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一番话 思辨到如今
2021-06-15田连元
田连元
宋宝君先生是锦州市曲艺团的演员,是辽西地区颇有影响的评书表演艺术家。1963年,辽宁省委宣传部和省曲协召开了一个主旨為“说新唱新”的交流座谈会,他代表锦州市曲艺团参加。期间,他与我的一番谈话,我至今未能忘却,时而细品其中的道理。
当时,我和他住一个房间,相交甚欢。在座谈会内部演出时,各位评书艺术家都拿出了自己的新创作品,如杨田荣先生表演的是《烈火金刚》选段《独胆英雄史更新》,袁阔成先生表演的是《红岩》选段《许云峰赴宴》。而在观看袁先生的表演时,我身旁的宋宝君先生凑过来,悄声和我说:“小田,咱们说书这一行,等你真能看出人家的好之时,就说明你比人家差一大截呢!你看袁阔成先生,人家20多岁就成了角儿了,现在说新书,还是角儿,我们就和他差一大块呢!但咱们这一行还有个怪事,谁也不服谁,但真正的艺术家不能不服,所以说啊,蔑高人有罪。”
我当时全副身心都在袁先生的表演上,漫不经心地听着,虽然觉得有道理,也只是随便“嗯”了几声。
演出结束后,吃罢晚饭,我们边喝茶边聊天,宋先生谈兴仍浓,天南地北人,四海八方事,无所不谈。我也来了兴致,想起了他的那句话,就问:“宋老师,您说‘蔑高人有罪,这话是谁说的,有那么严重吗?”
宋先生说:“这是老先生口口相传的,纸面上没这一条。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包括咱们说评书的在内,大部分曲艺工作者都是‘个体经营,说快板、快书的,一个人。说相声的,群口的也多数是三个人。唱鼓书的,就算加上弦师等伴奏演员,人数也不多。不像人家唱戏的,文武场,前后台,一支队伍演一出戏,生、旦、净、末、丑各司其责,可能一场下来就捧一个角儿。咱们不一样啊,说句托大的话,能立在舞台上的,每位都是角儿,一个人就能顶一场。这就在无形中让我们有了一种潜意识,谁也不服谁。就像楚霸王看着秦始皇的仪仗,就想着,‘我可取而代之。尤其是咱们说书的,你一个人说书听众满堂,我一个人说书座位半空。有时候听客就是跟着角儿走,不服不行。但有些人就是不从自身找原因,就觉着有人压着我,甚至无端地贬低别人,《苏三起解》中有白口,说‘去洪洞县连一个好人都没有,这些人就认为‘同行圈里连一个好人都没有。这种人要是多了,这个行当就好不了。否定了高人,就是否定了业内的艺术成就,就是从根上打断了这一行的脊梁。所以有的老先生常讲,要‘学、钻、苦、爱,不要‘蹬、趴、贬、踹。”
我立即问:“这是什么意思?”
宋先生说:“‘学,就是学艺、学能耐。不过光学了不行,你自己还得‘钻,钻研出自己的东西来。‘苦就是苦练,一部书说几遍,成了‘底活,放哪都赚钱了,你就‘爱这一行,观众也爱你这部书了。‘蹬、趴、贬、踹,这是行内的流行病。有的人就不说别人好,觉得别人都是尸位素餐,就自己能代表这个行业。他自己说自己好,给自己‘心理暗示,久而久之,就真认为自己好了,就不会懂得‘有麝自来香,何必当风扬的道理。‘趴,就是爱说别人的毛病,不知自己的毛病;‘贬,就是出于嫉妒,只见他人之错;‘踹,就是看人有难,落井下石,这都不是好习惯,都是应该戒掉的。”
58年前的这番谈话,给我留下深刻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我对他的这番话,尤其对“学、钻、苦、爱”这4个字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再往大一点说,这4个字对当今曲艺事业发展都有意义和价值。
“学”,不但是学艺,也包括学做人。德艺双馨,德在艺之前,先有人品,后有艺品,艺术才能立得住。
“钻”,就要钻研提升艺术格调的方法,有效提升艺术的品位和教育功能。如今的曲艺艺术,不仅要愉悦受众的观感,更要在润物细无声中起到“培根铸魂”的作用。
“苦”,是要能吃苦,能耐得住寂寞,“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特别是年轻人们,一定要有“板凳坐得十年冷”的决心,不能光想着我有多少粉丝和流量,出场费能赚多少,而要在实践中探索,在探索中升华,继承传统,发扬传统,苦思苦练,在冥思苦想中不断出新。
“爱”,就是要爱自己从事的艺术,珍惜生活中的真我,立住艺术中的本我,才能一人多角,跳进跳出,演好舞台上的“假我”。
至于“蹬、趴、贬、踹”,58年前宋先生已定为行业的“流行病”,比照当下的常态化疫情防控措施,我们也需要观照自己的心境,矫正自己的思想,“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责任编辑/马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