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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里的北京

2021-07-07刘祎胡洪春

电影评介 2021年6期
关键词:京味北京语言

刘祎 胡洪春

一、“京味”电影的发展历程

电影诞生于城市,一方面,它通过自己特有的视听表达方式和合理想象,对城市形象进行复制、想象乃至重塑;另一方面,一座城市的特有气质,也成为电影的一种艺术要素,并反过来影响电影的风格和艺术特色。作为中国电影的诞生之地之一,北京这座城市的形象,也随着中国电影的发展之路日渐清晰,并在20世纪90年代的电影中得到了丰富多彩的刻画和表达。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依托最初的“京味”文学,逐渐形成了具有独特地域文化和人文气质的“京味”电影。

“京味”电影的历史是从改编老舍小说开始的[1],最早出现于20世纪50年代,涌现出了诸如《龙须沟》《我这一辈子》等一批反映老北京市民生活的影片。改革開放之后到20世纪80年代,“京味”电影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出现了诸如《茶馆》《二子开店》《顽主》等优秀的“京味”电影。进入20世纪90年代,“京味”电影随着时代的发展,在整个中国的影视行业中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并展现出了较之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要浓烈的艺术魅力。这个时期涌现出了诸多优秀的“京味”电影,例如,1993年上映的《霸王别姬》、1995年上映的《阳光灿烂的日子》,以及以《甲方乙方》为代表的冯氏“新京味”系列电影。这些影片的出现,深化了“京味”电影的类型性,也使“京味”电影进入了鼎盛辉煌的历史发展时期。

“京味”电影之所以成为特定的电影类型,主要是因为其具有自身的典型特征及构成要素,如四合院、胡同等具有北京典型地域特色的环境造型,以“京片子”为主的带有浓郁北京方言特色的人物语言,以及“叙事围绕北京市民的日常生活展开”[2]。但同时,这一时期的“京味”电影,又在新的时代语境中,在对北京这座古老城市的传统性沿袭刻画中,增加了文化和价值观上的反思,从而刻画出了不同于以往影像中的北京,并在此过程中,在环境造型、人物语言和音乐音效三个方面形成了独特的“京味”电影的审美机制。

二、“京味”电影的环境造型审美机制

电影是视觉艺术和听觉艺术的综合体,而环境造型在表现视觉艺术方面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环境造型对于烘托影片的氛围和渲染影片所要表达的主题而言,是一种不可替代的表现手法,某种程度上来讲,环境造型可以说是影片的一个“特殊角色”,是自带“潜台词”的无声表达者。作为六朝古都的北京,具有悠久的历史,更具有鲜明的地域文化特色和环境造型元素,如大大小小的杂院、四合院、胡同、紫禁城、皇城大院儿、冰糖葫芦、王府大宅门等等,这些要素不仅构成了北京独特的“京味”,成了北京的城市标记,也蕴含着这座城市独特的文化气息。

20世纪90年代的诸多电影中,都对这些独特的造型环境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展示,并且将其作为电影的故事场景。而随着时代的发展,“京味”电影在对这种环境造型的展示上,也呈现出了时代特色和区别,反映了影片创作者的思想观点和艺术审美。如《霸王别姬》,围绕京戏这个影片的主要线索,展现出了诸多老北京的环境造型要素,如开场的糖葫芦,清末昏黄的天空和破败的院子,城门楼子,人头攒动的戏院和五彩斑斓的戏台,这些要素一出现,浓浓的“京味”便扑面而来。

到了20世纪90年代,随着时代的发展以及城市规划进入新的历史时期,北京城也进入了其发展历史中较为特殊的旧城改造时期,这个时期的典型表现是,存在了几百年的、具有鲜明的北京“招牌”性质的胡同和四合院被大面积拆除。这一现象无论是对于北京这座城市而言,还是对于老北京市民而言,带来的都是“地震”性的触动,从而“引发了一种特别的文化焦虑:城市失忆”[3]。于是,这个时期的“京味”表现在电影中,也呈现出了鲜明的时代建筑群像。例如,影片《洗澡》以北京大规模的拆迁搞房地产经济为背景,表达的是对拆迁的无奈与反感,通过影片中玩蛐蛐的老者、澡堂等展现了浓浓的老北京气息。同是反映这个特殊时期的影片,《民警故事》则在一批实习片警追逐一条疯狗的过程中,呈现出了已经被拆掉的四合院、胡同等带有典型“京味”的景观,并刻意放大了“拆”字的特写,用一种视觉上的刺激表达了老北京人对“老北京”的留恋和不舍。

到了《十七岁的单车》,时代背景变成了外地民工潮。此时的“京味”在环境造型的呈现上,也随之变成了外地人目之所及的视觉中的北京,如逼仄的胡同、底层市民住的鼓楼、破败的大杂院、西直门大街等,而最为刺眼的则是对于打架熟视无睹的老北京市民。这种极度不适的“京味”的呈现,与酒店里有钱人洗澡的地方和新兴的快递产业形成强烈的对比,展现出了经济发展过程中的贫富差距。《甲方乙方》则呈现了一个新时代的北京,如扭秧歌的队伍、专线公交车、新的旅游经典、高尔夫球场、仓储大超市等,这些环境造型的出现,展现出了新时期的“京味”,并借由“圆梦”这样一个主题的诠释,表达了对世界的一种秩序立场和构建信仰。此外,还有一部上映于1990年的老电影《北京你早》,影片中的一系列环境造型尤其充满了怀旧感:老式三门两段的公交车,车上前后各有一个售票员,喝水的搪瓷缸子和洗脸的铜盆,烧水做饭的蜂窝煤,以及老北京人的一些特有的生活习惯等,这些元素全都糅合在了这部电影中,让人们好像瞬间回到了上个世纪90年代。

不同时期的环境造型,不仅展现了北京的地域特色和城市风貌,也表现了北京的风土民情,从而构成了“京味”电影独特的艺术细节。

三、“京味”电影的人物语言审美机制

所谓“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北京特殊的地域文化和城市定位,也养育出了具有独特性格的人物群体——北京爷,或者说“老炮儿”。在这个人物群体身上,除了明显的乐观、好面子、虚荣等性格特点之外,也具有幽默、耍贫等鲜明的地方语言特征,从而形成了“京片子”“京油子”这样的特色招牌。相比于逐渐消失的视觉层面的“城市记忆”,语言则是一个城市永久的听觉记忆,构成了独特的“京味”。

北京语言的一个鲜明特征就是儿化音,这无论在王朔的小说中,还是后期冯小刚的系列贺岁电影中,都有明显的呈现。如电影《甲方乙方》中那个多次失恋欲轻生的男青年有一句台词:“放心,为了你,我也活一结实。”“结实”就是一个地道的北京方言词汇,此处用以表达男青年梦想成真的愉悦心情,不仅贴切且通俗易懂。再比如,“那敢情好哦”“得嘞”等京味十足的语言,几乎在每一部“京味”电影中都会出现。类似口头化的表达,不仅呈现出了北京的语言特色,也让影片充满了生活情趣。较之地道方言,20世纪90年代的电影中,人物的语言上也呈现出了更多的“新京味”,对流行词汇进行口语化表达是“新京味”的一个重要表现手段。如《顽主》中的“这无赖的准确意义应该说是‘无所依赖!”《甲方乙方》中的“有朋友向你借钱:那不成啊,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哥们这会儿仗义得有点过了,就当是成全了别人,陶冶了自己。”《没完没了》中的“你要站一喷水池边上不动,肩膀上脸上再落点鸽子粪,就特像一希腊雕像。”诸如此类的语言,既体现了“北京爷”的贫嘴、机智和狡黠,体现了20世纪90年代北京人的语言风格和生活情趣,也在诙谐幽默中完成了对传统话语的一种反叛。

同时,这个时期的“京味”电影中,人物的台词上也运用了大量的戏谑和调侃类的语言表达方式,形成一种语言上的狂欢,让很多电影成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京味语言秀。如《大腕》中,李成儒扮演的痴迷于房地产的精神病患者,其中一大段的台词就是类似脱口秀的表达,无论是语速还是台词的密集度,都堪称“京味”语言的狂欢。再比如,《梦想照进现实》,则直接把男女主人公一场彻夜长谈作为了电影的主线,让整个电影都变成了北京方言的秀场。《甲方乙方》中,姚远被花盆砸中,说了一段关于列宁的话;节庆日子里,姚远在公园里和公交车上赞扬人们的话语,都是“京味”语言的狂欢。这些狂欢式语言的运用,让“京味”语言成了20世紀90年代“京味”电影的最强势的表达。

在幽默戏谑之外,这个时期的“京味”电影,也同样借助北京方言的先天幽默特质,表达出了深刻的哲理。如《甲方乙方》中“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幸福的,而没有房子的婚姻则更不幸福”“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亲口尝一尝”,都让人在发笑之外若有所思。《手机》中张国立饰演的费墨那段关于“审美疲劳”的理论中,将婚姻的适当距离比作交通通讯都不发达的“农业社会”,那时候人与人之间即便几年不见,也依然“你说什么都是成立的”,而有了手机之后的现在“近,太近,近得人喘不过气来!”让人在幽默的“京片子”中一笑之外也产生了对婚姻生活的诸多思考。这才是“京味”语言最为独特的魅力,无论如何搞笑随意,如何戏谑无厘头,都蕴含着朴素而又一针见血的道理,从而也体现了“京味”的真正内涵。

“侃爷”是“京味”电影里随处可见的人物形象,但北京人的“侃大山”又绝非胡侃乱侃,除幽默、诙谐、贫嘴自成一派之外,其语言中也深藏生活哲理。而高强度、超密度、狂欢式地将这种“京味”语言运用到影片中,则成为90年代“京味”电影最明显的特征之一,也深化了北京在这一时期电影中的独特影像记忆,体现了自成一派的语言审美机制。

四、“京味”电影中的音乐音效审美机制

电影是一门综合的艺术形式,除了能带给人们视觉上的体验,也能带给人们听觉上的体验。而听觉上的体验,除了来自人物的对白,另外则来自电影的音乐和音效。音乐和音效,对于表现电影的主题和内容、渲染影片的气氛、表达人物的情感具有重要的作用,与画面配合得当的音乐音效,能够提升电影的艺术感染力,给观众带来超强的视听体验。

20世纪90年代的北京,现代化进程加快,属于老北京的独特印记日渐式微,“国际化大都市”逐渐成为北京的新名片,在这样的背景之下,90年代的电影还能带给人们浓浓的“京味”,除了语言上的大量运用,也离不开音乐和音效的渲染。例如,《霸王别姬》中,先是用一句“磨剪子嘞戗菜刀”,将观众拉回到了老北京的胡同里,接着用京剧曲调作为贯穿影片始终的背景音乐,“京味”也随之呼之欲出,且呼应了影片的故事背景,渲染了人物和影片的悲剧色彩。同时,影片中京剧选段的应用也别具匠心,对于刻画人物形象和命运转折、深化影片主题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十七岁的单车》中哨鸽飞过的声音、糖葫芦的叫卖声,《甲方乙方》中晨练的老大爷兴之所至哼唱的京剧名段,不仅体现了“京味”特色,也展现了北京的市井风貌。而影片《阳光灿烂的日子》中,背景音乐和片中歌曲的选取,则暗示了影片的时代背景,与“京味”电影所体现的特定时期的时代精神不谋而合。《有话好好说》的配乐尤为讲究,其中最为著名的同名主题曲《有话好好说》,是导演张艺谋特意请北京琴书泰斗关学曾专门创作的。琴书的独特韵味,配合着“我从小,在北京土生土长,没招过谁,没惹过谁”的歌词,浓厚的“京味”自然溢出。除此之外,影片中使用的其他配乐也比较多元。为了更好地引出故事、交待北京城的特定地域文化特色,影片的开场便是一段戏曲唱腔,将“京味”以一种直接的方式带给观众。接着,不同场景里也被穿插了不同的音乐,比如大街上四处飘荡的是当时的流行歌曲,充满时代感的练歌房里飘出的是同样具有时代感的《九九艳阳天》,在这种充满强烈对比意味的安排下,“京味”电影不仅充满了那个时代的特色,也巧妙地表达出了其骨子里自带的幽默、诙谐的气质。

“京味”电影最重要的一个符号就是“京腔京韵”,京腔京韵是“京味”电影的一种特殊气质,判断一部“京味”电影是好是坏,从其音乐音效中就可见一斑。音乐音效提升了电影的“京味儿”,同时也在“京味儿”的传达中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机制,而这种审美机制,与“京味”是一脉相承的。

结语

20世纪90年代的电影,为我们呈现了诸多老北京的影像,在相对成熟的“京味”审美机制中,给人们留住了不少“京味记忆”。这一时期的“京味”电影,给观众带来了视听上的享受和心灵上的慰藉,同时也为后人保留了难得的城市记忆,让北京以更加立体化的形象得以全方位展现。但不可否认的是,“京味”电影在发展过程中,也逐渐进入了创作上的瓶颈期,除“京味”越来越淡外,城市记忆也在现代化的发展过程中遭遇了巨大的冲击,因此,“京味”电影很难再出现20世纪90年代时的“井喷”态势。但“京味”电影无论在哪个时代,都依然不会丧失其自身艺术魅力,且在越发追求怀旧情怀的当下,仍然具有一定的市场。然而,“京味”电影的未来之路该如何走,却是一个值得探究的历史命题。同时,以“京味”电影为鉴,中国电影的地域特色呈现则是一个更加深远的命题,这个命题的终极方向或许就是“民族的,就是世界的”。

“京味”电影这一特殊的电影类型,所要表达的其实是一种民族文化的自我认同和中华文明的自我认同,展现的是大国的文化自信。而在经济全球化的新时代,在信息爆炸的网络新时代,“京味”电影如何在传承中与时俱进,中国电影如何独立于世界电影之林,如何在工业化的电影之路中保持民族的特色,坚守住深厚的文化底蕴,是新一代电影人需要肩负起的重任。因此,无论是“京味”电影,还是其它中国电影,在保持自我的文化品格之外,也应该兼容并蓄,充分汲取各种优秀文化的精髓,从而才能使得“京味”电影、中国电影地方性和世界性两者兼备,才能创造属于“京味”电影、属于中国电影的新辉煌,使电影真正成为展现大国文化自信的载体。

参考文献:

[1]丁宁,何珊.银幕内外的北京形象建构与北京文化传播——以近年取景北京的电影为例[ J ].美与时代:美学(下),2019(6):121-123.

[2]汲萍.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的京味电影[D].济南:山东师范大学,2010:8.

[3]李彦非.城市失忆:以北京胡同四合院的消失为例[ J ].文化研究,2014(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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