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同情在我国中小学的研究现状及展望
2021-07-11杨旖真黄喜珊
杨旖真 黄喜珊
〔摘要〕以我国中小学生为对象的自我同情研究普遍表明,自我同情对青少年儿童的学业发展、社会适应和心理健康等普遍具有正向的意义,对中小学生开展自我同情训练也取得了一定效果。今后的研究需要克服测量指标单一化、神经生理机制不明确、缺乏横纵向比较研究、自我同情的范围局限等方面的不足,同时增进学校、家庭对于中小学生自我同情重要性的认识,并合力通过有效的措施逐步培养学生的自我同情,促进学生的学业发展和心理健康。
〔关键词〕自我同情;心理健康;自我同情训练;中小学生
〔中图分类号〕G4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2684(2021)14-0004-04
在传统教育中,我们更强调如何善待、宽恕和理解他人,却相对忽略了善待自己的重要性。随着社会节奏加快,竞争压力剧增,当前中小学生面临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伴随而来的心理困扰或心理问题也与日俱增。许多研究表明,相比自我同情程度较低者,自我同情程度较高者对自己更加友善和理解,能够更好地接纳自己,心理健康水平更高。相关研究也表明,自我同情的水平是可以通过训练得到提高的。鉴于自我同情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作用,面向中小学生的自我同情训练研究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和中小学教育工作者的关注。
一、自我同情及其训练
自我同情(Self-Compassion)由Neff[1]首次提出。她通过梳理前人的研究发现,以往我们所提倡的高自尊,并非完全有利于心理健康,比如高自尊者十分在意外在评价,甚至一旦外界评价对自己的自尊产生威胁,可能会对外界产生攻击行为。为此,Neff引入一个新的与自己相关的健康的态度:自我同情。根据Neff的观点,自我同情可以被定义为:对自我友善,对自己提供耐心、友善和非判断性的理解,宽容自己的失败和脆弱,将其视为广泛的人类共同经验的一部分;允许自己是有所局限的、不完美的,不会因自己没有达到理想标准而对自己严加批评,而是采取耐心温和的鼓励,从而为个人成长提供情感上的安全和动力[2]。
自我同情包括三个方面:自我宽容(self-kindness),即对自己友善和理解,而不是给予苛刻的判断和自我批评(self-criticism);普遍人性感(the sense of common-humanity),即将自己的经历看作更广泛的人类共同经验的一部分,而不是将其视为分离和孤立(isolation);正念(mindfulness),即个体能够觉察并正视自己所处的状态,以一种超脱自我的视角,客观地、非评判地看待自己的挫折经历和负面情绪,而不是陷入过度认同(over-identification) [3]。以往的很多研究表明,自我同情水平能够通过训练干预得到提高,如身心交互训练(瑜伽、太极等),冥想练习(Koru、爱与友善冥想、正念冥想等)以及认知训练(自我同情式写作、与自己做朋友、同情心培养等),它们均能提升个体的自我同情水平[4]。
二、自我同情在我国中小学的研究与实践
基于自我同情所带来的诸多良好身心效应,关于中小学生的自我同情及其训练的研究受到越来越多研究者和教育工作者的关注。研究表明,中小学生的自我同情与较好的社会适应、学业表现有正向的相关,而与抑郁、焦虑和网络成瘾等有负向相关。
(一)自我同情与青少年儿童的问题行为
在不良情绪的调节方面,自我同情能发挥重要作用,如自我同情对于抑郁情绪有一定的缓解作用。李江艳[5]的研究表明,如果初中生增加自我同情,会有效减少孤立感和过度沉迷,能更好地调节和平衡自身的心境,减少或消除抑郁的发生和发展。华凌凌[6]在研究身体意象对青少年抑郁的影响时发现,自我同情能够调节身体意象对青少年抑郁的影响,八周的自我同情团体心理辅导能够减少高中生的自我批评、负性思维等抑郁易感性因素,从而减少个体的抑郁水平。对于有特殊创伤或留守经历的青少年来说,提升其自我同情水平,也有助于缓解抑郁、焦虑的情绪,帮助其成长。留守青少年缺乏与父母和外界的沟通,其普遍人性感较低,倾向于夸大或逃避自己经历的失败和痛苦,为期八周的团体辅导干预能够提升其自我同情,发挥自我同情三个核心成分——自我宽容、普遍人性感和正念对其心理健康的保护作用[7]。在帮助经历创伤的青少年恢复和成长中,自我同情能够促进个体重建认知,促进个体对创伤事件的理解,从而使经历创伤的青少年以更积极的聚焦自我的应对方式来处理创伤后的负面情绪,为创伤后修复提供保护和支持,促进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PTG)的产生[8]。在行为矫正方面,例如对于网络成瘾等问题行为的缓解,自我同情也能够发挥积极作用。研究发现,自我同情水平较高的青少年网络成瘾程度相对较低,自我同情可以作为控制青少年网络成瘾的干预手段之一[9]。
(二) 自我同情与青少年儿童的学业表现
自我同情能够有效提升中小学生的学业投入和学业交流,预测更好的学业表现。李贞[10]以初中生為被试的研究表明,初中生自我同情与学业投入呈显著正相关,其自我同情对学业投入起正向预测作用。自我同情直接影响学业交流行为,也通过负面和正面评价恐惧对学业交流行为起并列中介作用。自我同情水平较高的初中生,一方面对个体与他人的联系感、自我的仁慈以及自己此刻体验的意识较强,自我价值感比较稳定,相对不那么依靠他人认可来塑造和完善自我价值,由此减少了对评价的恐惧;另一方面,富有同情心有助于他们在课堂内外与教师、同伴接触和来往,促进其学业交流,从而更加适应学习环境和学习要求,提高学业表现[11]。一项以中国小学生为被试的研究发现:相比缺乏自我同情的学生,有自我同情的学生对于自己的考试成绩更抱有希望[12]。个体的自我同情水平越高,越能从容应对自身遭遇的压力性事件,因此也能较好地适应和面对压力事件,进而正向预测学业成就[13]。此外,自我同情有助于学生缓解考试焦虑,以积极正向的途径面对问题和解决问题。研究表明,自我同情能够有效调节状态焦虑,有助于减少高三学生的过度沉迷和孤立感,对于缓解高三学生的考试焦虑也有显著的正向作用[14-15]。其中,考试焦虑与自我同情中的自我友善、普遍人性和正念三个维度呈显著负相关。自我同情可以通过元担忧和学业自我效能感的链式中介作用来影响考试焦虑,有较高自我同情水平的中学生能够合理面对考试压力,调整情绪状态,发挥元担忧情绪的积极作用,化压力为动力[16]。
(三)自我同情与青少年儿童的社会功能
自我同情不仅对中小学生个人的心理和行为产生影响,同时对于促进其社会功能和人际交往也有正向作用。赵梓晴[17]的研究表明,高中生自我同情水平可以显著预测其特质宽恕水平和情境宽恕水平。由于高自我同情者更能理解普遍人性、情境复杂性,具有较高的观点采择能力,整体宜人性和心理健康水平更高,高自我同情水平组被试比低自我同情组被试表现得更加宽恕他人,有助于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邱圣童、赵梓晴、王言等[18]通过整合模型考察高中生自我同情、人际信任与宽恕特质三者的关系,发现自我同情中的自我宽容成分直接影响宽恕,普遍人性感影响社会一般信任,正念和自我宽容影响对人的信任。贾会丽[19]的研究表明,高中生自我同情在依恋和人际信任之间起中介作用。自我同情水平较高的高中生能够以同情的态度看待自己和别人,减少敏感和多疑的现象,更容易与别人建立相互信任的关系。在以初中生为被试的研究中,自我同情在初中生感知到的亲子冲突与学业投入之间起中介作用。在面对亲子冲突时,自我同情水平较高的学生能够更好地调整自己的状态,投入到学业当中[10]。胡金萍、种道汉[20]通过考察亲子亲合与青少年亲社会倾向之间的关系发现,青少年自我同情水平不仅可以直接预测其亲社会行为倾向,还可以通过认知重评策略使用频率的提高间接预测青少年亲社会行为的增加。
(四)自我同情影响青少年儿童心理健康的内在机制
中小学生处于身心快速发展的时期,对于自我的关注度较高,容易产生自我认知的偏差。自我同情有助于学生接纳自己,形成良好的自我认知。李慧清[21]的研究表明,高中生自我同情能够有效缓解负面身体自我对社交焦虑的影响,能以更宽容的心态接受自己身体上的不完美,把这一体验普遍人性化,认识到身体上的不完美是普遍存在的,从而更少体验到社交焦虑。出于对外表的过度关注和完美期望,部分青少年还可能出现节食行为。研究表明,自我同情的诱发,能够有效降低失调个体在节食失败之后的负性情绪体验,自我同情能够缓解有胖负面身体自我的女高中生对自我的消极情绪体验,降低女高中生对胖身体相关信息的敏感度[22]。
自我同情水平较高的学生,在面对学业和生活中的挫折时,能够更好地调整自己,更快地从负面情绪中走出来,保持良好的身心健康状态。研究表明,心理韧性和自我同情作为干预变量,能够有效改善和提高初中生的适应取向心理健康水平。初中生自我同情在心理韧性对适应取向心理健康的影响中中介效应显著[23]。对于高中生群体,也有相关研究显示,高中生的自我同情与心理弹性呈显著正相关[24]。高中生的心理健康状况与负性生活事件、自我同情水平均密切相关;自我同情在负性生活事件对心理健康状况的影响中具有重要的调节作用,能够缓冲负性生活事件带来的不良影响,对心理健康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25]。在问题解决的策略方面,自我同情可以正向预测问题解决、求助等积极成熟型的应对方式,负向预测逃避、发泄和幻想等消极不成熟型的应对方式,并减少羞耻感对应对方式的影响。自我同情通过减少消极的自我态度,减少心理资源的流失,从而减少因羞耻感引发的逃避、掩饰感情、被动等待、祷告等消极应对方式,让个体更加积极地寻求社会支持[26]。
(五)常见的自我同情训练方式
如上所述,大量的实证研究显示,自我同情对于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普遍存在正向的意义。围绕如何通过干预有效提升中小学生的自我同情水平,研究者展开各种相关研究。已有研究表明,同情心训练能够有效提高学生的自我同情水平。下面是几种青少年自我同情训练方式的介绍。
首先是“与自己交朋友”项目(Making Friends with Yourself,MFY)。这是一项改编自成人版正念自我同情项目(Mindful Self-compassion Program,MSC),旨在提高青少年自我同情水平的训练项目。核心内容包括了解自我同情、正念训练、认识生理机制变化、自我同情与自尊、寻找自我同情的声音、管理负面情绪、感恩生活等[27]。屈清照[24]运用MFY项目对高中生进行了为期6周的干预,结果表明,高中生的自我同情及心理弹性水平得到有效提高。因此,该干预方案被证明是有效的。
其次是仁慈冥想。仁慈冥想干预程序被证明对初中生的情绪调节及自我同情具有正向作用。如研究者发现,通过持续八周的仁慈冥想干预团体辅导,能够使个体在放松的状态下感受来自团体的关爱,进而释放自己的能量,而在这一过程中所采用的对自己或他人宽容的言语,能够激活个体宽容和同情心的管理系统,从而有效提高初中生的自我接纳和自我同情水平[28]。
最后是团体沙盘游戏。这一方式比较契合中学生的身心发展特点,通过创设包容、支持的氛围,有效地提升和增强学生的自我同情水平。如通過对高中生实施为期六周的团体沙盘游戏干预之后,发现学生的自我同情水平得到显著提高,并且在一个月之后的追踪调查中发现,其效果具有一定的持续后效性[29]。
三、未来的研究展望
本文梳理了自我同情在我国中小学的已有研究,未来的相关研究可以在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完善和拓展,以求取得更加丰硕而有意义的研究成果。
第一,鉴于先前关于自我同情的测量几乎都采用Neff编制的相关量表(SCS),今后还需要考虑补充其他的测量指标和测量方式。心理现象是摸不着看不到的,单一的外在指标必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也不利于对自我同情这一复杂的心理现象进行深入探讨。同时,有关自我同情的研究多基于被试的自我报告,这容易产生测量误差,难以保证研究的准确性。以往对于自我同情作用背后的心理和神经生理机制研究还很少,这就难以建立对自我同情背后的认知神经运作模式的全面理解。
第二,关于自我同情的影响方面,现有研究表明,自我同情训练对中小学生具有多方面的积极影响,但这一影响是否存在一定的范围和限度,同时,过度的自我同情是否也会带来负面影响,比如是否会增加中小学生在学业上的自我放纵、懒惰行为以及在人际交往中的自私自利的表现。对这些疑问的实证探讨,将对教育实践具有较强的指导意义,是值得研究者进一步研究和探讨的课题。
第三,以往研究的对象多为某一年龄阶段的学生,针对中小学生的自我同情开展的纵向追踪研究还相当欠缺,研究者对于自我同情在中小学生的不同发展时期的表现特点和发展规律也少有涉及。而对这些问题的探讨,有助于教育工作者更好地掌握不同阶段学生的特点,施以针对性的教育和辅导。同时,也有助于研究者开发针对不同年龄阶段的自我同情测量工具,更加准确地把握不同年龄阶段群体的自我同情水平。
第四,在横向比较研究方面,研究者需要思考,在强调内省和严于律己、宽以待人的中国文化影响下和强调自由和个人主义的西方文化影响下成长的不同青少年群体,是否具有不同的自我同情观念和水平。即不同国家地区的中小学生自我同情水平是否存在差异,也还有待探明。这些探索有助于我们将自我同情相关研究成果更好地实现本土化,更好地服务于提升我国中小学生的自我同情水平,促进广大中小学生的心理健康。
综上所述,以往國内中小学生关于自我同情的研究证明,其对于促进中小学生身心健康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但同时,当前的研究也存在着研究手段、研究对象等方面的不足。期待今后的研究可以解决这些不足,同时增进学校、家庭对于中小学生自我同情重要性的认识,并合力通过有效的措施来逐步培养学生的自我同情,促进学生的学业发展和心理健康。(注:本文通讯作者为黄喜珊)
注:本研究得到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般项目(18YJA190004)、广东省高校特色创新类项目(2018GXJK029)的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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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1.华南师范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广州,510631;2.华南师范大学心理学院,广州,510631)
编辑/张国宪 终校/卫 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