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哀情小说结局成因浅析
2021-06-25闫方超
闫方超
(湖南科技大学,湖南湘潭 411201)
1902年-1905年,梁启超在《新小说》中专门开设哀情专栏,刊登的作品大多数都是译品。伴随而来的是西方文学思潮的进入,西方文学当中的情爱观念、叙事方式,都对国内新知识分子的文学创作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到了民国初期,哀情小说的发展规模不断壮大,并逐渐成了小说的主要流派,其特征一般是以“哀感缠绵”为主,结局都是比较悲凉的。其悲剧结局的成因,是多方面的。
一、创作主体的经历和见闻
不同的创作主体所创作的文学作品,能够折射出其自身的人生经验。清末民初的哀情小说作家,既受到传统儒家伦理道德的约束,同时也受到了民初自由、民主新思想的冲击。再加上一直以来,他们都是将科举当作自己人生努力进取的目标,当科举制被废除掉之后,他们的理想跟现实产生了巨大的冲突,进而变成了以写文谋生。他们将自身婚姻的坎坷不幸、现实的怀才不遇、爱情的求而不得等,以文字的形式通过哀情小说表现出来,不仅仅是一种感情的抒发,同时也寓意着创作主体自身的生活。
周瘦鹃的《恨不相逢未嫁时》,是他发表比较早的言情小说。其中的男主人公辛惕身世凄惨,10岁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从小跟着自己的母亲在上海奔波,辛苦生活。他希望遇到一位心上人:“吾欲作美人画,顾欲于此茫茫人海中求一好范本,亦不可得。世无美人。”后来真的遇上之后,便患上了相思病,每日作画以解相思,竟然病入膏肓。之后在跟朋友聊天中,发现美人图是好友的妻子,并得知自己的心上人婚后过得并不开心,不仅丈夫待她不好,婆婆也苛刻她。辛家邻居着火,辛惕救出一位老人,发现是心上人的父亲,之后与心上人经常见面,产生了深刻的爱恋,但是由于当时世俗的约束,他们一直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一直到心上人将要跟自己的丈夫离开,两个人才吐露出自己真正的情感:“别时容易见时难,吾乌忍别卿,卿,卿当知吾心,吾,吾爱卿”,“女日:‘君心如侬侬如君,侬亦乌忍与君别……恨不相逢未嫁时!’”这点明了两个人之间的情感,同时也是悲剧性的结尾。情感的悲哀,是最现实的悲剧结局。
苏曼殊的一生都在漂泊中度过,感情特别的丰富,虽然身在佛门,但是红尘未了,依旧处于凡尘之中。《断鸿零雁记》主要讲述了一个和尚跟两个姑娘的爱情悲剧。男主人公三郎从小就受到欺凌,长大之后与自己有婚约的雪梅父亲又嫌弃他家境贫寒。后来在雪梅的资助下,他开始了寻找母亲的漫漫长路,并且还对表姐一见钟情。三郎经历情感坎坷无法释怀,最终皈依佛门。而雪梅因为不愿意另嫁,绝食死去,结局十分悲惨。
二、社会环境的制约
清末民初是一个动荡不安的时期,传统封建专制思想与新时代民主思想的冲突、中西方文化之间的碰撞,还有进步派跟保守派之间的争斗,都为哀情小说作品的出现提供了社会环境。这种社会环境复杂、多变、制约、发展,希望与绝望的矛盾感、亢奋与忧郁的冲突感,都使得处于新知识分子在表达自己个性主义的同时,又与现实社会有着难以调和的冲突感,使得他们的作品当中呈现出一种悲剧性的结局。从一定意义上来讲,死亡代表着毁灭之美,说明了理想跟现实的不可调和,只有死亡的悲壮才能够开启新的时代,它是悲剧,也是重生。
1.伦理至上与个性自由的冲突
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至上原则压抑了感性生命意义上的情感需求,在伦理关系中所界定的人,为君为道为父母而活。清末民初哀情小说一方面接受了近代西方关于人的自然本性复苏的理念,同时受到传统理学教条的束缚,“存天理,灭人欲”成为束缚人的精神枷锁,将人的正常欲求扼杀。
徐枕亚《玉梨魂》中白梨影的自杀、筠倩抑郁而终以及何梦霞在战场牺牲,主人公都以死亡收尾,直击中国传统礼教的束缚,突出人的思想要个性、自由的发展。就像徐德明说:“徐枕亚的风格能风靡一时,即说明他的人格有一时代的代表性,他的人格中包含的矛盾与所面临的问题也有其代表性……他的缠绵与夸饰中有着那一时代人的痛苦,这是中国现代化‘灵的文学’的前兆。”
2.理想爱情与现实动荡的冲突
随着鸦片战争的爆发,闭关锁国的局面被打破,西方自由、民主思想慢慢渗透到中国的封建传统思想当中。这种新式思想更多地表现在人们对爱情自由的追求和向往,但是理想爱情与现实婚姻的冲突,是无法调和的,这是社会转型发展下的特点。
“爱情”本应该是美好的、纯洁的情感,不过在现实婚姻制度的面前,只能是镜中月、水中花的虚幻浮影。社会动荡,家国不安,小家安在?在乱世中,许多的爱情在现实的社会当中夭折,这是乱世也是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结果。无法从这种爱情悲剧中挣脱出来,作者只好以哀情小说中的悲剧结局,去悼念那些被现实抹杀的爱情。
吴趼人的《恨海》中,张棣华、陈伯和的悲剧性结局,表面上是流落上海的陈伯和吸食毒品而死,而张棣华的削发为尼,是当时封建婚姻观念的悲剧,为了给未婚夫守节,宁愿削发为尼,了此残生。从社会层面来分析,当时社会的动荡,是造成他们悲剧的主要原因。如果不是动荡的社会,陈伯和或许并不会沾染上毒瘾,如果不是被乱兵冲散,陈伯和跟张棣华会如期的举行婚礼,过着幸福平淡的生活。
三、欧洲感伤主义的影响
清末民初,封建帝制受到全面冲击,帝国主义的侵略,资本主义的萌芽,使得中国变成了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人民生活在一片火热之中,既要受到封建统治的约束,又受到帝国主义的侵略,处于该时代的知识分子面对国家衰败的命运,却无力挽回,他们的心灵遭受着巨大的煎熬,痛苦的反抗着。在这种现实困境当中,从西方国家传入的欧洲感伤主义进步思潮又激励着他们,不断地去跟封建势力进行抗争,而在抗争的过程当中,他们又因为力量过于渺小,不断的屈服,陷入了抗争—妥协—抗争—妥协的矛盾循环中。
清末民初,大量的经典感伤主义作品通过翻译,进入到中国文学市场,比如《隐士吟》《威克菲牧师传》等,对哀情文学作品的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尤其是林纾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进入到中国之后便对当时的封建传统思想造成巨大的冲击。苏曼殊崇拜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和拜伦,尤其欣赏拜伦的《哀希腊》一诗。“夜月照积雪,泛舟中禅寺湖,歌拜伦《哀希腊》之篇。歌已哭,哭复歌,抗音与湖水相应。舟子惶然,疑其为精神病作也”,能够充分看出苏曼殊对拜伦的疯狂迷恋。拜伦跟雪莱的作品是两种风格,前者热烈,后者感伤,但是两位都有浓厚的个性解放思想,苏曼殊吸收了这两个作家身上跟自己气质相符的部分,也就是个人主义反抗精神。这种畸形的精神,本质上是西方拜伦式个性、民主、自由思想在传统封建伦理下中国知识青年的畸形投影。他们受到西方个性自由、民主等思潮的影响,想要通过这种思想去反抗封建伦理思想束缚,却因为封建理论思想束缚过大,强烈的个人反抗主义无法真正地实现,只能通过哀情作品表现出自己的苦闷、无奈、忧伤。同时苏曼殊许多作品都是以第一人称展开描写的,打破了原来传统的爱情小说创作形式。
四、小说主人公的性格局限
哀情小说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造成的家庭悲剧,其主人公的性格也是造成悲剧结局的一个重要因素。
《玉梨魂》中的男主角性格是典型的女性气质,这种气质不仅表现在他身体的体弱多病,还表现在性格的懦弱与多愁上。可以这样说,该故事的悲剧性结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该主人公的性格造成的。何梦霞的名字本就偏女性化,名字的由来是其母梦见彩霞。何梦霞在《玉梨魂》中经常出现的情绪便是哭泣,总计190多次。哭本是女性化的具体表现,却成了他性格的具体表现。而何梦霞跟寡妇白梨娘的爱恋也始于哭。梨娘夜晚哭的时候,何梦霞从梦中惊醒“脉脉两情,暗中吸引,一哭即相思之起点耳”。梦霞长大之后,父母希望尽快完婚,问梦霞同不同意这桩婚事,“梦霞殊不愿,问其故,则不答。固问之,则荧然欲涕”。梦霞因为婚事很伤心,父母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很小事情就要哭出来了。在崔家住的时候,一日,因喝醉酒站起来后,呕吐不止,医生认为是年轻人身体状况很好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应该就是因为心事所困,心中有怨恨所致。但是看他的伤心程,仿佛生了很大得病快要不行了,感叹“我伤心矣,我病深矣,我恨长矣,我命短矣”,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来他是一个特别脆弱而且很多疑,他因为感情的事情和性格的原因,他的病更加厉害了。
对于逐渐觉醒的文人而言,他们追求爱情,既源自原始生命力,又受到西方观念的影响,同时也为长期浸染的礼教观念所约束。情与礼的纠葛,使得他们的情如此之“哀”,这种哀情在人物的性格当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徐枕亚笔下的何梦霞、白梨影在强大的舆论环境和固有价值观的困扰下,小心翼翼地徘徊在爱与礼教之间。他们彼此爱慕,住在同一个家中,却不敢公开交往,只能以书信传情。白梨影与何梦霞相爱,但始终背负着巨大的心理负担。何梦霞性格敏感多疑,不敢向任何人透露二人的感情,即使因情而病,他也不敢告诉情同手足的兄长。情不能自主,人的灵性受到压抑,苦闷无法言表,这种想而不能、爱而忐忑的压抑感和内心的冲突与束缚将矛盾引向自身。个人的婚姻价值观念无法脱离所处的时代,作者既歌颂纯真的爱情,又表现出对爱情的恐惧,视这种不伦之恋为命中注定的“魔劫”。
五、结语
哀情小说的大量诞生处于清末民初交汇,显示出来经过了现代文化的教育,后人们迫切挣脱封建社会束缚的需求。倡导人文主义,在摆脱旧的束缚、冲破礼教中则充满了悲情。根深蒂固的制度不易撼动,虽了解西方的开放思想,却不敢做出制度以外的事情,这种矛盾、煎熬都映射到了作者的小说中,通过小说可以认识到对爱情的渴望与憧憬,同时也有对爱情艰难的痛苦与哀愁。在为小说主人公因为处于封建社会的压迫下产生悲剧感到痛心的同时,更加清醒地的认识到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和对当时爱情的束缚。哀情小说真实反映了转型期一代人的情感苦闷,它所表现的情礼冲突,带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和文化色彩。其悲剧结局的成因是复杂的,是在作者身处动乱时代,经历新旧思想文化的冲击后,对人生感到彷徨悲凉的必然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