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与工艺——欧尔·杰森的陶瓷产品设计研究

黄 茹 白宗刚

欧尔·杰森（Ole Jensen）1958年出生于丹麦艾辛（Ejsing），目前居住和工作在哥本哈根，他是丹麦当代著名的陶瓷设计师和产品设计师。欧尔·杰森前后在科灵市的艺术与工业大学和哥本哈根的皇家艺术学院接受设计艺术教育，1985年开始与皇家哥本哈根陶瓷厂合作，1989～1994年，他在哥本哈根建立了“艺术品陈列室”（Showroom of Art），1992～1999年，他在丹麦设计学院担任项目主管。不仅如此，他还是许多艺术、工艺、设计协会的成员或主席。如此众多的身份，让欧尔·杰森成为丹麦“最繁忙”的陶瓷产品设计师，除了设计陶瓷产品，他还与众多知名品牌合作，设计家居用品。目前，对于丹麦陶瓷产品的设计研究主要集中于皇家哥本哈根（Royal Copenhagen）陶瓷厂，它在丹麦乃至世界市场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哥本哈根陶瓷厂注重保留数百年的手工艺传统，并与工业化生产相结合，其产品具有浓郁的人文内涵，本文通过解读欧尔·杰森的陶瓷作品，阐释其设计理念中所蕴含的“思想与工艺”的碰撞，其实正是丹麦陶瓷产品设计的精神所在。

一 、 思想性的表达：产品的设计理念

欧尔·杰森对陶瓷材料情有独钟，正是因为黏土相比其他材料具有极强的可塑性，在常态下黏土柔软的特性可以做成所需要的形状，经过高温烧制后呈现坚硬的状态，这样一种材质的特性深深吸引了欧尔·杰森。

欧尔·杰森提出“桌上空间”（Table Space）这一设计理念，想要表达的含义是器皿在桌子上的展示空间，而作品思想性的表达则体现了对社会以及生活的思考。不管是工业生产的瓷器，还是棕色的炻器，或者明艳的彩陶，它们都与桌上的展示空间有关，他认为桌上空间不仅是陶瓷器皿的展示空间，也是器皿作为文化载体，供人们进行文化交流的空间。欧尔·杰森认为陶瓷产品的制作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拉坯、修坯、注浆等不仅仅是一系列生产工艺，同时还具有美学意义。一件陶瓷产品能否获得审美维度，并不取决于它是美是丑，它只是一种表达，是关于产品功能性与实用性的感知问题。①欧尔·杰森总是能在产品设计制作过程中重新发现许多被遗忘的东西，同样也是一种表达审美感受的有趣方式。

欧尔·杰森的作品“初级酒吧”（Basic Bar）是对桌上空间的展示与认识（图1）。这一系列作品采用高温烧制，材料为红陶土和松木。初级酒吧是由一把体量很大的壶和几个杯子，以及松木板制成的桌子，还有红陶土烧制的桌腿组成，代表水的化学物质H2O标志是在烧成之后，用黑墨水拓印在壶体上，这是一间最“基本”和“初级”的酒吧。酒吧的名称很好地诠释了作者想要表达的设计关键词，这间酒吧只提供饮水服务，制作的器物也仅仅具有简单的造型和传统的材料，红陶土和木材的使用在北欧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传统。初级酒吧可以让我们思考过去展望未来，这些器物和材料是过去生活中某种具有象征意义的符号，现在仍然在丹麦人的生活中存在着，这些红陶土制作的陶瓷器物带有明显的手工印记，也是对过去简单质朴生活的回忆。作品的展出形式更加多元化，它们并不是作为单件产品展示其使用功能，而多以成组的形式出现，展示了陶瓷与空间、陶瓷与其他物品之间的关系。这种独特的展出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展品的视觉效果，也让参观者在展品的空间中思考隐藏在作品背后的创作思想。

图1：初级酒吧

二、技术保障：产品的制作工艺

欧尔·杰森的陶瓷产品既有他在工作室里手工制作的限量版，还有批量生产的。不管是手工制作成型还是工业化批量生产，陶瓷这种材质所具有的无限可能性，促成陶瓷材料最终转化成具有一定造型的陶瓷产品。其中，工艺是产品的技术保障，合适的材料和制作工艺可以更好地表达产品的设计理念。

1、手工制作成型

欧尔·杰森认为，如果将手捏器物与工业化生产的杯子、碗和盘子来比较的话，自己的这些器皿显得有些笨拙，但是却能够很好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意图。在工业化的时代里，真正能够从事手工制作需要一定的外部条件，需要得到学术机构的支持和认可，并且有充足的体力劳动和足够的时间来深入研究创作，这样才能持续下去。但是，随着捏制过程的慢节奏，不断反复的操作，在这个过程中，思想变得更加自由，形式也更加多样，不断满足更多的食物盛放的需求。渐渐地，自我强加的各种设计制作需要遵守的条条框框被超越，反而转变成发自内心的、愉悦的表达。制作的初衷已经不再是个人单纯的想法，而是整个过程中各种因素的综合表达，包括使用的粘土，成型工艺和色釉的装饰等，因此简单的手工捏制却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性。

欧尔·杰森迷恋手工制瓷，手与材料的亲密接触能够激发创作的灵感，同时，陶瓷的制作过程也是激发设计创新的重要途径。丹麦的手工制瓷很好地保留了手工艺传统，这些都受益于北欧国家广泛重视手工教育和工艺传统，培养了人们对于形式美的认知以及对一般技巧的掌握。北欧人民很早就有依赖双手进行自给自足生产和生活的传统，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有限的自然资源让他们徒手制作日常生活用品。资源的匮乏教会了北欧人珍惜和使用自然材料，这些手工制品历经岁月的磨砺，沉淀下来的是一份朴实无华的自然美，每件手工品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关于制作者、关于生活的故事。②

欧尔·杰森认为制作独一无二的产品才是最重要的，而手工制瓷的魅力正在于产品的特性，它使造型呈现出一种近乎奇异和陌生的美学效果。通过这些造型独特的手工陶瓷制品，可以感受到手工制瓷的魅力，然而这就是手工艺的本质特征，有时会产生一些超出预期的东西。

2、工业化批量生产

欧尔·杰森之前的工作模式——每一件器皿都是在他的工作室里一个接一个手工制作完成，尽管每件器物制作得很精致，但总体而言是一个缓慢的、费力的、耗时的制作过程。通过与丹麦最具影响力的皇家哥本哈根陶瓷厂，以及诺曼·哥本哈根公司的合作，他改变了之前的生产模式，采用工业化批量生产，为陶瓷企业提供产品设计。与陶瓷厂的合作解决了生产工艺上的技术难题，为接下来的产品创新提供了技术支持。

欧尔·杰森的作品，造型表面很少带有装饰，只为满足最基本的需求，尽量保持材质本身的色彩和肌理，使产品的内外装饰达到和谐统一，让人产生视觉的流动性。从造型、装饰到细节处理都精心考究，已到达最佳的使用效果，体现了人与器物之间的适应关系，产品具有便利性、实用性和合理性。它突破了工艺、技术僵硬的理念，融入人的主体意识，将艺术与实用结合起来，形成了一种更舒适、更富有人情味的设计风格。

欧尔·杰森为皇家哥本哈根陶瓷厂和诺曼·哥本哈根公司设计的陶瓷产品，同样贯穿了“桌上空间”的设计理念，器皿造型简约、时尚，注重产品的功能性，具有清新质朴的风格，体现当下的流行文化。在造型上更多地考虑了使用的舒适性。造型搭配不同的釉色，突出了设计师独特的设计风格和品位，看似简洁随意的造型却需要考虑多方面的设计需求。欧尔·杰森在保持手工制作的前提下，与陶瓷厂合作不断获得更先进的制瓷技术，实现批量化生产的同时提高了产品的质量。

三、 思想与工艺的融合：陶瓷系列作品

欧尔·杰森的陶瓷系列作品以表现“桌上空间”的设计思想为创作出发点，采用手工制作与工业化生产相结合的制作工艺。该系列作品展现了设计所具有的思想性，这一思想又通过工艺得以实现。

1、 阳光系列器物（Sunshine Series Objects）

阳光系列器物是一组手工捏制的高温陶器（图2），釉色使用渐变的颜色，由蓝色、绿色、黄色、白色的釉料进行装饰，犹如雨后阳光下出现的那一抹美丽的彩虹。在不上釉的情况下，烧成后的泥胎呈现灰色，从这组作品中装饰有两个把手的器皿可以看出，欧尔·杰森特别关注日常生活中的自然现象，运用基本的技术手工制作出功能简单的实用物品。作品在颜色选择上，偏向浅色，给人洁净的清爽感，重点在于手工的质感与色彩的搭配，协调、渐变的技巧，制作细节的展示，都呈现出令人舒适的心理感受，能够打动人的设计有时需要将作品最本质的东西展示出来。产品特征具有典型的丹麦设计风格，作品保留了手工捏制出来的肌理效果，只有一些单纯的颜色装饰，追求朴素、典雅的艺术效果。自然和生活方式在设计中的体现，注重不同生活方式对陶瓷产品设计的影响，注重功能，简化设计，线条简练，多用明快的中性色，集中体现了简约质朴、实用性的设计理念；通过传统手工制作的方式和刻意保留自然肌理的效果，使得产品的形式感更多地具有了人文内涵，这个设计理念充分体现在他的陶瓷产品上。③

图2：阳光系列器物

2、“形态与想象”（ Form andⅠmagination）

“形态与想象”系列餐具为手工制品（图3），这些釉色艳丽、造型多样的器物体现了设计师对产品形态的思考。盘子设计的灵感来源于自然形态中带有虫蛀的树叶造型，是设计师对自然的关注，善于观察生活中的细节。这些手工印记明显的器皿带有浓浓的大自然气息，自然也是设计师获得灵感的重要源泉。北欧设计师善于从自然中寻找装饰动机，思考人与自然如何和谐共生。④

图3：形态与想象

欧尔·杰森认为在产品设计制作过程中，富有想象力的工作状态会始终影响着产品最终的形态，开始动手制作时，由于考虑得太多而束缚了思维的发散，导致进展缓慢。观察春天、夏天的颜色和自然现象，然后用黏土来表现，就形成了这个系列的作品。作品的形态跟随着创作的状态而持续不断地被制作出来，带有一种更加开放的、自由的审美品质，超越了所谓的完美品味和风格特征。这是一组彩色陶器作品，由盘子、碗、盆等器型组成，在器皿的表面装饰着有意或无意留下的标志、痕迹和指纹，这些本来是制作过程中出现的瑕疵，应该在后期打磨掉，一般不会在作品展览中出现或使用。而欧尔·杰森却认为这些痕迹和指纹正是作品在制造过程中最真实、最自然的流露，将这种自发的行为展示出来并与他人分享，更能表现出设计师对作品的思考。制作这个系列作品非常有意思的是，需要有相当跳跃的思维和抽象的表达能力，但这一切都源于对自然界中事物的敏锐观察，以捕捉设计的灵感。

3、原始陶器（Primal Pottery Project）

欧尔·杰森设计的原始陶器系列（图4），在红色陶土器物里面施加了橘红色釉料，造型简洁，主体上粘接着一系列类似的部件。他将主体作为身体，搭配眼睛、耳朵、腿和脚等部件，采用仿生设计的手法，赋予作品生命力。设计师是从早期陶瓷器型中获得灵感，重新发现并设计了这一系列的形式。在组合造型的过程中，欧尔·杰森根据器物的表现效果，对一些组成部件进行加工处理，并以拟人化的表达手法进行组合拼接，从而获取新的造型形态。

图4：原始陶器

4、“茶壶”（Teapot）

“茶壶”是欧尔·杰森早期的设计作品，材料是骨瓷和软木的结合，是为丹麦诺曼·哥本哈根公司设计的（图5）。圆圆的壶把手在使用时手感非常舒适，杯子的造型与之相呼应。该系列作品突出体现了产品的功能性，在造型上则考虑了使用的舒适性。木材是北欧产品设计中经常会使用到的主要材料，产品设计注重表现木材的自然纹理和温和的质感，表现出材料的原生态之美，具有独特的北欧风格。⑤丹麦设计同样注重木质材料的综合运用，以及人在使用过程中的体验感和舒适度。这套茶壶的把手设计充分体现出造型美与实用性的结合，其造型关注到人手的把握需要，即把手的部分呈圆形，充分考虑人与器物之间的使用关系，合理安排造型结构。他将人的主体意识融入到产品设计中，使之更舒适更富有人情味。欧尔·杰森在制作之前手绘出不同的使用方式，在细节和整体上不断地进行考究，并将木质材料运用于陶瓷茶壶造型中，发挥其独特材质特性，从而创作出这个系列的茶壶作品。

图5：茶壶

5、“蛋杯”（Egg-cup）

“蛋杯”造型是由三个凹陷而成的内部使用空间构造形成，同时三个支撑点使作品更稳定（图6）。把手处向上翘起并镂空的处理，使单手端拿的动作更方便。三个凹陷而成的器皿可以放鸡蛋、蛋壳或者盐等调味品，根据使用者的需要，可以随意搭配。

图6：蛋杯

6、“醒酒器”（Decanters）

这款“醒酒器”是欧尔·杰森特别为2013年哥本哈根陶瓷画廊的展览“开幕式”与设计师Claydies联手制作（图7）。展览会的所有展品均于开幕时及展览期间供公众使用。每个醒酒器的造型都是一样的，通过器形表面带有指示性的文字来区分不同品种的酒，其中搭配使用的酒杯的底部和杯柄变形弯曲，造型独特。这其实是北欧酒会文化的一种体现，当你开始举起酒杯喝酒的时候，你就不可能再放下酒杯，因此，参加酒会的人使用这种酒杯时，必须一直拿在手里，酒杯无法正常立在桌面上。设计师用这种形式创作了“醒酒器和酒杯”，意在表达开幕酒会中的一些行为，以及对传统玻璃杯功能性的评价与思考。⑥这些陶瓷醒酒器和酒杯采用注浆工艺制作而成，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区分不同功能性的标志。

图7：醒酒器

四、结语

欧尔·杰森是丹麦当代著名的设计师，尤其在陶瓷产品设计领域颇具建树，他所提出的“桌上空间”设计理念具有深刻的思想性。他所设计的产品具有简洁的造型和合理的功能，同时融入了设计师的思考过程，肆意发挥着“思想与工艺”的碰撞，体现了现代人的审美意识和现代工艺的特征。他善于将工业化的生产方式与传统手工艺相结合，追求手与材料亲密接触的制作过程，发挥对手工制品情感的表达，体现出作品设计的造型语言及蕴涵在工艺中的思想。其产品设计中思想与工艺的结合，以全新的观念、奇特的创意、丰富的工艺形式和精湛的制作技艺，展示出陶瓷材质的魅力，从而创造出作品独特的艺术语言，为当代陶瓷设计的创新实践提供参考价值。

注释：

① 于清华：《北欧陶瓷产品设计》，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74-78页。

② 易晓：《北欧设计的风格与历程》，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80页。

③ 张红霞：《流动之美:荷兰罗森堡新艺术陶瓷设计》，《艺术设计研究》，2020年第5期，第91-94页。

④ 王建中：《国际陶瓷设计》，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2000年，第26-27页。

⑤ 彭赞宾：《成器之技:手工艺与工业化生产的融合——皇家哥本哈根新生产体系的确立》，《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2010年第6期，第87页。

⑥ 张夫也：《外国现代设计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06-10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