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献之
2021-06-25许其兵
许其兵
主要人物：
王献之 344—386年，字子敬，小名官奴，任中书令，人称“大令”，王羲之第七子，祖籍琅玡临沂(今山东省临沂市兰山区)，生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东晋著名书法家、诗人、画家，晋简文帝司马昱之婿。剧中41—43岁。
桃 叶 王献之之妾，农家女，原为中原人氏，随父母逃难至建康，与父亲一道，闲暇时卖团扇。剧中18—20岁。
余姚公主 司马道福，晋简文帝司马昱第三女，初封余姚公主，初嫁桓温之次子桓济，374年因桓济遭流放离婚，逼王献之休掉郗道茂后改嫁王献之，死后追封新安公主，384年与王献之生一女，名王神爱。剧中32—34岁。
谢 安 320年—385年，字安石，任太保，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生于会稽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东晋政治家、名士。剧中65岁。
太 后 名褚蒜子，324—384年，晋康帝司马岳的皇后，余姚公主之嫂，曾三度临朝，先后扶立六位皇帝，临朝称制总共约四十年，称崇德太后，谥号康献皇后。剧中61岁。
郗道茂 343—379年，东晋大臣郗昙的女儿，王献之原配妻子兼表姐，被休后投奔伯父郗愔，郁郁而终。比王献之大1岁，剧中未出场。
刘 翁 桃叶之父，原为中原人氏，逃难至金陵，务农为主，种有竹林。剧中约50岁。
管 家 男，王献之的管家。剧中约50多岁。
书 童 男，王献之的书童。剧中约14—16岁。艄公及宫女若干。
第一场 春祭
[春日，清明前。
[建康城外。
[管家上场。
管 家 (念)时节正佳，景色堪夸；
红了桃花，黄了菜花；
满河凫鸭，黄莺喳喳；
栽秧种瓜，陌上人家；
放飞纸鸢，几家娃娃；
公子祭坟，我自玩耍。
转眼快到清明节了，真个是春暖景丽，惠风和畅。今天公子出城，我跟着踏青赏花，快活一日！
[王献之坐车，带书童上。
王献之 (唱)人常言，姹紫嫣红好韶光，
应共那，蝶飞蜂舞觅花香。
有谁知，我凄徨满腔心底藏，
逢佳境，更添浓愁那堪伤。
管家，慢些走！走错了，该往那边走！
管 家 错不了，这条路通往咱们王家的墓园，那条路通往幕府山。
王献之 正是要去幕府山！
管 家 咱今天不是去墓园打扫，以备清明祭奠么？为什么要去幕府山？
王献之 头前带路，勿要多言，当心找打！
管 家 是是是！头前带路，勿要多言，当心找打！
(唱)做管家，历寒暑，前后数十载，
岂不知，公子他，心思深如海？
走错路，说错话，我故意装呆，
私下想，借此时，逗他暂时开怀。
(白)我家公子王献之，乃是当朝一品高官中书令。
他自小风流蕴籍，高迈不羁，尘世之事从不挂怀，说来也怪，却有一个人仿佛种在他心里一般，拔也拔不出来，就是公子的前夫人——郗家小姐郗道茂。他二人本是表姐弟，两小无猜，情投意合，结为夫妻。十年前，余姚公主离婚独居，非嫁我家公子不可，请得皇帝圣旨，让公子与郗家小姐离婚，尚了公主。十年过去，公子却时时刻刻不曾忘却于她，五年前郗家小姐过世，每年清明节前，公子都要借口打扫王氏墓园，到郗家小姐坟前去祭拜一番。
王献之 表姐吾妻，
(唱)思往昔岁月淹留，
两小无猜乌衣巷口。
我骑竹马绕床走，
你捻青梅一枝嗅。
双双扑蝶舞不休。
海棠花开照娇羞。
书 童 公子小心！
王献之 表姐吾妻，
(唱)你我青春韶光正少年，
亲上加亲并蒂莲。
高堂双烛红线牵，
共赏花好又月圆。
我月下青纸墨未止，
你画眉初定问深浅。
朝云暮雨双手牵，
十年夫妻带笑颜。
书 童 公子再小心！
王献之 表姐吾妻，
(唱)只道一生尽欢好姻缘，
不料想风劲雨急人难安。
皇家威严压豪门，
拆我夫妻伉俪贤。
堪可叹，三月春花偏遭雨摧残，
谁可怜，并头鸳鸯一朝棒打散。
书 童 公子节哀！赶路要紧。
王献之 (拭泪)是啊，赶路要紧。
(唱)怜你，孤身独居幕府山，
凄风冷雨昏惨惨。
叹我，朝思暮想魂梦牵，
聊寄相思青纸笺。
叹不尽，人生自古多乖蹇，
哀不完，命运总由他人来盘算，
愁难遣，你们阴阳何处衷肠诉，
恨难填，荒山香冢年年哭一番。
[王献之、管家、书童下。
[灯暗。
[本场终。
第二场 情遇
[时间接前场。
[秦淮河渡口。
[画外歌声：青青林中竹，可作白团扇。动摇随郎手，因风托方便。
[王献之、管家、书童上。
管 家 公子，前面就是秦淮河的渡口了，请您下车歇息，等候渡船！
王献之 如此，杖来。
[书童递杖，王献之接仗下车。桃叶挎篮子上，篮子里放着几把扇子。
桃 叶 卖扇子喽！白团扇，白团扇！
书 童 走开！走开！卖扇子的姐姐请走开！
桃 叶 小哥好大的脾气！我卖我的扇子，干你何事！
书 童 我家公子在这里休息，不要打扰我家公子。
桃 叶 你家什么公子？好大的威风！
书 童 我家公子么？你听着。
(唱)论门第，天下世族数第一！
论官职，大晋皇朝数……数……
桃 叶 数第几？
书 童 (唱)论官职，一二三四五六七！
我家公子排在第三也第一！
桃 叶 排在第三怎么也算第一？
书 童 当今皇上他最大，不过他是皇帝不算官；谢安谢太保排第二，却不是皇上的亲戚；我家公子中书令，又是当今驸马爷，你说他算第三，还是算第一！
桃 叶 排第三，算第一，又有什么了不起？我瞧你家公子，稀松平常不希奇。
书 童 稀松平常不希奇？你的眼光有问题！
桃 叶 (唱)相貌庄严白无须，脚上隐隐有残疾。年纪刚刚四十几，根根白发在脑际。
书 童 你难道不晓得人不可貌相？你听：
(唱)论风骨，建康城里数第一！
论书法，风神飘逸亦数第一！
桃 叶 风骨第一，书法第一？难道他是乌衣巷的王献之不成！
书 童 恭喜！你猜对了！
桃 叶 (惊喜)人称“高迈不羇，风流蕴藉，为一时之冠”的王献之？！
书 童 正是我家公子！
桃 叶 当年为了抗婚公主，故意用艾草烧伤自己左脚的王献之？！
书 童 正是我家公子！
桃 叶 思恋前妻而早生白发的王献之？！
书 童 正是我家公子！
桃 叶 啊呀！(远望打量王献之)
(唱)多少回别人描容颜，
多少回别人把他事迹传，
多少回别人真心赞，
多少回在我面前来感叹。
常遗憾，百回耳闻终觉浅，
常祈祷，上天眷顾一相见。
如今陌路相逢秦淮渡口碧云天，
奴家我又娇又羞又惊又喜在心间。
小哥让开，我要见你家公子！
[桃叶欲上前，书童拦阻。
书 童 不行不行，我家公子岂是你想见就见的？
桃 叶 我就是要见！我就是要见！
王献之 (唱)瞧姑娘眉清目秀身材妙曼，
依稀是一派无邪天然烂漫。
不由梦回廿年前，
仿佛见郗家表姐笑嫣然，
孟春时节雨未至，
我二人踏青扑蝶秦水畔。
也是这般天气，这般少年，这般笑貌，这般容颜。
仿佛曾经双飞燕，
悄悄回转在眼前。
刹那间心思涌动起漪涟，
正恰似吹皱春水一圈圈。
书童，不要阻拦，由她过来。
书 童 你过去吧！
[书童让开，桃叶上前。
桃 叶 (唱)桃叶我摁下心头微波澜，忍羞颜轻轻移步上前观。
王献之 姑娘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芳龄几何？
桃 叶 (唱)我姓刘，名桃叶，
家住幕府山东边。
今年恰好整二九，
俊俊俏俏好华年。
老父种竹屋后园，
娘亲巧手把扇编。
桃叶趁着春光暖，
秦淮渡口卖团扇。
王献之 原来是桃叶姑娘。瞧她，
(唱)一袭素衣配皂衫，
出水芙蓉自天然。
含羞带笑玉粉面，
眼波流转惹人怜。
桃 叶 瞧他，
(唱)年纪尚轻轻丝丝白发添，
有谁知根根都曾为情牵。
面如月满和色恰似春暖，
更些许深深愁暗藏眉端。
王献之 瞧她，
(唱)巧笑倩兮好容颜，
衣带当风凌若仙。
最是天真无忧笑无邪，
堪解人间多少愁与欢。
桃 叶 瞧他，
(唱)风流谪仙在人间，
高迈不羇一时冠。
(夹白)让奴家，让奴家……
让奴家钦佩又慕羡，
这样的王郎哪里曾瞧见？
管 家 姑娘，见过公子了，可以走了吧？
桃 叶 我还有一事要求公子呢，请他帮我写一幅扇子。
管 家 人家准备多少好纸、好绢、好匾，排队等着我家公子，我家公子都不写，哪会帮你写个破扇子？
王献之 管家多话。
管 家 是！
王献之 桃叶姑娘，能否为我轻歌一曲？你若唱了，我便替你写扇子！
管 家 (向观众)我家公子今儿真怪！他素来不喜与人啰嗦，对这卖扇子的姑娘倒是不厌其烦，有求必应。瞧着这姑娘与郗家小姐有几分相像？莫非桃叶是郗家小姐转世？不对不对！我是老糊涂了，一个去世刚刚五年，一个已经年方二九，相差太远！
桃 叶 公子请听，
(唱)青青林中竹，
可作白团扇。
动摇随郎手，
因风托方便。
王献之 哈哈，唱得好！唱得好哪！书童，笔墨伺候。
[书童备好笔墨，桃叶递扇，书童递笔，王献之写扇。
王献之 (唱)春花红欲燃，
相逢天外仙，
行笔施墨气度闲，
字字灵秀气如仙。
十年间心冷如灰似冰坚，
一朝遇热汤浇雪释心寒。
王献之 写好了！与你扇子！
桃 叶 (接过扇子)多谢公子，(读)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
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唱)观素扇青青竹丝似玉莹，
瞧墨痕笔走龙蛇情濛濛。
风神王郎不敢私言语，
半扇墨痕却似轻轻鸣。
一扇笔墨轻如烟，倒叫人看得面儿红红，脚儿缓缓，心儿乱乱，似有小鹿撞嘭嘭。
管 家 我家老爷一幅扇子，至少要值一千钱，你不要卖得贱了。
桃 叶 我晓得，公子的字是宝贝呢。
(唱)我喜，得见公子偿素愿，
我欢，一纸团扇堪留恋。
我悲，不堪离别在眼前。
我伤，何日再见无期限。
王献之 姑娘慢走！
(唱)偶相逢，几眼神，
搅起了波澜起伏思渺渺。
只片语，又别离，
牵动了春愁漫漫柳絮飘，
送她背影，
难收拾五味心情似水流，
从此耳畔，
有何人可宽慰愁满怀抱。
桃 叶 (唱)偶相逢，几眼神，
搅起了波澜起伏思渺渺。
只片语，又别离，
牵动了春愁漫漫柳絮飘，
还他背影，
难收拾五味心情似水流，
从此耳畔，
有何人可宽慰愁满怀抱。
[桃叶下，王献之目送。艄公操舟上。
艄 公 众客官，请上船。
管 家 (窃笑)老爷，别再张望了，该上船啦。
[艄公载王献之、管家、书童下。
[画外歌声：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灯暗。
[本场终。
第三场 闺怨
[初夏。
[乌衣巷，王宅，厅堂。
[余姚公主立于案傍。管家捧卷轴上。
管 家 公主，喜事喜事！
余姚公主 有何喜事？
管 家 您让我搜集公子旧作，今日购得一幅，瞧着是公子亲笔。
余姚公主 哦，快与我看来！
[管家将卷轴递与公主，公主接过展开。
余姚公主 (读)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
管 家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
余姚公主 这是写给郗道茂的？！
管 家 乖乖不得了，拍马屁拍马脚上了。何以见得是公子写给郗家小姐？
余姚公主 你接着听。(读)常苦不尽触类之畅，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
管 家 方欲与姐极当年之足，以之偕老。乖乖不得了！前面奉对积年，后面以之偕老，不是写给前夫人又是写给谁来？
余姚公主 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姐耶。
管 家 日夕见姐，哪有机会？我家公主看管得紧呢。
余姚公主 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管 家 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老奴此事办差了，这样的信哪能给公主看呢！
余姚公主 (唱)看惯了似水流年，
只剩得心思频添。
恁时节，秋风里禁不住冷冷淡淡，
这次第，有何计能消除凄凄惨惨。
管 家 (向观众)当年公主非要嫁与我家公子，婚后对我家公子也着实不错，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我这心里，也着实替她难过。
余姚公主 冤家！当年，
(唱)慕你盖世才华婚姻结，
羡你绝代风神连理谐，
虽是夫妻半路把手携，
指望热血一腔结魂契。
管 家 不料想，我家公子
(唱)虽然面冷若秋水，
心藏旧爱情烈烈。
天公能使海水竭，
他心如石未可裂。
余姚公主 (唱)日祁祷，夜念诵，
十年夫君当佛供。
但愿君心如铁能捂热，
君心是冰能化融。
管 家 却不料，
(唱)我家公子非冰也非铁，
却捂不热，也化不溶。
公主她一腔柔情全无功，
真可怜历历秋霜技已穷。
主母，这冰融不化，铁溶不了，是因为有个结没有解开！(对观众)当年公主撵走夫人，鹊占鸠巢，公子心里能没有结吗？
余姚公主 什么样的结十年解不开？
管 家 人死能复生么？
余姚公主 不能。
管 家 那就解不了。郗家小姐已死，谁人解结？
余姚公主 (唱)悔当初少年气盛太懵懂，
借皇命强令他快婿乘龙。
早应知强扭的瓜不会甜，
到头来黄粱一梦终成空。
皇家威势再赫赫，
难改人心四海同。
终落得，
一个香消孤魂九泉下，
一个躯壳怀抱恨无穷，
十年一觉只剩得，
貌合神离同床异梦情难通。
[灯暗。
[本场终。
第四场 情诉
[前场数日后。
[建康城郊外。
[画外歌声：团扇复团扇，持许自障面。憔悴无复理，羞与郎相见。
[王献之带管家、书童上。
管 家 (向观众)自从我家公子在那渡口遇见桃叶姑娘，茶饭不思，坐立不安，形销骨立。老奴悄悄替他打听了桃叶哪里人氏，家住何方，今日陪公子前去探望。
王献之 (唱)闲花一路绕池柳，
相逢几语魂相授。
难舍难忘情难收，
难丢难弃意悠悠。
(夹白)虽然相谈只是三言两语，相见只是一时半刻，却萦绕心头，难抑思恋。今日意欲探望，却又忐忑不安，左右为难。
前三步，后两步，
步步逗留意躇踌。
冒冒失失去登门，
王献之不知丑与羞。
我俩人非亲也非故，
传扬开来脸面何处丢？
(白)一朝情似梦，由他随风走。与其强求，不如归去，管家，回乌衣巷！
管 家 (对观众)这才刚出门，怎么就打起了退堂鼓？待我劝他一下。公子，咱们刚出门，回去的话时辰对不上，没法向公主交待！
王献之 额，没法交待？那如何是好？
管 家 请公子向前再行一程！
王献之 这个么……那就再行一程！
[三人圆场。
王献之 (唱)秦淮渡口在眼前，
遥遥可见幕府山。
杨柳依稀拂绿水，
昔日佳人瞧不见。
霎那间，笑颦音容浮眼前；
浮眼前，相思一片深如渊；
深如渊，动人心肠把魂牵；
把魂牵，日消夜瘦衣带宽。
书 童 公子坐好啦，渡河了。
王献之 我已是四十之人，主动招惹年轻姑娘，说出去岂不是一世英名尽毁？
(唱)佳人欲见情难抑，
心怀忐忑意不安。
四十余年老梨花，
情惹海棠人何堪？
罢罢罢，还是回去吧！管家，回乌衣巷！
管 家 公子，渡口没船，想是艄公回家吃饭了。
王献之 那如何是好！
管 家 请公子向前再行一程！
王献之 这个么……那就再行一程！
[三人圆场。
王献之 (唱)心欢畅，把路赶，
转眼已是幕府山。
日日思，夜夜盼，
即将马上立刻就将与她面对面！
想桃叶，
此时正把何事想，
此时正把何事干？
思桃叶，
是否记得渡口事，
是否记得渡口之人曾写扇。
(夹白)我与她父母素不相识，要是被拒之门外，岂不难堪？
(唱)想前行，想后退，我万般为难！
拿不起，放不下，我为难万般！
罢罢罢，还是回去吧！管家，打道回府！
管 家 公子，天已中午，肚子饿了，走不动啦。
书 童 肚子饿了，走不动了！
王献之 那如何是好！
管 家 到也到了，不如进去讨一碗水喝，如何？
王献之 这个么……也好，进去讨一口水喝！
[三人圆场下。刘翁上场。
刘 翁 (唱)老翁家乡是长安，
避难来到长江边。
带着女儿熬生活，
桃叶长成我心宽。
青春十八好华年，
貌美如花西施颜。
媒婆来几趟，难以定姻缘。
婆家没着落，老翁心难安，
前些日子去卖扇，
不知遭了什么魇。
心思恍惚神不定，
打破碟子打破碗。
这几日，感风寒，
卧倒在床把药煎。
夜夜长嘘又短叹，
一把扇子反复观。
问她是否存心事，
吞吞吐吐不肯言。
不知何事把俺瞒，
急坏爱女心切俺老汉。
[王献之、管家、书童上。管家打门。
管 家 有人在吗？
刘 翁 有人在。
[刘翁开门。
王献之 请教老丈贵姓？
刘 翁 免贵姓刘。
王献之 刘老丈请了。我们是路过的客人，走得口渴，想讨碗水喝。
刘 翁 与人方便，与己方便，诸位请进来歇息。请坐，我去倒茶。
[刘翁下。
王献之 院落虽小，却也雅致。墙外竹茂林翠，院内桃红柳绿，清风徐来，心旷神怡。
管 家 公子说得是。(对观众)人道爱屋及乌，不管什么公子恐怕都会说好。
[刘翁托茶盘茶杯上。
刘 翁 诸位请用茶。
众 人 谢茶。
王献之 老丈，家中还有何人？
刘 翁 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桃叶。
王献之 为何不见？
刘 翁 女儿病了，正卧床休息。
王献之 (急，关切)病了？何病？可请医延治？
刘 翁 偶感风寒，已请大夫看过。
王献之 可见效么？
刘 翁 好象也没见什么效。
王献之 那定要请一位好大夫，再瞧一瞧。
刘 翁 山村荒庄，哪有什么好大夫！
管 家 我家公子就是好大夫！
刘 翁 大夫？怎么没有大夫的样子？药箱没有一个？招牌也没有一个？
管 家 (念)我家公子人聪慧，
天文地理样样会。
从小遍读圣贤书，
歧黄之术探幽微。
采药草，开药方，
制药丸，煮药水。
制得药丸降住鬼。
煮成药水神仙醉。
刘 翁 如此，我让女儿出来，请公子给瞧一瞧。
[刘翁下。
王献之 管家，你倒是主意儿多。
管 家 老奴说的是实话，这把脉开方抓药的事，你不精通？
王献之 歧黄之术，略知一二，哪里称不上好大夫？
管 家 总比山村的野大夫好些吧？
[刘翁上。
刘 翁 女儿害羞，不愿意见生人。
管 家 定是你家姑娘不知道我家公子是位好大夫，要是知道我家公子的名字，肯定就愿意了。
刘 翁 请教公子高姓大名。
王献之 在下姓王名献之。
刘 翁 (大惊)可是琅琊王氏王献之？官任中书令的王献之？
王献之 正是。
刘 翁 琅琊王氏是多高的门第？中书令是多大的官儿？怎会前无仪仗，后无家将？怎会到俺农家的破落院子？
王献之 再高的门第，再大的官儿，也不过寻常血肉做的人。
管 家 莫管是不是，你且试一试。
刘 翁 也好。老汉再去唤她一次，看灵还是不灵。
[刘翁下。
王献之 (唱)昨日想见未见思断肠，
今日要见未见心发慌。
不知桃叶是喜，是厌，是嗔，是嫌？
什么心思，什么主张？
她左等右等未出现，
我越思越想越慌张。
[刘翁上，桃叶以扇遮面跟上。
刘 翁 公子的名字果然有用。桃叶，见过大夫。
王献之 姑娘，为何以扇遮面？啊呀，这可是我替你写的扇子！
管 家 我叮嘱不要卖贱了，一千钱不个不能少。定是这姑娘不肯贱卖！
刘 翁 一千钱？够老汉家中一个月的开销！
桃 叶 (唱)渡口相遇天意巧，
若要再见期渺渺。
建康城，路迢迢，
乌衣巷，门第高。
讨得墨迹扇一面，
左握右持观妙好。
睹物思人昼复夜，
纵使万钱难买到。
管 家 这姑娘有点傻！卖了扇子，让我家公子再写就行了吗？要写多少就写多少！
王献之 (唱)以为渡口讨字为卖钱，
未想笔墨一纸作记念。
如何不泛起心思浪打岸，
如何不怜惜娇娥人眼前。
王献之 姑娘请坐，让我为你把脉。
[桃叶坐，王献之为之把脉。
王献之 果然是风寒之症！想是多思焦虑，夜难成寐，风寒乘机入侵，以致成病。
桃 叶 (唱)原本是春风未度青豆蔻，
未解风情未解忧。
没料想渡口相逢惹轻愁，
无端化作绕指柔。
恰似那一池湖水起春皱，
无边无际荡晚舟。
无缘由静夜倚窗独自泪轻流，
枕上斑斑点点皆是相思愁。
王献之 姑娘说得渡口可是秦淮河的渡口？
桃 叶 正是。
王献之 不知姑娘说相遇的人是哪一个？
桃 叶 秦淮渡口，写扇之人。
王献之 (唱)喜若狂，她日日夜夜把我想，
心欢畅，我思思念念终有偿。
难道说，
我俩是一见倾心不思量？
我俩是两相欢悦有主张？
我俩是三生姻缘今生偿？
我俩是百年好合已在望？
(夹白)哈哈哈，感谢上天！感谢菩萨！姑娘知否？
(唱)自从作别离渡口，
倩影重重心底留。
余音绕梁夜不寐，
东风催花人空瘦。
日思姑娘茶饭否，
夜想姑娘何处留。
满腔衷情无人诉，
独立空庭逐水流。
桃 叶 (羞)多谢公子挂念！自从与公子别后，奴家
(唱)晨起对镜懒梳妆，
一日三餐饭不香。
王献之 (唱)夜深三更梦不降，
月照西楼人欲狂。
桃 叶 (唱)满园花开瞧不见，
春尽花残情更伤，
王献之 (唱)饱蘸浓墨书难成，
纸上尽是情荡漾。
桃 叶 既然如此，公子为何今日才来？
王献之 桃叶姑娘，
(唱)我是老树一棵度残秋，
你是花开初春未知愁，
我是江畔搁浅旧残舟，
你是娇莺未啼立枝头。
桃 叶 (唱)奴家本是秦淮水边的蒲柳，
春随东风发秋逐西水流。
花开花落野地头，
未知天涯为谁留。
对郎诉，强忍羞，
轻言语，把心剖。
若得公子能看顾，
愿相偕老永白首。
王献之 若得公子能看顾，愿相偕老永白首？
(唱)心花难开今朝开，
佳梦如水入怀来。
你若不相弃，
我便不相离，
必与你相知，
长命无绝衰。
桃 叶 (唱)你若不相弃，
我便不相离，
必与你相知，
长命无绝衰。
刘 翁 大夫，脉把得如何？可有良药？
王献之 脉已经把完了，就开药方！
[书童递笔墨，王献之写好方子，递与刘翁。
王献之 这是药方，按方抓药即可。
管 家 虽是小小药方，我家公子的笔迹也值得千钱，可要收好啦！
刘 翁 老汉岂不是要发一笔财？多谢公子！公子慢走！
[王献之带管家、书童下，桃叶目送王献之。
王献之 (边下边唱) 桃叶复桃叶，
桃树连桃根。
相怜两乐事，
独使我殷勤。
刘 翁 女儿，你可是喜欢这位公子？
桃 叶 (羞)父亲，这话如何说起？
刘 翁 我年过半百，什么事情没有见过？我看你长大，什么事情瞒得了我？可女儿呀，王刘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这桩婚事难上加难！
(唱)大江秦淮水不齐，
贫富悬殊难同济。
人家是大树根扎地，
我们是浮萍命难寄。
错季的庄稼难收成，
错配的婚姻不吉利。
错养的牛羊难成群，
错嫁的女人常受气。
王献之家中已有妻，
贵为公主有权势。
性格执拗爱妒嫉，
千难万难她难同意。
桃 叶 父亲说得是！女儿是农家之女，如同浮萍蒲柳，怎会指望攀上高高枝头！
(唱)风寒体弱浅肌理，
心思万钧沉心底。
灵药能治久病体，
何人可堪相怜惜。
[画外歌声：桃叶复桃叶，桃树连桃根。相怜两乐事，独使我殷勤。
[灯暗。
[本场终。
第五场 保媒
[初秋。
[郊外。
[谢安带两家将上。
谢 安 (念)江南多事秋，风雨推残舟。
金陵多名士，谁为天下忧。
(白)大晋立国一百二十余年，故都沦陷六十余载，不能消灭胡虏，收复故土，好不叫人悲愤也。
(唱)金瓯碎山河支离落敌手。
豪族颓雨打浮萍逐水流。
望大江滚滚东流不停留，
叹时光匆匆逝去吹白了头。
再好汉，只手难擎将倾的楼，
建康城，呕心沥血一个白发叟。
问苍天，复旧土天下太平何时候，
让谢安，再能够重回东山弄闲舟？
[王献之带管家、书童上。
管 家 公子，回家之后，如何与公主商量桃叶之事，您可想好了？
王献之 啊呀，一语点醒梦中人？王献之啊王献之，荒唐啊荒唐！
(唱)怎敢轻易对她承诺许？
如何男儿言必诺？
怎敢轻易把她终身误？
如何有颜见弱女？
只见豪门子弟骑高马，
不知身似囚徒受牢梏。
管 家 公子，你这高官厚禄多少羡煞呢！饿不着，冻不着，快活得很呢！
王献之 如果说来，要是活着只求温饱，又与豢养的猪牛狗，有何区别？
(唱)漫漫岁月似逆旅，
处处卑膝乐也苦。
但得自己能作主，
箪食瓢饮友樵渔。
管 家 公子您瞧，前面好象是谢安谢太保的车驾！
王献之 扶我下车，路旁相候！(向谢安)拜见谢太保！
谢 安 王贤侄，免礼！老夫有事先行，告辞。
[谢、王等众人擦肩而过。
管 家 公子，桃叶之事，我有一计。
王献之 何计？
[管家与王献之耳误。
王献之 妙啊！太保大人请留步！请受小侄一拜！
谢 安 贤侄请起，为何行此大礼？
王献之 小侄有事相求！
谢 安 但讲不妨！
[王献之上前，与谢安轻语，观众不可闻。
谢 安 哈哈哈，老夫晓得了。你且去吧。
王献之 献之再拜，谢过太保大人！
[王献之带管家、书童下。
谢 安 想当初，余姚公主看上王献之。王献之已有妻室，本不同意，是老夫亲到王门说情，生生拆散他们恩爱夫妻，以致一对有情人，两地常相思。郗家女儿更是因此早殇，好不令人心酸！如今，老夫一定要替他与桃叶保媒，还他一个人情，否则余生怎么能够心安！只是公主善妒成性，众所周知，如何过得了她那一关！有了，江宁东山老夫有一处闲宅，莫若就送给他与桃叶，做个安身之处。妙呀，妙呀！
(唱)听闻此事想从前，
前因后果理一番。
欲为二人做媒妁，
了却昔日情亏欠！
愿天下恩爱夫妻不拆散，
愿天下有情人都把姻缘牵。
[谢安带众人下。
[灯暗。
[本场终。
第六场 情审
[一个月后。
[东山谢宅。
[画外歌声：手中白团扇，净如秋团月。清风任动生，娇声任意发。
[王献之与桃叶牵手上场。桃叶由前场少女妆改为妇女妆。
王献之 自与郗家表姐离婚，献之一腔豪情全寄山水，半生岁月尽付纸端，未曾想老树又逢春，枯枝发新芽。
(唱)初相见前世修来今世缘，
重相逢月老垂青红线牵。
桃 叶 桃叶与公子共结连理，此情此景只疑身在梦中一般。
(唱)昨日相思凝愁在眉端，
今朝相拥仿佛梦中仙。
王献之 (唱)你我菡萏花开并蒂莲，
桃 叶 (唱)你我相依相傍鸳鸯仙。
王献之 (唱)你我如胶似漆齐眉案，
桃 叶 (唱)你我共渡险滩船靠船。
王献之 (唱)天黑我为你掌灯，
下雨我为你打伞。
桃 叶 (唱)饥时我为你煮饭，
饱时我为你端茶盏。
王献之 (唱)暑时我为你摇扇
寒时我为你添衣，
桃 叶 (唱)有你从此三冬暖，
有你从此春不寒。
王献之 (唱)有你四季变换花不残，
桃 叶 (唱)有你长夜无灯月在天。
[谢安上。
谢 安 你们夫妻还不快来谢过媒人？
王献之、桃叶 这厢有礼！多谢太保！
谢 安 成人之美，乃是人生快事！你们二人情投意合，相亲相爱，能够结成良缘，算是我晚年最得意之事！这东山老宅住得还习惯否？
王献之 我二人能够成婚，万分感谢上苍眷顾，太保恩赏。能有地方栖身，实是感激涕零！
桃 叶 住在这里，唯有一桩不便？
谢 安 什么不便？
桃 叶 与我娘家隔着一条秦淮河，风高浪急，轻舟往来，实是让我心惊不安！
谢 安 哈哈哈，此事只能有劳献之贤侄了！
王献之 (念)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家将上。
家 将 禀老爷，余姚公主到。
王献之 余姚公主为何来此？莫非她已知晓？
桃 叶 这如何是好？
谢 安 你们后堂回避。待老夫见她一见，便知缘故。
[王献之、桃叶下，余姚公主上。
余姚公主 (唱)步匆匆气汹汹怒冲斗牛，
恨姻姻起风波偏在我头。
乌衣巷十年整夫妻情稠，
闻变故心乍惊冷风嗖嗖。
弃颜面降身份亲上东山，
请太后审献之探查原究。
谢 安 见过公主！
余姚公主 谢老头，你干得好事！
谢 安 (掩饰)哈哈哈，公主所谓何事？
余姚公主 王献之在哪里？桃叶又在哪里？
谢 安 献之是公主的驸马，如何反到我家中寻找？桃叶又是何人？
余姚公主 不要再假装了！太后马上就到，看你还敢撒谎 不成？！
[家将上。
家 将 禀老爷，太后驾到。
谢 安 赶紧与我一起前去接驾！
[谢安、余姚公主下，王献之、桃叶上。
桃 叶 此事竟然惊动了太后，这如何是好？
王献之 桃叶不必惊慌，献之自有打算！
桃 叶 公子，莫若我与你分别，回转家中。与公子经历数月，桃叶已经足矣！
王献之 (唱)献之出身琅琊王氏门，
也曾愧对圣贤枉作人。
十年前狠心肠休妻离婚，
十年来委曲求全把气吞。
害贤妻回家转伤心损神，
避山间独幽居消了香魂。
如今岂能再蹈旧辙再发昏！
定要昂首誓作玉碎把天问！
桃 叶 万万不可。
(唱)妾身本是贫贱人，
轻如蒲草水畔芹。
从不奢望跃龙门，
只因慕君托终身。
侯门本是虎狼地，
非是蒲柳可安身。
不能因我怒鬼神，
不能因我毁世勋。
不能因我玉石焚，
不能因我星辰陨。
王献之 (唱)若是日日困牢笼，
若是天天无灵魂，
若是不能誓言遵，
若是定要拆散有情人。
要前程，有何用？
王氏门，何足论？
事到如今，不必思寻，
待我上本，辞了官身，
休了公主，归了凡尘，
一饭一蔬，一晨一昏，
如燕如鹄，鼓瑟调琴，
做他个自由自在、清清静静、相依相伴、不离不弃一对平凡人。
王献之、桃叶 (合)一饭一蔬，一晨一昏，
如燕如鹄，鼓瑟调琴，
做他个自由自在、清清静静、相依相伴、不离不弃一对平凡人。
[两宫女搀太后上，谢安、余姚公主跟上。
王献之、桃叶 见过太后！
太 后 (坐定)谢太保，你将此宅送与王献之，让他娶了这位民女，是也不是？
谢 安 确有此事。
太 后 谢太保啊谢太保，你一个稳重守成之人，如何会如何荒唐行事！
谢 安 老臣想起十年前，也曾荒唐行事！
太 后 哦，如何荒唐行事？
谢 安 十年前，公主离异独身，寻找佳婿，非献之不嫁。老臣心念社稷，亲到王门，拆散他们夫妻，更可怜那郗家女儿离婚独居，凄凉弃世，如此行事，荒唐不荒唐？
太 后 确有此事！确是荒唐！公主，你意见如何？
余姚公主 (唱)王献之，不可饶，
抓回府里严管教。
桃叶女，违妇道，
叫她建康府里坐大牢。
太 后 果然是我司马家的公主，有气派！谢安，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谢 安 请太后效妨故事，请皇上下旨让他们离婚，老臣再为公主另觅一个佳婿。
余姚公主 谢老头，你……你太欺负人！我要去找皇帝，让为我主持公道，为我评说是非！我是公主，她是民女，我是正妻，她是私奔！
(唱)嫁入王门乌衣巷，
恪守妇道十年长。
敬公婆，尽心肠，
守家业，费思量。
可爱娇女生一个，
夫妻恩爱是一双。
突然天下掉下事一桩，
平地霹雳震天响。
一片明镜成两瓣，
一对夫妻分两傍。
为何无人为我辩忠良。
为何无人为我判冤枉。
王献之 公主啊
(唱)无人为你辩忠良，
有谁为我评短长。
无人为我判冤枉，
有谁为我理错枉。
凭什么王门责任我来抗，
不能任酒放声把歌唱。
凭什么我要朝廷官来当，
不能纵情山水走远方。
凭什么抛却贤妻公主尚，
不能恩爱夫妻效鸳鸯，
凭什么相亲相爱遭人谤，
不能相老江湖岁月长。
太 后 王献之，此事你待如何？
王献之 (唱)从此后，献之不做王门顶柱梁，
从此后，大晋不见朝廷王丞相，
从此后，你我夫妻各自走羊肠，
从此后，世间富贵荣华他人享。
从此后，东山茅庐多了一疏狂，
从此后，清守春风秋水伴日长。
桃 叶 (唱)我与你，垦荒耕田把布纺，
王献之 (唱)我与你，青山绿水两相望，
桃 叶 (唱)我与你，苦命寒鸟候天亮，
王献之 (唱)我与你，相对相守相亲相爱相扶相持地老天荒。
王献之、桃叶 (合唱)我与你，相对相守相亲相爱相扶相持地老天荒。
余姚公主 太后，你要为我作主！
太 后 为你作主？！难道要老身为你再拆一段婚姻不成？起驾，回宫！
[两宫女搀太后下，余姚公主无可奈何随下。
谢 安 哈哈，糊涂官司糊涂审！她不判，我不断；说不清，理还乱！
(唱)上天不会欺负人老实，
谢安不能两伤有情人。
(白)老夫去了！
[谢安下。
[画外歌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灯暗。
[本场终。
第七场 煎药
[两年后，初冬。
[乌衣巷，王宅，厅堂，屋角有一个煎药的炉子。
[余姚公主坐于炉前，桃叶上。
桃 叶 (唱)忧君沉疾神不守，
锦囊无计可销愁。
云端情深似水柔，
佛前长拜添君寿。
公主，公子的药抓来了！
余姚公主 与我来煎。
桃 叶 我来煎吧！
余姚公主 不必劳你动手，我早已做惯了。公子之疾，皆因当年为拒绝我俩婚姻、以艾烧伤腿脚而致。如果不亲手为他煎汤熬药，又如何让我心安！
桃 叶 我来帮你！公子病重，痛在我心，出一分力便减一分痛。
余姚公主 可药医得人，却医不了心！
(唱)红泥小炉银屑炭，
青瓷一盏煮十年。
汤药虽热心不暖，
君心未融似冰寒。
桃 叶 公子之心未必如冰！也许只是有些话他不说而已！
余姚公主 奈何你年芳二八，也要嫁入王门！莫非又是一个前生的冤家？你可知此时，他最想的是谁？
桃 叶 不是你，也不是我。
余姚公主 那你还如此对他？
桃 叶 爱一个人，只要他欢喜，我便欢喜；只要他心安，我便心安。
余姚公主 只要他欢喜，我便欢喜！只要他心安，我便心安！如此说来，是我错了！我虽爱他，他却因我而不欢喜、不心安！
(唱)悔不该，万人众里把他选，
悔不该，皇命硬拆婚姻散，
悔不该，鹊占鸠巢将他占，
悔不该，糊涂姻缘遗下恨万般！
[灯暗。
[本场终。
第八场 情殇
[寒冬。
[画外歌声：七宝画团扇，粲烂明月光。与郎却暄暑，
相忆莫相忘。
[乌衣巷，王献之家，卧室。王献之着轻衣，斜倚长榻，榻旁矮几上置酒壶酒杯。
王献之 (唱)漫漫秋风叶飞扬，
衣重难暖心底凉。
更深漏尽秋夜长，
留得残灯照何方？
[余姚公主、桃叶上。
桃 叶 公子，病重如此，怎么还敢饮酒？
王献之 哈哈哈，灯烛将尽，能得一日之欢，岂非足矣！
(唱)天涯望断路茫茫，
流年仿佛一夜光。
人生恰似闲舟荡,
残酒一壶有天常。
余姚公主 夫君，不可晦言晦语！你福大命大，定然长命百岁！
王献之 我岂无自知之明！道士已至门外，我尽知矣！
[管家、道士上。王献之自顾自饮酒。
道 士 (作法毕)大人，贫道已向上天表文祷告，护佑大人平安。上天有好生之德，现请大人自忏，以求上天宽恕。人去则宽恕尘世之罪，人留也可保佑余生无恙！
王献之 我王献之一生坦荡，谨慕圣贤，慎言谨语，行不逾矩。
管 家 公子，没打过谢安家的狗吗？
王献之 没有！
道 士 不算。
管 家 没撵过恒温家的狗吗？
王献之 没有！
道 士 不算。
管 家 没偷骑过皇上的御马吗？
王献之 没有！
道 士 不算。
管 家 没打坏过老爷的砚台吗？
王献之 没有！
道 士 不算。
管 家 (向观众)我家公子当真方直！
王献之 沉默良久，思想万般，唯有一误，难以释怀。
道 士、管家 何事？
王献之 不觉有余事，唯忆与郗家离婚。
(唱)长思量，唯一桩，
一生难释藏心房。
夫妻半途别离伤，
郗家表姐命先亡。
[王献之起立，突然一个踉跄，口吐鲜血。
余姚公主 夫君！
桃 叶 公子！
王献之 (唱)悔悔悔，镜破缘尽诺言毁，
悲悲悲，身为世族如傀儡。
愧愧愧，男儿不能抗天威。
惭惭惭，未能随你把魂追。
余姚公主 夫君！不要过于悲伤，此乃奴家之过！
(唱)风尘误，误风尘，
少年情事本混沌。
江湖未老枝头嫩，
如何分辩假与真。
行路难免遭雨淋，
人生总会有遗恨。
长途漫漫似冬寒，
一路前行须自珍。
王献之 吾命不久，无需再劝！桃叶，拿扇来，为你再写一次字！
[桃叶取旧扇，递给王献之。
王献之 (读)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渡口相遇，犹在眼前，不意今日我将归去，今后再无人送你渡江矣！
[王献之在团扇反面写字，递与桃叶。
桃 叶 (读)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
(唱)字字如血行行泪，
字字如雷心俱碎。
字字都是心血缀，
字字催我魂魄飞。
王献之 苍天呵，
(唱)昔日我欠苍天一段情，
今日苍天收我半生命。
我将此命还苍天，
请你为我守护一生情。
护她冬寒身不冷，
护她夏暑有风清，
护她日游无雨淋，
护她夜行婵娟明。
护她时时刻刻眉不愁，
护她一生一世心安宁。
[王献之幻觉，疑眼前有人，上前拥抱，却扑了个空。
王献之 表姐吾妻，是你吗？你再不会来了！再不会来了！你不来，吾往矣。
(唱)忆你容貌世无双，
翠黛画眉小轩窗。
忆你镜前正梳妆，
妙目流转顾盼郎。
忆你廊下裁衣裳，
柔荑如雪叶上霜。
忆你万般人不见，
顾影自怜枉断肠。
为何恩爱夫妻不到头，
为何陌生路人双拜堂。
为何有罪之身尚健在，
为何无辜之人命先亡，
我问苍天天不语，
我请大地地不响。
恨这人间太无良，
处处都是权势场。
恨这人间太无良，
自己命运难执掌。
恨这人间太无良，
夫妻离散违纲常，
恨这人间太无良，
人情淡薄皆炎凉。
今日离开人间去，
阎王殿里闯一闯。
誓不喝，孟婆汤，
牢记你，旧模样，
踏冥海，穷黄泉，
定寻你，在何方。
从此宁做九幽魂，
不把豪门子弟当，
从此永在黄泉府，
不向无良人间往。
从此没有分与别，
不再两地情茫茫，
从此没有错与枉，
不用相思愁断肠。
生生世世无穷期，
恩恩爱爱相依傍。
生生世世无穷期，
朝朝暮暮天下无双。
[王献之气绝而亡。
[画外歌声：桃叶复桃叶，渡江不待橹。风波了无常，没命江南渡。
[灯暗。
[全剧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