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画学”的招生制度
2021-06-17李青阳黄晓丹
李青阳 黄晓丹
赣南师范大学
宋代“画学”是中国古代历史上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将美术教育纳入官方教育体制的培训机构。宋徽宗创建“画学”的动机是为了道统建设和粉饰王朝盛世,但客观上培养了一大批富有创造力的优秀画家,如李唐、王希孟、张择端等,对于宋画达到中国古代绘画乃至世界绘画的巅峰起到不可磨灭的推动作用。宋代“画学”的教育理念根源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会通精神”,即用整体性教育思维统摄整个人才培养过程,通过画学中不拘一格的录用制度和赋有诗意的考试内容,选拔出思想深度与创新意识平衡发展的艺术家。
宋代时,宋徽宗诏画家绘制壁画,在《画继》中提到“应诏者数百人,咸使图之,多不称旨” ,应诏者数百人都无适宜之人。可知宋代时人才的紧缺,宋徽宗需想方设法罗致有才之辈。而作为当时唯一的皇家艺术学院--“画学”,学生们踊跃争先想入画学学习,但常有“不适者离去”。宋代画学实行的是精英化的教育模式,严格控制招生人数,确保教学质量,门槛极高,除了考察学生的出身,还要查验学生的绘画技能和文化修养。虽有“四方召试者源源而来” ,但“多有不合而去者” 可知应诏者大多不符合严格的画学制度,所录之人也尚少。宋徽宗仍不惧辛劳,设定多场考试,“不知轮选几许人也”,为的是选到最优秀的学生。
在“画学”学生的招生与录用制度中,严格遵循着“不歧视”原则,加上报考资格的宽泛,无论士流和杂流都有资格参与画学的考试。在魏晋时代,士族势力强大,也影响到了考试制度,甚至到了仅限门第出身,这就造成了所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现象,严格的门第限制让寒门子弟没有进入仕途的机会。到了宋代,在《文献统考学校考》中记载到:著名书院就有四所,如石鼓书院、白鹿洞书院、应天府书院、岳麓书院,在书院的教学中,没有籍贯的限制,可以自由选择老师。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宋代增多了可供学习的书院而且放宽了入院的资格。除此之外,还建立了书学、画学、算学,学生获得学习的机会更多。在《宋史·徽宗本纪》也有记载:“崇宁三年六月,置书、画、算学。” 书画算学的设立,学科更加丰富,各式人才都有平台施展。而画学的设立也正是社会的需要,需广缆人才,从仅有的士流到加入杂流,无论是平凡子弟还是官宦贵族等士农工商阶层都有机会考取画学,广阔的生源为画学人才培养提供了根本保障。
在《宋史·选举志》云:“国子生,以京朝七品以上子孙补之”,又“太学生,以八品以下子弟若庶人之俊异者为之”。 士流为官宦子弟,杂流为庶人子弟,不以身份的尊卑来决定是否进行考试,两者都必须经过考试才能进入“画学”。由于考试制度的公平和不歧视原则,画学给予了庶人子弟进修的机会,这也极大的激发了画学学生的积极性,杂流与士流的交流也利于绘画素材的积累和不同阶层的观念。
除了在录取招生制度上的严格筛选,优秀的学生也必定在竞争中生存、成长。居里夫人曾说过:“弱者坐待时机,强者创造时机”。道格拉斯也曾说过:“没有斗争就没有进步”。这些优秀的学生也会紧紧抓住“升舍”良机,在竞争中能最大限的发掘内在的潜能,就算未能取胜,也定能从中成长、进步。画学的建立成为教育专门化的体现,在王安石变法之后,主张教育专门化,王安石向宋神宗提出:“今人才乏少,且其学术不一、异论纷然,不能一道德故也。一道德,则修学校,欲修学校,则贡举法不可不变。” 宋徽宗建立画学的初衷是培养一批优秀的美术人才,学成之后能有所作为,画学生的出路无疑是两条,一是升至内舍以优秀者进入官途,二是补入画院,成为职业的宫廷画家。而那时期建立的“画学”融入了宋代的思想与文化、教育理念,沿用太学中科学的教学体系,采取三舍法”和“积分制”。而“画学”中的考察升补的方法是 “三舍法”和“推恩法”,而及三舍法行,则太学始定置外舍生二千人,内舍生三百人,上舍生百人。” 初考入画学为外舍生,名额不限;经考试升为内舍生,名额为二百人;再经考试升为上舍生,名额为一百人;上舍生择优原则,不用再参加科举考试,由评判官决定,再由中书考察,授予官职。具体的升迁制度也是由太学发展而来,《宋史》选举志三又有记载:“月一私试,岁一公试,补内外舍生;间岁一舍试,补上舍生,弥封、誊录如贡举法;而上舍试则学官不预考校。公试,外舍生入第一、第二等,升内舍;内生生试入优、平二等升上舍;皆参考所书行艺乃升。”由此可见,以优胜劣汰的考试方式筛选优秀的学生,使上舍生、内舍生、外舍生的人数随考试逐级缩减,不同班级的考试周期不同,依照学生考试成绩择优层次依次升舍,成绩落后者,只能 “留级查看”。在升舍的竞争机制中,学习成绩的优劣决定了发展的前景。又“凡内舍,行艺与所试之业俱优,为上舍上等,取旨授官;一优一平为中等,以俟殿试;俱平若一优一否为下等,以俟省试。 内舍优秀者可以在画学内担任职务。根据《宋史-选举志》所载关于太学三舍补试及升降的制度办法,除博士职务外,学正、学录、学谕等可以由上舍中的优等生擢任。 除此之外,内舍优秀者无需科举考试就有机会步入仕途,在内舍的庶人子弟也有机会走上官途,虽然在“推恩”授官时,对“士流”和“杂流”仍有等级差别,“杂流”仅限于“三班借职”以下。这种不经过正式科举考试的推恩赐官,无论“杂流”或“士流”,其官阶都不会太高,大多是为宫廷服务的差使, 但也给怀才不遇的平民子弟提供了捷径。由此可见,择优升舍的这种竞争机制充分地调动了学生的学习热情和创造动力,也能在竞争下磨炼出学习潜力和激情,在人才众多的班级里也必定能找到徽宗口中的“称旨者”。清人黄以周著《续资治通鉴长编拾补》卷二七记载:“大观元年正月,甲午,大司成兼侍读学士、制局编修官薛昂言“修整书、画学毕工,额各三十人,分为两斋。 在“三十人”这样的小规模加上考试制度的严苛,才能实行制度相对复杂的“三舍法”。“画学”考试之所以分为外舍补试、升舍考试和上舍考试,不同级别的考试是划分不同等级的学生,以实现“因材施教”教学理念,这种分阶段的教育过程保证了教学质量,在能力接受范围内能获得最优的教学。
在升迁制度的笼罩下,考核标准也是相对严苛,实行一种“适者生存、择优原则”的评判制度。董逌的《广川画跋》记载画学生一次考核情况:“崇宁五年,官试画学生,监试学士疏出本文为目,惮试者图之。明日来上,悉风脚雨势,浓云重烟。空中人立,势若将险。盖无能得其意者。 其中“盖无能得其意者”可知当时学生不敢对考核题目松懈,考核方式的严苛在无意中培养了学生精专业务、认真对待的学习态度。画学的考核制度不仅考察了学生的学习能力,而且激发学生的创作动力和激情,以此提高学生的鉴赏和创造能力。
正如丹纳所言,没有哪一件艺术品能够不受它所产生的时代之影响。在宋代大力提倡文化与绘画,意在提高审美旨趣的时代。画学对优秀学生的入学考试也自然离不开“诗眼”、“咏唐诗宋词”为题的命题创作。唯有领悟诗意,绘出意蕴者才是画学寻觅的人才。据俞成《萤雪丛说》记载: “徽宗政和中建设‘画学’,用太学法补试四方画工,以古人诗句命题,不知抡选几许人也。尝试:‘竹锁桥边卖酒家’。人皆可以形容,无不向酒家上着工夫,惟一善画,但于桥头竹外挂一酒帘,书‘酒’字而已,便见得酒家在竹内也。又试:‘踏花归去马蹄香’,…有一名画,克尽其妙,但扫数蝴蝶飞逐马后而已,便表得马蹄香出也。果皆中魅选”。 在陈善《扪虱新语》:“唐人诗有‘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之句,闻旧时尝以此试画工,众工竞于花卉上装点春色,皆不中试。惟一人于危亭缥缈、绿杨隐现之处,画一美人凭栏而立,众工遂服。” 其中“果皆中魅选、众工遂服”这两句话可知考入画学中的画作众人皆服,可达上品,当选也是绘画出众。可见得只有绘画新颖有趣,有独特韵味的学生才能画出“似在诗中又在诗内”的作品。而画作的品评标准则是“俱若自然,意韵皆存”。这种注重构思巧妙、又要恰到好处的评判方式不是一般墨守成规的画家所能够达到的。虽有些画者也善于作,但也有不足之处,所以 “多有不合而去者”。
宋徽宗既要求画者有过人的绘画技巧,又要善于理解诗歌意境。通过对诗句的寓意理解进行立意创新的方式,画学内外的画家激烈的竞争相互进步,画道因以益昌,“盖于笔墨之外,又重思想,以形象之艺术,表诗中之神趣为妙,诗中求画,画中求诗,足见当时绘画之被文学化也。” 由此可见,当时宋代绘画已经趋向文学化,而绘画的取材和构思离不开文学化。通过“画学”的考试方式,以诗意作画,一来考察学生文化修养,二来,考察学生画技与艺术表现力。让学生意识到绘画不只要具有专业水平,更需具备到绘画特有的创造力和对文化的理解和感悟。
画学的毕业考试跟现在又有何区别呢?同样存在着很大的竞争和难度,余晖在百问中说到:“我看比现在美术学院研究生的考试要求都高,学了三年,不但不能模仿前人,而且还要有创意,画的景物光生动还不行,还要有“笔韵,高简、工”。 由此可见,对绘画的要求极高不仅要有笔韵、不低俗还要有艺术感染力。可想而知毕业难度有多大,而从画学毕业后进入的是直接附属于皇帝麾下的翰林图画院,为朝廷所需绘画,只有逸品之人才能为朝廷所用,而逸品是形神兼备且不失风格的绘画评级。对比当代,考进中国美术学院应该也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画学的考试想必比研究生考试难度大,想必毕业的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
宋代“画学”学生从招生制度到考试制度、从外舍到上舍的考核制度,每一关都设立了严格的规则和考核制度,不断的学习和竞争,以层层竞争的设置筛选出一群富有个性、有创造力且画技超拔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