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非百年:王道士与藏经洞
2018-01-29梁彦
梁彦
摘 要:王圆箓道士的墓塔坐落在敦煌莫高窟大泉河东岸的戈壁滩上,塔上的墓志铭简要地记述了王道士的生平、敦煌活动的经历以及藏经洞的发现。关于藏经洞宝藏的外流,作者认为并非都应归咎于王道士个人,而是落后的民族在那个愚昧无知的时代里集体无意识的体现。
关键词:王道士;藏经洞;敦煌宝藏;斯坦因
一、王道士之生平
王道士是何许人也?在位于敦煌莫高窟大泉河东岸的戈壁滩上,坐落着这位藏经洞发现者的墓塔。塔为土塔,形砖包塔基,主体为一宝瓶形状,由土坯砌成,在其外部用草泥进行覆盖。而塔刹为三级葫芦的形状,由火烧制而成。墓塔坐北朝南,在其正面镶一木质墓志,高174厘米、宽75厘米。碑首中面篆刻“功垂百世”四个大字,其两旁各刻一龙。文字四周一圈回文图案。文字竖写,从右至左排列[1]。墓志全文如下:
《太清宫大方丈道会司王师法真墓志》
民国廿年古七月卅日为吾师王法真仙游之百日,门弟子咸愿碑记行略,请命绅耆众,皆曰可。何幸如之?夫吾师姓王氏,名圆箓,湖北麻城县人也。风骨飘然,常有出世之想,嗣以麻城连年荒旱,逃之四方,历尽魔劫,灰心名利。至酒泉,以盛道道行高洁,稽首受戒,孳孳修炼。迨后,云游敦煌,纵览名胜,登三危之名山,见千佛之古洞,乃慨然曰,西方极乐世界,其在斯乎!于是建修太清宫,以为楼鹤伏龙之所。又复苦口劝募,急力经营,以流水疏通三层洞沙,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惊为奇观,问者传为神物。此光绪廿五年五月廿五日事也。鸣呼!以石室之秘录,千百年而出现,宜乎价重连城,名驰中外也。观其改建三层楼、古汉桥,以及补葺大小佛洞。积卅余年之功果,费廿多万之募资,佛像于焉庄严,洞宇于焉灿烂。神灵有感,人民受褔矣。惟五层佛楼规模初具,尚未观厥成功。路前县长嘉其功德,委为道会司以褒扬之。令者羽轮虽渺,道范常存。树木垦田,成绩卓著。道家之香火可继,门徒之修持有资。实足以垂不朽而登道岸矣。夫何必绝食练形而后谓之飞升哉。
该墓志是其徒子赵明玉和徒孙方至福于1931年为其撰写的,简要地记述了王道士的生平、在敦煌活动的经历以及藏经洞的发现。王道士,原名王圆箓,道号法真,湖北麻城县人。因老家麻城连年荒旱,于是四处逃难,在其间他历经魔劫,已然灰心名利。最后,他在甘肃的西部肃州(今酒泉)当了一名巡防营的兵勇。退伍后在当地出家做了道士,师傅名叫盛道。约光绪二十三年(1897)云游至敦煌莫高窟,见千佛洞之后,感慨乃是西方极乐世界!于是停留定居了下来。在他到敦煌之后,他的教务活动大致分为营建太清宫、补葺大小佛洞、参与重建五层楼、修复古汉桥、树木垦田等五点[2]。
二、藏经洞之发现
敦煌莫高窟第17窟“藏经洞”的来历,在历史以及文献资料的考证下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其最初是河西都统僧洪辩的坐禅修行的小禅窟,后来又成为洪辨个人的影堂与纪念堂。再到后来才被改造为是敦煌僧人藏经的地方[3]。而无论是藏经洞的发现,还是后来敦煌文物的外流,都与一位名叫王圆箓的道士是分不开的。
王道士来到敦煌莫高窟时,窟前有三所寺庙,即上、中、下三所。上寺和中寺为西藏喇嘛所占据,于是王道士便在莫高窟南区北部的下寺住了下来[4]。这时正好赶上了敦煌民众自发地对莫高窟进行大规模的修复工作,于是他便也积极地参与进来,负责清理下寺的“三层楼”。他四处奔波,苦口劝募,省吃俭用,积攒钱财,引宕泉河水来清理洞窟中的积沙,仅仅清理莫高窟第16窟的淤沙就花费了将近两年的时间。而正是在清理第16窟的时候,王道士及其手下之人意外地发现了轰动世界的宝藏——藏经洞[5]。还原当时发现藏经洞的情形,整个过程在王道士墓志中是这样写道的:“以流水疏通三层洞沙,沙出壁裂一孔,仿佛有光,破壁则有小洞,豁然开朗,内藏唐经万卷,古物多名。见者惊为奇观,问者传为神物。此光绪廿五年五月廿五日事也。”而对于藏经洞里面的样貌,在谢稚柳《敦煌石室记》[6]中有这样的一段记述,虽然是来自于敦煌民间的传说,但不失为比较真实可靠的描写:“王道士夜半与杨某击破壁,则内有一门,高不足一人,泥块封塞。更发泥块,则为一小洞,约丈余大,有白布包等无数,充塞其中,装置极整齐,每一白布包裹经十卷。复有佛帧绣像等则平铺于白布包之下。”但是,王道士在发现藏经洞之后,并没有清点洞中文物的数量,所以在最初发现之时,文物到底有多少,便无从得知。之后英国人斯坦因和法国人伯希和对他们第一次进入藏经洞时的情形进行了描述:
“只见那些卷子一层层地乱堆在地上,足足有十英尺高,有五百平方英尺的面积,在九英尺见方的小屋中,塞得满满的,两个人进去后,便再也没有空余的地方!”
《斯坦因西域盗宝记》[7]
“他(指王道士)最终为我打开了那个小龛,整个龛不足3米见方,其中塞满了两三层文书。洞中有各种各样的写本,特别是卷子,但也有单叶;既有汉文的,也有藏文、回鹘文和梵文写本。”
《伯希和的敦煌笔记》[8]
斯坦因是在王道士发现藏经洞之后的第七年(1907)来到敦煌莫高窟,而伯希和比斯坦因晚一年来到,他所见到的文物数量,也是在其同行斯坦因拿走了二十余箱之后的剩余,但仍舊还可以看到小小的房间里塞满了文书。可以想象的是,在藏经洞最初发现之时,最原始的文物数量之众多,内容之广泛,保存之完好。着实令在场之人叹为观止,听到之人称其为是神物。后经证实,堆满窟内的数万件历代珍贵文物中,有反映历史、地理、文学、宗教及科技等方面的论著,也有日常生活中的地契、卖身契、户籍册和记账单等,还有藏、西夏、于阗、龟兹、回鹘等文字书写的经文写本和大量的佛教绘画与刺绣[9]。
三、藏经洞之保护
面对这样一个发现,即便是愚昧无知的王道士并不知其中的学术价值,但也发觉这件事情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可以说,王道士面对满室的写经卷和其他的艺术品时,他是很惶恐不安,不知所措的[10]。根据刘进宝在《敦煌史话》[11]中的记载, 在藏经洞发现之后,王道士先是请来了敦煌本地的乡绅,大家纷纷认为这是先人佛教功德的物品,应该妥善保存在原地;而后,王道士又将这一发现上报给当地的政府官员,并精心挑选了几件精美的写卷和绢画送给了县令严泽。可惜严泽将这些精美的宝藏当作发黄的废纸无视;1902年4月,王道士又挑选了几件精美的佛经和绢画送给新上任的敦煌县令汪宗翰,希望得到政府的一些资助,而这一次,汪县令虽然发现了这些佛经和绢画的不凡之处,但他却也只是挑走了自认为非常精美的佛经和绢画,对于藏经洞本身而言,依旧是漠视的态度处之;之后,心有不甘的王道士又带着一批精美的绢画拜访肃州道台延栋,延栋从书法的角度赏析一番后,得出结论是经卷上的书法还不如他自己写得好;1903年初,甘肃学台叶昌炽收到了汪宗瀚寄来的莫高窟石碑拓本和藏经洞佛像、写经,了解到藏经洞文物非同一般,他曾建议将这些文物运到兰州保管,但因为缺少5000两银子的运费,此事便不了了之。甘肃省府只得下令敦煌县衙“检点经卷,就地保存”。直至1907年英国人斯坦因来到莫高窟之后,王道士已经陪伴了藏经洞整整7年。而这7年,他一直恪守职责,除去送给官员的一些文物,流失的文物很少。endprint
四、藏经洞之文物外流
虽然藏经洞的发现在当地政府和官员那里得到了的漠视与置之不理的态度,然而对于欧美在西亚考古的学者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事情。在王道士发现藏经洞的7年之后,这座珍藏有稀世宝藏的藏经洞开始了他四处流散的历程。先后有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以及日本人吉川小一郎、俄国奥登堡考察队等等[12]。
在《斯坦因西域盗宝记》[13]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当时斯坦因与王道士就敦煌藏经洞的一些交流细节。“1907年5月中旬我第二次来时,王道士早已回來了。一见面就感觉出此人飘忽不定,极难捉摸,虽然他并不知道自己保管的东西有什么价值,但他的性格使我感觉到想打开秘室接近那一大堆古代宝物十分困难。......我用许多银子来引诱他,希望他打开秘室的门,但他似乎怯于对宗教的情感,又似乎怯于将来人们的愤怒,都不曾使他听信我的话。......从多次交往中,我了解到王道士对中国传统文化一无所知,我无法从学问上去与他交流,否则就似对牛弹琴。”由此我们可以了解到,因王道士的性格,导致斯坦因开始时与王道士的交涉并非十分顺利。也从他的记录中,我们依然可以看出在斯坦因来敦煌之前,王道士对于藏经洞的保护可以说是尽职尽责。而真正使王道士动摇决心的也并非是斯坦因的物质诱惑,而是斯坦因讲述了他与王道士一样,都对佛教及唐僧十分的敬仰与尊敬。更讲述了自己与玄奘的经历相似之处,同是历经跋山涉水,困难重重来到敦煌。王道士对于唐僧和玄奘的崇拜,使其感受到了斯坦因的诚意,终于同意了在夜晚无人之时,带他进藏经洞看看。当斯坦因看到满是经文、刺绣、绘画等的藏经洞之后,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在其著作[14]中写道:“七天里,我们将堆在顶层的所有卷子都搬出来了,另外还弄了些中文写本、文书、绘画之类有意思的东西。最后我们把眼光盯向码放得很结实的一大堆中文卷子。这比较麻烦,因为偌大一间屋子,身体强壮的人想把里面堆得满满的卷子翻动一遍,都够辛苦的了,何况王道士呢!这就需要我用更多的银子,才能使他老老实实地服从。有付出才会有回报,在这一大堆卷子的最底下,我发现一张非常好的绣像,因为压得过重,有些地方已经破裂,还有许多古代丝织品残片。等我们把好几百捆古写本很快的翻过一遍后,又看到印度等地文字的写本,夹杂在中文卷子之内。”最后,斯坦因选中了二十四箱佛经卷子和五箱佛教绣像及绘画作品,用两百两银子与王道士达成了交易[15]。而这些被证实为是藏经洞宝藏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在经历了一年零四个月的时间后,才运回到伦敦不列颠博物院。
在斯坦因走后的不到一年,法国人伯希和于1908年2月的最后几天来到甘肃省最西部的敦煌。见到王道士后,他对于王道士的评价是毫无文化修养的人,是为了建塔而急需要银两的人。因此王道士对于洞中文物具有无可估量价值的无知,使得伯希和觉得他自己是非常幸运的。他在洞中待了整整3个星期之久,并对全部的藏书进行了编目。但他深知自己是无法拿走全部书目的,因此他为自己订立了选择目标。在他的著书《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中记载,“在我经手的15000多个卷子中,我取走了所有那些以其时代和内容而提供了某种重要价值者,也就是近全部写本的三分之一。在这三分之一写本中,我对于用婆罗谜文或回鹘文写成的全部写本一卷不剩地取走,此外还有许多藏文写本,但主要部分还是汉文写本。对于汉学研究来说,这都是一些无法估价的财宝。”最终,伯希和以五百两银子与王道士换取了藏经洞宝藏中的精华[16],在将一部分珍品带到北京的六合饭店进行展出时,中国学者才首次真正地认识到藏经洞宝藏的价值。
斯坦因和伯希和之后,民国元年(1912)十月,日本吉川小一郎等人来到莫高窟,用白银三百五十两拿走了写经卷四百余卷。两年后的1914年,斯坦因二次来到莫高窟,用白银五百两来获取写经四百余卷。1914至1915年,俄国奥登堡考察队到敦煌,又从王道士那里获取了三百多个卷子。此时的藏经洞,大部分文献资料早已流散于世界各地。而劫余部分大约有万件文书和少量文物,现今主要收藏在北京图书馆,其他省市图书馆、博物馆也有少量的散存。多少年来,国内外学者对藏经洞出图文书展开广泛、深入的研究,成果累累,并将研究范围扩大到敦煌石窟艺术与历史,地理,从而形成敦煌学这一学科[17]。
纵使后人因王道士将敦煌文物流失所造成的损失对他进行批判。但在我看来,王道士的一生是令人怜惜的一生。在他一次次向上级反映,汇报发现藏经洞的时候,换来的却是政府和官员置之不理的态度。但这并没有浇灭他想要保护藏经洞的意念。他仍旧认真对待这些文物整整7年之久,即便在后来英国学者斯坦因、法国学者伯希和等来敦煌要求进入藏经洞时,都还是需要与王道士交涉,经过其同意之后,才可以进入。我想可气的并不是王道士,而是当时的社会风气,政府官员的骄傲自大,致使有文物被发现而不认可其价值。王道士曾对斯坦因说:“这些东西放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给弄丢了,还不如让你们这些西洋学者拿回去进行研究。”外来学者看到藏经洞里的文物欣喜若狂之态与王道士的无知相比,更加是在说明当时的时代愚昧、无知、落后。评价一个人应该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去分析,在那个集体无意识的时代里,王道士尽他自己的职责发现并保护了藏经洞,即便后来斯坦因贿赂钱财与他做交易,他也将所得的款项都用于修建庙宇。他对于教义的信仰与尊重是不得不让我们心生钦佩之情的。因此我们不应苛责于他,更不应将其定为历史的罪人。
参考文献:
[1]樊春光.敦煌道士王圆箓评传[J].中国道教,2008,(05).
[2]沙田武.藏经洞史话[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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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谢稚柳.敦煌石室记[M].1949.
[6][英]斯坦因.斯坦因西域盗宝记[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9.
[7][12][17][法]伯希和.伯希和敦煌石窟笔记[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2007.
[8][13]董玉祥主编.甘肃 丝绸路上的瑰丽石窟[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6.
[9]樊锦诗主编.莫高窟史话[M].南京:江苏美术出版社,2009.
[14]王重旭.莫高窟 探寻王道士的功与过[J].传承,2008,(01).
[16]季羡林主编.敦煌学大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
作者简介:
华东师范大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