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菌子的小姑娘
2021-06-16金艳丽
金艳丽
初秋,采菌时节一到,村里人便挽着竹篮,拿着撬棍,三五成群地上山,一路扒寻。
某天,我和小堂哥一起去采菌子。我们翻山越岭走了很远,来到一座农家屋后的小山,我们刚准备分头采菌子,一条土黄色的小蛇蜿蜒着爬过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小堂哥立马扬起手中的撬棍,对准蛇头,狠狠地打过去,小蛇当场毙命。山林里有些蛇的颜色与雁窝菌相近,不细看,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或摸到身体软软冰凉的它们,胆小的孩子被吓得心惊胆战,长期在山林里讨生活的大人们倒是见怪不怪了。我们不敢分开太远,小堂哥手里拿着镰刀和撬棍,在我前面开路,这山虽不大,但树木成荫,荆棘丛生,里面黢黑的,经年笼罩着一股浓白的雾气,让人一眼望不到出口。小堂哥转过身来和我商量:“要不要继续前进?”话还没落音,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来,用手中的撬棍对准我左身旁的一块空地猛揍,等一阵乱棍落地的声音过后,一条血肉模糊的蛇出现在眼前,我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小堂哥叮嘱我道:“这条蛇从你身后爬过来了,你走路要到处看着点儿。”我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小堂哥瞥了一眼我右身旁的一棵树,眼睛顿时发亮了,原来这棵树下生长着两个紧挨着的杯口大小的雁窝菌!小堂哥赶紧弯下身,先用镰刀拨开周围的杂枝杂草,再用撬棍轻轻地将两个菌子连土带泥地撬了起来,慢慢放到竹篮里。我站在一旁,四处看看,抬头望望头顶上绿茵茵的树枝,谁知这一望令我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子惊呆了。我看到一条“竹叶青”缠绕在树枝上,嘴里吐着火红色的芯子,正鼓着眼睛望着我们呢!小堂哥不明就里,见我一副痴傻的异样,便顺着我的目光往上抬头一看,接着不由分说地扯着我的衣服飞跑起来。我们跑了许久,才在一座较为熟悉的山上停下来。小堂哥喘着气对我说:“我们说不定是遇到蛇窝了,那座山不要再去了。”
一想到走了那么远都没有采到一个雁窝菌,还遇上了蛇窝,我顿时泄气了,把手中的棍子随手一丢,一屁股坐在一块空地上,目光却被对面两棵树根间的一块“石头”吸引住了,我睁大双眼,屏住呼吸,叫来小堂哥,他走近一看,尖叫起来:“哇,好大一个雁窝菌!我帮你撬起来!”说罢,小堂哥半跪下来,将这个瓷碗大的雁窝菌轻撬轻放在我竹篮里。看着这个大菌子,我悲喜交加,笑逐颜开,心里高兴得只想大声呼叫——“我也采到瓷碗大的雁窝菌了!”那一刻,先前历经的苦难和等待似乎都化为一股甘泉浸入我内心了。
在山林里采菌险象环生,钻刺窝、爬陡坡、被树枝刮伤、因踩空而滑倒、被毒蛇咬伤、衣服头发被扯得蓬头垢面、迷失方向等是常事。为采到一个雁窝菌,很多时候我们一路连滚带爬。有些小伙伴胆大,他们采菌子不放过山林里任何一个角落,听闻某人某年在某个坟头采到一窝雁窝菌,他们会一鼓作气地爬上坟头看看,我顶多在坟墓四周转转。某次,我采菌走累了,刚坐下歇口气,猛然看到旁边的褐色土堆旁放着一个白色骷髅。我被吓得怔在那里,噤若寒蝉,定定地盯着地面。四周松涛声阵阵,如潮水一般向我漫过来,瞬间淹没了我,许久后,望着这个骷髅,我才慢慢安静下来。
年纪稍大后,我常一个人在熟悉的山林里慢慢转悠采菌子。在山林里,聆听风的呢喃,感受山的宁静,呼吸清新的空气和草木的味道,内心一片安宁祥和。我不紧不慢地用棍子轻轻拍打林地,干枯的茅草和菌子同色,有的雁窝菌被遮盖的枯叶拱开了易发现,有的雁窝菌则需要借助竹棍用力扒寻,在茂密的茅草深处仔细寻找才能看到。运气好时,在茅草深处躲着一群雁窝菌,它们有大有小,似亲密团结的一家人。刚出生的雁窝菌宝宝呈赭色,有的菌身布满淡绿色的花纹,成年的雁窝菌呈暗红色,菌柱菌伞同色,菌柱肥胖,菌伞圆厚,百叶片柔嫩齐整又易损,得细心呵护,百叶片一遭破坏,整个雁窝菌就变残卖不出价钱了。
在我们过去的观念里,雁窝菌一般都是卖了换钱的,除非有尊贵的客人来,才舍得吃点儿雁窝菌,雁窝菌很有嚼头,要煮烂或者爆炒才好吃。在老家,可食用的天然菌除了雁窝菌,还有红菌、黄菌等。黄菌稀少,比红菌讨人喜欢,要好吃些,我记得有一年捡过半篓黄菌,至今还记得它滑嫩爽口的味道。
某年青黄不接的时节,在田里忙活了半天的母亲恹恹地躺在竹床上,她嘱咐我上山采些红菌作备菜。红菌,易繁殖,最常见,顶着鲜艳欲滴的玫红色菌伞引人注目,其百叶片和菌柱都呈白色,被我们称为“笑菌”,因口感差、数量多,一般都被我们自动忽略了。此时正是采摘红菌的绝佳时期。母亲交代我要小心,早点儿回来,我便提著一个大竹篮上山了。
烈日当空,天蓝无风。一上山,远远就见这些笑菌随风起舞、谈笑风生的身影,根本不用仔细寻找,我飞快地将它们采摘到竹篮里,像摘取一朵朵美丽的花儿一样,不多时,我已经采摘了满满的一竹篮笑菌。我提着它们回家,打来一盆清水,把菌子倒入水中清洗干净,择出部分完好鲜美的笑菌,搬出并平铺竹帘,把一朵朵美丽的笑菌搁在竹帘上开始暴晒,天黑之前把菌子收好且保持干燥,第二天把它们拿出来依旧暴晒,一连暴晒多日,待一朵朵鲜红的笑菌变成褐色的枯瘦的模样,就可以把它们存放在干燥的布袋里了。想吃时,取出来,拿肉一烩,加点儿大蒜,香得不得了。
母亲把留下来的一部分凌乱的笑菌当场洗净、焯水,用青椒现炒,一碗香喷喷的菌子便出现在眼前。母亲做的爆炒笑菌鲜嫩柔滑,很下饭,有时我就着乳白色的菌汁都能美美地吃上一碗饭。在外读书的哥哥们暑假回老家,尝到母亲做的这道菜,他们都赞不绝口。
我爱这些菌子,这群纯天然野生的精灵。一朵小小的菌子,让我采集到了山林的些许秘密,学着挣钱补贴家用,也为我们带来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