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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线上的江河奇境

2021-06-25谈雅丽编辑王旭辉

中国三峡 2021年1期
关键词:雪乡松花江呼兰河

◎ 文|谈雅丽 编辑|王旭辉

松花江,淌过雪国

2018年12月27日,我在电视新闻中看到一列冰雪列车在雪国穿行,高速驶过雪白的山野。这样的际遇诱惑着我这个久未见雪的南方人,我决定立即从北京首都机场出发,飞到黑龙江哈尔滨市,再从冰城坐高铁,开启我冰雪线上的江河之旅。

我的目的地直达松花江、嫩江、牡丹江、呼兰河等几条冰雪封冻的河流。如果时间允许,我还将乘坐冰雪高铁去触摸中俄边境线上的绥芬河,自驾车去看松花江的若干支流,我向往能站在冰冻的青花湖上,亲眼目睹一次冬捕:萨满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成群的湖鱼通过冰洞、跃出冰湖。哈尔滨还有我喜欢的女作家萧红,我期待在她生活过的地方知遇她。我怀着浓烈的倾慕之意行走在这片大地上,觉得连冰雪都不能封冻我血管里的奔腾。

三小时飞行,走出航站楼,我呼出了一口气,寒冷使我的周围弥漫一层白白的冰雾,这就是零下10度的哈尔滨太平机场。星空深蓝,淡月轻挂,从机场出发,走机场高速到文昌街,街道地面干燥,没有想象中的冰天雪地,第一场雪已被打扫干净,但街道两边堆着零星的残雪冰沫,路面结着一层薄冰,我们经过高耸的黑龙江电视塔,仰望白色的尖顶刺入天空,它们在冰雪中向上伸展、延长,发出的频道信号直指世界上最寒冷的北方。

行驶到松花江边,我们隔着车窗看着一盏盏华丽的冰灯,一条影影绰绰的冰雪大江就在我们身边静淌。我想象这里“东方小巴黎”“东方莫斯科”的盛景。庄严雄伟的圣g索菲亚教堂,典雅别致的哥特式楼宇,造型奇巧的俄罗斯木屋,定会让人流连忘返。还有太阳岛,也许正举行盛大的冰雪节,世界闻名的雪雕艺术展正在岛上展出,全世界顶尖的雪雕艺术家在此汇聚。我想感受那些火热的灵感在寒冷冰雪中的迸发,我想以大地为底版,白雪为素材,灯光做颜料,让一个美轮美奂的冰雪世界在我眼前铺开。

哈尔滨冰雪大世界 摄影/ 东方IC

但夜已深沉,我们停车哈尔滨大街,在一家俄罗斯餐厅吃着烧烤,喝了一大杯冰啤酒;我在寒冷的文昌街上漫步,试图找到黑龙江省文联的位置,但只见到粲然闪烁的冰灯雪影;我接到同行的友人阿华,一起沿街漫步,雪粒子沙沙地打在我们身上;我们在温暖的宾馆仰望暗蓝的天空,一起憧憬着冰雪线上的江河旅行。

松花江流经吉林、黑龙江两省,有南北两源,南源为主流,源于长白山天池,北源嫩江也是松花江第一大支流,两江在肇源县三岔河镇汇合后东流至松花江,再流至同江市注入黑龙江。我们旅行的第一站在松花江北岸的太阳岛。对于一个异乡人来说,冬天来岛上更是恰到好处。我们没有去看雪雕和冰雕展,没有去热闹的极地动物馆参观,只是租了一台车,沿着松花江江堤行驶,然后在冰天雪地的俄罗斯风情街周游。岛上长满白杨树,树上覆盖一层白雪,枝干挺拔地往雪地上空高扬着。雪积留在岛上的树林里,薄薄一层,到春天才能融化,然后悄无声息地注入到松花江里。

太阳岛俄罗斯风情小镇 摄影/东方IC

雪地上建有一栋栋俄罗斯风格的小楼,这些小楼群位于昂昂溪区,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九年(1903),是随中东铁路建设兴建的俄式住宅区,已历经百年之久,有些建筑外墙斑驳,透出时间久远的擦痕。据说有108栋俄式建筑,从前在这里居住着许多俄国人,俄国工人和技术人员在此地修建铁路,同时他们也在火车站附近建设了大量的办公和居住建筑。时至今日保留下来的俄式建筑,自然形成了俄罗斯一条街。我们见到雪地上的别墅都用明丽的色彩涂在外墙,像童话王国。雪霁后的树林里,建筑各有特色:巨大的穹形头,高高的尖顶,外墙的淡紫、淡黄、淡绿、淡褚、深红的色彩在冰雪中分外耀眼。在冰天雪地之中,唯有色彩是表达的语言。

下了出租车,我们在雪地上撒欢,在五彩的篱笆前留影。我们看到深蓝的天空下,白色林子里的梦幻之屋,我们从窗外向里张望,想象屋子里的异国风情:手风琴在拉响,温暖的壁炉已点燃,油汪汪的烤鹅放在桌上,还有一棵挂着彩灯的圣诞树闪闪发亮。还有一些美好的事可以想象:比如找到一个深绿的邮筒,想着要写一封暖暖的信给远方的爱人;还有一个浅蓝的电话亭,红色电话机,可以摇动的十个数字,像十颗昏暗的星星,我想用全世界最温柔的声音和远方的爱人说说话。

在路途,如果怀揣对一个人浓浓的爱意去行走,因为内心那样温柔的伤感,会发现和感受到与平常旅行不一样的风景。来到黑龙江,来到哈尔滨,我就是想看看冰雪中的河流,想着在厚达几英尺,足以让坦克、汽车从容穿过的松花江,在厚厚的冰层下面,我确信有温柔、温暖的,正在轻缓流淌的松花江水。

一条宽阔的大河,目之所及处是一片冰雪大地。我们从太阳岛近距离地接近这条冰河,我看到了不远处的冰面,站着一小群挖冰人。远远的,几辆深蓝色的敞篷车在冰上开动;远远的,蚁群一样的人站在一块块巨大的蓝色冰砖前;远远的,一辆轻便的搬运机夹住一块冰砖往汽车上搬动……这些挖冰场景对从南国来的我,构成了巨大的诱惑。

我们沿着松花江岸奔跑,穿过一片树林,就走到了松花江上。我被一块块晶莹的立方体包围住了。平常看的冰是洁白、晶莹的,但因为这里大块的冰反射着阳光,使透明的冰块都成了淡蓝的冰砖。在雪色的江面,在清澈的冰层上,一块块冰砖随意地堆放,但是却像众神建成的天国,它们那么晶莹剔透,每一块冰砖都存放着一个冷冽的神的梦境。不远处开来了一辆蓝色的装冰车,近旁有一辆黄色挖冰机,更远处江中,站着一群穿着厚厚羽绒服的年轻人,它们将人从梦境拉回到现实。我们常常心怀梦境却置身于寒冷之中,我们努力学着从容地接受现实,因为生活从来并非梦境。

我看着一块块晶莹的蔚蓝之冰,我用手轻抚这些透明的冰块,我从清澈的冰层往下看松花江,想象冰层之下游动的鱼群,我幻想在封冻的松花江底,说不定也有春潮的涌动,这使我满怀伤感的心慢慢变得轻松起来。

松花江北岸是沸腾的中央大街,松花江南岸是雪后明丽的俄罗斯风情街,是用冰雪雕刻的、无与伦比的冰雪大世界。我决定不去看冰雪大世界,我想保留关于美的无数想象。

在松花江,冬江水冻,春江水暖……

呼兰河畔,萧红故居

因为萧红,我要去呼兰河,想到呼兰小城亲眼见到她的故居。

我想看看这位命运多舛的女作家生活过的地方,那座小城是否如她笔下《呼兰河传》中细细描述的样子。我想近距离体会她的心灵历程,去走走呼兰城唯一的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想看看十字街是否集中了全城的精华。也想去看看冬天的呼兰河,在封冻的河上愉快地漫游。

我们从天寒地冻的哈尔滨出发,沿着滨水大道一直前行,道边枯木站立,残雪堆积。公路不远处能隐隐瞧见松花江,她时而合流成一条主江道,时而分流成几条细干枝,然而一直不离不弃,等流到了呼兰区时,忽然有另一条大河横着冲了过来,在城南五公里处汇入了她的江口。城以河命名,这条河就是呼兰河。我们进入呼兰城必先经过呼兰河大桥,桥也以河命名。年轻女作家萧红的书也以河命名,因为书中有了这条河,就保留了生命的记忆。萧红生命中历经的沧桑和磨难,仍被人永久记得和回味,仍被时光之河缓缓道来。

从呼兰河大桥上经过,看到呼兰河已被完全封冻,只有一条蜿蜒向前的冰雪线,这条冰雪线通向了不远处的松花江。河水的流动是冰雪的延伸,无尽的冰雪正在大地铺开。我们从桥上驶过就进入了城内,和许多中国式的小城无不相同,街道的主干道并不宽阔,一些商铺、餐馆、酒店、粮米加工、五金、木器、纺织、印染、皮革、鞋帽,林林总总,立于街道两旁。呼兰是一个普通小城,很多年来它一直安于现状,与世无争地保留着固执和倔强。

上:夜幕下的呼兰河 摄影/ 图虫创意

下:萧红故居 摄影/ 图虫创意

萧红雕像 摄影/ Fotoe

萧红纪念馆紧挨萧红故居,故居前是一溜儿一米多高的深青围墙,院墙上的浮雕再现了《呼兰河传》的场景。院墙尽头有双开木门,木门上横有深青门楣,一棵落光叶子的柿子树站立在门右侧,不知道谁在柿子树上系了几盏通红的灯笼,这使萧条的冬天多了几盏暖色。一群男男女女随意站在树下,有几个女人在阳光底下闲聊,几个中年男人只是无所事事地站着看热闹,也许这些闲着的人,正是萧红笔下卑微平凡的实际生活场景的再现。

故居门外是出乎意料的喧哗,门内却无比安静和荒凉,我和阿华是仅有的闯入者。清末传统八旗式住宅清寒地立在雪地上,青砖青瓦的两个院落单调而无人烟气;北方乡村的典型建筑,地面铺满青砖,但上面落满了冰雪,显得荒凉而寒冷。园子、道旁种满了树,但树落光了枝叶,只有凌厉的枝条伸向了深蓝的天空。汉白玉雕刻的萧红正在园子中央托腮沉思,她显得那样洁白,不解人世,她凝望着园子里的冰雪,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铺满冰雪的园子里竟然长出了一树红花,不知道那是什么花,然而奇迹般地开得满树鲜艳、灿烂。从这开满红花的树向远处望去,也许就是封冻的呼兰河了。

我们从故居出来进入萧红纪念馆,纪念馆分为:呼兰河畔、漂泊岁月、书香恒久、梦回呼兰河四个展区。主题色调以灰色为主,每一部分都是萧红生活的再现,我们从这里进入了萧红短暂而悲凉的一生:萧红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成长;萧红与萧军的雕像再现了他们美好的爱情生活;萧红的创作手稿规整、细腻、干净,她的字隽秀漂亮;萧红用过的帽子、围脖、鞋子,可见她是个热爱生活的人;鲁迅先生生病时,萧红为他熬药的雕塑,萧红写过的《鲁迅先生》,是公认的写鲁迅最形象的怀念文章,也许萧红对鲁迅的景仰和热爱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所以她才能将细腻的细节和真实的情感流露在这篇怀念的文章中。一张张照片、一组组图片、一部部书集都在细述萧红的人生经历,记录她坎坷而微光的一生。

在纪念馆门口,我看见一尊高大的汉白玉雕像,上面写着“女作家萧红(1911—1942)”。萧红只活了31岁,年轻的萧红身后是一轮红日,一泓荡漾的河水,她身着旗袍,披着围巾,站立船头,凝视远方,那身后的大河就是呼兰河。

傍晚我们到达呼兰河畔,这条雪白的冰河上到处都是游玩嬉戏的孩童,他们在冰上玩车轮滑雪的游戏,几台越野在大河上奔跑。一轮落日正徐徐降下,落日把金色的光芒投进冰雪之中,把天空和冰河都染得通红。我在冰雪之上看到了燃烧的彩云,从西边一直烧到东边,红通通的,好像是天上着了火,一时间,我变得恍恍惚惚,满天空又像这个,又像那个,其实什么也不像,什么也没有,我只看见年轻的萧红,静静、忧伤地望着这条冰冻的大河。

呼兰河是萧红生命的起点,是她灵感的源泉,她从这里起身,决绝地离开呼兰小城,跋山涉水,但其实在她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有忘记过这条寒冷的大河。无论走得多远,故乡的一切已牢牢根植于她的心灵深处。

三岔河,冰雪江面的华尔兹

我到过许多河流汇聚口,流动的河口如深爱的恋人,历久相思而得以相逢拥抱,瞬间汇合一体,流向远方。我在黑龙江看到凝固的冰雪河流,知道冰雪下的奔腾,暗流涌动于平静雪白的冰面。我想找到冰河上的河流交汇口。冰河与冰河之间怎样交流,冷酷中传达相聚的热烈和不舍。于我而言,不动声色的波光和凝固,那是柔情与冷酷的一种对峙,是一种我从未曾经历的生命体验。

到达肇源的那天傍晚,我和诗人梁久明谈到想去第二松花江、嫩江和松花江交汇的河口——三岔河去看看。

梁久明说,虽然三岔河离县城较远,但在冰雪中不妨走到江面看看,找到凝固的黑白两江。其实在当地人眼里,三岔河又叫“阴阳河”。这使我想起太极图谱中转动融合的阴阳两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在宇宙混沌,天地未分之前,元气浑而为一。阳从左边团团转,阴从右路转相通,这是太极运转的轨迹。而两江汇合,正符合阴阳两合,万物协调的规律。

三岔河位于松嫩平原腹地,残冬过后,只剩下一些枯黄的玉米残梗遍布大地,我们路过那些乡村老房子有石头围起的院墙,墙外都垒有圆形的、金黄的玉米围垛子。下午三点,我们到达三岔河自然保护站,看到一座红色小楼立于落光叶子的树林之中,旁边有一个水泥石头小碑刻着“三岔河”几个红字。靠近江堤停靠着一艘生锈的旧船。

三岔河保护站 摄影/ 谈雅丽

我们到达江边时,保护站的小楼空无一人,冰雪使湿地所有的动植物沉入了睡眠,湿地的守护者也搬到远离寒江的温暖之地。厚厚的冰层覆盖着江面,因为江岸石头之间巨大的裂缝,所以形成了陡峭的冰斜坡,人不可能直接走到江面。当我沿着江边一直走着,一条帆布做成的水管适时地帮了我的大忙,水管大概是在冰河抽水遗弃下来的。为了防滑,我踏着帆布水管慢慢挪步到江面上,也许不久前抽过水,所以在抽水处形成了一条晶莹剔透的冰龙,略高于冰面半米,横卧于江中的冰龙长若数米,鳞片栩栩如生,龙角翘起如飞,非常壮观,仿佛因某种机缘欢迎我们的大驾光临。

在清澈的玻璃冰面之上行走,我能看见冰江底下凝固的气泡,看见冰江中的裂缝,看见死去的水草。我把脚踏在冰江丛丛簇簇堆积的新雪上,沙粒子一样的雪冰使江面晶莹而生动起来。我沿着江面小心翼翼地走着,不远处就到三江汇合之处,我没有看到那条明显的分界线。橘红的太阳正一点点往下落,我面对着夕阳站立,河的彼岸是吉林,此岸是黑龙江,左手前方是嫩江,右手前方是第二松花江,我站立的冰下就叫松花江。我感觉到脚下站立的正是一条浩瀚的天河,它似乎连接着天地万物中的一切,在阴阳中、混浊中化归一切生命于其中。

清澈的冰河被傍晚的夕阳染了色彩,一层淡红,一层金光。如果顺着阳光看,能看到一个太阳在晴朗的天空之上,无数太阳却被折射到冰下。阳光不断地被冰雪反射,它将我的身影拖长,将冰层变成了怀抱无数阳光和晚霞的黛青色土地。如果逆着阳光看,看到的却是一条洁白透明的冰河,阳光在其上撒下无数带金光的碎点。

暮色一点点消失在江面,在零下20度的三江汇聚口,我冻得手脚麻木,脸色通红,却舍不得离开,似乎在这江水之上实际存在着一个未知的永恒,我在与三条江水同时对话,我自己也成了江的一部分,混同于江中的游鱼、水草、江石和冰雪,我在与流动的时空对谈,而冰雪可以将这样的对话永恒记载下来。

我踮起了脚尖,轻轻地在冰江上转动身体,空中传来悦耳的音乐,我在与江水共舞,我跳得那样轻柔,那样迷醉,那样深情,那样忘我,就如同抱着心爱之人的身体旋转,飞舞——我跳的那支舞就叫冰河上的华尔兹!

江河之源,渤海国畅想曲

越野沿着海浪河畔行驶。海浪河是牡丹江最大的支流,金元时称“孩懒水”,明以后称“海兰河”“骇浪河”,清初称“海郎必刺”,中华民国以后称“黑林河”“海林河”,在满语中是榆林的意思,海浪河在牡丹江市龙头山东北注入牡丹江。

这是一条由冰雪流成的溪河,河面并不宽阔,在起伏跌宕的山野里,它静止地流淌,无声的雪意在山谷里漫延。现在是大寒时节,漫山遍野只有冰雪的影子,树木光秃秃地立于消瘦的山中,山林枯黄,只有海浪河冰雪的身影蜿蜒地通向大山深处。

沿着这条凝固的冰河往深山行驶,在某个拐弯处我期待忽然相逢满世界的银白,期待齐膝深的雪原赐予我想象中的童话世界。但山林里积雪并不厚重,只有残雪薄薄地堆积,时而露出大地苍黄的底色。我们越往前走,山林里的雪越来越深,越来越厚,但道路上的雪却被完全清除了,越野车走得很通畅。

海浪河的江河之源在老秃顶子岭和大秃顶子岭,我知道冰雪已经把源头之溪全部覆盖,我们不可能找到那条河流之源,只能想象在大秃顶子岭,春来一定有雪水融化,汇入海浪河,而此刻我眼中所见到的层层大雪之下,就有封冻的海浪河之源。

海浪河流域曾建有古代渤海国,渤海国距今1312年,是唐朝以粟末族建立的“震国”,公元713年,国王大祚荣接受唐朝的册封,获渤海郡王的封号,并领忽汗州都督,改震国为渤海国,在全盛时期,设5京15府62州,称为“海东盛国”。渤海国历时213年,公元926年被契丹灭。渤海国是海浪河流域建立的第一个王国,后世才历经东丹国、大真国、东夏国、女真国等。

在山林里行走两个小时,开始往大秃顶子山行驶,越往深山走,越有更大的雪铺满山林。四周是大雪覆盖的莽莽群山,脚下是深深的积雪。在并排建立的木刻楞前我们停车。漫山遍野的大雪,使我兴奋得大呼小叫。一下车,我就扑进了厚厚的雪堆中,雪地那么洁白,是不会被污染的净土,我在雪地上打滚,衣服上、鞋子里装满了雪,我尖叫着,看到树枝上都挂着厚厚的雪。只有在真正的雪乡,才会有一场雪盖住另一场,把所有的一切都埋在雪地。

这是一座铺满白雪的山林,我和阿华手拉着手,穿越阳光下的雪林。雪地吉普停在不远处的山脚,我们坐上吉普,穿着厚厚红色防雪服的帅小伙将车开得呜呜作响,这是他们无比熟悉的雪林,每一片雪地都是宽敞的道路。不过五分钟的路程,他自信满满地将车开得雪沫四溅。我们到达乘坐雪地摩托的山腰,从这里换乘摩托可以直上山顶。红色雪地摩托车,是在雪浪中行走的冲锋舟,只有海浪托举的驳船在航行,而没有道路,冰雪铺开了一片茫茫的雪域,我们在摩托上颠簸,船在雪浪中迎风而行,我看到了雪景里的渤海国,看到了雪地里行走的族人,驼鹿踩出深深的蹄印,雪地犬在风雪中狂吠。

上:海浪河冰封 摄影/ Fotoe

下:大秃子山落日时分 摄影/ 图虫创意

大秃子岭落日时分 摄影/ 图虫创意

越过雪林,我忽然看到了一片天空,看到了站立在雪顶的白桦树,原来我们到达了大秃顶子岭。这是一片洁白的神秘国,在白雪映照下,天空集结了全世界最纯净的蓝色,蓝空下的皑皑白顶使人忽然想流出眼泪。

白杨有着银白的树皮,树干树枝上挂满厚厚的雪花,我脚踩之地是深深的雪,我从来不曾体验过一脚下去陷入齐膝深而无法自拔的雪,如果我一个人在雪的绝境里行走,我很可能会坐在雪地上而放弃人生。听凭雪一层层落下,世界是惊人的雪白,雪的反光映照远处的莽莽群山,雪的反光照见稀松站立的白杨,我确信这是一个人类无法到达的神秘国,而我们无意中闯入了这样的世界,在山顶上必须静埋着一条河流之源,我想象无数的雪粒呼应我的想象,我听到了化雪之声,听到溪水在时间深处的嘀咚声,它们终将由此出发,化为一束束澎湃的波浪。

我静静地躺在雪地上,我静静地看着山巅之上的蓝天,我静静地融为一滴源头之水,直到可怕的寒冷将我唤醒,将我从春风明媚的时空带回到雪的诱惑里,直到雪地摩托车轻响,他们要把我重新从山巅带回到世事苍茫的人间。

海浪河,雪乡最东北奇境

每年十月,外面还是秋色斑斓时,这里已经开始有了第一场雪,林场的山野小街一半时间都被埋在深深的积雪中,这就是雪乡。

大秃顶、老秃顶、平顶山的三座高山成功阻挡了日本海暖湿气流的靠近,加上这里海拔高,受山区小气候的影响,降雪早,雪期长,使雪乡成为我国降雪最大的地区。小镇上的人们都穿着笨重的皮衣,围着厚厚的围巾,一年到头很少在户外活动。夜晚人们在屋内烧着暖暖的炕,喝着烧酒,炖着小鸡、粉条和白菜,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雪乡生活。

雪乡位于长汀镇,又叫大海林双峰林场,距离哈尔滨280公里,距离牡丹江160公里,一条海浪河游龙一样地陪着我们翻山越岭,从老秃顶的江河之源下来,一直往林海深处行走,我们直奔想象中的雪国。来时因为在哈尔滨还没有见过大雪纷飞,我想除了老秃岭那样的绝境之地,我可能见不到我梦想中的冰雪国。我想起网上那些绝佳绝美的照片,深红的灯光照着农家屋顶的厚雪,那些雪地里生长出来的蘑菇、雪伞,像梦境一样令人心生无限向往。

我们把车停在景区门外,坐上雪乡的观光车出发了,司机提醒我们要找地方先吃饭,暖和身子,车外温度显示是零下18度。如果不住宿,傍晚四点半雪乡的灯光亮起后,就要往回赶,因为气温会降得更低。

对于雪乡来说,雪是极其平常之物,就如同南方所见的土地,雪铺成了雪乡日常行走的白土地。我们的观光小巴在雪地上如履平地,它把我们带到旅游中心的空旷之地,我的脚沾到雪,极大的观雪愉悦涌遍全身,于是我向一条铺满了白雪的大道飞奔,向那冰雪中的小镇飞奔而去。

迎面的小街三岔路口立着一块巨大的青石,青石上写着四个朱红大字:“中国雪乡”。我环顾四周,小街两边都是商铺餐馆。这是一条热闹的小街,雪地很冷,但他们却使小街充满了生活的温度,由大雪铺成的路显得那样洁白、宁静。即使千万个游人踩踏到他们的身上仍然不能玷污这样的晶白。雪地那样光滑,可以在镜子一样的地面滑行。

厚厚的白雪在远处山峦之间连绵起伏,近处小镇两边是一间连着另一间的木刻楞,每间屋顶都覆盖一层厚雪。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雪不会融化,只是一层旧雪上盖着一层新雪,越来越厚,雪把这些木刻楞都变成了一颗颗饱满的蘑菇。屋檐下结着长长的冰吊子,脚下是雪铺成的康庄大道,我们从蘑菇房子中走过,不由得不相信,自己就是从童话国里走出来的白雪公主。

在雪乡,人们最大限度地利用雪,与白色和平相处,融为一体,人们也在与白色对抗,他们创造出缤纷的颜色之国,有的木刻楞挂着金黄的玉米穗子,齐齐整整一排,穗子一律向下;有的木门上涂了鲜艳的颜色,挂了色彩缤纷的画;有的是一间餐馆,门楣上悬挂镏金大字。所有木刻楞的檐下都挂着一串串红灯笼。下午三点多,我们沿着小街行走,到处都是叫卖的声音,热气腾腾的烤红薯、烤板栗、烤玉米,糖葫芦又甜又脆,串插在稻草扎成的柱子上,香喷喷的炒花生、炒松子、炒榛子。卖山货的中年男子,把野鸡、野兔等野味搭在木栏杆上,铺子里叫卖着毛皮货物,毛茸茸的帽子和整只狐狸围脖,毛皮披肩大衣挂满商铺的墙壁上;鹿茸、鹿角、五味子、刺五加、人参、木耳、银耳等山货琳琅满目,铺开在游客的眼前。

雪乡浓缩了大东北普通人家的生活,街头随时随地出现的冰雕雪雕展,不远处有家大店在检票,原来二人转的表演马上就要开演。雪乡的街道上,马拉爬犁、狗拉雪橇、雪地摩托、卡丁车满街招摇。我看见一只头角抑扬的驼鹿载着一辆雪车从容而过,又看见一个穿着红色滑雪服的女人,把雪橇交给两个笑眯眯的孩子拉着。走得更远,到达雪乡的民俗展厅,一只状若咆哮的北极熊标本吓坏了门口围观的小孩。在展厅里,挂满了关于渤海国的介绍、雪乡生活场景、双峰林场建设等图片。

下午四点不到,一轮落日慢慢沉入山巅,尽管有白色映染,那白色依然越来越暗,给热闹喧腾的小街带来了一股苍凉。我们走到了小街尽头,雪路无尽,往山路上展开,一个晶莹剔透的冰雕展在路尽头向游人免费开放,或狮或神女或飞船的冰雕让我们大饱眼福。雪乡的美是别处所不具备的,雪乡的严寒也是别处所没有的,这使我深深敬佩起在雪乡长年生活的林场工人,是他们的勇气、决心和生活的智慧造就了独一无二的美丽雪乡。

右上:雪乡的马拉车 摄影/ 图虫创意

右下:雪乡晨炊 摄影/ 图虫创意

一盏盏红灯笼在木刻楞前慢慢地点亮了,红的灯光,白的雪屋,我梦境中的冰雪之国马上就要出现在我眼前,一个男人把一桶水临街倾倒,立即化成了一阵冰雾散在天空,洒水成冰的黄昏快到了,我感到抚摸过冰雕神兽的手变得有些麻木,冷得简直不听使唤了。我们在万家灯火中离开了雪乡。没有人送别我们,只有海浪河一直跟着我们拐过一个山口,又到达另一个山口,走到一个林区,又越过另一个林区,直到把我们送到牡丹江边,才依依不舍地归入了这条大河。

青花湖冬捕记

曾有诗友问我,怎样看待杀戮和悲悯?我答不上话。也许,对于鱼类而言,死亡有很多种,比如自然的终结或人类及其他物种进行捕杀等。读过阿摩司g奥兹的一句话:“怜悯之于爱,就像映在水坑里的月亮之于月亮本身。”我决意要看青花湖的冬捕,自然界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处于食物链的最顶端。冬捕那样刺激,惊心动魄,一群人对一群鱼建立围猎场,既压迫着我又兴奋了我的心。

冬捕仪式据说一年一次,此后便要养湖蓄鱼,冬捕上有萨满仪式,萨满用特殊的舞蹈与神沟通,敬天、敬地、敬河神。冬捕还会有渔把头带领捕鱼人的祭祀仪式,向神祈祷原谅人的杀生之罪。据当地的老百姓说,渔人们早在夜里就已经打好了冰窿隆,把巨大的天网沉入了湖底,期待着第二天冬捕仪式上有一个饱满的收成。

沿着乡路干线搭建了无数红色拱门,几百台越野车直接开车进湖,停在湖面。湖是一面巨大的冰镜,盛着喧闹的车队、人群和热闹的场景。开幕式现场,沿路一溜儿摆放了几十盆熊熊燃烧的火盆,插上了招展的彩旗。对于本地和外地旅游的人来说,冬捕已演化成了一年一度重大而隆重的节日。

整个冬捕活动分为祭湖醒网、捕捞头鱼、头鱼拍卖、品尝铁锅炖鱼、起鱼卖鱼等环节。一系列的仪式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六个萨满伴随音乐跳起萨满舞,叩拜湖神,这是当地人以萨满教的仪式拜祭湖神,以求万物生灵永续繁衍,百姓生活吉祥安康;渔把头斟满圣酒、向天地神湖洒酒、抛撒贡品;萨满、渔把头率众渔工跪地以酒敬四方;主持人请上了须发尽白、声音洪亮的渔把头捕捞头鱼,渔把头带领围红围巾、穿军大衣的冬捕队来到试先开掘的冰窟窿前,照例念了祭祀词,往冰洞里撒上了金沙、银沙和雄黄,把早已备好的龙鱼从冰洞里网出;头鱼被不动声色地请上了舞台,以十万元为起码价,拍卖仪式在一声比一声的欢呼声中进行,最终以一百万元的高价被拍走。

现场附近有大锅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鱼汤,我们喝过鱼汤后,就去看真正的起网捕鱼。人群排成长长的观看队伍,巨大的长网被系在并排而立的两台拖拉机上。从砸开的冰窟窿里,渔网被一节一节拖了上来,起先只有偶尔挂在网眼里少数几条鱼。人群将过道越挤越窄,鱼却越出越多,慢慢拖上来的网里,带出来的鱼被顺手摘下后随意搁在冰上。随后渔网越拉越紧,捕捞队员忙着将网散开,拉网的拖拉机突突地响着,似乎越来越吃力,拖上来的每一个网桥里都装满了鱼,人群不断欢呼,许多人拿了蛇皮袋捡鱼。有人拿了鱼迅速到湖上去快递邮寄。我被好奇心驱赶着,兴高采烈地拍摄:满网的鱼,沸腾的人群,一双双着急挑选的手,笑得合不拢嘴的渔场老板。

一条硕大的青鱼被扔在我的脚下,鱼眼青白,鱼嘴开合,似在无声地说些什么,我的心忽然被一种很大的悲悯所笼罩,在我面前的是一条脆弱的生命。我似乎听到了青鱼的低语,它想说还没来得及说出的声音,然后大鱼挣扎了几分钟,便在极度的低温中停止了跳动。

左上:青花湖冬捕头鱼拍卖 摄影/东方IC

左下:鳜鱼与灯笼齐飞 摄影/ 东方IC

右上:青花湖冬捕祭奠仪式 摄影/东方IC

右下:青花湖冬捕上的萨满 摄影/ 东方IC

我觉得,我们周围应该有人所不能了解的动物的生命世界和情感世界。冬捕于人似乎是一个值得欢庆的丰收节日,但对于鱼类,却是一个巨大的、带着血腥味的杀戮场。我在寒冷的冰面小心翼翼行走。只是那跃出水面的青鱼使我理解了拒绝前往观看的诗人阿东,他说冬捕的血腥味太重,愿萨满能使鱼类的灵魂得以安息,愿渔把头的祈祷能使我眼中之死化为另一种形式的生。

冬天的青花湖覆盖一层晶莹的冰雪,那是童话里存在的世界,冰湖之上洁白、宽广,远离欲望的田野。在极寒的冰下,鱼群在静止的湖水中沉睡、涌动,等待春天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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