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之上的精神攀缘
2021-06-28田旭中
摘 要:从《蜀道之上——周思源作品展》的视觉语言特色入手,首先分析了周思源油画语言的当代性特征及其文化意义,指出周思源的作品符合当代艺术的两个基本原则——艺术自律原则和自我表现的主体性原则,作品的表现形态与现代主义最典型的三种形态——形式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都有着紧密联系;进而阐述周思源关于蜀山题材油画的基本特征:周思源关于蜀山的心灵图式是周思源个人生命体验的承载物,是他个人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艺术化的解读,或者说是一种符号化的生命同构形式。它表现了生命、情感、生长、运动、情绪和所赋予生命存在特征的东西。周思源的作品以艺术的方式鲜活地记录了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生命状态。
关键词:《蜀道之上》;蜀山图示;当代性;生命状态
中图分类号: J2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 - 2172(2021)01 - 0111 - 04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1.01.0113
当《蜀道之上——周思源作品展》亮相成都时代美术馆时,就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颠覆了人们对于风景油画的既有认知。毫无疑问,周思源画布上的那些蜀山早已不是自然界的具象蜀山。虽然具有山的大略形貌,但其更多的是一种主观解构的山貌,是介于具象与意象之间的一种语言,在笔者看来可以称之为“周思源关于蜀山的心灵图式”。这种图式是周思源个人生命体验的承载物,是他个人对客观世界的一种艺术化解读,或者说是一种符号化的生命同构形式。它“表现了生命、情感、生長、运动、情绪和所赋予生命存在特征的东西”(苏珊·朗格语)。
作为生成了亿万年的自然界山体,蜀山亘古不迁,它的险峻与奇幻、雄伟与沉厚、多姿与多彩,早已凝结成为一种精神性的东西。如果说蜀山是一座精神高峰,那么蜀道就是通往这座高峰的道路。李白对于蜀道艰辛是浩叹——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唐代画家李昭道创作的《明皇幸蜀图》,表现的是逃避战乱的人马在崇山峻岭中艰辛跋涉。这当然是纯客观的叙事性描写,不过它反映出蜀山最真实的一面——蜀道自古多艰难。这种艰难是西南特殊地质构造形成的。蜀山的经纬度及地理位置决定了它既具有北方山体的雄浑,又具有南方山体的秀丽——峨眉天下秀、剑门天下雄、夔门天下险、三峡天下奇。蜀山分明已具有秀、雄、险、奇这样的诸多审美意境,而这种多元意境无疑也为周思源的蜀道表达提供了充分的依据。
蜀道是险峻的、曲折的、艰难的,它昭示的是事物的曲折性、艰难性、多维性和复杂性。这里面蕴含着更多形而上的哲学思考和对于历史与社会的审美观照,所以笔者宁可将蜀道视为一种精神性符号,而不是一般意义的蜀山之路。周思源画布上的蜀山正是这种精神性符号。笔者透过这些符号读到了澎湃的激情涌动,读到了沉重的历史话题,读到了严峻的社会思考,读到了艰难的人性挣扎,读到了深奥的哲学思辨。任何一个有思考习惯的人都会驻步于画前,随着画中斑驳的、瑰丽的、沉重的色彩去寻觅它的真实含义,而这正是周思源作品中蕴含的思想张力。
值得注意的是,画家在油画上挥洒油彩时,并不是遵循自然主义的表现方法,也非现实主义的提炼概括,更不是西方抽象主义的反映, 而是介于具象与抽象之间的主观塑造。这种塑造表达了画家对于蜀道的多重思考与理解:既有自然的、生态的思考,也有历史的、哲学的思考,还有社会的、人性的思考。作为一位历史学博士,画家似乎更在意寻绎蜀道的历史真相。因此,在画布的深处,我们读到了画家丰富的社会阅历和深刻的哲学思维。周思源作品中的张力基本上也是由此形成的。
一
对于蜀道,诗人用想象力渲染,历史学家用事实解读,科学家用数据说话,而艺术家则通过有意味的视觉形式加以表达。周思源画布上的蜀道,构图奇幻,色彩瑰丽,意象丰富。画家特别选择了红、黄、蓝、灰4种不同色系表达自己对于蜀道的体悟,并命名为“蜀道计划”,以此构成4个不同审美境界的系列。在具体材质上,分别运用油画、纸本水墨、水彩、装置等综合材料。由此可见,画家期冀以此探索解读蜀道存在的多种可能性。尽管每一种语言都因媒介体不同而形成不同的审美意趣,但它们的精神指向则是相同的 —— 仰望蜀山。蜀山在这里俨然类似布达拉宫一样,成为一种宗教仪式般的精神高地,它承载着理想,寄托着希望,维系着生命。
中国传统山水最典型的一种说法是可居、可游,所以大凡山水画都要画出蜿蜒曲折的山路,或隐于崇山之中,或藏于植被之下,或露于台地之间,总之是可见之形。然而在周思源的“蜀道计划”系列作品中,却基本上看不到那些或显或隐的蜀道;因为蜀道已经与那些奇幻瑰丽的山体融为一体,成为蜀山中的一个组成部分。画家在这里向我们暗示的是,蜀道自在每个人心中。每个人都有选择通向精神高峰的权力,每个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走完自己的人生之路,或者达于辉煌,或者陷于沉沦,或者趋于平淡,或者蹈于艰辛。就这个意义上说,所谓的蜀道也就是人道,是个人生存之道,生命之道。个人之于蜀山,实在是微不足道,所以当你仰望巍峨蜀山之时,渺小卑微之意油然而生。也许个人的生命史仅是蜀道上的一粒碎石。然而,千百年来无数人的生命史则足以汇聚成一段别样的景观。周思源显然已经留意到此,于是他用智慧之光去透射这个景观,讴歌它、赞美它。自然,他不可能置身世外,他也将自己融入进去,因为他自己的全部生命也属于蜀道的一部分,他无非是为蜀道代言。快乐也好,痛苦也好,悲壮也好,惨烈也好,都化作一缕缕油彩,被嵌入画布之中。
二
我们说周思源作品语言具有鲜明的当代性特色,是基于以下这样一些认识和判定。
首先,周思源的作品符合当代艺术的两个基本原则——艺术自律原则和自我表现的主体性原则。艺术是否具有自律原则这一点很关键。现代艺术之前的艺术是为巫术、宗教、政治、文学服务的,说刺耳一点叫附庸和奴婢;而在现代主义艺术看来,如果艺术要成为自己, 成为纯粹的艺术,它就必须与伦理、科学、政治、宗教撇清关系,只为自已存在。艺术的自律原则要求艺术家在创作中只专注于艺术本身,即作品中的色彩、结构、线条、空间、明暗、材料以及绘面的平面性等,这一切都充分体现在他的作品之中。周思源的作品语言很少重复和雷同,作品视觉反差很大,每一个系列作品都自成面貌。语言的多样性恰恰证明了没有艺术自律便没有艺术本身。
其次,周思源的作品也完全符合当代艺术要求自我表现的主体性原则。这种表现完全发自内心,出于真情,它没有丝毫外力强迫,也没有任何功利主义的驱使。众所周知,自文艺复兴以来的艺术,总是或多或少地披上高大上的华丽外衣,艺术家的自我表现被正统的说教与世俗的偏见无情剥夺。艺术家至多只能通过再现曲折地、含蓄地表达个人立场。现代艺术一经确立自我表现主体性原则,便很快唤醒了无数艺术家。他们以各种方式表现自己,张扬个性,叛逆传统,于是涌现了一大批独具艺术个性的优秀艺术家,而凡·高、高更等印象派画家便成为他们膜拜的大师。
显而易见,周思源身上具有与前辈优秀艺术家相似或相近的重要特质。他在“蜀道计划”等一系列创作中,自始至终把自我表现与自我情感的宣泻置于首要地位。这就意味着艺术家必须具备艺术真诚与艺术独立的品质,非此不能感动自己,当然也就无法感染别人。真诚出于善根,独立源于思考。当周思源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忧、思、悲这些情感用画笔倾泻出来之时,他实际上已经给自己的作品打上了鲜明的当代印记。
最后,周思源的作品的表现形态与现代主义最典型的三种形态——形式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都有着紧密联系。众所周知,形式主义始于塞尚对抽象几何结构的探索,继于毕加索的立体主义、蒙德里安的冷抽象,终结于极少主义。表现主义表现的是艺术家感受到的意识和情感,而超现实主义则是表现主体没有意识到的潜在意识,即本我的欲望与冲动。形式主义与超现实主义虽然有差异,但在表现艺术家情感和意识这一点是相似的。
不过在笔者看来,周思源作品的形态并没有简单因袭现代艺术的几种表现形式。确切地说,他虽然借鉴了现代主义的一些表现方式,但更多的是诉诸个人的情感寄托与心灵感应,并且以一种介于具象与抽象、再现与表现的手法加以呈现。笔者更倾向于用意象表达或心象反映这个词。因为在周思源的作品中,崇山也好、蜀道也好,仅仅是一个视觉符号,他实际要表达的、要倾吐的,則是隐于他内心深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人生经历、教育背景、社会阅历,赋予他更深的思考。这里面既有对于历史的诘问,也有对真理的憧憬;既有对人生选择的困惑,也有对未来世界的探究;既有对故土家园的眷恋,也有对芸芸众生的祈祷;既有个人心灵深处的痛楚,也有周遭人事变故带来的冷暖感应。对于这一切,周思源只能把这些复杂的个人情绪和意念融进那些五光十色的油彩、变化莫测的构图,以及充满张力的笔触之中;他的快乐与痛苦、纠结与释怀、焦虑与达观、困惑与追寻等生命体验, 也都一一融入线条、色彩、构成之中。克罗齐说:“意象性是艺术固有的优点。”它排斥思考和判断,排斥理性的逻辑法则。一切理性思考都意味着艺术的死亡。周思源的作品生动地印证了意象表达在当代绘画中所具有的独特魅力。
三
“当代艺术”在时间上指今天的艺术形态,内涵上也主要指具有现代精神和具有当代语言特征的艺术。之所以现在的展览普遍用“当代艺术”这一提法,是因为“现代艺术”这个词容易与曾有的“现代派艺术”相混淆。“当代艺术”与“后现代主义”是有本质区别的。前者表现新思想、新观念,而后者是对一切现成观念的叛逆,其结果是导致艺术上的虚无主义。显而易见,当代艺术与当下的社会文明和科技进步总是息息相关的,与当下人的生命体验更是丝丝相扣的。由于当代艺术介入了现实生活,所以注定艺术是痛苦的。
当代艺术尽管是痛苦的、自相矛盾的、自我分裂的,但它符合人类的探索和创新精神。它在不断更替自我的规律性的同时,又不断丧失艺术和艺术家自我确认的可能性;经常与技术同流合污,又经常对技术采取一种批判的姿态。我们看到的现实是,工业文明与科技进步一方面为人类的物质生活提供了更多的便利条件,为人类寿命延长提供了有力支撑;另一方面,生产过程与劳动者的异化、人类的本质与人的异化、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又加剧了人类的精神危机。所以,如今出现的无边无际、形形色色的当代艺术,把全球化的技术商业时代里失魂落魄的人类精神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危机也是生机,是失望还是希望。我们不妨重复博伊斯的一句话:“世界的末日是人类的一件艺术品。”
周思源的作品当然只是这类伟大的艺术作品中的一个折射、一个局部、一个值得寻绎的章节。它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一种视觉冲击力,还有隐含于作品中的无限思想张力。如果说中国过往的许多油画还只是停留在叙事和抒情层面,那么周思源的油画作品已经以一种特殊的语言形式深入精神层面,并引发我们思考人生的意义、哲学的价值和真理的终极。正如匈牙利著名哲学家卢卡奇所言:“使得艺术能够持久地发挥影响的那种东西,绝对不仅仅是它所具有的纯技术性的洞察力,或无限的幻想。”对艺术来说,在持久地发挥影响方面最终起决定作用的,在于它是否以及究竟在多大程度上能对人们最深切思考的问题做出一定的回答,从而帮助他们理解着眼于人类命运的当下现实。
对此,笔者完全赞同克罗齐的一个著名观点:“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因为迄今所有的文字历史都充其量不过是一些“没有生命力的材料的编排和堆积”,而我们只有在震撼心灵的艺术作品中,才能够感受到活在当下的人们真实的生命活动轨迹,触摸到人们最真切的心灵律动。周思源的作品以艺术的方式鲜活地记录了当下人们的生存状态和生命状态。于是,笔者想说:一切当代史都依存在艺术之中。
◎本篇责任编辑 钱芳
收稿日期: 2021-01-30
作者简介:田旭中(1953—),男,书画家、作家、艺术评论家,原成都画院院长(四川成都610000)。
The Spiritual Search on Road Shu: An Interpretation of Modernity
in the Language of Zhou Siyuans Oil Paintings
TIAN Xuzhong
Abstract: From the visual language of On Road Shu, the characteristics of modernity and the cultural significance in Zhou Siyuans oil paintings are analyzed. It is pointed out that the paintings conform to the two basic principles of modern art: self-disciplinary principle of art and the principle of subjectivity in self-expression. And the works are closely related with formalism, expressionism and surrealism in the way of expression, which embodies the painters interpretation of the world. They are an iconic assimilation of life with the vivid recording of peoples living condition and the status of life.
Key Words: On Road Shu, illustration of Shu Mountains, modernity, status of li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