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鲍尔斯声乐套曲《蓝色山地民谣》艺术特征与演唱诠释

王 裳

一、作曲家保罗·鲍尔斯其人

（一）个人经历

保罗·鲍尔斯（Paul Bowles，1910-1999）是美国近代最具原创性和作曲技巧的室内乐作曲家之一。由于长期生活在文化传统混合北美、墨西哥和西班牙的摩洛哥，他的音乐作品具有异国情调，并且也融入了爵士元素。人们可以在他的音乐中听到奇妙的对位，以及各种世界乐器的音色碰撞。与他那个时代的作曲家不同的是，鲍尔斯对在音乐中推广美国主义并不感兴趣，而是致力于写作异域风情的作品。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作曲家的身份，鲍尔斯还是一位畅销小说作家音乐评论家。他发表了很多著作，包括诗歌、游记、翻译、自传，四本小说和一本抒情史，他的第一本小说《遮天蔽日》是当时50时代的畅销书，他的风格被称为“新美国存在主义者”。①伦纳德·阿姆斯特（Leonard Amster）曾评论：“鲍尔斯先生是一位多才多艺的作曲家，他将他小说主人公的人物，对位逆向呈现，首先提供一个的主题，然后另一位人物出现对位回应。”②作为音乐评论家他曾受邀为《现代音乐》（Modern Music）、《纽约先驱论坛报》》（New York Herald Tribune）《纽约时报》（New York Times）担任音乐评论家。③并担任多家剧院的驻团作曲家。

（二）创作特点

作为鲍尔斯的导师，作曲家维吉尔·汤姆森（Virgil Tomson）曾在他的精选歌曲序言中写道：“保罗·鲍尔斯的歌曲因其甜美的情绪和轻盈的文字而迷人，因为总的来说，他的方式完全是充满活力而正确的。”④美国作曲家内徳·罗雷姆（Ned Rorem）对鲍尔斯的评价更高，他说：“在我们国家，没有哪个美国人创作的歌曲比保罗的歌曲更动听。这些歌曲目前都没有印刷版。这一事实在某种程度上呼应了他在其他地方如此成功地描绘的冷漠世界。”⑤《蓝色山地民谣》作为畅销作品，由美国的G·schirmer出版公司发行。鲍尔斯的歌曲创作有几个特点：①法国作曲风格，鲍尔斯的作曲导师是纳德亚·布朗格（Nadia Boulanger），是一名颇具盛名的作曲教授，在他的影响下，鲍尔斯遵循法国乐派的风格，伴奏织体稀疏，人声声部纯净简洁，与德国艺术歌曲宏大的呈现形成鲜明对比。②歌曲具有戏剧性的特点，由于鲍尔斯有写作戏剧配乐的经历，他的声乐套曲歌曲中所描述的事件、潜台词、戏剧性的弧线和人物塑造都十分生动和完整。③歌曲吸取了美国民歌元素。鲍尔斯喜欢全世界的民间音乐，不光是拉丁美洲，北美洲的民间音乐因素，还有非洲和美国的乡村音乐。在他混搭的音乐风格里，会找到美国山地民谣到爵士城市风味的音乐元素。⑥

二、声乐套曲《蓝色山地民谣》艺术特点及音乐分析

（一）《蓝色山地民谣》的创作背景分析

说起《蓝色山地民谣》这个声乐套曲歌词的由来，也并非机缘巧合。1943和1947年，鲍尔斯先后为田纳西·威廉姆斯（Tennessee Williams）的《天使之战》（Battle of Angels）和《玻璃动物园》（The Glass menageries）完成了配乐工作。两部剧的配乐均获得了较好的口碑，尤其是后者为他带了较多的赞誉，因此，威廉姆斯非常珍视鲍尔斯的才华。两人合作期间，他送给鲍尔斯一组诗歌，歌词选自于他的《城市的冬天》（1956）诗集，这组诗歌都是短小精悍的风格，但是却极其优美。所以，鲍尔斯决定以“短歌”的形式来写作。这一套声乐组曲分别混合了阿巴拉契亚的民谣，蓝调和爵士乐的风格，旋律有民谣的优美亲切，也有爵士的慵懒忧郁，这些迷人的音乐特点使得《蓝山民谣》被推崇为美国艺术歌曲的经典曲目。很多歌唱家都曾演绎过这个声乐套曲，其中男中音唐纳德·格莱姆（Donald Gramm）（美国纳克索斯唱片公司2011年出版）女高音丽莎·德兰（Lisa Delan）（美国纳克索斯唱片公司2016年出版）的版本值得津津乐道。此外它也是艺术院校的大学生非常喜爱的一套曲目，出现在很多大学的声乐选集中。

（二）《蓝色山地民谣》的艺术特点

《蓝色山地民谣》共四首歌曲，题中的蓝色山地是指词作者威廉姆斯从小生活的密西西比某个小镇，代表了他和祖父母幸福生活的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从威廉姆斯很多戏剧作品中可以看出，他特别爱设置犹如故乡风景的蓝色小镇作为歌曲或戏剧的背景城市。这四首歌曲在作曲和文学风格上各不相同。套曲是以歌曲周期的相同标题分组，并以相同的顺序印刷，每首歌曲都呈现出密西西比恬静的乡村生活，主人翁情感和性格等画面，鲍尔斯创作了四首对比鲜明的歌曲，将流畅的旋律与爵士乐节奏的伴奏音型相结合，非常符合威廉姆斯的创作基调和情绪。总体来说，其和声语言、旋律构造对于大众来说是很容易接受的，不艰深，不生涩，不需要长时间的聆听经验，可以放松而愉快地欣赏，因为它本身旋律琅琅上口，和声悦耳，并没有同时期现代派作曲家营造的不协和音响。此外，鲍尔斯将他的很多节奏变化与自然说话的模式结合在一起，在句读之间留下停顿的空间，并且按照单词读音的上升和下降来设计旋律。再次，鲍尔斯将单个音符与诗歌中的一个音节配对，这种模仿自然变化的旋律轮廓相结合英语这门语言的发音，给文本设置带来了一种非常“口语”的感觉，四首歌词均是以押韵的方式呈现，描写了不同的人物，使用间接和直白语言的混合来揭示潜台词的斗争，使得作品非常贴近生活，同时也有令人回味无穷的地方。

（三）《蓝色山地民谣》的音乐分析

第一首：《天上的草》（heavenly grass）

《天上的草》作为该声乐套曲的第一首，旋律相当唯美，流畅，带有舒缓和温柔的情感。威廉姆斯的歌词写道：我的脚在天堂的草地上散步，一整天，天空像玻璃一样清澈。我的脚走在天上的草地，整夜，孤独的星星滚滚而过。然后我降临在这个星球上，母亲生我的时候哭了。现在我的脚走得远，我的脚走得快，但他们还是对天上的草情有独钟。

《天上的草》（heavenly grass）曲式结构Introduction钢琴前奏 A A B A1 1-5 5-9 9-13 13-20 20-27

《天上的草》是一个空灵的想象，人的灵魂离开天堂，出生在地球上。诗歌以第一人称来叙事。叙述者用“我的脚”作为灵魂的隐喻，诗歌的情节分为两个主要部分。第一部分描述了灵魂在天堂行走，其中描写了晴朗的天空和美丽的星星。第二部分叙述了地球上的生活，呱呱落地，母亲的哭泣，给人一种视觉和听觉的意象，之后便是对于灵魂之痒的触觉思考。歌曲中，“草地”（grass）和“玻璃”（glass）完美押韵，作品意象化的描写，凸显了回归纯粹精神存在的渴望；也体现了威廉姆斯对现实主义和强烈情感内容的间接和感伤的处理。鲍尔斯在创作这首歌曲的旋律时，运用了带再现的三部曲式，根据骨干调式音的排列，这首歌曲为e爱奥尼亚调式（自然小调）。发展部分不是旋律的继续扩展，而是下行趋势。和声停留在音域在小字组的B到小字二组的E。为音区适中的嗓音而作。这首歌曲的钢琴伴奏部分，鲍尔斯使用了他惯用的两个纯五度叠加的三和弦，或者纯四加纯五叠加的三和弦，用作传统功能和弦的替代品。（谱例1见下页）声乐部分在演唱时注意，要有流动的节奏，与钢琴伴奏良好的配合在一起，更多地注重音乐中的细节。

第二首：《孤独的人》（Lonesome Man）

这首歌曲采用了爵士乐的布鲁斯节奏和和声风格，音域在小字组降D到小字二组降E，歌曲的旋律部门跳跃度比较大，风格性强，需要演唱者有较好的舞台表现能力和对角色的塑造能力。歌词大意如下：我的椅子整天在门边晃来晃去，但没有人阻止我的路，从来没有人拦我。我的金属在一块旧火腿骨上“嚓嚓”作响，我一个人洗碗，我一个人洗碗。我的脚在硬木地板上啪啪作响，因为我不会在五金店买爱情。我不想要商店的爱情。现在时钟在我的单人床上滴答作响，当月亮俯视我不眠的头时，月亮对着一个傻瓜的脑袋，咧嘴微笑。

谱例1

《孤独的人》以第一人称的视角描写了一个孤独老人的生活状态。这个曲子很有意思的地方，是运用了很多 象 声 词，“rock-rocks”，“chaw-chaw”，“clop-clop”和“tick-tocks”。这首作品的结构与第一首一样，也是一个带再现的三段体。A段描写老人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洗碗，其中一句：“我的金属在一块旧火腿骨上‘嚓嚓’作响”。把孤寂感通过别的客观事物传达，显得更加形象生动。B段则是强调自己虽然孤身一人，但是不想要商店里的那种廉价爱情，听着时钟单调的声音，数着时光流淌过的静谧时光。再现段是一段比较浪漫的描写，通过拟人手法，月亮凝视着我，虽然是一个傻傻的脑袋，但是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她是对我温柔的咧嘴微笑。这首歌曲的调性不是十分明确，从表面上看来，一开始它是降E大调，运用了爵士的音阶Eb-F-F#-G-Bb-C-Eb和爵士和声，而且一开始是主属功能的交替进行。（见谱例2）

谱例2

但是它并不是一直都是降E大调，两个A段的最后一句9-11小节和17-19小节，转到同名小调降e小调。（见谱例3）

谱例3

B段转到了新调，从降E到降D再到降C，最后以f小调结尾。调性变化可谓非常频繁。A段旋律是一样的，但是调性却转到降G大调。歌曲的结尾还是以b小调结束。

第三首：《舱》（Cabin）六八拍，船歌的节奏特点，旋律简洁，音域比较窄，从小字组升C到小字一组升C。它的歌词大意如下：小屋很舒适，蜀葵长大了，明亮的门，直到他的耳语悄悄传来。窗台上的太阳又黄又暖。直到她为一个人或一场风暴解除了门闩。现在小屋倒在冬天的风中，墙壁在他们亲吻和犯罪的地方塌陷。长长的白雨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像一个拿着长长的草扫帚的白发女巫！

Introduction前奏A（a+a1） B A1 1-4 4-12 12-16 16-20

第四首：《甘蔗里的糖》（Sugar in the cane）

全曲是四四拍，中间运用了很多的三连音和切分节奏，音域从小字组的D到小字二组的升F。这首歌曲在人声部分引入了音调的三度音程，从而统一人声和伴奏之间的和声结构，这首歌曲主要表达了主人公是一个“热门”人物，所以歌曲的演唱语气很重要，要求声音变化丰富，对比性强，歌者具有较强的表演能力。

歌词大意如下：我是摇壶里的红辣椒，等待面包师的面包。我是甘蔗里的甜糖，除了下雨，从来没有碰过。如果你碰了我，上帝保佑你，这些个夏天又闷热天又是蓝的。我是还没捣碎的土豆，我是一张没有兑现的支票，我是一扇有百叶窗的窗户，看不到后面的情况，如果你这样做了，上帝会拯救你的灵魂！这冬夜是蔚蓝而清冷的。

Introduction前奏 A + Interlude（间奏） A1 1-4 5-16 16-25

《甘蔗中的糖》也是一个以第一人称叙述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位年轻女子。她在歌中唱到她像辣胡椒、未烘烤的面包、甘蔗中的糖、未捣碎的土豆、未兑现的支票和覆盖的窗口。每个诗节的最后两句是一句警告，上帝会惩罚那些接触或窥探她的人。这首歌曲的曲式是二段体，A与A1的材料相同，两段都是以八度同音动机材料做前奏和间奏，采用了爵士乐中的布吉乌吉，最后以低音线条的三连音终止，这个典型的节奏型让整个曲子充满一种慵懒的氛围。作品在e小调与g小调之间游走。和声偶尔会出现在D#和G上，为歌曲增添了布鲁斯的风味。

三、演唱实践分析

声乐套曲《蓝色山地民谣》是极具美国艺术歌曲特色的优秀作品，它的整体音域比较适合男中音和次女高音来演唱。

（一）注意每首歌曲的语感和节奏变化

首先，笔者认为学习这个声乐套曲，要掌握语感，并抓住每一首作品不同的节奏特色。这个套曲包含四首各有特色、迥然不同的英文诗歌。反复、准确地朗诵歌词是首要任务，在鲍尔斯的音乐中，音乐与歌词是非常贴合的，学习者应当通过不断地练习，形成良好的语感，注意连读，把抑扬顿挫的诗歌朗诵得带有情感和戏剧性。明确每句歌词乃至每个单词的意思也是唱好这部套曲所必须做到的。另外，注意看清每首歌曲的节奏变化，在演唱诠释时抓住其变化。比如，《天上的草》抒情、略带忧郁，有3/4，4/4和5/4三种节拍。鲍尔斯使用不同的拍号来区别不同的诗句。A段的“我的脚走在草地上”和A1段的“现在我的脚走得很远，我的脚走得很快”这两句都是5/4拍。《孤独的人》是4/8拍的爵士拉格泰姆，切分重音的使用使得歌曲充满节奏感，A部分的有很多后半拍起拍，以及切分音节奏，而B部分就是强弱强弱的交叠，节奏均匀。B段的结尾是一个突慢，从每分钟160骤降到每分钟76，这种突然放缓声乐部分和钢琴中用单个和弦，产生了一种宣叙效果，最后突然嘎然而止，结束句是无奈、惆怅、自嘲的一个乐句，透彻理解语言内涵和节奏变化对我们的演唱意义重大，明白了歌词的意思才能很好地表现歌曲的思想和情感内涵，懂得了节奏规律才能唱出美国歌曲的韵律。

（二）把握好音色的变化和控制

鲍尔斯这个声乐套曲非常适合男中音的音色，但笔者认为整体旋律的慵懒和民谣的气质也很适合次女高音和音乐剧演员。一方面旋律活泼而又沉稳，时而俏皮时而伤感，既有高亢明亮也有忧郁深沉与低沉。该套曲最大的技术难度不是来自于高音，而是把握好音乐色彩的变化，以及控制用声的伸缩性。艺术歌曲的演唱不同于歌剧咏叹调或者是奔放的民歌，不需要戏剧化话的力度和音量，而是要讲究细腻而富于变化的音色，用音色来塑造生动的人物。比如说《舱》，歌曲中充满了怀旧的气氛，6/8拍的伴奏音型听上去也很像摇篮曲，所以音量上要非常柔和抒情，弱而不虚，松而不泄，声音具有穿透力，整体气息绵长沉稳，用胸腔的声音结合头腔，将声音传送出去。这套声乐歌曲的和声上使用了很多九、十一和弦，注意在和声色彩变化出现时，声乐的部分也要随着变化，以气息支持着声音的高低走向和轻重缓急。

（三）把握每首歌曲的风格特点

作为美国经典的一个声乐套曲，《蓝色山地民谣》给人一种温暖民谣混搭慵懒爵士的混合感。四首歌曲的风格各有千秋，它的难点不再节奏和音准上，而是在风格变化上，需要唱出地道的美国爵士味。《孤独的人》就是典型的爵士舞曲，拉格泰姆的节奏型贯穿始终。既然是爵士，它就不是一成不变的，这首歌曲的有几次渐慢的部分，描写主人公的对爱情的看法，音区在中低音区回旋。表演时可处理成半声演唱。在体会歌曲的风格时，不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处理快慢，而是要掌握歌曲的风格特点，演唱时可以借助一点手势和道具，表演出有点类似于音乐剧的效果，演唱的情绪需要放松，自如，做到胸腔舒展，气息稳健，保持支持状态。

（四）钢琴与声乐的默契配合

艺术歌曲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钢琴与声乐的合二为一，默契配合。为了更好地表现这部声乐套曲，要与钢琴演奏者做细致的沟通和良好的磨合。优秀的钢琴家能够带动歌唱者整体的情绪，激发更多的情感，给予强有力的支持，营造美好的气氛。在鲍尔斯的声乐套曲中，钢琴部分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声乐套曲不像用咏叹调，只是一个片段，它是整个联系在一起的整体。歌者在演绎整首声乐套曲的时候，要注意聆听钢琴的前奏、间奏、尾奏，同时通过聆听这些音乐，为演唱的进入做一个良好的情绪准备。反过来，作为钢琴部分同样需要熟悉歌词内容，，聆听声乐部分声情并茂的演唱，两者同时在色彩和心情的变化上，把自己的真情实感融入到演奏（奏）中。只有与钢琴的默契配合，才能使整体的艺术表现水乳交融，默契非常。

结 语

保罗·鲍尔斯的《蓝色山地民谣》声乐套曲，技术难度并不大，但是旋律具有美国特色，艺术性较强。适用于本科和研究生范围的学生。笔者也希望通过研究这部作品，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让更多地人来了解和学习这部优秀的美国声乐套曲。在学习演唱过程中，演唱者可以应用自身的声乐技巧和音乐理论知识，通过综合研究将理论转化为引人入胜的表演，紧紧抓住声乐套曲的风格、节奏的变化、细微的处理来诠释这首歌曲。■

注释：

①② Dagel, Gena. “A Nomad in New York: Paul Bowles 1933-48.” American Music 7, No. 3 (1989):P.278-314.

③ Bowles, Paul, Timothy Mangan, and lrene Herrmann. Paul Bowles on Music. Berkeley,Calif.: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④ Gary Pulsifer, “Phillip Ramey.” Paul Bowles by His Friends (London: Peter Owen Publishers, 1992), 96.

⑤ Bowles, Conversations with Paul Bowles,197.

⑥ Paul Bowles, Paul Bowles on Music (Berkeley,C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2003), 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