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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构主义视野下的纪德作品《窄门》之探究

2021-06-28王逸橦

西部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杰罗姆纪德德里达

摘要:从德里达解构主义的视角出发,对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的小说《窄门》进行了解读。纪德在《窄门》的创作中,消除了上帝的在场性,体现出解构主义的去中心化特征;打破了“神”在基督教传统意义上人神关系的主导地位,实现了二元对立关系的消解;从解构主义的观点来看,对纪德创作的不同解读又实现了意义的散播。

关键词:德里达;解构主义;安德烈·纪德;《窄门》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3-0147-03

基督教以及信仰问题长久以来是西方文学关注的母题,法国作家安德烈·纪德的作品《窄门》是其中独特的一部。《窄门》一书的命名源自于基督教典籍《圣经·路加福音》十三章二十四节:“你们要努力进窄门。”这部小说的主人公杰罗姆与表姐阿莉莎青梅竹马并互相爱慕,二人精神交融,并渴望为了对方而成为更好的人。然而由于阿莉莎对宗教信仰的极度狂迷,使得她在信仰与爱情之间辗转痛苦,并且要求爱情在精神上的绝对完美。对阿莉莎爱屋及乌而追求信仰的杰罗姆,在求学的过程中已与宗教逐步分离。此去经年,杰罗姆与阿莉莎渐行渐远。最终,这段充满宗教情绪的爱情以阿莉莎死亡、杰罗姆一生缅怀告终。

读者对《窄门》的解读大多着眼于作品的宗教属性,以及作者纪德的自传式书写上。当读者以解构主义的眼光对文学作品进行解读时,往往能够发掘出作品中不同于传统的声音。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法国,兴起了一股反对自柏拉图以来占据哲学界统治地位的形而上学思想的潮流。雅各·德里达作为海德格尔的思想传人,一方面继承了海德格尔关于反形而上学、反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思想,另一方面又从语言学、符号学的角度出发,提出了消除逻各斯中心主义、消解二元对立等一系列解构主义观点。解构的彻底性促使人们去重新考察人与人、人与神、人与社会的关系,重新建构伦理责任[1]。在解构主义理论的关照下,对《窄门》的解读可以延伸到新的领域,这为读者对文本的理解提供了一个非传统的角度,也对纪德在创作中所传达出的对信仰的自我结构、以及反叛与逃离做出了新的阐释。

一、上帝的不在场——反逻各斯中心主义

逻各斯中心主义,也就是形而上学,是自柏拉图以来占据西方哲学统治地位的哲学系统。这个系统将存在当作主题,并且极想建立一个关于各种对立概念的等级次序,维持意义的稳定和理性的有效。这一观点也是以海德格尔、德里达等人为代表的解构主义哲学家想要消解的重点。传统的形而上学认为,真理来自于“逻各斯”,也就是真理的声音,或者说是无形中的“上帝之言”一类的最终推动力,因此形而上学传统认为世间万物都是同这一中心——逻各斯的在场相关联的。同时,逻各斯中心主义也被称为“言语中心主义”,他们认为“言语与意义(即真理,上帝的话)之间有一种自然、内在的直接关系,言语是讲话人思想自然的流露”。针对形而上学的“关键”思想以及语音中心主义,德里达提出了“论文字学”等一系列观点对逻各斯中心主义进行了解构,力图打破这种一元中心主义的传统哲学。在安德烈·纪德的作品《窄门》中,上帝的不在场性同德里达的解構主义观点相契合,体现出解构主义反中心主义的特征。

作为一部宗教气息浓厚的小说作品,“上帝”的概念在《窄门》中自然是频频出现的。当然,书中的“上帝”不仅仅是上帝,而是一切有关基督教信仰的指称。诚然,现实中也并不存在一个明确的“上帝”的实在个体,而是人意识中所形成的一个宗教性的概念。德里达认为,信徒们顶礼膜拜的上帝只是一位神秘的、不在场的他者,凡人“在神的手中,在神的注目之下,我们看不到他,也无从知晓他的旨意,更无从知道他将要下达的决定,亦不明了他要如此或如彼,要我们生或死,得救或灭亡的原因。”[2]德里达的这种宗教观念与他的反逻各斯中心主义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他反对这种不在场的一神论。德里达试图通过对上帝不在场的结构,以此走出虚无、盲目的宗教服从。

纪德本人对基督教有一种矛盾的心态,他出生在清教徒家庭,他的母亲有很强的控制欲,约束了纪德生活中的各类事物。纪德的穿着打扮、交友、爱情、写作等方面都被母亲监管,母亲的目标是把儿子培养成一个跟自己一样克制、理性、温顺的清教徒,然而母亲的管束只给纪德带来无限的苦痛,“人当童年,心灵应该完全透明,充满情爱,纯洁无暇。可是,记忆中我童年时代的心灵却阴暗、丑恶、忧郁”[3]。于是长大后的纪德开始了对母亲巨大约束力的逃离。同时,纪德成长的时代也是叔本华和尼采的时代,“上帝死了”等大量动摇基督教统治地位的思想对纪德产生了巨大影响。于是,纪德开始了对基督教的反叛。虽然纪德并没有受到德里达解构主义思潮的影响,但其作品中关于宗教的描述具有解构主义的特征。

从情节的设置上来看,《窄门》中的“上帝”依旧是没有露面、是不在场的,是一种先验,在意识中控制着信徒。“上帝”的概念除了存在于阿莉莎的口中和书信中,还有一个实际的载体,那就是杰罗姆送给阿莉莎的紫晶十字架。十字架原本是杰罗姆母亲的遗物,杰罗姆将紫晶十字架作为信物送给阿莉莎,然而阿莉莎则将十字架看作是基督信仰的化身。于是,杰罗姆向自己求婚时,阿莉莎按照二人之前的约定戴上了十字架——代表着让杰罗姆离开,因为她在爱情与信仰之间选择了“神圣”。“十字架”在阿莉莎眼中是“上帝”的指称,然而上帝是不在场的,十字架也只是作为上帝的替代物出现的。“上帝”一词,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指称,是对束缚了阿莉莎的宗教信仰的指称,十字架也是这样一种指称,再到了杰罗姆那里,十字架又代表着对母亲的怀念,以及对阿莉莎的爱情。上帝、信仰、亲情、爱情,只不过是解构主义中所认为的文字差异游戏,都被“十字架”这一概念替代了。不在场的“上帝”的主宰地位被解构了,纪德将他同凡人的情感放在同一个高度上进行叙述,这无疑是对信仰的一种质疑与逃离。

二、“神”与“人”二元对立关系的消解

在西方形而上学的哲学传统中,包括柏拉图的理念,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以及黑格尔的“绝对理念”等,都是以人的理性和自我为中心的思维体系。同时,逻各斯中心主义正是围绕着理性自我的中心,建立起了严格的二元对立的秩序。德里达反对逻各斯中心主义,并试图解构二元对立的等级体系。德里达在《立场》中严厉谴责说:“在传统二元对立中,两个对立项并非和平共处,而是处于一个鲜明的等级秩序中。其中一项在逻辑、价值方面占据了强制性位置,它统治着另一项。”[4]德里达试图用解构主义来跳出形而上学不平等的二元困境。在传统形而上学领域里,“神”与“人”是一组典型的二元对立,神占据着第一性的地位。在基督教中则是“上帝”这一主宰的神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统治着并压制着人的本性。德里达从解构主义出发,解构了一神性,他认为:“世上还有许多他者,数目无限,它者之不可胜数的一般性,应该把他们与我在同样的责任中联系在一起,一个一般性的和普遍性的责任联系在一起。”这一组典型的二元对立概念,在《窄门》中也实现了解构。在纪德的创作中,他正在试图消解“神”的第一性,表现出了鲜明的解构主义特征。

对上帝地位的解构不是自德里达开始的。在无数前人中,尼采虽然不是从二元对立的角度对上帝地位进行质疑,但尼采认为上帝的存在否定了人的意义,社会上衡量道德标准的尺度被定义为是都尊崇基督教教义,“上帝蒙蔽了人们的双眼,不但使人们不知道生活的意义,而且阻碍了人们寻找人生意义的脚步。”[5]尼采认为道德都是后来产生用來禁锢人的天性的,是“反人性”的,只有上帝不存在了,人才能去追寻生命的意义,所以他宣称“上帝死了”。从解构主义的观点来看,尼采也是在消除形而上学以来,上帝之于人的统治与约束。

纪德深受尼采思想的影响。在《窄门》中,他塑造的阿莉莎就是这样一个处于“神与人”二元对立中弱势地位的典型。阿莉莎总是选择服从宗教的要求,她笃信《路加福音》中关于窄门的言论:“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且基督教认为窄门仅能容一人通过,“上帝”于是成为了阿莉莎一生对爱情求而不可得的悲剧源头。而杰罗姆不同,他将信仰看作能与爱人保持一致的方式,将“窄门”看作是能与爱人重逢的途径。并且在结局的设置上,杰罗姆仍然忠于本心。由此可见,《窄门》中上帝的神圣地位正在被解构,纪德通过对杰罗姆的塑造来表述对上帝“一神性”的质疑,他充分肯定“人”的自然情感,并通过设置阿莉莎的死亡来否定了上帝的神圣性——正是对宗教、对上帝信仰的狂迷造成了阿莉莎孤独死去的结局。阿莉莎把爱情和生命献祭给了上帝,纪德并没有肯定这种行为的伟大或是无畏,相反的,他用作品中的悲伤情绪说明了对于这种行为的意义、以及上帝与人关系的反思。在反思中,纪德肯定了神与人之间存在的差异,但同样的,他对二者平等视之,瓦解了上帝——也就是神的强制性地位。

三、文本的互文性与意义的“散播”

解构主义认为,文字只是对事物的能指和反映,而并不等同于事物本身,所以语言只是一系列符号的推迟和差异的永无止境的游戏。符号指向的永远是符号,对事物的定义永远是在符号链上的滑动。由此,德里达提出了他的互文性观念:一篇作品既不属于某一个作家,也不属于某个时代,它的文本贯穿了各个时代,带有不同作家的文本痕迹。所以针对某一部作品的阐释是开放性的,当一部作品创作完成后,作品就离开了作者,后来读者所读到的理解都是原作的拟像,文本也就开始了意义的“散播”。所谓“散播”,从意义生成的角度看,正是在以文本为载体的写作或阅读等文学行动中,在不断地颠覆文本的意义中形成了新的意义。所以德里达认为,文本的阅读具有不可重复性,作品在不同时代、不同读者那里会产生新的面貌。

《窄门》的创作包含了纪德生活的时代精神,同时也包含了纪德本人的生活轨迹。《窄门》的构思花费了纪德大概十八年的时间,长时间的构思使纪德将自己的人生阅历填补进了作品当中并进行了文本化的处理。其最早的构思来自于他母亲的家庭教师兼好友安娜·莎克尔顿小姐的人生结局,所以原本纪德想要用《克莱尔小姐之死》作为这部作品的名字,后来又在《窄道》和《窄路》进行了选择,最后取意于《圣经·路加福音》中耶稣的话:“你们要努力进窄门”,将题目确定为《窄门》。在创作完成之后,纪德的表哥成为第一个读者,表哥对书中毫无节制的虔诚和对《圣经》的大量引用表示不满,纪德随后就删减了将近三分之二的内容。从解构主义的观点来看,《窄门》作为一部作品,在读者开始接受时就已经开始了一段崭新的旅程。首先是在第一个读者——表哥那里,发生了内容的删减。在《窄门》发表之后,由于纪德在作品中的真挚情感的再现,广受好评,同时还对加缪、萨特等人产生了影响。当《窄门》作为译介作品传播到中国后,一众不同的读者又使作品产生了新的意义散播。比较著名的有卞之琳。卞之琳作为纪德作品的译者,在译序中写道:“他们都正像纪德自己,身上带了法国北部与南部天然环境所造成的两极端的倾向……实在出于宗教把灵肉分割的观念的操纵。”[3]2卞之琳对纪德创作的背景进行了深入的阐释,文本的意义散播在他这里,意义就开始朝向作者的创作背景延伸了。再看《窄门》在中国的另一位译者马振聘,他侧重于文本内容本身剖析,侧重于引导读者去探索男女主人公的内心。他在出版时将临时版本抽出的一章进行了补齐,即文章的结局部分:杰罗姆面对阿莉莎的死亡时,表现出一种疑惑的情绪。杰罗姆的疑惑正好表现出了纪德对基督教信仰的不确定性——他始终都没有对阿莉莎的宗教狂迷过多地指责。杰罗姆正是纪德的内心写照。显然,在马振聘的阅读视野中,文本的意义延伸到了人物以及作家的内心中。

《窄门》在不同的时代以及不同的读者的接受过程中,实现了解构主义中意义散播的过程。在对《窄门》的解读中,是没有一个封闭的、确定的定义式的结论的,在受众不断变化的能指链上,对《窄门》的阅读表现出了阅读的不可重复性。

四、结语

在《窄门》的开篇,纪德写道:“我在这‘故事里不遗余力地活过,倾尽了所有德行,所以仅仅将回忆记录下来。”[3]2当对作品进行解读后,可以发现《窄门》记叙的是纪德不遗余力的探索。纪德本身就是一个矛盾体,他一直走在一条中间道路上。为了逃离母亲的影响,他远游非洲,为了走出信仰的束缚,他放纵情欲,尝试同性之爱。作品中体现出的反逻各斯中心主义、“神与人”二元对立关系的解构,都流露出了纪德对基督教信仰的反抗式书写。

另外,解构主义的出现,带给了人们理解世界的新视野。就文学阐释来说,解构主义并不是对文本整体性的一种破坏,而是一个“解建构”的过程。以这种观点来对《窄门》进行解读,作品往往能够散发出不同于以往的光彩。换言之,当现代的研究者以解构的眼光,对富有解构特征的《窄门》进行解读时,《窄门》的文本意义正是又形成了新的散播。

参考文献:

[1]饶雪.论《窄门》所体现的伦理与信仰困境[J].湖北文理学院学报,2018(4).

[2]德里达.解构与思想的未来[M].夏可君,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360.

[3]安德烈·纪德.如果种子不死[M].罗国林,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4]王泉.解构主义[J].外国文学,2004(3).

[5]张雨薇.安德烈·纪德的自我书写研究[D].徐州:江苏师范大学,2017.

作者简介:王逸橦(1997—),女,汉族,重庆九龙坡人,单位为西南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为西方文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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