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舞台呈现“尘埃”里的诗意
2021-06-15
高子文|南京大学文学院戏剧影视艺术系主任
《尘埃落定》涉及到宏大的历史背景,时间跨度很长,小说改编成戏剧是极其困难的,尤其是用什么样的方式把这么长的历史事件浓缩在3个多小时之内。曹路生将“傻子”作为全剧的叙述人,把所有故事串联起来,向观众展示了丰富的细节。文学改编和演出呈现都非常好地展现了对权力关系的描述,以及权力关系背后形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异化。如果从艺术风格上比较《尘埃落定》与《狂人日记》的话,《尘埃落定》将现实的世界加速,抽象出背后的宏大表意来,而《狂人日记》把狂人的一个念头、几分钟的念头敷衍成一个小时甚至两个小时。
胡雪桦|上海交通大学教授
《尘埃落定》是一次“高级”的改编,一台充满“诗意”的演出,一个具有“现代感”的作品。曹路生的改编保持了原小说的特质,把小说里的主要事件都非常清晰地提炼了出来,强化了舞台演出中所需要的戏剧性,同时又很好地保留了小说里语境的诗意。胡宗琪在舞台空间的处理上,注重“点与面”“疏与密”“个与群”“静与动”之间的关系,以及在这种流动及凝固中产生的视觉冲击所带来的节奏和韵律。在小说的解构和重构,以及舞台演出中,用了大量的符号,罂粟、女人、粮食、舌头、性、梅毒、仪式、枪、土司、死亡等等,形成了戏剧情境和舞台意境。《尘埃落定》的英文版被翻译为《红罂粟》(Red Poppies)罂粟的意象贯穿了麦琪家由盛转衰的过程。汉人带来罂粟、枪弹和梅毒,腐烂带走了土司制度最后一丝气息,留下曾经的一切如尘埃一般融入泥土。
丁罗男|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这是一部成功的戏。从编、导、演、舞美、音效等几个方面综合来看,剧本改编是最成功的。曹路生浓缩了原作的叙事外壳,即史诗般地描述了藏族土司制度的最后崩溃原因与过程,将小说中“傻子”这个独特人物的视角,成功地转换为戏剧语言与舞台形式,并且表现了原著中所浸透的藏文化的内在精神。一切终将“尘埃落定”,不要去做所谓的“聪明人”。傻子具有人神之间的视角,是个半傻不傻的人,他有一个成长的过程。他也有过向世俗靠拢的时候,一度想接班当土司,但最终保持了神性,通过当上末代土司的时候从容赴死,表达藏文化的核心精神。但在表演中第一人称内心独白,他跟别人对话、交流时的潜台词,即第二人称,没有做到很好的区分,更多时候是第三人称叙述者的客观状态。
韩 生|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话剧《尘埃落定》带给观众历史与当下、传奇与哲理、地域与人文、局部与整体等创作方面的启示。从舞台美术角度分析,舞台形象的康藏特点也非常鲜明,显示了藏文化的丰富厚重,见微知著,以局部建筑形象表现康巴地域风貌和特征。高大的藏式大門、墙和人的比例特别有视觉冲击,通过模拟正打、反打画面表现人们向大门内拥入和从大门里进来等表演调度,以及其他不同的门框巧妙构成空间叙事。楼梯和平台房间运动组合构建的表演空间转换灵活自然,人物服装和造型质感、灯光写实模拟自然光效果体现了高原地区特点和氛围,高原歌声形成音画互衬,构成了整体的叙事语汇。
荣广润|上海戏剧学院教授
《尘埃落定》的剧本改编与二度创造都非常好地体现了小说原作的精神、氛围、内涵、气质,是纯粹的艺术品。改编者曹路生把小说最核心的东西抓住了,藏族土司历史、民族生存方式的变迁以及它们意涵的人性的丑与恶、正与邪、欲和理,都能够比较完整地体现出来了。从改编本的角度讲,原著情节以及涉及到的时间、事件都极为庞杂,但是因为有了“傻子”这种灵动的叙述方式,无论是进入情节还是不进入情节的议论、潜台词、内心独白,都非常自然流畅又主次分明、有节奏地体现出来了。所谓傻子的傻,可以更明显一点,现在傻子给人感觉是聪明的,表层的傻再多一点更能反衬出傻子内在对时事的洞察。
曹元勇|浙江文艺出版社上海分社社长
《尘埃落定》这部话剧最大的特点是忠实原著,力求最大限度地贴近原著。正如编剧曹路生讲的:“舍不得换成别的句子。阿来写得太诗意了,他的句子本身表达非常之准确,不用它太可惜。”因此看剧的时候,我的强烈感受是这部戏让读过原著的观众扎扎实实重温了一遍书里那些精彩的、华美的、诗意的、富于哲理的场景和片段。
在该剧的表演过程中,二少爷这个角色既是整个过程的参与者、演员又是独白者,人物显得过于聪明,几乎是一个十足的智者和富有哲学思想的人,角色身上的傻劲儿、不合时宜劲儿表现得有些弱,二少爷身上那种懵懵懂懂的状态应该要有所加强。
陈 军|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主任、教授
叙述视角复杂多变,不同叙述之间形成了对话关系,在一定程度上使这部剧多了一点复调的色彩。创作方法多元化,采用了现实主义、浪漫主义、表现主义、象征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风格,演出形式斑斓多姿,服装、道具、歌声、舞美、灯光等都呈现出藏族文化特色。该剧突破了现实主义的艺术风格,把灵性、神秘、非理性的东西展示了出来。作品采用傻子视角,有荒诞的色彩,达到了荒诞派戏剧所宣称的“荒谬比理性更为理性,虚幻比真实更为真实的境界”。
李 伟|上海戏剧学院《戏剧艺术》副主编
从舞台呈现的角度分析,该剧非常稳重大气、从容不迫,具有一种史诗的气度。导演对于细节的处理十分恰当。从舞台形象来分析,男性角色很容易区别、富有特色,女性角色却流于平面化。
从文学改编的角度,该剧是以傻子少爷的思绪为线索在结构全篇,与原著相比,有视角上的变化。舞台演出中有两个角度的叙事:傻子少爷本人的叙事,和他作为超越人物的更高一级的叙事。作为叙述者的傻子少爷在世俗层面让人感到聪明,傻时则有超越世俗人生的一面,从而显得与世俗格格不入,就像贾宝玉一样“有时似傻若狂”。小说中有更多展示傻子少爷生理层面的痴呆,话剧则着眼于精神层面上的超越,两个角度的叙事能发挥间离效果,引导观众进入思辨的层次。
魏 梅|上海戏剧学院副教授
曹路生的改编剧本在保留阿来原著中诗意的语言风格的同时,选取了合适的主要人物故事线,并对原著中傻子少爷这一人物角色进行了非常丰富、有意思的戏剧性处理,即“傻子少爷” “不傻的少爷”和“局外人”,让舞台上的《尘埃落定》具有了别样的叙事风格。
该剧鲜明的藏族风格人物装扮,以及演出中穿插的藏族歌曲和音乐,无不使观众沉浸在藏文化之中。形式丰富的少数民族文化背后,并非局限于某一特殊时期、特殊地域的主题讨论。其展现的人对权利、金钱和性的欲望,是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一直存在的,是人类的永恒话题。因此,其内容是具有现代性的。从大多数中国观众对话剧《尘埃落定》的积极正面反馈来看,话剧《尘埃落定》比陆帕的《狂人日记》更符合中国大众审美。
李旻原|上海戏剧学院副教授
《尘埃落定》这部戏可以看到阿尔托的仪式性和布莱希特的史诗剧的陌生化作用的融合。从舞台呈现上看,基本上是灰色的色调,灰色调让我们有一种不是在现实,而是进入到更深层次的宗教或者是神话的思维氛围的感觉。话剧的演绎保留了小说中的仪式感。小说让我产生一种画面感,文学在诉说的时候,好像在一个留白的画面里不断地在写书法,舞台的视觉有留白。话剧《尘埃落定》有一种史诗般的宏大,“我就知道我自己的渺小,把我放得远远的,看着太阳的中心”。
计 敏|上海戏剧学院研究员
阿来用诗一般的语言描述了藏族土司社会在现代文明影响下逐步消亡的历程。小说主旨恢弘,富有神秘的宗教色彩,把这样一部巨制搬上舞台难度是非常大的。编剧曹路生很好地还原了原著的精神,抓住复仇与爱情两条情节线,通过傻子的自述(大量的内心独白)建构全剧,在魔幻现实主义的基础上糅合进了表现主义的元素,有一种俯视众生、悲悯人世的意味。该剧导演手法相对传统,舞台语汇太满、太实,表现罂粟花带来的诱惑以及最后傻子灵魂出窍的场面,都未能给观众留出想象的空间,反而失掉了诗意,也不利于表现历史轮回中的荒诞感。建议导演在手法上做减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