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发里的大风(组诗)
2021-06-10张好好
张好好
我笨拙知晓的根柢
如果世界空空
我在某天清晨穿上毡靴
默默启程
一路向北
贝加尔湖
那是我笨拙知晓的根柢
生命根柢之地——
我以鞑靼为我的旗帜。
我但愿着
一份呼吸
青草里的洁白
青草里的吟唱
它们永不消逝。
我放弃一个人世
在某一个清晨笨拙穿上毡靴
走向冰面闪耀的另一个人世
或许那里丰盈
或许那里也空
——我的泪珠落下
它们是悲伤的欢喜。
我头发里的大风
我记得我的人生熹微,她
闲闲荡荡穿过苜蓿紫的戈壁
高岗上的红柳花对她轻轻喊
她的头发里充满大风。
多年后,有人说我是一个疯子
因为那红柳大风总是来推搡我
我常趔趄,趔趄于人世的挤挤挨挨。
世间自有公正和温柔
这正是造物主,善解人意的小小秘诀
他让那最初也是最后的大风,永存我心
他允准我昏蒙,畏惧,大哭。
现在,游戏结束了,我的手
交付到真实里,这一个坚定的世界
苜蓿的紫花依然直抵天穹
红柳的红花满高岗燃烧,燃烧了许多年
我头发里的大风,河谷里的大风
它们猛烈呼应,彼此融合。
我以我手松开头发,那大风猎猎
我是一匹红鬃马,而你正好走入。
我怎么能够不对你诉说
我怎么能够忍心
以一块旧年的马蹄铁
宣誓我对科尔沁的爱情!
我怎么能够不对你诉说
那低矮的土屋,红松的房梁
我的欲哭却圆满的人生
我的迷惑却清晰的他们!
包裹住我的,褴褛的棉絮
我们的毡毯,这深灰色的方舟!
一个人的心里
一座城池应该有一口每日发声的古老的钟
我愿身居拥有宏大钟声的荒老乡间。
一个人的心里应该有挚爱
是一把大火未燃之前
她小心保存的金色的钟声,牛粪的青烟
风吹过草尖,到那天边,晚霞的潋滟
和那蓝冰的安详和呼吸,唇和齿,那肺腑。
——一个人的所言,皆应出自肺腑
在冬日的黄昏,我们携手漫步河谷
又來到壁炉前的旧毡毯坐下——
这令人惊异,甚而战栗的生命!
她幸运地拥有了她的深处渴慕的一切!
沉沉的河水
沉沉的河水——往欧洲去
西逝的河水——夕阳染橘红
这是我们的家乡,河沙卵石风猎猎
棕黑泥土,洋芋的白花朵,海棠在睡
老父亲——最后一次踯躅果树下
用伤口飞翔的人类,总是有
有一种叫作额尔齐斯河的往事
本应是天使集散地的人间
而策兰用伤口飞翔
策兰的针织毛衣,浅灰风衣
策兰的衬衫翻领,月黑风高命悬一线
逃亡,出埃及记,欧洲的河流黑沉沉
月亮金灿灿,铁蒺藜如海,他这孤舟
我们惊骇于内心深处有冰窟
满不在乎嚼口香糖——怎么办?
如此彻骨啊,起身后,胴体的物化
灰色大脑物化,手心温暖的抚触也物化
让我们相信彼此的安静和眼泪吧
而不是满不在乎地,佻跶,不恭
让我们稍微多些敬畏——夜色一来就回家
策兰爱过一个女子——巴赫曼
风琴和格子,棕色眼眸和短发;
策兰把性命这包裹交给——吉瑟儿
露出胸口里的伤、身体隐秘胎记
某一年,我对你,亮出一串空荡荡的钥匙
它们不朝向任何一扇门,所有的门都升天;
我更使劲地撕开伤口,听见坚硬布匹裂开
一直以伤口为羽翼,飞,扑扇,飞,扑扇。
眼睛
大地想要一双眼睛,看天空
于是有了贝加尔湖的深邃。
人在昏蒙的迷境中,失声痛哭
马的温柔的唇,它的眼睛。
天空想要一双眼睛,看人世
于是有带着钉痕浅白的手窝。
生命的美就在——心酸却微笑
浅淡的矢车菊,马儿常遇见它们。
责任编辑 黑 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