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那道光

他是外科医生 身患癌症却“活成那道光”

秦超，江苏省人民医院泌尿外科医生，曾身患鼻咽癌，网络界称为“菠萝大哥”。2011年罹患绝症，从医生成为患者，一次次的化疗，每一次骨头缝里好像有万只蚂蚁咬噬一样，痛不可言，这不仅是对病人身体的摧残、更是对意志的打击。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他振奋精神、与癌共舞、向死而生，列下了一个个梦想清单，开演唱会、出专辑……将生命书写成五彩斑斓的画卷，原来病患也可以如此潇洒生活。

我叫秦超，是一名泌尿外科的大夫。泌尿外科大夫——大家都知道的嘛，人称医学界的“马里奥”，因为疏通管道我们都是专业的。由于我们领域的特殊性，而且男科疾病也归咱管，在很多人眼里多少都带着点“神秘的色彩”，所以不少人来我们科室就诊都有点儿“羞涩”。

前段时间遇到一个患者，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子，结婚三年媳妇一直没怀孕，一查精液里一条“小蝌蚪”（精子）都没有——这意味着什么？小伙子可能没法拥有一个真正自己的孩子。我作为“拆蛋专家”，将他的小蛋蛋打开，仔细查找曲细精管，最终找到了一些可用的小蝌蚪，他媳妇后来通过试管顺利生下了他们的孩子。目前我已经帮一百多个家庭获得了自己的孩子，

我常常要把坏消息告诉患者，但是没想到，有一天我却收到了自己的坏消息。

那是2011年，一个很平常的下夜班的早上，回家路上我突然觉得左耳听力下降，于是顺道去隔壁科室做了一个检查。报告出来后，我被诊断为鼻咽癌Ⅳ期，五年生存率不到20%。那一年我才31岁，孩子才7个月大。

可能很多人会认为医生专业知识丰富，自己生病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紧张。但事实上，正是因为了解，所以才更恐慌。就在我去取活检报告的那天，家里人突然给我发来一条彩信，点开，里面传来儿子的声音“爸爸”，那是我儿子第一次会叫爸爸。那天，我一个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崩溃地号啕大哭。

当大哭一场后，我冷静了下来。那时候我的求生欲特别强，为了儿子我也必须要活下去。所以治疗阶段，我把所有能用的方法全上了：手术、靶向、化疗、放疗，随之而来的就是巨大的副作用。

作为一名见证过无数癌症患者的医生，那些病程我曾经在病人身上见过无数次，以前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是好像并不能缓解他们的痛苦。而当那些痛苦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我才第一次理解了他们——那种意志被摧毁的崩塌感。

化疗后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我第一次知道了原来我剃光头的头型并不好看；放疗后西瓜入口变成了咸味，我明白失去了味觉。再后来，放化疗加上靶向治疗，让我的嘴巴里、舌头上、喉咙里长满了溃疡，连水都没办法吞咽。刚开始每次疼起来，我都特别暴躁，忍不住发脾气。但当我在病痛的折磨下，瘦了50斤，那时就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治疗副作用最高峰的那些日子，疼痛使我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为了缓解痛苦，我发明了一个办法：找来了一种黏膜麻药，用它漱口，当吐出两三秒后我就失去知觉睡过去了，睡了不到10分钟被疼醒，又接着漱口、睡觉、疼醒，循环往复。虽然那个麻药其实是有毒性的，但当时的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我常常在想，如果人生只剩下3年，30天，甚至3天，我该怎么办？

我好舍不得啊，我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于是，我列了一个梦想清单。最开始都是一些非常简单的小事儿，比如等我味觉恢复了，一定要再去那家馆子吃最爱的牛排、水煮鱼。我有时也会思考，自己走了之后，能给孩子留下点什么。我喜欢玩音乐，能不能给孩子录一首我的原创歌曲？再后来，我大胆地想还能不能来得及出一张专辑，有没有可能开一场演唱会？靠着这些清单上的无限可能，我居然撑过了最绝望的恢复期：原发病灶消退得非常满意，而最初怀疑的脑内转移灶被否定了，我的分期也从Ⅳ期变为了Ⅲ期。我居然真的为自己争取到了更多的时间，去一一实现那些清单上的梦想！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的话，我大概到今天依然会是一个把治愈病人、完美医术当作毕生追求的大夫。

但我体会过一名病人的角色之后，才第一次真正理解了我们一直挂在嘴边的那句，“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的含义。以前对我而言，“化疗，放疗，靶向治疗，骨扫描……”都只是文献里、书本上冰冷的文字。现在，我知道了化疗的副作用是怎么把一个人的意志一步一步摧毁的，化疗药物的疼痛是怎么从骨头里一点一点钻出来，然后蔓延到全身的；在磁共振机器中，我终于体验了幽闭恐惧症；放疗对于皮肤、黏膜的损伤是多么的不可逆……我也终于明白，比起让病人知道你有20%的几率被治愈，可能他们更需要的是心理上的理解，是有人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慰藉，是在他们经历黑暗的时候，可以有一道光亮给他们方向。

我有一位罹患肾癌的患者叫老唐，光手术就做了两次。有次我跟他聊天，问他，你这辈子还有什么愿望吗？他说“有啊，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过，我想满世界去看看。”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神里都是憧憬。老唐非常积极地配合治疗，肺部的病灶在靶向药物的控制下基本稳定。再后来，某天我突然在手机上看到他发来的照片，照片里老唐站在南极科考站前面，笑得很灿烂。他的梦想清单，正在一一实现。当时我非常感动，我看到，世界上又多了一道光。

在我们医院的放疗科，我一度就像个发光的“吉祥物”，护士长会给接受放化疗的每个患者，送一张我的《梦想清单》原创专辑，然后跟他们说：“你看，这医生跟你们一样的病，现在好好的上着班呢。都是这么过来的，心态放轻松哈。”我们相互加油打气，每到这种时刻，我都特别有成就感。

2018年4月28日，在经过了半年的准备后，我在母校南京医科大学江宁体育馆办了人生第一场演唱会，演唱会主题叫《青春之歌》，这也是我第一张专辑的第一首歌。

那天的体育馆来了2 500多人，有我在医疗界的同行，有我曾经的患者、有我的学生还有曾经的老师们，甚至还有很多支持过我的陌生网友们。那一天我们就像老朋友一样，我在台上唱，他们在台下陪我唱，陪我笑，陪我实现演唱会这个我一直以来最大的梦想。

在整场演唱会里我唱了18首歌，在这两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那些之前人生的碎片一个一个在我脑海中都过了一遍，大学里青春洋溢，立志要“救死扶伤”的誓言；患癌之后那些痛倒在床上呻吟的夜晚；那些重新站起来一个一个实现梦想清单的日子……在舞台上的那一瞬间我在想，如果我的生命终结在此刻，我也能大声告诉这个世界，我来过、活过、爱过、唱过，我想这就是“折腾”的意义。

这场演唱会于我而言，就像是一个里程碑，是上一段人生的终结，下一段人生的开始。很多人看完那场演唱会之后，都在问我说：“是不是只有经历过生死，才懂得如何生活？”而我想说，在你生命的每一天，你都能开始去狠狠的拥抱生活，因为生命本来就应该如此的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