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一秀的诗（组诗）

贝加尔湖

你是我滚烫的胴体

滴落下的盐

苜蓿草在脚趾缝

疯狂生长并彼此掩埋

古铜色的手臂伸展

海东青的翅膀

铁蹄可以叩击的地方

箭矢可以触及的地方

你是那么近

在手指可以丈量的地图上

又是如此远

在一转身的刹那

雪落

雪落在我头上

落在一切突兀高耸的万物之顶

落在平滑或粗糙的大地肌肤上

落在永动的海涛的肩胛骨和肋骨缝间

它落在该落

或不该落之处

无法阻挡和遮拦

在饥寒或远行人的环抱

它是件温柔却破碎的锦袍

暗弱晨光里的一场碎梦

它从高处落下

从不知底细的虚空

那个我们一直揣测与狐疑的区域

住有我们的往生与来世

洁白的羽翅总是在坠落时

才被感叹、赞颂与怜悯

就像那些一直被遮蔽或呵护的

都终将被随意践踏

成熟

我们都是成熟了的稻子

被锋利的刀齿

冷冷地从脚踝处割断

却不见一丝血色

所有的体液都喷发殆尽了

枯干的躯体

支撑不住钙化痴呆的脑壳

仅有的水分和非分杂念

也在打谷场翻扒晾干

和厮混了数月的稗谷再见

与不成器的瘪粒告别

这也是兄弟们极不愿见的洒泪场景

在屎坨形的仓垛里遭圈禁

谁也别妄想再和我们打成一片

我们是金灿灿的舍利子

被供奉甚至膜拜

我们是储备的精英

被指望

在饥馑荒年

在瘟疫肆虐的光景

成为最后的利器

我们等待着粉身碎骨

可我们一点也不着急

我们甚至渴望失败

无意中被雷电击中，燃烧

乃至甘愿堕落到与耗子厮混

也不后悔

被口舌

站在头颅之上

我站在头颅之上

想前朝和身后的事

無非泥土里的陈陈白骨

满眼砾石地张望着

一滴滴水

一点一点地点滴垂落

瞬时汹涌成绵延无垠的沙浪

我本在千米下的层岩打坐

不涉凡尘。凡尘太空

想万丈高原之上的事

也不过是脱胎换骨的易容手段

海市上来与去的摆渡

波涛无意，浪迹抹痕

层垒的贵重金属

冲天而起

妆点蜃楼

无龛也无窟

我在自体内成就结石

炼心成珠

手点濡沫

在铁砧上描摹苍狗的模样

用肾火焚烧柴垛般的白云

把阳刚锤炼成绕指的阴柔

阳光被浪荡的风掠走

我闭目在自己的头颅之上

一动不动，等待

黝黑的包浆悄悄剥落

蜕变成温顺而蔚然的豹纹

自证

把事情

塞进时间的布袋

扛在肩上

左右来回调换肩膀

直到把路走到尽头

拎起芒鞋

涉水

那匹马

（对你而言

或许是别的动物）

紧随身后

我与它

彼此慈悲着

偶尔对视一眼

没有哀怨或期盼

也没有话语

文字早已失去内脏

像蚯蚓在四处封堵的土里游泳

石头在山心中不露峥嵘

不迷恋阳光和月晖

一切无须自证

彼此不发生关系

就没有美

发生了

也许比殉道

更惨烈

在需要自证的时候

青草的味道

青草的味道

坚韧的宿命论者的气息

执拗的雕塑，永不曾挪动

因立场而蒙尘，来自并安放回泥土

埋首且束手等待。绝不与冲天香阵同流

不与野兽或人的血合污

与肉体与骨裂席分割

任由铁齿和钢刃撕咬屠戮

始终紧挨着，簇拥成

依偎和缠绵的样子

根与根的莽原

它们的体液因单纯而苦涩

这不是嗜血的羸弱

是地核深处气若游丝的旨意

海黄手串

一定要慢于生长

以老僧打坐的超然

和侏儒的短骨骼，藏精于髓

蹲成石头，吸阳五百年，等待如来

于无人处监视星空，不放过任何

光的制造者，和百年不遇的艳遇火花

任洪水或寒潮在体内憋闷发酵也不声张

在人迹罕至的秘境苦修。让芳香在缄默中满格

蚂蚁在攀爬，在寄生的丝瓜蔓触须

在大地、岩石和象群脚趾的缝隙

没有呻吟与呐喊

当陈年皮屑纷纷扬落

伐倒，按舍利子的光与弧

打磨。再抽取骨筋

把委顿散落一地的肉身串起

大海如何自甘沉沦

大海如何自甘沉沦

从蔚蓝陷入墨绿

触碰黑势力的底线

以越来越幽暗的明确果敢

诱拐并挟持白痴的涓流

以万钧液压的阴阳功

在火山死亡前

布下一座座瞒天过海的疑冢

耸动、坍塌复隆起的肩胛

惊悸浪涛的绺绺白发

而偶尔溅起并最终

挣脱了的泡沫——

那些浮躁的云

被欲望驱迫的鸟群

以及轻佻逐流的三角帆

诱惑

那片苹果园

在结果的同时

还挂了许多沉甸甸的石头

苹果是苹果树挂上的

石头是苹果园主挂上的

这非常不同

落叶的枝干纷纷压弯了

被气球般膨胀的苹果

被压枝的石头

等到来年

挂了石头的枝丫

会结出与石头同等重量的苹果

这些由石头

变成的红苹果

是某种真实的诱惑

【责任编辑】  盛 之

作者简介：

刘一秀，笔名刘夏，1966年5月生，安徽郎溪人，编审，博士，在《星星》《诗歌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沈阳日报》《海燕》《当代作家评论》《文学评论》《学术界》等国内各报刊发表诗歌、散文及当代文学专业论文多篇。现供职于辽宁出版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