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声音
2021-06-30侯德云
《甲午一百二十年祭》,是一本只有十万字的小书,《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编辑部编辑,收录马幼垣、杨国强、姜鸣、艾尔曼等九位作者的十二篇文章。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2014年5月第一版。没有前言后记,只有短短数行《编者说明》,大意是,为纪念甲午战争一百二十周年,《上海书评》策划了这样一个专题,在介绍了文章的出处之后,说“希望能够对读者了解甲午战争有所助益”,就此打住,再无二话。
我心里合计,编者对这本书,是不是有点漫不经心?再一琢磨,怎么可能?甲午战争这样的大话题,谁会轻慢?看看内容再说,经心不经心一看便知。看完,嘘一口气,果然,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笔者关注甲午战争,已有数年时间,读过的相关书籍不下几十种。这本书中发出的某些声音,却是第一次听到。这当然跟我的孤陋寡闻有关。换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是这声音来得太迟。此刻,我很想说说这迟到的声音里那些对我“有所助益”的论点。不说不行,不说心里堵得慌。
睡狮论与睡觉论
很早之前,应该是在学生时代,我听到一个广为流传的说法:中国是睡狮,一旦醒来,会如何如何。我以为这说法广为流传的原因有二:其一,这睡狮论的创始人是大名鼎鼎的拿破仑;其二,这话让国人听了很舒服啊,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无比通畅。
舒服是舒服,不过这“睡狮论”,是如何“论”出来的,却很少有人知道。学者姜鸣接受记者访谈,在访谈录《甲午战前的中日关系》一文中谈到它的由来。真是说来话长。早在1816年,英国国王派一个名叫阿美士德的使者来清王朝商谈贸易。那时候是嘉庆帝在朝,对“英夷”强硬得很,贸易个屁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在我天朝扯那个哩个儿愣。阿美士德在嘉庆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回国途中,搂草打兔子,到圣赫勒拿岛看望因滑铁卢兵败被囚禁在那里的拿破仑。两人有一番对话。阿美士德说,只有战争才能让中国人明白,打开国门对谁都有好处。拿破仑说,跟中国打仗,是“世上最大的愚蠢”。接着,“睡狮论”出笼,“狮子睡着了连苍蝇都敢落到它脸上叫几声。中国一旦被惊醒,世界会为之震动。”这话,阿美士德并不赞同。他说:“中国在表面强大的背后是泥足巨人,很软弱。”这个“泥足巨人论”,在中国知道的人很少,原因也有两个:其一,说这话的人名气不高;其二,这话让国人听了,怎么那么不舒服啊。
之后接近七十年,清王朝的劲敌、日本政治家伊藤博文捡起拿破仑的话茬,制造了一个“睡觉论”。他把狮子撇开不提,只说睡觉。
1885年4月,作为特使的伊藤跟李鸿章协商朝鲜“甲申政变”的善后事宜,两人有过一段时间的正面接触。事后,李给总理衙门写信,要中枢留意这个日本人,说他才学非凡,“大约十年内外,日本富强必有可观”。就是这个才学非凡的伊藤,跟李鸿章谈判之后,向日本政府汇报说:“有人担心三年后中国必强,此事直可不必虑,中国以时文取文,以弓矢取武,所取非所用;稍为变更,则言官肆口参之。现虽经历中法战争,又开始努力整顿海军,依我看来,皆是空言。现在法事甫定,似乎发奋有为,殊不知一二年后,则又因循苟安,诚如西洋人形容中国所说又‘睡觉矣。倘若此时日本与中国作战,是催其速强也。若平静一二年,言官必多参变更之事,谋国者又不敢举行矣……”
应该说,李鸿章和伊藤两人的眼光都很毒。李看伊藤看得准,伊藤看中国看得准。伊藤的“睡觉论”,是振聋发聩之论。他看得很清楚,这会儿清国醒了也没用,别刺激它,过几年它自己还会睡觉。这番话,后一一言中。对清王朝,是不幸言中;对日本,是幸而言中。仅以北洋舰队为例,1888年成军之后,连续六年不再增添一舰一炮,等于又昏睡过去。
伊藤的“睡觉论”诞生两年之后,晚清外交家曾纪泽也有谈论“睡觉”的文字发布。1887年,他从驻英国公使任上卸职,回国担任总理衙门大臣,在香港《德臣西字报》发表《中国先睡后醒论》,认为中国只是睡觉,不是垂毙。文章说:“沿自道光末年,沉睡之中国,始知己之境地,实在至危至险,而不当复存自恃巩固之心。”继而论述,第一次鸦片战争后,中国从沉睡中稍稍醒了一下,但没全醒;第二次鸦片战争,圆明园被烧,俄国吞伊犁,法国吞越南,中国全醒了;从1860年起,李鸿章整顿军务,日渐起色,与他国再有战事,不至于像以前那样吃大亏了。
很明显,曾纪泽的“先睡后醒论”,是对伊藤“睡觉论”的驳斥。据姜鸣说,曾纪泽的文章在国际上引起很大反响。
做一次事后诸葛,用目下的视角回望,曾纪泽显然过于乐观,有明显的浪漫主义倾向。确切说,那时候,清国里有些人醒了,比如李鸿章和曾纪泽已经醒了,但要说整个中国都醒了,显然不是事实。即便在清政府高层,也还有很多人在“睡觉”,比如那个后来权倾一时的翁同龢,以及一群清流党,直到甲午战败,仍然睡得懵懵懂懂。
曾纪泽也帮办过海军事务,对清国新式海军寄予厚望,北洋舰队的致远和靖远二舰,就是他主持订购的。可惜,他的“先睡后醒论”被一场甲午战争击得粉碎。
曾纪泽死于1890年,未能目睹北洋舰队的全军覆没。若是亲眼看见,他又会怎么说?
甲午战前,正当清王朝为慈禧的六十“万寿”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掌管清王朝总税务司的英国雇员赫德为“睡觉论”又添一笔重墨。作为旁观者,他的见识,远在曾纪泽之上。
赫德说:“恐怕中国今日离真正的改革还很远。这个硕大无朋的巨人,有时忽然跳起,呵气伸腰,我们以为他醒了,准备看他做一番伟大事业。但过了一阵,却看见他又坐了下来,喝一口茶,燃起烟袋,打个呵欠,又蒙眬地睡着了。”
好一个恼人的“睡觉论”,读来让人气短。
回想起来,洋务运动、北洋舰队、戊戌变法、君主立宪,这些都是“忽然跳起,呵欠伸腰”……不说它了,睡觉吧。
危机感与自信
美国学者艾尔曼在《甲午战争再检讨》一文中,说了不少让人犯糊涂的话。最让人犯糊涂的,是他对中国战败的总结。他说,中国战败,不是文化不行,也不是科技水平不行,关键是枪炮问题。这段话让我特别纳闷,枪炮问题,不就是科技水平问题么?抛开他的自相矛盾不谈,把一场战争的胜败原因仅仅归结在非常细小的具体问题上,这种思路本身,我认为也有問题。
但艾尔曼的文章也不是毫无价值。他在文章中陈述的部分史实,引起我的注意。跟李永晶的文章《甲午前日本的战争准备》对照阅读,对我更有启发。我从这两篇文章中看到了两种情绪,一种是危机感,一种是自信。具体说来,战前,日本有危机感,中国自信;战后,中国有危机感,日本自信。这一颠一倒,对国运影响极大。
先说战前。有论者称,甲午战争有偶然性。我也承认有偶然性,但比例不大,必然性的分量更重。我的看法,战争的导火索,以及具体的哪一场战役,都有偶然性,而战争的爆发,不以中国的意志而转移,是必然的。也就是说,日本早已做好战争预案,早晚必有一战。诡异的是,日本蓄意开战的同时,对这场战争也充满恐惧。它们对自己能不能打赢没有绝对把握。中国的老话,不打无把握之仗。这老话其实是胡话。世界战争史上,哪一场战争是绝对有把握之仗?无把握也要打,才是战争的常态。历史学家唐德刚常说的一句话,“形势比人强”,还有一句成语,大势所趋,意思都差不多。对日本而言,跟中国作战是大势所趋,不战不行。为什么说不战不行?这是日本蔓延多年的危机感所造成的。
早在1883年,日本政治家、“陆军之父”山县有朋就发表《对清意见书》,说日本与中国自建交以来,发生过不少纠纷,出兵台湾,吞并琉球,朝鲜政变,日本一向态度强硬,这对日本来说都是“不得已而为之”,本质是要“凌驾于其势之上”,大杀中国的威风。为什么这样做?山县说,中国“对我国抱有不平之意,已非一日。乘彼武备充实、内治稍修之机,或有人起而献策,称霸东洋,问罪我国,实不可测。”接着大谈日本应该做好战争准备。
在甲午战前,抱有同样危机感的日本人大有人在。陆奥宗光算一个,伊藤博文当然也算一个,恰恰是这些人,共同主导了甲午战争的发动。
说到底就一句话,日本发动甲午战争,根本原因,是担心哪一天中国去打它。由此,日本学者深谷博治在1930年代公开宣称:“日清战争是我国以全部国运相赌的最初的对外战争,同时是把国家将来发展的全部命运寄托其上的大战,可谓生死攸关。”这“生死攸关”一语,也透露出日本人的后怕。
相反,直到甲午中日开战,中国这边,朝野上下,都显得特别自信,一千个人中,九百九十九个都认为中国能打赢。只有极少数人,比如“汉奸”李鸿章,认为打不过日本。
甲午战后,形势彻底逆转。中国这边,一下子失掉了自信。我的天,连小日本都打不过,以后的日子怎么混?于是有了危机感,于是派大量青年学子到日本留学,于是吵吵嚷嚷要变法自强。说起来,这真是一个自强的好机会,可惜,好端端一个戊戌变法,因操之过急,竟然闹出一场大祸,国运从此不可收拾。而派遣到日本的那些个留学生,回过头来,毫不犹豫革了清王朝的命。
可笑的是,日本那边,由于打赢了中国,危机感顿时消失,整个国家都变得自信起来。不光是自信,还有些抑制不住的自我膨胀。一幅版画,描绘清朝军队在朝鲜向日军投降,清朝官员卑躬屈膝,日本将领趾高气扬。这幅版画,暴露出整个日本的心态。这种膨胀延至1937年日本全面侵华之前到达极点,日本内阁曾研究要不要发布对华的宣战书,研究的结果是不需要发布,因为“中国不是日本的对等国,因此无发布宣战布告的必要”。与此相对照的是,甲午战前,日本连续多年在外交上跟中国纠缠,目的之一,就是要求中国把它当成“对等国”。
历史在中日之间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以甲午战争为界,战前,中国自我膨胀;战后,日本自我膨胀。膨胀的结果,都是走向深渊。
从这件事情上,我得出一个结论,危机感,对一个国家来说,是一剂强身健体的良药,每天服用三次都不算多。而且我确信,这药,没有任何副作用。
北洋舰队的短板
《甲午一百二十年祭》中收录马幼垣的两篇文章,一篇,《甲午海战中日军力对比》;另一篇,《再论北洋海军人才之庸劣》。前者是跟《上海书评》记者之间的对谈,后者是回应某人质疑而写的文章。客觀上说,后者也是对前者的补充。两篇对照读来,所获甚多。
马幼垣是美国夏威夷大学退休的中文教授,也是中国海军史专家,他的大著《靖海澄疆: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新诠》是中国海军史研究中的重磅之作,学术价值很高。他在这两篇文章中表达的观点,其实也是这部著作中的观点。
针对海军史研究,马幼垣特别强调:“海军是高科技的兵种,写海军史不从科技角度去交代舰只就会沦落为重心失调的货色。”国内的海军史研究者姜鸣对马氏此说持完全肯定态度,并由此感叹:“在甲午战争和北洋海军史研究中,历来存在着简单地用政治评价代替学术评价的倾向,这和前些年养成的僵化的观念体系有很大关系……直到今天,这类浅薄的文风仍在继续着重复着,和高质量的学术研究各据半壁江山。”马氏和姜氏,都是我信赖的研究者,他们所痛斥的那种“浅薄的文风”,在下也读过不少,读得眉头紧皱,苦不堪言。
马幼垣的文章,让我想到那个著名的“木桶理论”,一只木桶,容量多少,由短板决定。对甲午战争中的海战而言,只要看看北洋舰队的短板,就知道胜负并无悬念。
笼统说来,北洋舰队的短板有两大块:一是器,不如日本;二是人,也不如日本。
器不如日本,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之一,舰船陈旧。所有舰船,都是1887年8月以前建造。黄海海战中,北洋舰队有四艘舰船是1887年建造,最旧的建于1881年,铁壳木质,一着火便烧个没完。而日方参战的舰船,有六艘是1887年以后建造,其中两艘是1894年当年建造。那时候,海军发展迅速,三五年就面目一新。由此可见,北洋舰队的舰船性能明显低于日本联合舰队。
之二,北洋舰队的舰船排水量差距甚大。最大的两艘铁甲舰七千多吨,最小的一千多吨,接近七比一,等于是两位巨人领着一群孩子跟别人决斗。日本联合舰队,最大的四千多吨,最小的两千多吨,体型相对均衡,等于是一群小伙子。
之三,北洋舰队船速慢,炮速慢,日本联合舰队则反之。从黄海海战的结果看,战后回到旅顺口军港的北洋舰队,每艘舰船中弹都在一百发到两百发之间。马幼垣分析,被击沉的舰船,中弹数不会低于两百发。而日舰,中弹最多的三十发,最少的五发。
之四,北洋舰队的蚊子船和鱼雷艇都是废物。蚊子船是北洋舰队成军之初购置的舰船,体小,炮巨,吃水浅,速度慢,是海岸防御的辅助舰船,相当于移动炮台。它的致命伤是舰首巨炮只能上下有限移动,不能左右瞄准。这一局限,让它不可能成为海战利器。有意思的是,马幼垣说,在世界海军史上,竟然找不到蚊子船在作战中发射过一两炮的记录。而北洋舰队的鱼雷艇,同样也是摆设。不是东西不好,是不会用。参加黄海之战的福龙号鱼雷艇,连发三枚鱼雷,都没有打中目标。而日本联合舰队根本没有配备蚊子船,鱼雷艇也在威海之战中派上用场。
之五,马幼垣还对北洋舰队主力舰定远号和镇远号的“炮塔斜置法”提出异议,认为这种炮塔有三大危害,在海战中等于是往孙悟空的头上安了一道紧箍咒。关于这方面的论述,有兴趣的读者可直接阅读《靖海澄疆》一书,此处节略。
人不如日本,主要是指北洋舰队统帅和部将不如日方的素质高。北洋舰队主帅丁汝昌是骑兵出身,没有留洋学习海军的履历,也不懂英语,而北洋海军的训练和作战口令都使用英语。这也难怪马幼垣会揶揄丁汝昌,说他这个海军提督无论当多少年,都停留在门槛之外。何况,丁对有留学经历的部将刘步蟾、林泰曾等,始终驾驭不了。而马氏对这些部将,评价也不高,认为他们自留学回国之后,海军知识也随之停滞不前。相反,马氏对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祐亨评价甚高。伊东也是陆军出身,却能说流利的英语,擅长跟欧美各国驻远东海军司令交流,通晓海军事务。英国的战术专家、甲午战争前后的英国远东海军总司令斐利曼特这样评价伊东,说他在甲午海战中的表现中规中矩,几乎无懈可击,换成欧美诸国的海军司令来指挥,也不敢期待有更好的表现。
人不如日本还有一个例子,甲午战前,中日海军都分别搞过两次演习,演习的方式完全相反。北洋舰队的演习,像中小学生出操,选好阵式,依章上演,连打靶也如同儿戏。在场观摩的斐利曼特对此有过记录,说:“定远号打靶,固定靶设在一千米的短距离,担心打不中丢脸。”这种演习在斐利看来毫无备战意味。而日本海军的演习,备战意味甚浓,每次都把参演舰船分为敌我两队进行决战,还有陆军配合,直到决出胜负为止。每次演习,明治天皇都临场观摩鼓励。
看见北洋舰队的短板,我们才能理解甲午战争之后,西方海军界人士为什么要说,北洋舰队没有在黄海之战中全军覆没算得上“奇迹”。可惜在这“奇迹”之后,再无奇迹发生。
韩国人的看法
我关注晚清史已经有些年头,国内出版界,除了出版自家人的言说以外,还比较热衷译介欧美人士对甲午战争的看法,出版的作品比较多,仅2014年,就有三卷本《遗落在西方的中国史》和《甲午:120年前的西方媒体观察》等多种图书出版。诡异的是,出版界对作为战争当事国的日本和朝鲜,他们的叙述,他们的看法,都不放在眼里。从我个人的阅读兴趣出发,我觉得听听他们怎么说很重要。老祖宗有话,兼听则明嘛。
直到2014年下半年,我的苦苦寻觅终于得到一点微薄的回报,淘到来自日本的两本书,一本是日本人撰写的《日本史》,还有一本是日本人撰写的《中国的历史》,都不是关于甲午战争的专著。至于另外一个当事国的出版物,连影子也看不见。
由此看来,想当一个“称职”的读者并不容易。
在此种心态之下,当我从《甲午一百二十年祭》里,读到孙科志的文章《韩国人怎么看甲午战争》,那种意外之喜,实在难以掩饰,同时也很愿意跟读者分享。
我也要在这里强调,下文所说的“韩国”,指目下的韩国,所说的“朝鲜”,指甲午战争期间的朝鲜。这里的区别,想必大家都能会意,我也就不再啰唆。
先说韩国官方的看法。代表性出版物有三种,一是韩国国史编撰委员会撰写的多卷本《韩国史》,二是韩国的高中历史课本,三是韩国的初中历史课本。
《韩国史》对甲午战争的定性:
甲午战争是1894年至1895年中国与日本围绕着控制朝鲜展开的战争,战争导致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传统的世界秩序崩溃,代之而起的是新兴的日本成为该地区的霸主,这是一场在东亚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战争。同时,这也是触发当时在东亚地区角逐的英国和俄罗斯等帝国主义列强展开领土分割竞争的契机,因此也具有世界史的意义。
这段话读起来好累。译文本身让人好累,内容也让人好累。
再看韩国高中历史课本对甲午战争的叙述:
日本一方面牵制中国对朝鲜影响力的扩大,另一方面在寻找机会扩大自己的势力。日本把朝鲜视作本国的“利益线”,并进一步将其作为侵略中国东北的跳板。在这种情况下,以伊藤博文为首相的内阁在处于遭到反对派弹劾的危机下,就想以朝鲜东学农民运动为借口寻找克服危机的突破口。
朝鲜政府为了镇压东学农民军,请求中国派兵。中国决定派兵,并根据天津条约通知了日本,日本以保护朝鲜内的本国国民为借口也派遣了军队。担心中日两国发生军事冲突的朝鲜政府要求两国撤军,日本无视这一要求,强占了景福宫,控制了朝鲜政府,然后突袭中国军队,挑起了战争(1894)。战争以中国战败、日本胜利这样出乎国际社会预料的结果而告终。
战后中国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中国退出了朝鲜半岛,割让辽东半岛和台湾给日本,支付二亿两白银的战争赔款。中国为了筹措给日本的战争赔款,以领土和利权为担保向列强借款。于是列强的侵略进一步扩大,中国也沦为半殖民地的状态。
最后看看韩国初中历史课本的表述:
成功实现近代化的日本也像西方列强一样走上了帝国主义侵略的道路。朝鲜东学农民运动一爆发,中国和日本同时向朝鲜派遣军队。这时日本突袭清军,挑起了中日战争(1894)。战胜的日本与清签订了马关条约,割占了辽东半岛和台湾。但是由于俄罗斯等三国的干涉,日本返还了辽东半岛。
甲午战争后,日本取代中国掌握了东亚的主导权,以从中国获得的巨额战争赔款为基础发展成为强大的产业国家。同时还全力扩充陆军和海军军备,拥有了能够侵略周边国家的军事力量。
战胜的日本确保了侵略中国东北的桥头堡,获得的巨额战争赔款加快了以军需产业为中心的产业化。同时镇压了抵抗日本侵略的东学农民运动,强迫进行了甲午改革,扩大了对朝鲜的影响力。以甲午战争为契机,长期延续的以中国为中心的东亚国际秩序宣告瓦解。
综合这三段论述,我得承认,还是《韩国史》视点最高,文字也老辣,而初中历史课本的叙述相对比较“稚嫩”。《韩国史》对战争的定性,采用全方位视角,对中国的影响,对日本的影响,对战后整个东亚局势的影响,面面俱到。高中歷史课本,倾向于介绍战争对中国的影响;初中历史课本,则倾向于对日本的影响。瞎子摸象,各执一词。
此外还有韩国学术界的看法,多数跟国内学术界的观点比较相近。但有一种看法,似乎比较另类,细细琢磨,又觉得言之成理。这种观点认为,甲午战争,日本不是最的大赢家,最大的赢家是俄罗斯;中国也不是最大的输家,最大的输家是朝鲜。说俄罗斯是最大的赢家,理由有三个:一是俄通过战争看清中日谁是自己的同盟国;二是获得东出太平洋的不冻港旅顺口军港;三是从中国东北横穿而过的中东铁路超越产业意义,具有战略意义。说朝鲜是最大的输家,理由是,这场战争揭开了朝鲜亡国的序幕。
写到这里,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中国学者谈论甲午战争,大多就事论事。以战争对国运的影响而论,也仅仅局限于国内,很少从地缘政治角度,从东亚秩序的高度,来谈论战争的损失究竟有多大。
现在我不得不承认,甲午战争,中国在政治上输掉的东西,比割地赔款的损失似乎还要大。原本是东亚的老大哥,遭受奇耻大辱,对于执政者来说,你想想他心里什么滋味。
【责任编辑】 陈昌平
作者简介:
侯德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辽宁省文艺理论家协会理事,大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天鼓:从甲午战争到戊戌变法》《寂寞的书》《那时候我们长尾巴》《轻轻地爱你一生》等随笔、小说集十五部,多篇作品被《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等选刊类杂志及各种文学选本转载,获《小说选刊》最受读者欢迎小说奖等数十种奖项,有作品入选中国小说排行榜、军事历史好书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