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分离主义视角下的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

摘要：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一直是西班牙国内最为棘手的民族问题。以民族分离主义为视角，从巴斯克民族分离主义的根源、历史脉络以及埃塔对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的影响出发，探讨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兴衰的背后逻辑。历史已经证明，通过武装暴力谋取巴斯克民族独立的途径根本行不通，和平对话模式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依然是解决巴斯克民族问题的最好出路。

关键词：巴斯克;埃塔;民族分离主义;民族独立

中图分类号：D73/77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05-0036-03

民族分离主义是民族主义的一种极端表现形态，是在多民族国家中，期望脱离所在国，建立本民族独立国家的社会运动或思潮，包括个别民族或其组成部分脱离原所在国而独立，也包括主权国家以民族为单位的分崩离析。民族分离主义是引起国家动荡、影响国际政治稳定的重要因素，其主要表现形式便是地区分离主义。西班牙的巴斯克人为了实现高度自治甚至是独立建国的诉求，掀起了民族独立运动，以埃塔组织为代表的巴斯克极端分子所进行的恐怖行动威胁着西班牙的政局稳定乃至整个西欧的地区安全。

一、巴斯克民族分离主义产生的根源

在巴斯克人被纳入西班牙的统治时，其民族内部就存在着强烈的民族主义情绪。究其根源，巴斯克地区独特的地理位置、历史渊源、文化传统与经济实力是滋生民族分离主义的温床。

（一）特殊的地理位置

巴斯克民族的聚居区位于西班牙东北部，北临比斯开湾，以比利牛斯山脉为界，地跨西班牙與法国两个国家。作为欧洲地区土生土长的一个古老民族，再加上其居于偏处一隅的山脉地带，巴斯克人的民族性格、语言以及文化特质得以独立形成并完整保存下来。在十三世纪初期，巴斯克人的土地一分为二，一部分依附于法国，另一部分则与西班牙的卡斯提尔王国合并，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巴斯克民族分离主义思潮开始萌发[1]。由于巴斯克民族固有的特性以及强烈的民族认同感，归属于西班牙的巴斯克人认为自己不是西班牙人而是巴斯克人，法国的巴斯克人亦是如此。

（二）悠久的历史

巴斯克人被认为是欧洲最古老的民族，却从未有过被征服的经历。在漫长的反侵略以及被统治的历史进程中，巴斯克人虽然接受了外来文化的影响，但是依然固守其传统的文化边界，拒绝被外族同化。1512年，随着西班牙王朝的统一，巴斯克地区被纳入西班牙的版图。与法国不同，西班牙的巴斯克人长期享有一定的地区自治权。如巴斯克地区继续行使《巴斯克法典》，在财政税收方面可以留给当地较多的份额[2]。西班牙王朝针对巴斯克人的民族自治政策虽然暂时缓和了巴斯克人的民族主义情绪，维护了王朝的稳定和统一，但是表面祥和的背后潜藏着巨大的隐患。在这一趋势下，西班牙巴斯克人的自治权只能逐步加强，一旦有所削弱，便会激起强烈反抗，最终演变为民族分离主义倾向甚至是独立建国的诉求。历史也已经证明，巴斯克的民族进程正是按照这样的逻辑逐步向前发展的。

（三）独特的文化传统

巴斯克人拥有不同于传统欧洲人的体质特征、神秘的巴斯克语，以及特殊的宗教文化传统，因此在谈到巴斯克人时，许多人会认为这个民族是神秘、独特且不可思议的。巴斯克人固有的民族特性再加上其“集团贵族”[3]的传统观念，造就了其强烈的民族自豪感，虽然巴斯克人在历史上从未建立自己的民族国家，但是长期以来极其强烈的民族认同感，促使巴斯克人在漫长的历史变迁进程中依然聚居在一起，保持着本民族的特色与纯洁的血统。因此，巴斯克人独特的历史文化传统为民族分离主义的萌芽提供了深厚的土壤。

（四）发达的经济

巴斯克地区风景优美，资源丰富，是西班牙的重工业基地，更是重要的经济发达地区。发达的工业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巴斯克地区，同时刺激了巴斯克民族主义的兴起。随着经济贸易的发展，巴斯克人的民族自豪感与日俱增，同时也难免对西班牙其他相对落后的地区产生距离感和排斥感，强大的经济实力成为巴斯克地区民族分离主义运动的倚仗与坚实的后盾。在十九世纪的两次王位争夺战中，由于巴斯克人支持的卡洛斯落败，西班牙中央王朝随之取消了巴斯克民族的自治权[4]。这一政策举措引起了巴斯克人的强烈不满，自此，在强大的经济实力和民族分离主义的共同驱使下，巴斯克地区开始了争取民族自治、谋求民族独立的历史征程。

二、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进程的历史脉络

在西班牙共和国时期，西班牙政府给予巴斯克地区较大的区域自治权力，因此，在西班牙内战爆发时，巴斯克人选择与共和政府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坚定地与右翼势力作斗争。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西班牙左右两派的冲突时有发生，反对党领导人卡尔沃·索特罗被暗杀成为西班牙内战的导火索。随着佛朗哥掌握了驻摩洛哥军队的领导权，西班牙内战自此全面爆发。巴斯克军队虽然对佛朗哥领导的叛军进行了激烈的反抗，然而不幸的是，巴斯克人所支持的共和政府惨败，佛朗哥夺取了西班牙的政权。

（一）独裁统治时期

佛朗哥政权对内残酷镇压国内左派势力的残余，对外则与德国、意大利联盟，并在德国纳粹势力的支持下开始了对巴斯克地区的打压，不仅破坏了巴斯克人的区域自治，还炸毁了巴斯克人的历史文化名镇格尔尼卡。佛朗哥上台后，巴斯克人曾经享有的自由被取消，民族主义情绪受压制，政府禁止其在巴斯克之外的地方讲自己的语言，也禁止从事带有巴斯克色彩的文化和教育活动[5]。佛朗哥政府的这一系列措施增强了巴斯克人的仇恨，并进一步上升到对西班牙的敌意。在佛朗哥独裁统治时期，巴斯克地区的民族分离主义活动此起彼伏，从而使该地区成为西班牙的动荡地区。巴斯克人在巴斯克民族党的领导下一直在为失去的自治权而斗争，1959年从巴斯克民族党中分裂出一股极端势力成立了埃塔组织（ETA，意思是巴斯克人的国家与自由）。早期的埃塔以推翻佛朗哥政权为目标，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其目标则转变为以暴力手段实现巴斯克的独立。由于佛朗哥病重离世，其独裁政权也随之于1975年倒台。

（二）民主政府时期

佛朗哥的独裁统治终结之后，胡安·卡洛斯接任西班牙国王。在国王和首相的支持下，西班牙实现了从独裁统治到民主政府的转型，这为解决巴斯克民族问题提供了一个新的契机。西班牙民主政府于1978年颁布新宪法，把法典制度自治权归还给巴斯克，同时确定了民族自治的原则[6]。该宪法得到了绝大多数西班牙人的支持，却遭到极右翼势力和极端民族主义者的反对。如果说埃塔的目标仅是推翻佛朗哥政权，争取民族自治权利的话，那在民主政府时期他们的目标已经达到。然而这个时期的埃塔变本加厉，策划了比佛朗哥政权时代更频繁、暴力的恐怖行动。可以看出埃塔所谓的“推翻佛朗哥政府”的旗号只是一个噱头，其真正目的是谋求巴斯克独立建国。此时，巴斯克民族主义已经完全转变为民族分离主义，并开展了一系列的民族独立运动。

三、埃塔对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进程的影响

埃塔从成立初期至其解散，在西班牙进行了将近60年穷凶极恶的暴力袭击，西班牙政府由最初的退让、和谈到最后的重拳出击，证明了面对恐怖组织和极端民族分子，一味地让步与实施温和政策是不起作用的。综观埃塔在西班牙的发展与演变，不难看出其对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进程发挥着不容忽视的影响。

（一）埃塔成为巴斯克民族主义转向民族分离主义的催化剂

埃塔于1959年成立后，其争取民族自治权的目标很快转变为以暴力手段实现民族独立的诉求。坚决反对佛朗哥的独裁统治是整个埃塔组织以及巴斯克人的立场，此时却因为政治目标和实施手段的分歧使得埃塔内部分为两派。1974年埃塔分为政治军事阵线与军事阵线，政治军事派走温和路线，主张民族自治;军事派则走强硬路线，主张以武促独。埃塔内部两个派别之间存在着严重的分歧和矛盾，结果埃塔军事派杀害了政治军事派的领导人，强硬派占据上风，控制了整个埃塔[7]。自此，埃塔走上了极端民族主义的发展道路，由最初的民族主义组织彻底演变成一个崇尚极端民族主义的暴力恐怖组织，其政治诉求不再满足于要求中央政府让渡更多的自治权利，而是摆脱西班牙的“束缚”，建立属于巴斯克人的民族国家。埃塔内部的分裂成为巴斯克地区民族主义转向民族分离主义的催化剂，以此为起点，以埃塔组织为代表的巴斯克极端民族分裂分子由争取民族自治权利的斗争转而踏上争取民族独立的征程。

（二）埃塔的发展趋势成为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强弱的风向标

埃塔成立初期的斗争主要是为了反抗独裁政府的压迫、获取更多的区域自治权，这样的政治目标符合巴斯克人为民族自治而奋斗的集体利益，因此有着较为广泛的群众基础。以暗杀和恐怖袭击作为主要政治斗争手段的埃塔，在佛朗哥时代总计谋杀了50人，此时巴斯克地区由民族主义蜕变为民族分离主义的独立运动倾向初显。在强硬派的主导下，埃塔针对西班牙民主政府的暴力活动与日俱增，致使许多无辜的民众在恐怖袭击受到波及。民主政府时期的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一度达到顶峰，不仅遭到西班牙政府的猛烈回击，更受到包括巴斯克人在内的西班牙民众的一致谴责。

1998年，在爱尔兰和平进程的影响下，埃塔首次宣布停火，并与西班牙政府开展“和平对话”，埃塔提出的谈判条件过于苛刻，以独立换取和平的主张显然不能被西班牙政府所接受。在14个月短暂的偃旗息鼓后，埃塔再一次卷土重来。自此之后，西班牙政府加强了对埃塔的打击力度，并与法国警方联合行动，巴斯克的民族独立运动便逐渐走上了下坡路。在国际层面上，埃塔被欧盟列为恐怖组织，西班牙政府的乘胜追击与国际上强大的反恐压力使其孤立无援。虽然埃塔宣布于2006年3月14日起实施永久停火，但是在与萨帕特罗政府的谈判中，埃塔依然坚持巴斯克独立的主张，致使谈判陷入僵局。从2009年的6月到8月，埃塔更是制造一系列暴力事件以此纪念其成立50周年[8]。2011年10月20日，埃塔以书面和录像的方式宣布永久放弃武装斗争，并强调这是“明确、坚定且永久性放弃武装对抗的承诺”，自此再未发动恐怖袭击。2018年5月2日，埃塔最终宣布解散，标志着巴斯克的民族独立运动暂时告一段落。

（三）埃塔的解散依然给西班牙政府留下难以消除的后遗症

西班牙政府与埃塔斡旋将近60年，在多方努力下最终彻底消灭了这一“毒瘤”。埃塔的解散代表着巴斯克极端民族主义分子以暴力手段谋求民族独立的幻想最终破灭，西班牙政府的胜利不仅是政治上的胜利，更是人道主义上的胜利。埃塔的结局预示着恐怖主义的结局——走向毁灭，对西班牙甚至整个欧洲的暴力武装组织都有一定的警示作用。埃塔的覆灭看似是大快人心的结局，却给巴斯克地区以及西班牙留下了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其带给西班牙的“伤痕”久久不能痊愈。

面对巴斯克以及加泰隆尼亚地区自治甚至是独立的诉求，西班牙中央政府在多大程度上向地方政府下放权力依然是其需要慎重考虑的问题。西班牙政府一方面需要做好长期与地区分离主义做斗争的准备，另一方面又要对埃塔的残余势力以及遗留问题进行清算。2018年5月3日，西班牙首相拉霍伊在新闻发布会上公开表示，无论埃塔做了什么都别妄想能够得到免罪的机会，埃塔可以解散，但他们犯下的罪行不会消失。自埃塔开始策划恐怖活动以来，西班牙政府对待埃塔的态度始终是一如既往的强硬，在原则问题上从未退让分毫。埃塔给西班牙带来的伤痛太过于深刻，对西班牙政府和民众来说，要等到所有的案件处理完毕，残余势力全部伏法才意味着完全的胜利，而这一过程需要多长时间还是未知数。

四、结语

巴斯克民族的历史是一部为争取民族自治权利而奋斗的历史，在现行的国际秩序下，其试图通过武装暴力谋取民族独立的途径根本行不通。尽管西班牙未能完全消解巴斯克地区的民族分离主义情绪，但巴斯克民族独立运动之路却得以在各方的共同努力下得以终止。西班牙政府对巴斯克地区自治权利的保障，是在与埃塔的对抗中取得胜利的重要因素，也是巴斯克民族分离主义得以弱化的根本原因。

2019年的西班牙大选，使西班牙迎来了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民主转型以来的首个左翼联合政府。新政府更加注重社会公平，在对待棘手的加泰隆尼亚问题上主张走谈判和解的温和路线[9]，由此可以了解到新政府对待巴斯克民族问题的态度。西班牙民族分离问题较为严重的地区主要就是巴斯克和加泰隆尼亚两个地区，且二者所走的民族独立之路完全不同。但是，无论是暴力路线还是温和路线，巴斯克和加泰隆尼亚的民族独立都是不被允许的，不仅会遭到国内政府的全力阻挠，更要承担来自国际社会尤其是欧盟的压力。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巴斯克的民族独立运动对于西班牙政府和本地区来说都是弊大于利。因此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和平对话模式与民族区域自治制度依然是解决巴斯克民族分离主义问题的最好出路。

参考文献：

[1]杨恕，续建宜.巴斯克民族分离主义的历史由来及其发展[J].国际政治研究，2004（3）.

[2]葛公尚.当代国际政治与跨界民族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3]D·J·格林伍德.西班牙巴斯克人民族性在历史进程中的演变[J].王胜林，译.民族译丛，1981（S2）.

[4]熊坤新.21世纪世界民族问题热点预警性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5]谢国先.西欧：西方现代民族的发源地[J].今日民族，2002（1）.

[6]史志欽，赖雪仪.西欧分离主义的发展趋势前瞻[J].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15（8）.

[7]熊坤新.21世纪世界民族问题热点预警性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6.

[8]肖晞，杨晨曦.西班牙巴斯克民族主义问题论析[J].国际论坛，2010（5）.

[9]张敏.西班牙组建首个左翼联合政府[J].世界知识，2020（6）.

作者简介：柴毓民（1996—），男，汉族，河南镇平人，单位为兰州大学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研究方向为民族社会学。

（责任编辑：朱希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