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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洞的墨香

2021-06-16冬文君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6期
关键词:藏经洞王道士张大千

冬文君

晌午过后,直奔莫高窟。来之前只知道这是四大名窟,张大千曾在里面临摹几幅壁画便成就绝代名家,王道士偷卖了几幅经卷,竟为海外列为绝世珍宝。只知去敦煌,必访莫高窟。

我们随着讲解员开始入窟,听说,如今文物的颜色已与十年前大不相同,即使对窟内的湿度、温度和游客行为进行了严格的检测和约束,他们的容颜还是以不可逆转的速度衰老下去。讲解员很用心,没有按照常规路线,而是在征求游客意见的同时躲避人潮,让我们尽可能拥有最舒适的欣赏体验。在后来的聊天中得知,这讲解员姓李,与我们同岁,今年保送上了兰州大学文艺学的研究生,他喜欢并且热爱莫高窟,在这里连续三年做了讲解志愿者。他本科学的美术,画的佛像灵动出尘,随性洒脱里又有几分马蒂斯的风骨,中西结合的水墨画着实也有新意。

想起那个孩童的话来,每每进去一窟皆是屏息沉默,心存敬畏。灯色昏暝,却不难见到佛像精美的容颜,灵动轻盈的飞天衣袂飘飘,长衫飘带的每一道褶皱里都充盈着跨越千年的玉貌仙风,四百九十二窟,窟窟有飞天,凌云盘旋、舞乐笑嫣,蓦然就听见了盛世大唐的古弦丝管、高山流水。

偶入一窟,乍见不惊,一群学生模样的少年,席地而坐,或画或书,料想应是西北某高校的学生做假期实训。一姑娘羞涩上前,说,我来为你们作讲解吧。进此窟内人也不多,我们倒是惊喜起来,连声说好。她说,这尊佛像被称为“东方蒙娜丽莎”,顺着她的指向,看到了一尊彩塑菩萨,双手交叠,坐禅修行,眼眸微闭,面色从容,看了半晌,便也觉得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尊禅定像罢了。姑娘微微一笑,关了洞窟的门,我们的眼睛在漆黑中聚到了那姑娘打开的手电筒上,一切的光晕汇到了那尊佛像的脸庞,我们顺着姑娘的指示俯下身子来,平视她的面容。“啊,她笑了!”我惊得发出了声音,在佛像原本平静的脸上,嘴角微微上扬,勾抹出了一丝若有若無的微笑,就那么一瞬间,仿佛跨越了千年的光阴。听说,这叫“禅悦”。

谈到敦煌,谈到历史,就不得不谈到王道士,不得不谈到藏经洞。眺目远望,忽而就看到了那个道士长袍飘然而至,面色茫然凄苦,一面墙一面墙地抚摸着那些壁画,忽地泪流而下,他就是王道士吧,在满清末年把藏经洞公布于世的那个道士。斯坦因,一个巧取敦煌文物的外国人,他说“王道士将全部的心智都投入到了这个已经倾颓的庙宇的修复工程中,力图使它恢复他心目中这个大殿的辉煌……他将全部的募捐所得全都用在了修缮庙宇之上,个人从未花费过这里面的一分一银。”读来颇为感慨,没有王道士就没有今天的莫高窟。却也有人认为,没有王道士,今天的莫高窟会有更多的珍贵文献留存于世。是非功过都不必评说,我们颇可一讲“初心”二字,王道士所作所为出于信仰,出于对珍贵文物保护的追求,结果也非恶意所为。兵荒马乱的清末民国,哪个王爷军阀还来得及管这些泥塑菩萨,自身都难保了。可这个人偏偏有属于那个时代的德行与坚韧,是他清理了流沙掩埋的洞窟,是他发现了诗书百卷的藏经洞,是他修复了无数洞窟,没有这个人,何来震惊世界的敦煌学?敦煌,是璀璨的世界文化遗产,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当年的斯坦因、希伯他们拿走的敦煌文物,至今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英国和法国的博物馆里,这或许也是一种宿命。心有戚戚,不得不恨当年的清政府漠然处之,不得不恨当年的县令知府、学者政要除了一纸空文,狗屁不通,这不怪王道士,只怪生于那个时代,莫高窟和当年无数的平民百姓一样,不可选择地面临着悲剧的命运。不过,能有王道士和弟子苦守此地三十年,想必莫高窟也没有那么孤单了吧。

后人管王道士叫作“罪人”“小丑”,却把张大千叫“天才”“居士”。单单从敦煌来看,历史留下的只言片语显然从来不是真相,张大千在1940 年至1942 年,曾两赴莫高窟临摹壁画,但他在临摹时,常把表层壁画徒手剥离,剥离西夏、晚唐的层层痕迹,只留下最底层的壁画,实不敢信,此乃文人所为也,千年岁月的斑斓色彩,都在那么一瞬间揉为了碎片。但后人却畏其名望成就,只得不咸不淡地说一声,上世纪40 年代的人缺乏文物保护意识吧。

再看一遍千山万佛,他们石刻的脸上满是慈悲温情,寻不到一丝悲喜嗔怒,然后双手合十,默然肃立,向千年前的画师、向百年前的道士、向当代苦守此地的敦煌学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茫然彷徨,夜幕四合,又见敦煌。驱车前往莫高窟数字中心,赴一场千年之约,去看那场《又见敦煌》的歌舞剧。“一瞬间,就在一瞬间。一场梦,梦了一千年。一转眼,只是一转眼。梦一醒,却过了一千年。”歌词一下子把人拉到了月明沙响的唐汉江河,多么顾盼生姿的绝色佳人,多么潇洒英勇的王侯将相,他们让历史长河变得更加活色生香,只得悠悠叹一句,华年兴衰。

演出结束,大概是晚上十一二点的时候了,遗憾在敦煌只待一晚,没来得及去逛一逛。所幸,同行的伙伴逛了回来,听得她偶遇的一个小故事:那日,她偶然闲逛到一个摊位,看了会儿一位上了年岁的男子写毛笔字,字迹工整飘逸。那男子打量了她的面相,问:“姑娘哪里人?”她笑答:“河北人。”“我儿子在河北的张家口当过兵,你们那里的人很好,很善良的。我送你一幅字吧。”她的话音刚落,随即向我展开了那一卷字画,工工整整一幅手写的《心经》,墨香还萦绕在鼻尖。

一夜酣然,睡得甚是香浓,梦里都是黄沙漫野里的笔墨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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