,2016 年第22 期。如果政府不能主动通过网络传播正面信息,那么其他渠道的许多负面信息就会占据政府信息的空间,对政府形象和权威造成不利影响,降低公众对政府的政治信任水平。⑥参见晏艳阳、邓嘉宜:《互联网使用对居民政治信任的影响——基于中国家庭追踪调查的证据》,《湖南商学院学报》,2016年第5期。因此,网络时代中的治理应建立健全制约监督舆论的机制,主动利用网络传递正向信息,消除公众认知偏差。

从社会群体的角度来说,大学生群体与网络的接触最为密切,是网络社会中政治信任研究的一个热门领域。发达的互联网是大学生了解时事政治、表达政治观点和进行思想交流的重要平台,在这一平台背景下引导和培育政治信任以增强网络社会治理效能是重要而紧迫的课题。有学者提出网络媒体的兴起使政治话语权趋于大众化,扩大了政治参与的范围,但对大学生群体的政治信任也产生了负面影响,这种负面影响可以从客观角度和心理角度两个方面分析。从客观角度来看,网络媒体复杂的宣传手段和网络信息的多元化与娱乐性使大学生政治观出现偏离;从心理角度讲,网络政治信息的情绪化传播会削弱大学生的政治理性和政治信任。①参见曲昭伟、牛堃瑛:《网络媒体对大学生政治信任的影响研究》,《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参见卢春龙:《我国新兴中产阶层的政治信任研究——基于17 个城市的调研分析》,《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3 年第4 期。除此之外,有研究发现网络越来越成为西方敌对势力实施意识形态渗透的工具和民粹主义发酵的载体。②参见梅萍、胡红生:《移动网络时代青年政治信任的境遇与应对》,《思想理论教育》,2017 年第12 期。从应对机制看,需要牢牢把握意识形态领域的主导权,培育公共理性精神,推动大学生群体政治信任的正向生长。

四、基于新社会阶层的政治信任对国家治理的形塑

一般而言,社会阶层是按照经济地位和社会身份划分的社会分层。不同社会阶层分别从各阶层的利益出发来考虑社会问题,导致各阶层利益观念、价值取向和利益诉求的差异很大,彼此的思想体系和话语体系被解构,导致社会阶层之间的政治信任呈现纷繁复杂的状态。作为政治信任主体之社会一方的重要组成部分,提升社会阶层的政治信任程度以及在此基础上的互信合作水平是社会治理的落脚点。改革开放之前,我国社会的阶层分化呈现地缘性、行政性划分的特点;改革开放之后,“我国的社会阶层构成发生了新的变化,出现了民营科技企业的创业人员和技术人员、受聘于外资企业的管理技术人员、个体户、私营企业主、中介组织的从业人员、自由职业人员等社会阶层”③江泽民:《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八十周年大会上的讲话》,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 年版,第16 页。以职业为划分标准的新的社会阶层分类取代了过去以地缘、户籍等为标准的分类,④参见陆学艺:《当代中国社会十大阶层分析》,《学习与实践》,2002 年第3 期。社会阶层分化日益明显,政治信任的阶层差异也逐渐突出。2015年,“新的社会阶层人士”的叫法和界定正式由中央文件确定下来,⑤2015 年中共中央颁布了《中国共产党统一战线工作条例(试行)》,“新的社会阶层人士”是所规定的12 个方面的统一战线工作范围和对象之一,包括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的管理技术人员(受聘于私营企业和外资企业,掌握企业核心技术和经营管理专门知识的人员);中介组织和社会组织从业人员(律师、会计师、评估师、税务师、专利代理人等提供知识性产品服务的专业机构从业人员,以及社会团体、基金会、民办非企业单位从业人员);自由职业人员(不供职于任何经济组织、事业单位或政府部门,在国家法律、法规、政策允许的范围内,凭借自己的知识、技能与专长,为社会提供某种服务并获取报酬的人员);新媒体从业人员(以新媒体为平台或对象,从事或代表特定机构从事投融资、技术研发、内容生产发布以及经营管理活动的人员,包括新媒体企业出资人、经营管理人员、采编人员和技术人员等)。这些新社会阶层人士组成的群体,是市场经济的重要参与者,“作为市场化改革所催生的新群体,新阶层人士的政治倾向尤其引人关注”⑥王天夫、许弘智:《家庭生活经历如何影响新阶层人士的政治信任倾向》,《江苏社会科学》,2019 年第3 期。。有研究发现,新社会阶层开启了当代中国社会治理的新界面,⑦参见李路路、王薇:《新社会阶层:当代中国社会治理新界面》,《河北学刊》,2017 年第1 期。为社会治理提出了新要求。

或许是因为与改革开放的政策实践和社会转型的时代背景相伴相生,总体而言,新社会阶层的构成人员是改革开放以来经济社会快速发展的直接受益者,基本认同我国政治体制的原则和政府的政策。学者们经过研究发现,新兴阶层总体上有着较高的政治信任度,普遍期待我国政府采取措施保障市场和社会的繁荣稳定,以期继续享受发展红利。例如,有学者指出我国目前的政治体制和政府能够获得新社会阶层群体的广泛支持,他们对政府有着非常高的期待,希望政府能够继续保持稳步发展,带领中国走向繁荣与富强。①参见曲昭伟、牛堃瑛:《网络媒体对大学生政治信任的影响研究》,《北京邮电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 年第3 期。参见卢春龙:《我国新兴中产阶层的政治信任研究——基于17 个城市的调研分析》,《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3 年第4 期。在文化层面,后物质主义价值观和政治文化价值观认同对于新社会阶层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不同于过去物质满足的需要,新社会阶层的政治信任已经超越了物质的维度,转向寻求精神文化和社会价值的认同。有学者分析了这一阶层的政治信任影响因素,发现后物质主义主观绩效评价和政治文化价值观认同具有显著的影响,并且后者比前者具有更强烈的影响力。②参见彭铭刚:《青年中间阶层政治信任及其影响因素的比较分析——基于广州的实证调查》,《青年探索》,2016 年第5 期。新社会阶层的出现使得利益诉求增加,社会矛盾的缓冲空间锐减,因此社会治理的着眼点应该放在处理好维护社会稳定、实现社会公平与经济增长三者之间的关系。

五、小结和讨论

现阶段中国的国家治理依然面临诸多挑战和难题,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进程中,政治信任对于凝聚更多的社会与政治合力,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国内外学者利用“亚洲晴雨表”(Asian Barometer Survey)、CGSS全国调查数据等大型调查数据进行了大量实地调研,借助抽样法、访谈法、问卷法、回归分析法、统计分析法等具有较明显实证主义倾向的方法对中国政治信任总体情况③参见Su Z,Cao Y,He J,et al.“Perceived social mobility and politicaltrust in China,”African and Asian Studies,Vol.14,No.4,2015,p.315.以及城市居民群体④参见后梦婷、翟学伟:《城市居民政治信任的形成机制——基于五城市的抽样调查分析》,《社会科学研究》,2014 年第1 期。、农村村民群体⑤参见李国清、张玉强:《我国农村政治信任的历史变迁、时代特征以及现实启示》,《农业经济》,2017 年第3 期。、青年群体⑥参见彭铭刚:《青年中间阶层政治信任及其影响因素的比较分析——基于广州的实证调查》,《青年探索》,2016 年第5 期。、大学生群体⑦参见方曦、王奎明:《大学生政治信任现状及影响因素的实证研究——基于学校层面的分析》,《上海交通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 年第1 期。、新兴中产阶层⑧参见卢春龙:《我国新兴中产阶层的政治信任研究——基于17 个城市的调研分析》,《江苏行政学院学报》,2013 年第4 期。等群体的政治信任状况进行了理论和实证研究,所建构出的路径在培育国家治理过程中的政治信任基础等方面无疑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但值得注意的是,有关政治信任本身的价值及其对推进国家治理、社会发展的重大意义这些方面的理论研究还比较薄弱。换言之,政治信任研究内容方面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虽然学界对政治信任的内涵、特征、议题等方面的研究较为深入,同时多领域地将理论与实际结合,但是对政治信任在国家治理、社会治理等现实政治环境中的理论意义和运行逻辑的研究仍较为匮乏。值得一提的是,囿于理论框架和篇幅限制,并没有对上述所有研究对象和领域做足够全面的综述,这需要深入探究。

国家治理视阈下的政治信任研究需要学者们不断扩大政治信任的研究场域、拓宽研究议题和视角使其更好服务于国家治理现代化,服务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要把重点放在探讨政治信任如何迎合现实诉求以及对国家治理的功能效用等问题上。培育高水平的政治信任是一项重大而又紧迫的时代课题,政治信任是国家治理的逻辑起点和关键基础,因此政治信任是国家治理背景下必须高度关注和重视的问题,值得进一步推进研究。

猜你喜欢

信任政府政治
“讲政治”绝不能只是“讲讲”
“政治攀附”
“政治不纯”
知法犯法的政府副秘书长
政治不过硬,必定不可靠——政治体检不能含糊
表示信任
嘤嘤嘤,人与人的信任在哪里……
从生到死有多远
依靠政府,我们才能有所作为
政府手里有三种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