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赵之谦《瓯中物产卷》

乔庆红

赵之谦，字益甫、撝叔，别号铁三、冷君、笑道人、悲翁等。道光九年（1829年），赵之谦生于浙江绍兴的一户商人家庭。一生经历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四朝。他与吴昌硕、厉良玉并称“新浙派”的三位代表人物，同时又与任伯年、吴昌硕并称“清末三大画家”。他从青年时期就开始学习经学、考证学等。可以说，赵之谦既是一名学者，同时也是一名诗书画印兼擅的艺术家，他的艺术作品吸取百家之长处，同时作品的表现方式又不是一味地模古，作品大胆创新，作品题材常有突破，大胆新颖。赵之谦常用书、印入画，他的这种画风对近当代的花鸟画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于赵之谦高超的艺术成就，以上海为中心的一些艺术家们，特别是吴昌硕等人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赵之谦影响，逐渐形成了崭新的流派——海派绘画。他在艺术上的卓越成就、现实态度、艺术表达，具有典型的参考价值。

赵之谦人物、花鸟、山水各题材皆擅，其中花鸟画的成就最高，影响也最大。他的绘画作品，大多也是以传统花卉题材为主。在清代，花鸟画兴盛，画家、派别众多。前有八大、石涛等人沿着明代徐渭、陈淳的路子发展大写意花鸟画的创作，后有“常州派”的武进、恽寿平的没骨写生。赵之谦则是晚清时期一位重要的花鸟画家，在他的花鸟画作品中，不乏大量吉祥寓意、雅俗共赏的牡丹、红梅、寿桃等内容，同时也有奇花异卉的创作。而他创作的《瓯中物产卷》（如图1，图2）、《异鱼图》 《瓯中草木图》，无论是从题材内容还是表现形式上，都别出新颖，展现出了别样的趣味风格。这样的艺术风格是前人所未有的，无论是从题材还是从绘画的呈现形式上都别出新颖，本文以赵之谦的《瓯中物产卷》为例，来分析《瓯中物产卷》这幅作品的艺术特点是什么？作品中推陈出新的趣味风格的形成因素有哪些呢？

图1 赵之谦《瓯中物产卷》（局部一）

图2 赵之谦《瓯中物产卷》（局部二）

一、别出机杼的《瓯中物产卷》

《瓯中物产卷》（35.6cm×290cm),这幅作品描绘的是温州当地的蔬果、花卉、水中珍禽，赵之谦将这些元素穿插于画面之中，物与物之间高低起伏、穿插有致，画面构图富有韵律感。在画面中，赵之谦还对每样物品进行了标注和说明，整幅作品看上去又像是一幅生物标本图。画面中描绘的物象种类丰富，既有草木花卉，同时也有水下珍禽，描绘的物象有：沙蒜、龟脚、跳鱼、马鞭、青芥、风痴草、马缨花等，这样的绘画题材是前人基本上没有表现过的。赵之谦将这些物象组织在画面中，各个物象之间安排得错落有致，并在物象旁的空隙处加注名称，标明物性，画面不仅没有不和谐之处，反而显得虚实相生，别有趣味，让人眼前一亮。

《瓯中物产卷》采用的是没骨、双勾填色的表现方法，画面用色丰富、色彩斑斓，形成了赵之谦独特的用色方法。赵之谦在用色上擅长冷暖色兼用，时常在冷色调中加以暖色调配，如用石绿色的时候，画面中会加以石青色和朱砂色调配，使画面中冷暖色形成对比，色彩丰富又不失和谐。单就《瓯中物产卷》中的绿色来讲，仔细观察绿色与绿色之间也存在着冷暖变化，我们都知道绿色属于中性色，在画面中，赵之谦将绿色分别调入藤黄和花青两种不同的冷暖色系，产生了偏暖的黄绿色和偏冷的蓝绿色，看上去色彩变得更为丰富，我们从画面中所画的“金莲宝相”中便可以看出，冷暖绿色的对比，让整个画面颜色更活跃丰富，同时也更衬托出了起到点睛作用的红色花朵的鲜艳，绿色的叶子上再配以黑色叶茎的勾勒，也让画面的色彩看上去更加的沉稳。

赵之谦的这幅《瓯中物产卷》无论是从题材上还是从他的用色上，都可以称为新颖，让人眼前一亮，值得我们仔细欣赏和探究，但也不禁让我们思考，《瓯中物产卷》别出心裁的选题、画面所展示的趣味性以及独特的构图形式产生的原因是什么，根据对赵之谦的生平的研究，我们会发现《瓯中物产卷》风格的形成来自于多方面。

二、《瓯中物产卷》趣味风格的形成

《瓯中物产卷》产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浙江的各府相继被攻陷，唯有温州得以幸免，温州三面环山、一面临海的地理环境给赵之谦带来了全新的风物体验，瓯中所特有的植物和海产也引起了他的考证兴趣。赵之谦本就喜欢新奇事物，温州独特气候生长出的奇花异卉恰恰激发了赵之谦的创作欲望，他将这些奇花异卉、海物珍禽大胆入画，先后创作了《瓯中草木图》（四屏）、《瓯中物产卷》和《异鱼图》。其中，《瓯中草木》（四屏）是为当时时任永嘉县的县令陈宝善所画。《异鱼图》被赵之谦收藏并随着他在战乱中北上京师、南下福建。我们今天所分析的《瓯中物产卷》是在咸丰十一年的时候，相赠予于江弢的。

追随赵之谦的学术经历，其最早受到占据清代学术主流的汉学的影响，在大约十岁以后的七年间又醉心于宋学。20岁的时候他跟随缪梓学习经史考证学，考证的范围非常的广泛，涉及政务、历史、地理等方面。考证学也影响着赵之谦，影响着他对事物研究考证的思维方式。《瓯中物产卷》中所涉及的考证物象扣除八种重复者外仍有三十五种，包括：如沙蒜、龟脚、跳鱼、马鞭、鱼工鱼、青芥、风痴草、马缨花等等，大都是其首次取资作画者。在画卷中，每种物象都作了题跋，标明了其物性特征等，这也充分体现了赵之谦考证学的基础。赵之谦博学多才，考证学的经历更是让他具有了实事求是的品格和细心观察的习惯。除了《瓯中物产卷》之外，在赵之谦其他的作品中我们也能发现考证学对他带来的影响，例如他的《异鱼图》也是他在温州期间完成的系列作品之一，这幅作品所涉及的考证对象有十五种，包括：海葵、鬼蟹、龙头鱼、剑鲨、琴虾、马鞭鱼等等，这幅作品也是每个物象旁均有文字题记，题记所写的内容一部分来自于当地人的口述，也有一部分涉及的是相关文献，包括《蟹谱》 《瑞安县志》等文献。所以说，赵之谦客居温州这段时间所创作出的作品与他学习考证学的学习经历是有一定关系的。

《瓯中物产卷》这幅图卷也应是赵之谦细心观察、勤于写生的结果。画面中物象并非是按照生长空间来安排，既有草本、木本还有鱼类，种类繁多，这需要创作者对物象细心地观察以及日常对物象的收集整理，赵之谦将它们共同融合在一幅画面中，每个物象生动形象、刻画细致、惟妙惟肖，其精准生动的形象刻画是离不开赵之谦长期写生的积累的。写生对于一个画家来讲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和作用，无论是中国人物画还是山水和花鸟画都需要写生，写生可以提高作画者的观察能力、观察角度和物象的表现能力，在谢赫的“六法论”中也有提到“应物象形”之说，也就是说画家所刻画的形要与所描绘的客观对象相似，必须以客观描绘的物象作为基础。当然中国画的写生和西画的写生又有所不同，西画的写生中融合了透视、色彩、解剖、体积等因素，在作画的时候边看边画，属于直接写生法。而中国画并非是单纯地描摹物象，物象外在的造型和色彩是比较容易理解的，但内在的情趣、意味、内涵往往难以表现。就花鸟画的写生来讲，它不仅仅在于对物象的一描一画，还表现在于即物之深，有时候，我们所不在意的一花一木，一禽一鱼，都揭示了其内在精神。赵之谦的《瓯中物产图》中所描绘的物象在前人的绘画作品中并不得见，这也恰恰说明赵之谦是一个勤于观察的人，他将细心观察的结果以写生的形式表现于画面之上，但是，他的写生作品并非按照自然完全写实，他有着自己对所表现物象的观察与提炼，从画面中的设色、构图等方面，我们可以看出《瓯中物产卷》是在描写物形的基础上有着精神意境的表达，是赵之谦别具匠心的结果。

当然，赵之谦的客居温州、考证学的学习经历和他善于观察、勤于写生并不是形成《瓯中草木图》 《瓯中物产图》和《异鱼图》这些作品的全部原因，事实上，在赵之谦没有去温州之前的作品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些“古无画者”作品的尝试，他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具有创新冲动的人，正如他作的诗“务为新奇”，所以在作画的时候，无论题材还是形式构图就会追求“非世眼所合’。我们可以看到他在未客居温州之前，作品中就已经出现了天南星和芋花等题材，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在金石入画之前，赵之谦就试图在自己绘画的题材上有所突破，所以说他艺术风格的形成、美术作品的呈现有着他个人性格的成分，而到了温州之后，温州独特的地理环境和丰富的植物海产恰恰给赵之谦提供了这样一个契机，给他带来了灵感，带来了更多的创作思路。因此，他的《瓯中物产卷》 《异鱼图》等颇具趣味的作品就集中创作于客居温州的这段时间。

总的来说，赵之谦对于画面中“趣味”的审美追求，来自于多方面，即包含个人经历、性格，又有着晚清时期艺术史大环境的影响，在这个追求的过程中，首先是他在绘画题材方面的突破，而后是其形式语言的变革。所以，赵之谦《瓯中物产卷》风格的形成也不仅仅是一个维度，它是多方面维度互动交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