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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恩格斯对“小市民”的刻画*
——一个透视和洞见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典型个案

2021-07-16杨增岽于利花

观察与思考 2021年2期
关键词:人民出版社恩格斯市民

杨增岽 于利花

提 要:“小市民”的形象常被文学作品津津乐道,却鲜少有人关注到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的“小市民”论述。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在其著作中辅以重墨对“小市民”这一形象加以描述,在他们的描述中小市民不仅仅是某个特殊的阶层或群体,还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某种形象的代称。在经典文本中,马克思和恩格斯不仅对“小市民”的产生与发展进行刻画,并且将“小市民”性格上的胆怯、狭隘、懒散,立场上的摇摆、反动、保守,观念上的封建、保守、落后,都淋漓尽致刻画出来了,展现出一幅生动的“小市民”图景。小市民的产生及其处境变化,反映了资产阶级上升过程中由于生产关系的变化所体现出来的人与人关系的变化。“小市民”的产生是市民社会发展的必然,根源于整个近代资本主义的发展。马克思将其逻辑与历史、阶级分析等方法贯穿对小市民的分析中,为理解其社会历史观提供了新视角,也为我们进行社会科学研究尤其是分析社会群体提供了科学的方法和启示。

“小市民”这一形象常被文学作品津津乐道,并被冠以“自私自利”“保守狭隘”“斤斤计较”等形容词,似乎“小市民”是文学作品的专利。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早已在其作品中对小市民的形象进行过淋漓尽致的刻画,并通过小市民的发展与形态再现其社会历史观的主体内容。纵观马克思、恩格斯在其文本中对小市民的论述,有如下发现:其一,德国小市民是其研究的主体。可以说,马克思、恩格斯是通过德国小市民的形态纵观其他国家小市民的发展,并在与其他国家小市民的比较中深刻展现小市民在德国的典型样态。需要明确的是德国小市民仅具有典型性,并不具有普遍性,因此不能将其特征强加于其他国家的小市民之上,正如恩格斯在批判恩斯特时所指出的,“您把整个挪威和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归入小市民阶层的范畴,接着您又毫不迟疑地把您对德国小市民阶层的看法硬加在这个挪威小市民阶层身上”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596 页。。这必然会出现一系列问题,究其原因在于恩斯特“没有把唯物主义方法当作研究历史的指南”,没有真正掌握唯物史观。而我们归纳的主要目的并非将小市民机械归结为某种特征,而是通过小市民在德国的特殊状态探寻其一般性特征。其二,“小市民”并非某个时代特有的产物,封建社会有“小市民”,资本主义社会亦然,而社会主义尤其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同样有着“小市民”滋生的土壤,但是不同社会“小市民”的形态略有差异。笔者只通过最一般性的归纳再现“小市民”形象,以期有效梳理马克思、恩格斯对诞生于封建时代、并在资本主义社会获得崭新样态的“小市民”形态的刻画,并从中体会其社会历史观的本质。事实上,马克思、恩格斯对“小市民”的刻画及所使用的方法也可以给当前的社会科学研究以启示。

一、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对“小市民”的阐述

任何阶级与阶层的出现都有其特定的历史条件及产生场域,“小市民”的孕育与发展同样如此。回归文本分析,马克思、恩格斯笔下的“小市民”,一个显著的发现是:无论何时,历史视野都是贯穿“小市民”研究始终的,同样也可以发现他们对“小市民”的界定,也处于不断发展与成熟之中。阶级与阶层本为不同的概念,然而马克思、恩格斯在其著作中用“小市民阶层”与“小市民阶级”这样的辞藻来形容小市民这一特殊群体,并有时将“小市民”与“小资产阶级”混用,这一方面体现出“小市民”这一群体的特殊性,另一方面也可以表明他们二人也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形势中不断重新认识着“小市民”。

(一)时代变迁中的“小市民”

何谓“小市民”,广义的“小市民”究竟指向何人,究竟涵盖哪些群体,马克思、恩格斯并未给予准确界定,而要探究“小市民”这一特殊群体的出现,有必要以时代的变迁发展反窥社会阶层的变化。恩格斯在《德国现状,论德国的历史》中指出:“自从十世纪以来浮出在历史上的所有等级,阶级,即贵族、农奴、赋役农民、自由农民、市民、帮工、手工厂工人、资产阶级以及无产阶级,都齐头并存着。而那些借其产业代表着一个生产部门的等级或阶级,即贵族、自由农民、小市民及资产阶级,各各按其人数、财富、并按其参与国内全部生产的程度而与闻于政治。”②《马克思恩格斯论国家和法》,北京:法律出版社,1958 年版,第371 页。10世纪作为西欧封建时代的起步阶段,其所有制形式是以农奴劳动和以帮工为主要特点的“自身劳动”,而后者则直接催生了行会和“小市民”的产生。行会作为西欧小手工业者和小商品生产者维护其利益的组织,通过“师傅—帮工”的运作机制,促使掌握私有财产和拥有帮工的师傅们不断实现财富的增长,并成为最早的“小市民”主体。因此,“小市民”是伴随私有制和西欧城市的发展而出现和发展的群体。城市产生后,分工与私有制的发展带来生产规模的扩大,行会逐渐演变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因此,伴随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行会逐渐退出西欧历史舞台。

然而历史的发展并不总是同步的,德国便是历史锁链中的特殊一环。当英法资产阶级已经占据社会统治地位的时候,在“农村统治城市”的德国,“在贵族及多少依附贵族的农民旁边新形成的阶级,这不是当今在文明国家已占居统治地位,在德国正力图爬上统治地位的资产阶级,而是小市民阶级”①《马克思恩格斯论国家和法》,北京:法律出版社,1958 年版,第369 页。。德国社会的特殊性即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和政治局面的特殊性促使行会得以稳固发展,即使到了17世纪,行会在德国依旧保存了下来,并且成为阻碍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因素。然而,正如德国最终无法阻碍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一样,德国小市民也终将经历英法等国小市民所经历的阶段。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当行会解体时或许有个别的行会师傅转化为工业资本家,但这样的情形按事物本性来说是很少的。整个来说,哪里出现了资本家和工人,行会制度、师傅和帮工就消失了”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十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500 页。。但是行会的消解并不意味着小市民退出历史舞台,而是以异化的形式在资本主义社会得以保存。《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作为马克思研究视角转变的关键文献,用间接的方式指明了“小市民”与资产阶级的关系。他将资本家比作土地所有者的“目空一切的、获得自由的、发了财的昔日奴隶”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285、285 页。,而将土地所有者喻为资本家“坐享其成的残酷无情的(自私自利的)昔日主人”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285、285 页。,指明了“小市民”和资产阶级的关系。可以说,“小市民”这一群体是产生于封建社会、发展于资本主义社会或将伴随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继续存续的群体。

(二)比较视野下的“小市民”

谈及“小市民”,自然无法回避其与“市民”的关系。事实上,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中鲜少有关于“市民”的直接论述。市民的出现常与“市民社会”相伴,或者具有国家属性,如“德国市民”“法国市民”等。因此,我们只能通过“市民社会”探索“小市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并试图探索其中“市民”与“小市民”的关系。

马克思所讲的“市民社会”,尤其是其所提出的“市民社会决定国家”观点,不仅颠覆了黑格尔的“国家决定市民社会”观点,还将市民社会的讨论置于新的高度,可以说,这一观念的提出引导着马克思社会历史观的真正出场。关于“市民社会”的讨论,当前学界存在一些质疑,如存在一种观点认为马克思的“市民社会”就是资产阶级社会,也有观点认为“市民社会”一词的出场是马克思思想尚未成熟时期的表现,在其思想成熟后“市民社会”一词逐渐消失。事实上,“市民社会”并非单纯的资本主义社会,正如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所指出的,“在过去一切历史阶段上受生产力制约同时又制约生产力的交往形式,就是市民社会”,“这个市民社会是全部历史的真正发源地和舞台”。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年版,第87-88 页。而且,可以说,市民社会并非具体的社会,而是一种组织方式,一种以物质利益为基础而构建起的利己主义的运作模式。之所以会将其与资本主义社会混为一谈,一方面在于资本主义社会是其典型的表现形式,另一方面在于市民社会的出场与资产阶级社会的迅猛发展联系密切。恩格斯指出:“‘市民社会’这一用语是在18世纪产生的,当时财产关系已经摆脱了古典古代的和中世纪的共同体。真正的市民社会只是随同资产阶级发展起来的。”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582-583 页。因此,资本主义社会只是市民社会的典型表现,市民社会或者说以利己主义单子构建的社会运作模式,出现的时间要远远早于资本主义社会。而这种利己主义的单子,我们可以将其追溯到城市与阶级的产生时期,因此,可以说“市民”与“小市民”其出现的时间大致相当。

综合比照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中的“市民”与“小市民”,二者的关系体现在如下方面。其一,“小市民”从属于“市民”,代表着“市民”中占有较少生产资料的群体。如:《德意志意识形态》指出,作为商业世界的18世纪,虽然伴随新航路的开辟加速了资本的运动和世界市场的开辟,但是由于世界市场的各个部分都是由单独的国家经营,生产本身的不灵活以及从最初阶段发展起来的货币制度,严重阻碍了流通,“这一切造成的结果就是当时一切商人和一切经商方式都具有斤斤计较的卑鄙的小商人习气”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193、193、151-152 页。。并指出,“当时的商人同工场手工业主,特别是同手工业者比较起来当然是大市民——资产者,但是如果同后一时期的商人和工业家比较起来,他们仍旧是小市民”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193、193、151-152 页。。可见,“小市民”只是相对的,只要占有较少的生产资料的有产者,如早期的小手工业者、小商人、底层贵族等均属于小市民之列。伴随资本主义的发展,原本的部分“小市民”顺应生产力发展要求,主动适应社会,摆脱行会的束缚和桎梏转变为“小资产者”,但是因其所占有的生产资料在数量上处于劣势,因此他们仍旧是“小市民”。即使是资本主义早期的大资产者,伴随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尤其是垄断组织的出现,也将失去其在生产资料上的优势,从而沦为“小市民”。因此,小市民这一群体是动态变化的,笼统地将“小市民”归纳为社会中某一阶层群体的方法是不可取的。而前面论述中所提到的“小市民”则都是“市民社会”中“市民”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二,“小市民”是一种颇具讽刺意味的特殊指代。他们可能并非属于前面论述中所说的“小市民”群体,其中也包含一些大资产者,但因其表现的滑稽、市侩,使其具有了“小市民”的样态。恩格斯在批判德国贵族时指出:“同富裕的、无忧无虑、生气盎然、全部行动毅然决然的法国及英国的贵族国对比,十世纪以来德国的高级和低级贵族是显得何等小市民体态呵!”③《马克思恩格斯论国家和法》,北京:法律出版社,1958 年版,第371 页。这里的“小市民”则颇具讽刺意味。再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尤斯图斯·默泽的《爱国主义的幻想》等类似想法,是庸人的那种“一本正经的”“小市民的”“自制的”“平庸的狭隘眼界”。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286 页。此处的“小市民”同样非特指,而是将“小市民”的特点与形象赋予庸人,用以实现形象批判的目的。因此,无论是“小市民”还是“市民”都是“市民社会”的产物,他们是“市民社会”中“利己主义单子”的最主要组成部分。当然,市民社会的群体并非全部都是市民,“工人阶级”因其并不占有生产资料,是排除在“市民”之外的。

二、马克思恩格斯文本中“小市民”的特征与表现

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认为:“思想、观念、意识的生产最初是直接与人们的物质活动,与人们的物质交往,与现实生活的语言交织在一起的。人们的想象、思维、精神交往在这里还是人们物质行动的直接产物。表现在某一民族的政治、法律、道德、宗教、形而上学等的语言中的精神生产也是这样。”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193、193、151-152 页。可见,物质生活的生产活动作为第一性的东西,决定社会意识的内容。这一点,通过马克思、恩格斯对小市民性格、立场等的表述可得以清晰呈现。

(一)性格上表现为胆怯、狭隘、懒散

性格是人物的典型特征,是将不同人物进行区别的重要标准,也是马克思、恩格斯经常论及的。同时代一些作品对“小市民”进行了深刻的刻画,尤其是在那时的文学艺术作品中。为凸显“小市民”的形象,马克思、恩格斯亦在多次通信中对“小市民”的性格进行丰富和刻画。1863年马克思致恩格斯的一封信中就对“小市民”的形象有所涉及,指出“只有那些用尺子和每条‘报纸趣闻’来衡量世界历史的德国小市民才会认为,在这种伟大的发展中,二十年比一天长,殊不知以后可能又会有一天等于二十年的时期”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448、596 页。。“用尺子”和每条“报纸趣闻”来衡量历史,看不到历史发展的进程,看不到生产力的巨大跨越,德国小市民的狭隘跃然纸上。1890年,恩格斯在致保尔·恩斯特的一封信中以翔实的理论驳斥恩斯特的错误观点,再次指出“由于经历了三十年战争和战后时期,德国的小市民阶层具有胆怯、狭隘、束手无策、毫无首创能力这样一些畸形发展的特殊性格”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448、596 页。,给予德国小市民性格以明确界定,胆怯成为小市民性格的又一特征,从而指出德国小市民这一形象的形成,与其独特的历史发展是分不开的,因此不能指望德国小市民可以有着英法小市民那样的表现,自然英法小市民由于没有经历德国小市民这样的阶段,因而在他们的性格中还是有着创造性和勇敢的一面。

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能对“小市民”的性格作出清晰界别,离不开其社会历史观的灵活运用,离不开其对德国历史的深刻解读。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德国小市民是遭到了失败的革命的产物,这是其与法国小市民阶层最不相同的地方。德国历史的特殊性,不仅是其落后欧洲民族的原因,也是其“小市民”特殊性格产生的根源。1524—1526年德意志农民战争爆发,备受贵族以及僧侣压迫和剥削的农民终于联合起来反抗,然而他们在力量上终究薄弱,以致于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给予贵族沉重打击。即使他们提出了《十二条款》以维护自身利益,然而这一温和的条款根本没有触动德国封建制度的根基。他们甚至提出废除皇帝外的所有封建领主,保留了最本质的封建制度的根基,决定了“农民义军会不断受封建领主之欺骗而最终被镇压的命运”③丁建弘:《德国通史》,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 年版,第59 页。。因此,在封建领主的欺诈之下,运动很快就以失败告终。而在这场运动中,真正与农民起义军有着共同需要的正是城市的市民阶层。也难怪恩格斯指出,“站在1525年的小诸侯背后的,是用赋税锁链把这些小诸侯束缚起来的小市民”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204 页。。农民起义作为一场民族战争意义非凡,然而这场战争还是以失败告终,不但没有实现德国统一的目的,反而致使农奴制重新恢复,资本主义发展受挫,德国人民继续生活在分裂之中。此后德国又于1618—1648年间爆发了三十年战争,在瑞典、法国以及欧洲各国蹂躏之下的德国遭受了空前的破坏,不仅皇权没有加强,宗教改革无法得以推进,反而促使诸侯势力不断加强,德国继续封建的生产关系。综合来看,1525年的革命中“小市民”作为主要的参与者并未获得实际的突破,此后又经历了三十年战争的动乱以及各国的入侵与蹂躏,作为这一发展历程的亲历者和参与者,“小市民”在夹缝中求生存,不仅遭到贵族的镇压,而且受到来自教会势力的压力,腹背受敌的小市民阶层难以获得自己发展的天地,最终败下阵来,其胆怯、狭隘的性格大抵也可以找到原因了。而此时的英法等国正迅速进行着资产阶级革命,资产阶级所带来的巨大的生产力与文明的进步促使其迅速发展为大国,这是四分五裂的德国无法企及的。恩格斯指出:“德国的小市民阶层并不是一个正常的历史状态,而是一副夸张到了极点的漫画,是一种退化、正如波兰的犹太人是犹太人的漫画一样。英法等国的小资产者和德国的小资产者决不是处于同一水平的。”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596-597 页。性格的形成自然离不开遗传,但是一个时代的、群体的、性格的特质,则只能回归当时的时代背景去找寻原因。

(二)立场上体现出摇摆、反动、保守

立场、观点、方法是马克思主义的精髓。马克思在其论著中多次提及立场问题,他在《共产主义者同盟中央委员会告同盟书》中指出:“他们应该认清自己的阶级利益,尽快采取自己独立政党的立场,一时一刻也不能因为听信民主派小资产者的花言巧语而动摇对无产阶级政党的独立组织的信念。”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199 页。他在《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中再次指出,民主党人由于没有考察“各个不同阶级的利益和立场”,最终无法摆脱其局限性。可见,立场是研究阶级与阶层的重要方面,立场亦深刻体现当时的社会存在。

马克思、恩格斯在对“小市民”的描绘中,对其摇摆、反动、保守的立场进行了深刻刻画,使这一形象更加生动可感,并从经济利益和政治态度方面对小市民的立场加以表达。其一,从经济利益的角度来讲,恩格斯曾在对德国历史的描述中指出,“小市民决然不能推翻贵族,也从来未能和贵族并肩而立;他们只能削弱贵族的势力”③《马克思恩格斯论国家和法》,北京:法律出版社,1958 年版,第370、370 页。。小市民并不是一个足够勇敢和具有彻底革命性的阶级,保守是其主要特点。究其原因,一是从小市民代表的利益来看,他们只代表着伴随大工业所发展起来的小市民阶层的利益,阶层的狭隘性体现其并不具有普遍性,因此无论从人数来讲还是经济力量来讲都是薄弱的,不足以与贵族抗衡。因此,“小市民只要得到统治阶级些许让步,就变成保守的”④《马克思恩格斯论国家和法》,北京:法律出版社,1958 年版,第370、370 页。。二是从“小市民”对国家立法的影响力来讲,法律问题是马克思首次遇到的关于物质利益的问题,也正是在这一问题中,马克思提出法律仅仅用于保护统治阶级的利益,因此法律也是具有阶级性的。在小市民生活的时期,无论是封建时代还是资本主义时代,“小市民”都不具有统治的地位,因此,“小市民”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立法,却不能改变和阻碍法律的实施。经济地位上的劣势促使“小市民”呈现保守态势。其二,从其政治态度来讲是摇摆的。作为社会的中间阶级,他们无法与封建贵族中的高层贵族相抗衡,只能吸引部分底层贵族,因此,其在社会中的政治力量是薄弱的。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对中间等级的刻画,“中间等级,即小工业家、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他们同资产阶级作斗争,都是为了维护他们这种中间等级的生存,以免于灭亡。所以,他们不是革命的,而是保守的。不仅如此,他们甚至是反动的,因为他们力图使历史的车轮倒转”⑤《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411页。。以此来描述“小市民”的政治态度最是恰当。恩格斯也曾明确指出,“他们最有力的同盟者是那些永远不敢正视危险的德国小市民阶层的怯懦性;为了哀求把自己的死刑缓期一年执行,他们会背弃自己的忠实同盟者”⑥,由此“小市民”立场的反动得以体现。经济上的中间地位以及政治上的不受重视,促使“小市民”在立场上不断摇摆,既希望推翻压迫他们的贵族或大资产阶级,又害怕失败。在德国资本主义经济尚不发达的时期,他们作为一种较为先进的生产力与封建贵族进行抗争,然而因为他们是“口头上勇敢,但行动上怯懦的奴颜婢”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4 页。的小市民,只能最终沦为封建贵族的奴仆。在德国资本主义经济获得发展后,获得崭新面貌的德国小市民,也可以称其为小资产阶级,开始与大资本家抗衡,然而因为经济力量的悬殊和不彻底的斗争性最终沦为大资产阶级的附庸。由此,摇摆与保守兼具的矛盾的“小市民”形象跃然纸上。然而,不论是封建时代其与底层贵族为伍,还是资本主义时期与小资产阶级同行,始终代表的都是一种落后的生产力,始终要维护的是其本身的短浅利益。恩格斯指出:“我们的大资产者在1870年的行动,与1525年中等市民的行动一模一样。至于小资产者、手工业师傅和小店主,他们是永远不变的。他们千方百计地希望跻身于大资产阶级的行列,他们害怕被抛到无产阶级的行列中去。他们彷徨于恐惧和希望之间,在斗争期间会力求保全自己宝贵的性命,而在斗争之后则去投靠胜利者。这就是他们的本性。”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28 页。这也是他们在各种革命和斗争中秉持的立场,而这一切原因都离不开经济与政治的影响。

(三)观念上表现出保守、落后、庸俗

“小市民”的观念作为“小市民”思想的体现,是理解“小市民”这一群体的重要指标。思想观念作为不具有实体表现形式的内容,以其看不见、摸不着的特点呈现出异常复杂的状态。系统梳理马克思、恩格斯对“小市民”的论述,鲜少有语句直接表述为“封建的小市民思想”或者“落后的小市民思想”,然而通过其对小市民相关表现的刻画,小市民的封建、落后、庸俗之态也展露无遗。

首先,庸俗的“小市民”观念在恩格斯笔下得到深刻体现。恩格斯在《诗歌和散文中的德国社会主义》批判德国社会主义作品的现象时指出,“它的真正内容就是在慈善掩饰下的伪善的小市民的庸俗气”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年版,第239、223-224 页。。在《卡尔·倍克“穷人之歌”,或“真正的社会主义”的诗歌》中指出,倍克“歌颂胆怯的小市民的鄙俗风气”,而“怯懦和愚蠢、妇人般的多愁善感、可鄙的小资产阶级的庸俗气,这就是拨动诗人心弦的缪斯”④《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年版,第239、223-224 页。,庸俗的“小市民”形象得以呈现。庸俗的小市民们并不关心世界范围内发生了怎样的变革,并不关心本国阶级之间的斗争发展形势,他们只是涂脂抹粉,多愁善感,处处体现着他们“小市民的伤感”。然而他们的伤感的表现形式,却是满篇荒唐且冗长的文字,丝毫不能体现出他们的进步性。其次,“小市民”的落后可以通过其思想和行动得以体现。在《流亡中的大人物》中,马克思常以庸人来形容包括“小市民”在内的落后社会群体。如他在写给卢格的信中指出,“旧世界是属于庸人的”,庸人“因占有土地和雇工而在卓尔不群的意义上被称为主人,他们和他们的奴隶一样,都是庸人”。⑤《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七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年版,第56-57 页。而据我们之前的考证,手工业者、封建时代的部分底层贵族,以及后来的手工工场主、小商人、土地所有者等等在经济上处于中间地位的群体,均是“小市民”的重要组成部分。也难怪马克思、恩格斯经常用“小市民形态”之类的词藻来形容拥有小市民特征的群体了,由此看来,“小市民”又何尝不是庸人呢?他们奋力维护着自己的短浅利益,作为封建贵族遗留的产物,一方面他们中的部分人叫嚣着自己有着先天的贵族血统理应得到厚待,他们不满于承认自身所代表的生产力,以及社会意识等等早已是“旧事物”。他们努力与资产阶级所代表的新的生产力进行抗争,以求得卑微的生存,然而社会的现实是无论在财富上还是在所占有的生产资料方面来讲,他们都是弱势的,他们是“口头上勇敢,但行动上怯懦的奴颜婢膝的小市民”,并逐渐沦为大资产者的物质的和精神上的附庸,被资产阶级所取代。另一方面,他们不能以发展的眼光看待未来社会的发展趋势,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试图阻止资本主义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处处体现出落后性。他们挣扎在幻想和现实之间,既不能获得与其幻想的地位相等同的生产资料,亦无法做到无产阶级那般最具革命性和战斗性。即使是在“德国小市民阶层发展史上的新时代”他们仍旧无法摆脱灵魂中的落后,寻找“民主主义的基督”给予他们灵魂的抚慰和麻痹,而积极主动寻找出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其落后性。最后,保守是“小市民”无法摆脱的标签。“小市民”从诞生之日起就与封建保守相联系,他们既不具备大资产阶级所具备的丰富生产资料,又不具备无产阶级的彻底革命性,只着眼于眼前的短小利益,不具有先进性和斗争性,其保守性可见一斑。

三、“小市民”对唯物史观基本原理的现实印证

诞生于封建时代,并在资本主义社会获得崭新形态的“小市民”,将走向怎样的历史结局?马克思、恩格斯分别从生产力发展之维、人类文明发展之维以及阶级发展之维对此加以说明,并在此过程中全面体现唯物主义的方法。

首先,从生产力的角度看,“小市民”所代表的生产力终究难以适应社会化大生产的需要。生产力即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结合所形成的改造自然的能力。马克思的生产力理论内涵丰富、蕴含辩证唯物主义的哲学色彩。马克思认为,生产力是历史向前发展的根本动力,也是一切冲突产生的最根本矛盾。“小市民”从诞生之初就与手工业生产相联系,代表着小作坊式、各自为政的小手工业者的需求和生产能力,其目的在于通过小的联合实现维护自身利益的目的。手工业生产者占有生产工具和掌握技能,通过将技能传授给帮工的形式实现继承。并通过行会制度建立起一致的同盟以保护其各自的利益,而“行会团体制度的主要特色,作为这种技艺的主体的手工业劳动的主要特色,作为构成所有者的这种手工业劳动的主要特色,应该归结于一种对于生产工具(作为财产的劳动工具)作为自己的关系,而这和那对于土地(对于原料本身)作为自己的关系是不同的”①马克思:《资本主义生产以前各形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年版,第39 页。,这种作为资本主义产生之前的社会形态,作为一种与商业资本相对立的或互为补充的形式,本身就代表着原初的生产力和较低的生产力。这种生产力的“小市民”也只能在四分五裂的德国获得较好的发展,即使此时的西欧等国均在迅猛发展,“小市民”仍固守其利益,甚至曾在与封建贵族的斗争中,“小市民”曾因为财富上的优势居于贵族之上。然而短视、狭隘的“小市民”固守着自己眼前的利益,既不愿意分享也不愿意有所牺牲,终究无法带来社会生产力的巨大增长。正如马克思所言,“他们的小眼小孔的利益始终不能发展成为一个阶级的共同的民族的利益,因此他们经常遭到其他民族的资产阶级的剥削。”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年版,第212 页。而这种小眼小孔利益驱使下的社会生产力终究微弱。然而,纵观生产力的发展历程,可以清晰看到,人类社会的生产力不仅在数量上呈现逐渐增长的态势,而且在程度上也逐渐实现着分工协作与社会化的进阶。伴随社会需求的增长和科学技术的发展而来的机器大工业,不仅在效率上高于手工业生产,而且可以完成很多手工业无法完成的工作,最终,部分富裕的手工业主成为小资产者以及大资产者,其他的“小市民”则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这些资产阶级社会的小资产者虽然得以暂时的保存,然而其生产能力终究有限,最终难逃被大资本家吞并的危险,特别是随着垄断组织的出现,“小市民”所代表的生产力终将成为历史。

其次,从人类文明发展的角度看,“小市民”所代表的文明并非人类文明发展的最终旨归。纵观人类文明发展历程可以发现,从野蛮走向文明、从狭隘走向开放、从迷信走向科学是历史发展的总趋势。人类从一个不起眼的种群发展到如今地球上最有影响力的种群,正是符合这样的历史发展趋势,因此,顺应这一趋势将见证人类文明的持续发展,而与此文明相互掣肘,不利于文明发展总趋势的终将被淘汰。先进战胜落后,文明战胜野蛮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第一,“小市民”所代表的私有制不符合人类文明对平等的追求。“小市民”的出现离不开分工,分工“首先引起工商业劳动同农业劳动的分离,从而也引起城乡的分离和城乡利益的对立。分工的进一步发展导致商业劳动同工业劳动的分离”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147-148 页。,导致经济的发展和“小市民”的出现。从这个角度来讲,分工对促进社会发展和文明的进步无疑起着重要的作用。然而,分工在另一方面又导致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的社会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富人因为占有着生产资料因而只需要坐享劳动者的成果,而劳动者付出全部的劳动力可能也难以维持温饱,这一点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有着详尽的描述。因此,分工的出现也代表着不公,代表着一种在未来会落后的或者将被鞭挞的文明。“小市民”之所谓“市民”在于其拥有者私有财产,他们不是经济上的一无所有,尤其是发展到资本主义社会的小市民,即使占有较少的生产资料,他们仍旧剥削和压迫劳动者,占有着劳动者的价值,因此这种代表着落后和不公的私有制终究不能适应人类历史的发展需求。第二,诞生于封建时代的“小市民”终极无法摆脱封建时代的桎梏。无论是他们性格中的狭隘,还是立场中的摇摆,抑或思想中的封建落后,都不是文明社会所需要的,都不符合人类对善和美的追求。因此,正如马克思指出的,“从现实的发展进程中(这里插一句)必然产生出资本家对土地所有者的胜利,即发达的私有财产对不发达的、不完全的私有财产的胜利,正如一般说来动必然战胜不动,公开的、自觉的卑鄙行为必然战胜隐蔽的、不自觉的卑鄙行为,贪财欲必然战胜享受欲,直认不讳的、老于世故的、孜孜不息的、精明机敏的开明利己主义必然战胜眼界狭隘的、一本正经的、懒散的、幻想的迷信利己主义,货币必然战胜其他形式的私有财产一样。”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287 页。亦是对“小市民”最终发展命运的描述。

最后,从社会发展与人的主体选择角度看,“小市民”及“市民社会”是对历史发展合目的性及合规律性的深刻印证。人类历史的发展趋向及阶段,是作为客体的物质生产实践同作为主体的人综合作用的结果。一方面,物质生产实践决定社会形态,决定同一历史阶段各国制度“共有的东西”③林建:《理解社会主义文明的新视角——试论社会形态演进的客观必然性与社会制度构建的主体选择性及其相互作用》,《科学社会主义》,2012 年第6 期。,体现社会发展的规律性;另一方面,作为主体的“现实的个人”从自身的需要出发,选择适合自己的发展方向、阶级或阶层归属则体现着主体选择的合目的性。“市民社会”以及“小市民”正是人类历史发展合目的性与和规律性的辩证发展过程。

历史发展的总体趋势是多种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然而社会历史形态即发展过程中所呈现的共性的东西,却是由现实的生产力所决定的,并遵循一定的规律性。正如马克思指出的,“各民族之间的相互关系取决于每一个民族的生产力、分工和内部交往的发展程度”,“然而不仅一个民族与其他民族的关系,而且这个民族本身的整个内部结构也取决于自己的生产以及自己内部和外部的交往的发展程度”。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147、222 页。这种发展程度并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而是以现实的生产力发展程度为依托,体现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的综合发展能力。“市民社会”之所以出现,离不开分工的发展和私有制的产生,正是在这种条件下,市民社会呈现出较其之前的社会更加复杂的社会阶层、更加复杂的社会整体样态。同样,“小市民”的出现也是生产力决定下的必然产物。正是因为小市民既不像无产阶级那样一无所有,又不似大资产者那样掌握着足够的生产资料并处于优势地位,因此,他们只能在大资产者和无产阶级的夹缝中求生存,成为所谓的“中间阶层”。

然而,历史发展并不总是线性的,主体的选择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主体的活动选择即主体在客观认识客观规律的基础上,基于自己的主观需要所选择的适应自己的发展道路。俄国能过跨越资本主义的“卡夫丁峡谷”,中国可以实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正是主体选择的结果。小市民作为具有独立的、有独特需要的个体,面对当时的特殊时代背景,也处于选择的迷茫期和困惑期。一方面,他们可以选择成为革命的、先进的队伍的一员,成为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另一方面,他们可以选择成为大资产阶级的附庸,成为阻碍社会文明发展的畏缩、落后的代表。正如前文所述,在革命发展的不同时期,“小市民”的摇摆之态正是对其主体选择的深刻体现。但是应该看到,作为“小市民”的主体选择也并非完全自由的,同样离不开物质生产资料的束缚,即“人们按照自己的物质生产率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版,第147、222 页。。总之,小市民的产生及其处境变化,反映了资产阶级上升过程中由于生产关系的变化所体现出来的人与人关系的变化。“小市民”的产生是市民社会发展的必然,根源于整个近代资本主义的发展。

综上所述,纵观马克思、恩格斯对“小市民”这一群体的描述。“小市民”的产生正是生产力发展的产物,“小市民”的性格与表现亦是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相互作用的结果。在对“小市民”的分析中马克思将逻辑与历史相统一的方法、阶级分析的方法贯穿始终,处处体现其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在对“小市民”的刻画中,既不是全盘否定也不是全盘肯定的机械决定论,而是既有同情又有鞭笞,尽显其思想的闪光。马克思、恩格斯分析社会群体的方法、对社会群体的评价,都可以给予当前社会科学研究以方法与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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