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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全唐诗》看唐代诗人笔下的新罗形象

2021-06-24朴哲希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全唐诗新罗诗作

朴哲希

引 言

《全唐诗》由清朝彭定求等编篡,共900卷,将唐代诗歌汇为一帙,是现存收录唐诗最多、分类最为精细的一部著作。从研究的现状看,其研究成果不只局限于文学,还涉及医学、服饰、语言、乐器、民俗、植物、体育、译介等各个方面。但国内研究《全唐诗》与朝鲜文学间的关联还较少,仅有牛林杰的《韩国文献中的〈全唐诗〉逸诗考》、杨为刚的《朝鲜〈十抄诗〉对〈全唐诗〉的校勘意义》、徐珊珊的浅析《全唐诗》中的新罗诗人等数篇论文。国外研究则以韩国学者柳晟俊为代表,早在20世纪70年代末便整理出《〈全唐诗〉所载新罗文人之诗》《今观〈全唐诗〉的新罗人诗》等,但未做深入分析。目前学界在关于中朝两国文学交流的研究中,已经涉及中国各个时期、不同朝代与朝鲜的交流,其中以明清时期文学交流的成果最为丰厚,产生了诸多佳作。但是对唐朝时中朝文学交流的研究,特别是中国文人对朝鲜诗人、诗作的认知与态度以及该时期朝鲜形象的研究还比较少。

在分析《全唐诗》中所收录朝鲜诗人诗作及唐代文人为朝鲜诗人写作诗歌的过程中,发现文本材料集中于新罗。因此,以新罗为代表,能够清楚地看到该时期中国文人对朝鲜的认知及其来源、演变的过程。

偏僻、遥远之地:对新罗的整体认知

从中国正史对该时期朝鲜的记录上可以折射出当时中国社会对朝鲜的整体认知,如“颇有箕子之遗风”;“岁时伏腊,同于中国。其书籍有《五经》、子、史,又表疏并依中国之法”;“有文籍、记时月如华人”;新罗“好祭山神”,其妇人“发甚长美”;“国人善棋”“知《诗》《书》”(刘子敏,等,1996: 335,343,423,348,428)等。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对高句丽、百济、新罗的认知继承了前代的历史观且对其喜好鬼神等风俗并不认同,但总体上“三国”摆脱了唐以前原始、愚昧、怪异的认知,正面、积极的色彩明显增多。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旧唐书》《新唐书》对朝鲜的认知与《后汉书》《宋书》《晋书》《南齐书》《梁书》《魏书》《周书》《隋书》《南史》《北史》等都具有互文性,一方面说明这些典籍都是从性格、风俗、外貌、服饰等方面形成了对朝鲜的认知;另一方面也说明历史典籍中对朝鲜的认知大部分是通过前代的记录整理、想象而形成的,其作者并非真正了解朝鲜或直接接触过朝鲜人。但与历史典籍不同,《全唐诗》中中国文人接触朝鲜文化最直接的对象就是入唐的朝鲜文人,特别是在高句丽、百济相继灭亡后,长时期接触到的朝鲜文人只有新罗文人,对新罗的认知便成了对朝鲜的认知。此外,《全唐诗》中唐朝文人对朝鲜的描述并非直接描写朝鲜,而是通过写给新罗文人的送别诗间接形成了对朝鲜的总体认知与看法。因此,朝鲜文人,尤其是新罗文人成为唐朝文人了解朝鲜的主要信息源,《全唐诗》中的诗歌从另一个角度显示出中国文人对朝鲜的认知。

《全唐诗》中共收录了唐人送朝鲜文人诗39首,涉及29位诗人,从中不难看出中国文人对新罗及新罗文人的认知与态度。这些中国文人有孙逊、陶翰、沈颂、刘慎虚、李涉、姚合、顾非熊、章孝标、许浑、刘得仁、张籍、姚鹄、项斯、马戴、林宽、温庭筠、皮日休、张乔、杜旬鹤、张蠙、陆龟蒙、郑谷、徐夤、杨夔、法照、无可、贯休、齐己、顾云,等等。其中,张乔的诗最多,一些文人为僧人。由此可见,与新罗诗人相接触的中国文人不在少数,且他们十分关注新罗诗人的生活与学习;另外,这些诗人的创作风格、写作手法也迥然不同,表明新罗诗人对中国诗歌创作方法、技巧、风格、流派的学习并未有特殊的需求,对所接触的中国文人也未刻意加以选择。

就对新罗整体认知而言,首先,比较文学形象学认为,“在某一特定时期,某种特定文化中,或多或少都储存了一些传播‘他者’形象的词汇,他们是构成形象的原始成分,我们应对这些词语进行鉴别”(陈惇,等,1997:176)。我们在进行文本分析时发现,大部分中国诗人的作品先对新罗概况进行描述,认为朝鲜位置偏僻、路途遥远,大量的使用“孤山”“孤舟”“沧沧”“秋风”“秋水”等词语,悲凉之意跃然纸上。言外之意新罗贫瘠不如中国,为朋友的离开而惋惜。新罗文人前往唐朝或从金城(庆州)出发,过旅顺,渡渤海,到登州(蓬莱);或从山东荣城渡海,受季风等自然环境因素影响极大。

朝鲜留学生、官员经陆路或水路转陆路前往长安,路途艰辛、遥远,其难度远远大于后世,中国文人得知后难免产生同情心理,而形象正是一个作家的特殊感受所创作出的,新罗的形象便在中国文人诗作中不断通过艺术想象、加工流露出来。如刘慎虚的《海上诗送薛文学归海东》中“沧沧千万里,日夜一孤舟”;许浑的《送友人罗攀归新罗》中“沧波天堑外,何岛是新罗”;刘得仁的《送新罗人归本国》中“鸡林隔巨浸,一住一年行”;姚鹄的《送僧归新罗》中“沧溟何世别,白首此时归”;张乔的《送新罗僧》中“东来此学禅,多病念佛缘”;顾云的《孤云篇》中“徘徊不可住,漠漠又东还”等。

其次,虽然唐朝文人对新罗的认知比较客观,真实程度较高,没有美化与丑化,但是“无论是作为意识形态还是乌托邦想象之结果的形象, 都不可能完全等同于作为想象之‘原型’的他者本身。二者之间必定存在相应的差异, 这种差异正是‘变异’的结果”(曹顺庆,2005:208)。具体表现在一些中国文人将新罗与日本相混淆或地理位置认识错误上,说明很多中国文人对新罗等域外之地并非真正了解。如贯休的《送人归新罗》中“见日上扶桑”;无可的《送朴山人归日本》;齐己的《送高丽二僧南游》《送僧归日本》,等等。显然,中国文人将新罗误以为日本或将日本误以为新罗。高句丽位于中国的东北部,高句丽人回国应是北行而非南游。

但是,与唐朝文人对朝鲜的认知来源略有不同,从《全唐诗》上看,唐朝文人的认知来源于新罗和高句丽,并未与百济文人相交;但历史典籍中唐朝官方与新罗、高句丽、百济都有着文学交流。另外,或于外交礼节的目的或真实亦是如此,除了认为朝鲜边远、偏僻、悍俗外,唐太宗、唐玄宗称新罗为“君子之国”,故此,新罗便也自号为“君子之国”。

(玄宗)降诏书曰:“卿二明庆祚,三韩善邻,时称仁义之乡,世代着勋贤之业。文章礼乐,阐君子之风。纳款输忠,效勤王之节,固藩维之镇卫,谅忠义之仪表。岂殊方悍俗,可同年而语耶?”(金富轼,2015:118)

(玄宗)帝谓邢璹曰:“新罗号为君子之国,颇知书记,有类中国。以卿惇儒,故持节往,宜演经义,使知大国儒教之盛。”(韩国史史料研究所编,1996:312)

“君子”作为一种儒家理想人格,受到后世的广泛提倡。从《三国史记》的记载上看,朝鲜极为重视“德”“仁”“爱民”“孝行”“谦恭”等儒家品行,与君子的理想人格如出一辙。且由上文可知,新罗认为文章、礼法、音乐的目的与功能是阐释君子之风,唐玄宗也认同这一点,赞赏新罗为忠义之表率,改变了过去悍俗之面貌,所以其心中的新罗成为“君子之国”。综上可见,统治者与文人、官方与民间对朝鲜认知和认知来源上的差异。

关心、祝福与肯定:对新罗诗人和诗作的认知

张哲俊(2004:428)认为,“中国文献中的韩国形象因时而异,以唐代为分界线可以分为两类:一是唐代以前的半人半兽形象,一是唐代以后的人类形象”。前者多记载于中国历史典籍中,对朝鲜形象的概述多是站在道德、风俗、习惯、性格的角度;而唐以后记载的典籍更加丰富,从《全唐诗》的记载来看,实际上“人类形象”更为丰满。

第一,在对待新罗文人的态度上,中国文人与新罗文人等级关系上是平等的,对外貌、服饰、性格、创作能力与诗作水平都未加评判,也并未反对其学习中国文化和写作汉诗,而是对他们的离别发自肺腑的关心。具体表现为离别的忧心、祝福;对他们学习的肯定,认为学习不易两个方面。

如孙逊的《送新罗法师还国》中“此行迷处所,何以尉虔祈”为友人的离开而真诚的祈祷;林宽的《送人归日东》中“沧溟西畔望,一望一摧心”表现出离别友人的痛苦之情。顾非熊的《送朴处士归新罗》中“少年离本国,今去已成翁”“学得中华语,将归谁与同”;李涉的《与第渤新罗剑歌》中“青光好去莫惆怅,必斩长鲸须少壮”;陶翰的《送金卿归新罗》中“礼乐夷风变,衣冠汉制新”。这些诗句描绘出新罗学子在中华求学的不易以及充分肯定了他们通过求学使朝鲜文化发生的改变。

总的来说,虽然《全唐诗》中共有2300余位诗人,但新罗诗人、诗作不多,中国文人送新罗文人的诗作也较少,我们却仍能从这些诗句中能够感受到两国文学交流的旺盛。

第二,在对新罗诗作的态度上,《全唐诗》中,共记载新罗诗歌4首,而“三国”之中,只有新罗的汉诗被收录,可以说新罗汉诗的创作水平与价值高于高句丽、百济以及其他域外国家。某种程度上,一些诗人、诗作能够与中国相并肩,并得到中国文人及中国文坛的认可与肯定,可见当时新罗诗人的优秀(如表一所示)。

表一 《全唐诗》所载朝鲜诗歌一览表

由上表可知,《全唐诗》中的朝鲜诗歌全部为新罗诗人的作品,诗体种类各异,出身均为官僚贵族。另外,女性作诗当为一大特点。

前文论述了与唐朝文人交往最密切的是留学生、普通僧人,而《全唐诗》中所收录作品却未有他们,表明出身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入选的标准。但《全唐诗》毕竟为后代所编,在编纂时难免有遗失或考证不完全未全部整理,柳晟俊认为,“在《全唐诗》中可能会有尚未全部提取并整理的新罗人作品以及实际上是新罗人的作品,却因考证不完全没有介绍”。故此,主要从诗作的内容看,这些作品都受到中国唐风的影响,而薛瑶的《返俗瑶》与六朝末期的作品似乎较为相近,说明朝鲜诗坛在与唐朝早期交往中,唐初诗坛受齐梁之风影响的现象也影响着朝鲜。

虽然《全唐诗》中并未收集留学生、僧侣的作品,但是在《全唐诗逸》可以看到他们的作品(如表二所示)。

表二 《全唐诗逸》所载朝鲜诗歌一览表

《全唐诗逸》为日本人上毛河世宁于清乾隆四十六年至五十三年之间所辑编,收集《全唐诗》所遗漏诗歌72首,诗句279条,作者128人。将《全唐诗》中遗漏的崔致远等留学生的诗作加以补充,除此之外,对单句的诗歌也加以收录,其中崔致远七句、金立之七句、金可纪一句、金云卿一句。这些诗作大多为在中国时所作,游览中国古迹或与中国文人赋诗唱和时有感而发。《东文选》中所收录的崔致远、朴仁范的诗也多为此主题。

唐朝文人对新罗认知形成的原因

虽然该时期中国文人对朝鲜的认知比前代更为丰富,但仍显得很模糊,且对朝鲜的认知分布、散见于各类典籍之中。而《全唐诗》中唐朝文人对朝鲜的认知源于中国文人与新罗文人交往的实际而获得的,更加真实、具体、生动,可以有效地与中国历史典籍中对朝鲜的认知相补充。那么,《全唐诗》中唐朝文人对新罗的认知为何与其他典籍中的认知有所不同呢?究其成因,主要表现在以下五点:

其一,朝鲜新罗时期汉语能力的提高。从历史背景看,中国在与东亚各国的文学交流中,虽然各国遣使入唐之目的各不相同,但重金求购书籍、抄录书籍之风却是一致的。值得关注的是,朝鲜将吸收到的中华文化的先进成果又东传到日本,始至中国,传播朝鲜,再至日本,形成了一条“典籍之路”“文化之路”与“文明之路”。随着传入典籍数量的不断增多,朝鲜也开始透过典籍挖掘其背后内涵。习汉籍、作汉文不仅成为朝鲜古代文学的主要内容之一,也使朝鲜文人的汉文水平不断提升,具备了同中国文人直接接触、交流、对话的基础与能力。扩大汉字文化圈辐射范围的同时,也不断丰富其中的内涵。

与此同时,为了进一步学习中国文化,提升写作水平,朝鲜诗人亦主动与中国文人联系。善德王九年(公元640年),大量外国留学生争相留学长安,为了提高整体文化水平而积极学习中国先进的文化。

九年,夏五月,王遣子弟于唐,请入国学。是时,太宗大征天下名儒为学官,数幸国子监,使之讲论,学生能明一大经已上,皆得补官。增筑学舍千二百间,增学生满三千二百六十员于是,四方学者云集京师。于是,高句丽、百济、高昌、吐蕃,亦遣子弟入学。(刘子敏,等,1996:402)

由上文可知,这些留学生学成回国以后,将儒学以及天文、地理、服饰、建筑等中国文化传回国内,在各个领域发挥着重要作用。而他们在唐时为了提高汉语水平与写诗作文的能力必然同中国文人积极互动、主动求学。

其二,“以文会友”的文人心态。该时期中国与朝鲜文人间首开唱和之风,统治者、使臣也积极“诗赋外交”,以诗词唱酬的形式或进行文学交往,或在外交场合“赋诗言志”。此后朝鲜历代均继承了这一传统,在明清时期尤为兴盛。

大量的新罗文人、僧人、官员等或求学于唐,或受命差遣入唐,与中国社会各阶层都有着密切的交流,其活动范围业已深入到中国腹地的江南地区,到中晚唐时更是迎来了鼎盛期。这些文人、僧人具备较高的汉语水平和较强的诗歌创作能力,醉心于中国诗文,与中国文人一道云游四方、遍访名胜,互相切磋、赋诗唱和、诗酒风流,留下了诸多诗作。中国的文学家们对朝鲜文人和佛僧们也抱有真挚清新的情感和“以文会友”的友善精神。被中国文学家们赞扬和歌颂的文人与僧人中,有不少人在朝鲜半岛文化史上深有影响。这些文人与僧侣与其他留唐的朝鲜人一起,归国以后在传播中国先进文明,构筑新的朝鲜文化方面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但因为百济、高句丽的相继灭亡以及资料的欠缺,这两国文人与中国文人间的互动还未找到证明,因此,只能看到罗、唐两国文人的互动。

我闻海上三金鳌,金鳌头戴山高高。山之上兮,珠官贝阙黄金殿;山之下兮,千里万里之洪涛。旁边一点鸡林碧,鳌山孕育生奇特。十二乘船渡海来,文章感动中华国。十八横行战词苑,一箭射破金门策。(金富轼,2015:565)

新罗文人在唐期间与中国文人广泛交流,一起相游山水,游历古迹,彼此结下了莫逆之交。以崔致远为例,其在唐16年,不仅在文学思想上带有浓厚的儒家诗教观之印记,而且深入学习、掌握了骈俪文的创作之法,其诗歌创作也深受中国晚唐笔法之影响。这首送别诗是崔致远的知己唐人顾云所作,从中可见崔致远与顾云两人相知恨晚、情同手足。除此之外,崔致远也同罗隐等中国诗友相知。崔致远与中国文人的深厚情谊,在中朝文学交流史上留下一段美谈。

但是涉及罗唐两国文人与僧侣、僧侣与僧侣之间的赠答诗作,在《三国史记》中均无记载,这些作品如今散见于《全唐诗》《高僧传》《东文选》等著作之中。

另外,唐代国力强盛,周边属国为数众多,为了有效地对藩属国加以牵制,唐按照历代惯例要求藩国纳质。新罗为了巩固其与唐的关系,也主动派遣贵族入唐宿卫。这些贵族凭借自身的身份可以与唐朝官员、文人往来,彼此赠答留诗、笔谈唱和。但是这些作品如今难见踪迹。

其三,符合儒家的价值标准。唐以前,中国对朝鲜的认知多为“其俗淫,皆絜净自憙,暮夜辄男女群聚为倡乐。好祠鬼神、社稷、零星,以十月祭天大会,名曰‘东盟’”;“常以五月田竟祭鬼神”;“敬鬼神,多淫祠”(刘子敏,等,1996:56,61,194);“其俗多淫祀,事零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等,或是好歌舞、喜饮酒、性多诡伏。从中国典籍的记录上看,朝鲜没有等级差别、男女有别的意识,巫鬼之风盛行且性格狡诈不可信赖,总的看其形象是低下、负面的。究其原因无外乎“自汉代儒学成为统治意识形态之后,社会的种种规则是以儒学思想形成的……中国文人观察周边民族时,不由自主地把中国文化当成唯一标准。因而最先进入文人眼睛,形成深刻印象的是那些不符合儒家规则的韩国风俗”(张哲俊,2004:430)。唐以后,儒家典籍在中朝两国统治者的推动下得到广泛流传,使朝鲜读书人更加积极主动学习汉学,促使朝鲜的礼仪制度、思维方式、道德准则、行为举止都发生巨大的改变,因此,中国文人对朝鲜的认知发生了急变,不再加以排斥。所以,《全唐诗》中新罗诗人因符合儒家的生活准则、道德礼仪规范才没有延续前代的异类形象。

其四,源于社会和中国文人的集体想象。“诗言志”是中国古代文论家对诗的本质特征的认识。诗歌无论是直抒胸臆,还是通过其他手法来表现自己的心曲,都必须遵循诗歌创作的基本要求,寓志于形象之中(侯琳波2018: 105)。每一首诗的创作者固然是诗人个人,但都生活在社会当中,个人意识脱离不开集体的意识。由前文可知,唐朝时对朝鲜的认知业已发生了较大改变,正面色彩浓厚。在此大环境下,虽然无论是历史典籍还是以《全唐诗》为代表的文学典籍,绝大多数唐朝文人对朝鲜的现实感知也不是通过自己亲身前往去感知的,而是通过与新罗文人的接触、交流、笔谈等互动行为,结合当时社会、历史等诸多因素进而不断想象、夸饰和曲解最终形成的,但其认知都是正面的,是社会和中国文人集体想象之产物。

中国文人在想象朝鲜的同时也在不断进行自我确认,以中国为参照物,强调中国经济、文化的富庶与繁荣、交通的便捷等各种优越性。但这些想象大都充满了善意,并未感受到成见、敌意的存在。

其五,空间距离的遥远也间接形成了对朝鲜偏僻、对新罗文人同情的认知。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看,“文学地理学主要关注的是以人-地及其关系为核心所形成的地理与整个文学产生之间的关系”,对自然科学特别是地理知识落后的古代人来说,人-地及其关系显示出明显的地理环境中心决定论,因此,在面对新罗等未知国家、未知地域时,中国古代文人便会在诗作中营造出情感上彼此难以再次相见之感;空间上中国是地理位置的中心,其余各地均是偏僻、遥远之地的中国中心论。

结 语

总之,从《全唐诗》收录的诗歌看,某种程度上说中国文人接受了新罗文人学习、写作汉诗这一事实,一些新罗诗人的创作水平已经超过了中国文人。虽然从其流向的强度上看,中国文学对朝鲜的影响远远超过朝鲜文学对中国的影响,但从《全唐诗》中的诗作可知,新罗各界的文化活动对中原文化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中国文人对朝鲜、朝鲜文人及诗作的认知逐渐发生改变。从中国文人对新罗文人的认识与态度上看,中国文人已经意识到或强调新罗存在的特殊性,对其关注的程度远超其他入唐求学的各国,并且在中国文学这个大的框架内去评价和认识新罗诗人,将其作品视为中国文学的一部分。但大多数中国文人谈到新罗诗人时,大多带有强烈的民族自豪感特别点明其新罗人身份,虽交往密切却仍视之为“夷人”,间离感十分明显。即便如此,中国文人眼中的朝鲜诗人所获的评价,特别是中国典籍中对朝鲜诗人的记载,哪怕只言片语,朝鲜都是极其看重的,甚至影响其在文学史中的地位,可见朝鲜对中国文人认识与态度的重视。此外,从中亦可见当时文人交往的心理结构、文化结构和当时文化交流的复杂性,还原交流的历史现场。

在文化人类学研究中,人类学家库利曾提出“镜中我”的理论。正如文中所述,朝鲜尤其注重作为“他者”的中国对自身的认识情况。但朝鲜各界是否有过对自身之认识?其为何种形象?是否猜测过中国文人对自身的认识,并结合中国文人的真实认识情况,去反思自身为何如此之构想?后代中国诗集中是否也选编朝鲜诗人的作品,后世中国文人的诗作中对朝鲜的认识又有何变化?这一系列问题都有待进一步了解和考察。总之从中国文人的角度出发,从“自我”与“他者”的不同身份与互动考虑,探讨中国文人与朝鲜诗人之间的彼此认识以及后世认识的变异是十分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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