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风景总关情
2021-07-15金洪远
金洪远
上海的夏天总是那么热力四射,出门一刹那热风便迎面扑来,不一会儿汗珠便从毛细孔里渗出,尽管天气异常酷热,尽管那时没有空调,没有互联网,更没有当今孩子爱不释手的游戏软件,但对我辈老人来说,夏日的童年却是挥之不去的记忆,让人留念向往。一首经典的老歌《童年》“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为何能传唱至今,因为她充满童趣的歌词和旋律,能让思绪重回童年的夏天!
立夏蛋
春去夏来这季节就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前一阵走在街上,稍微还有丁丁儿寒意,没几天,大街小巷便有了姑娘五颜六色的花裙在暖风中飘荡,这一切告诉我们,夏天来了!
立夏,顾名思义就是夏天的开始,在我久存的印象里,立夏是我儿时又“好吃”又“好玩”的日子,是我们童年热闹、充满乐趣的盛大节日。
我记得在儿时居住的上海石库门弄堂里,立夏前一天,家家户户就开始煮立夏蛋了,有的人家还加入茶叶、茴香和八角一起煮,那散发开来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弄堂,那香喷喷的味道,让人垂涎欲滴。据老人说,立夏这天的煮鸡蛋吃了特别补心,能强身健体,坊间就有“吃了立夏蛋,力气大一万”的说法,也可以折射出人们对立夏节的重视。
可以这样说,立夏蛋成了立夏那天最经典的食物。弄堂里孩子们的脖子上总要挂上一个用红色或彩线编织成的蛋套,挂在孩子们胸前,在弄堂里走来走去,成为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如果说吃蛋是立夏拉开的序幕,那“碰蛋”就是孩子这天最快乐兴奋的事,属于这天的高潮。将煮好的蛋,挑出整只未破的,进行斗蛋比赛,以蛋壳坚而不碎为赢。如果是第一名,那就是“大王”。在我印象里,大王的获得者是很有范的,小伙伴用蛋头斗对方的蛋头,一个个轮番上阵,那些蛋壳薄的往往经不起撞击,马上显出裂纹,有的一碰就立马坑坑洼洼,有的小伙伴不服输,转身回家又取蛋重新投入战斗,但在“大王”面前依旧不堪一击而败下阵来,我直到现在也搞不懂,那个叫大头的儿时伙伴手中的蛋竟然迎战多个回合而毫发无损,难道他手中的蛋是“铁蛋”不成?!
前几年,我应上海电视台之邀聊聊立夏的趣闻轶事,没想到我讲述的“立夏蛋”,不仅引起现场观众的共鸣,就连在场的小编导也时不时地在摄影机后跷起大拇指为我鼓劲。那天节目录制后,小编导送我上车,他的第一句话是:金老师,你今天讲的立夏蛋的故事太精彩了!我实话告诉他,回家问问你的父母,他们口中的立夏蛋故事肯定比我更加出彩。
西瓜肉
如果出道题目考考你,高温天最佳防暑降温的水果谁是“第一名”?你一定会脱口而出西瓜。那年头家里不要说空调,就是电风扇也是奢侈品,此刻如果有甜蜜蜜、凉丝丝的西瓜递上,吃上半个,从口到胃,从胃到腸,都会异口同声喊着一个字:“爽”!可以这样说,消暑又开胃的西瓜是人们夏天的最佳伴侣和美味。
可那时节并不像当下瓜果店里各种西瓜琳琅满目。因为居家就在大名鼎鼎的益民食品一厂附近,当时该厂位于香烟桥旁的门市部就有西瓜肉出售,而且价格便宜,五角钱就可买一锅,绝对属于价廉物美。每逢有西瓜肉出售,消息灵通者便会通风报信,于是我们小伙伴东家喊,西家唤,拎着钢精锅兴冲冲前往。夏日的中午,脚下的热气一个劲地直往上蹿,但那时因为有西瓜肉的诱惑,那逼人的高温似乎根本不在话下。回程的路上,总有一些小伙伴耐不住红瓤黄瓤瓜肉的“诱惑”,一双双小手夹起瓜肉往嘴里塞,嘴里还含糊不清一个劲地嘟囔:太好吃了!太好吃了!
其实西瓜肉最好的是冰镇的。虽然那时没有冰箱,但我们有井。晚上乘风凉的时候,朱家姆妈家里那口井镇过的西瓜肉便隆重登场,浸在水桶里多时的西瓜早已凉凉的了,此时听大人们摇着蒲扇聊大天,品尝着一块块清凉凉味甜如蜜的瓜肉,那真叫一口一个爽!
香烟壳子
每到酷热的夏天傍晚或夜晚,弄堂里的大人们都喜欢在家门口纳凉,住在我家隔壁的赵超构先生也不例外。他是《新民晚报》社长,是左邻右舍眼里的大名人,但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穿着汗背心或赤膊,喜欢在家的后门口放一方凳,上面放着茶杯和香烟,摇着蒲扇,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通常情况下,他旁边总有几个邻居和他聊天。那时,赵伯伯每天在晚报“未晚谈”上有一篇随笔,他的许多材料都是来自邻居的聊天的。
不过对我们孩子来说,最感兴趣的是看他抽烟,最好是他和大人们你一支我一支地抽个不停,因为那时我们孩子最钟情的是玩“香烟壳子”游戏。多数情况下,赵伯伯和左邻右舍看我们这些“小鬼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香烟壳子,相视一笑便善解人意地将香烟取出放在方凳上,瞬间,那方凳上的香烟壳就成了我们的战利品。我们一哄而上,欢天喜地到弄堂当中开始了飞香烟壳子的游戏。
那时玩香烟壳子是有名堂的,按照香烟的等级分为好几个分数级。在我儿时印象里,一般大人抽的是“劳动”(20分)“飞马”(30分),条件好点是“大前门”(50分),像赵伯伯抽的红牡丹、蓝牡丹当然是分外抢手,毕竟有100分和150分的身价哩,那是要翻飞马和大前门好几个“跟斗”呢。我们当然是巴不得他们早点抽完烟,将烟壳子送给我们。常常是这样的情景,当我们急吼吼地盯着他们时,大人们总是很自觉地“配合”把烟抽出来放到方凳上,于是我们一哄而上,小手将烟壳子一一搜毕,唱着歌开始了我们的游戏。在我的记忆里,那时那个叫“长脚”的小哥哥经常捷足先登,脚长手也长,一会儿赵伯伯的牡丹皮香烟壳子就像变戏法般地捏在手中。有时,赵伯伯看我人小,将香烟壳子直接塞到我的手中,还不忘用他那温州官话问我,你的爸爸呢?于是我马上乐呵呵地回家通风报信:爸爸,快点下去,赵伯伯在叫你呢。
当时夏日弄堂里流行下军棋、四国大战和捉强盗的娱乐活动,不过在我们小伙伴的感觉里,似乎飞香烟壳子比上述的更刺激更带劲,当然那酷热也就不在话下了。
晒台上数星星
在我的印象里,儿时的记忆莫过于上海夏夜里和小伙伴聚集在晒台上数星星的情景了。
晒台在亭子间的上面,在石库门里属于“制高点”,夏夜的风顺着屋顶的瓦片滑下来,带来一丝丝微风。这时,天还没有黑透,淡墨色的天空上泛着蓝光,不一会儿,星星像镶嵌在天幕上的颗颗钻石,清澈明亮,闪着幽远又切近的光。这时我们总听躺在竹榻上的爷叔讲星星的故事。爷叔双手一摊说,肚皮里星星的故事早讲完了,大家今天都来数星星,看看你们哪一个星星数的最多,谁就是最聪明。小伙伴都争强好胜,哪一个甘居落后,于是,一个个扬起头,扳起手指,一二三四地数了起来。
夜空里的星星真是千奇百怪,有大有小,有远有近,有的亮,有的暗,有的一闪一闪不停地眨着明亮的眼睛,有的三五成群穿来穿去在做游戏,还有两颗大星星似乎在窃窃私语。尽管我们一次次睁大眼睛,也不知咋的,适才捕捉到的几颗对我们挤弄着眉眼的星星,一片云彩冉冉滑过,顿时没了踪影,急得我们拍手顿足,这些调皮的家伙,又溜到哪里去玩耍了呢?!可没过多久,她们又探头探脑地从云彩里现身,真个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厮却在“逗你玩”。看着我们猴急的样儿,摇着纸扇的爷叔笑了。他说,天上星星这么多,怎么数得清。年幼的我们,从爷叔的口中第一次知道天上还有织女星,牵牛星,还有一条很多很多星星组成的河叫银河。当然还有亭子间阿姨和母亲轻轻哼唱的越剧。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我连蒙带猜没有错的话,是不是越剧红楼梦的唱段“我合不拢笑口将喜讯接”。因为天上有银河,和越剧唱段里:这真是,银河虽阔总有渡(啊),牛郎织女七夕会呀。是不是很搭?!
夜深了,大人们脚下的木托板在楼梯里响起,这是回家睡觉的信号,数星星的游戏是用儿歌来告别的。我至今赞叹当年的小伙伴明明惊人的记忆力,年过花甲的他吟诵的儿歌还记得:“天上星,亮晶晶,一颗一颗数不清,好像许多小眼睛,星星闪闪放光明。”
现在回想起来,在童年夏夜数星星,是一件多么美好而难忘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