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简美学视域下木版年画在中国动画中的运用
2021-06-10张菲亚
张菲亚
摘要:极简美学追求本质纯粹的美感,它恰如其分,不必依靠繁复的外形,也不必调和渲染的色彩。1976年之后,中国动画进入黄金创作期,在极简美学的影响下,上海电影美术制片厂创作出一系列具有极简风格的动画,在色彩、造型、画面构图上都借鉴了传统民间美术中年画的形式。将木版年画与动画的结合,是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革新,也是现代动画实现民族化、本土化的途径。
關键词:木版年画;动画;极简美学;道家
一、极简美学内涵
(一)西方极简主义美学
极简主义(Minimalism)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在美国兴起,其意在弱化画家的内在情感作用,仅用单纯的逻辑来描绘画面。极简主义与简单主义不同,追求“少即是多”。“少”意在精简画面,将绘画语言形式提炼到仅有色与形的关系,通过单纯的色彩、简单的几何形状、抽象的构图将画面凝练成概括性的语言,达到“以简胜繁”的完美效果,富有装饰意味。
(二)中国古代美学思想
在中国古代美学思想中,道家的老子认为道是一种混沌未分的初始态,“无为自化,道常无名”,他还认为“大巧若拙”,一切道都应该从最开始的状态出发,推崇素朴和稚拙。老子也很推崇恬淡,认为“恬淡为上,胜而不美”。平淡简洁的美,被许多人推崇,在中国古代形成了一种审美风尚。特别是宋代的单色釉瓷器,就非常讲究色彩上绝对的单纯,与唐三彩的华丽不同,其透出的是极简大方、质朴无华的美感。老子“有无相生”以及“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思想,对中国传统美学及传统艺术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中国绘画一贯强调虚实结合,强调“计白当黑”,也是通过留白来设计画面的布局,让画面简而再简,完成由繁到简的提炼过程。
在中国哲学史上有“少则得,多则惑”,“有无相生”,“当体即空”,道与释构成了中国传统至高无上的审美理想。道家认为道是不可言说的,是无为,而在禅宗佛法里“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指事物的存在,“空”指人思想中什么都不存在。禅宗的境界并不是空无所有,更多的是让人身心达到一种放空、静虑的状态。禅宗的美学体现是对审美自由的一种表达,比极简主义思潮更为深入,它无视事物外在的形象表达,以去除执着为根本,主张“舍去表象,中得心源”,提倡对“本真至简”的追求。
二、中国动画中的年画元素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是中国近代规模最大的美术电影制片基地,它于1949年成立电影制片组,1957年在万氏兄弟等人的组织下正式建厂。期间出品了许多好作品,比如剪纸片《猪八戒吃西瓜》、水墨片《小蝌蚪找妈妈》等,在世界范围内获得各项大奖。1977年,中国动画迎来了一个文化复兴时期,被称为“白银时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恢复正常创作生产,再现民族风格的风姿。作为国产动画的领头军,弘扬民族特色、振兴传统文化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肩负的重要任务之一。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将剪纸、皮影戏、提线木偶表演、木版雕刻年画等都应用于动画当中,创作出许多精美的动画作品,比如1980年的《三个和尚》、1983年的《天书奇谭》、1985年的《抢枕头》、1987年的《有求必应》等,这些动画片都以纯粹的色彩、概括的几何造型、富有形式感的构图向我们展示了动画的魅力。通过动画弘扬民族精神,也能传承传统手工艺,将其应用于动画事业中,让其从民族文化中吸收养分,不断创新。
(一)鲜艳明快的色彩
木版年画来源于民间,流传于民间,具有浓郁的乡土气息和民间情趣,艺术装饰性强,虽然色彩种类少,常以高纯度的红绿、黄紫、玫红等对比色进行搭配,但由于色彩饱和度较高,能给人喜庆、欢快的印象。木版年画以雕刻印刷的形式批量生产,所以有固定的色板与套式,色彩种类单一。这样的色彩搭配更加浑厚强烈、鲜明突出。《抢枕头》《有求必应》都是何玉门导演的作品,两部动画的风格相似,都以天津杨柳青木版年画色彩为借鉴。比如《有求必应》中,土地婆婆身着亮眼的紫粉色衣服,与庙后面挂的“有求必应”牌匾颜色相同,暗示了故事的主角和主题,紫粉色成为画面的主色调,从而削弱了背景的色彩。在人物面部的色彩上,这类极简动画通常会在脸颊两侧、眼睛或者眼鼻部分,用经典的粉色来塑造人物的造型特征,类似于京剧面谱中丑角的形象。在动画中,年画色彩搭配的简不是在于色彩的淡,而是在于色彩的种类少,不注重色彩之间的调和关系,强调色彩对比,通过重复单纯鲜艳的色彩来营造活泼、明快的画面,追求色彩的装饰效果,以便让观者留下深刻的视觉印象,吸引大众的目光。当代的农民画对此色彩搭配方式也有借鉴。
(二)装饰趣味的造型
1976年之后的动画造型追求装饰与平面化,以简单的轮廓线条来刻画外形,面部刻画也以线条为主,没有明暗对比和色彩的堆砌,简洁概括、神情生动。动画中的造型还夸大了人物的情绪,这与年画的形象有共通之处。年画一般悬挂于家中用以辟邪,要求在有限的空间中表现人物的神态,门神、灶神、年娃娃等都常常团聚在一起,以方或圆的形状来概括整体。年画意在祈求平安,故而只有形象威武、面目狰狞的神才能抵御鬼魔,并将其拒之门外,而在滑稽风趣的动画中,美术设计将人物塑造成极胖、极瘦、极矮的形象,造型写意传神,以夸张的外貌特征来突显人物的个性。这一点在《三个和尚》动画中最为明显,人物造型趋于几何化,圆脸的小和尚、长脸的高和尚、椭圆脸的胖和尚,寥寥几笔,三个人物机灵、木讷、慵懒的个性都展现出来了。配合音乐节奏渲染人物情绪,提示情节的变化,带动着剧情的推进,通过活泼生动的画面来引发人的深思。
木版年画是雕刻后印制而成的,部分动画中一板一眼的形象与版画的印刷感相似。《有求必应》中土地婆婆就是憨厚的形象,一开场便是笑脸盈盈,富有亲切感的样子,简单的刻画就能将人物生动的个性传达出来,这也与她不懂变通、有求必应的性格相符。动画中的年画元素有“简”的造型美感,线条简练粗放,不求精细,强调单纯与质朴,常以夸张、压缩、变形的表现手法让所要表现的对象造型更加突出,性格更加鲜明而生动,带有极强的主观意识,对客观对象的特征进行变形夸大,造型简洁也符合大众审美需求。
(三)简洁对称的构图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出版的动画中,有大制作型的动画《变形金刚》《哆啦A梦》《蓝精灵》等,这些动画依靠经典的形象、精美的配音、丰富的故事剧情赢得了观众的喜爱。比如《三个和尚》的动画,片长只有18分钟,全程没有對白,仅仅凭借配音节奏和精巧的艺术构思,就能使观者感受到民间故事中简单的哲理和趣味性,从单一的人物角色出发引发对故事内涵的思考。相似的场景、单纯的设色,既不影响动画的故事性,又不失轻松、风趣的气氛。《三个和尚》中动画场景只有山下、山脚、挑水的过程,通过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与室内外环境的转换来体现一天的开始和结束。在构图上采用传统中国画中的散点透视,以对称式的构图来表现三个和尚念经的场景。不论是两个还是三个和尚,画面构成形式都会形成一种对称美,这与年画中的娃娃、门神、灶神等类似。在动画中,山就安排在太阳升落画面的居中位置,太阳的升落围绕着山在变化。中心对称是人类审美中最原始的理想形式,阿达就本片的美术风格曾经评价:“只有最精炼的东西才能给人以深刻的印象;这就是‘以一当十,尽量做到没有败笔。”《三个和尚》以古拙的画法、最简洁的构图形式给观者留下了深刻印象,将“简”发挥到了极致。这一风格的动画还讲究画面的切割,以方直的轮廓线、饱满的构图给大众留下了独特的视觉感官体验。
《有求必应》动画中常常有中远后景,将天空面积放大,而不是将主体放大填满画面。与年画中的构成形式类似之处在于,动画除了配音以外,也会在空出部分加上文字解说。《有求必应》中,导演就将庙宇前的对联文字标注于画面中,与年画中在空白区域配字来填充画面相似。
三、结语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中国动画所呈现的是经典的视觉盛宴,它将古典美学与民间艺术形式结合,应用到动画当中。传统水墨画的意境、皮影木偶戏的灵活、剪纸年画的生动,与动画的融合推动了这些民间工艺的传承与发展,让中国动画事业在美学的基础上融合民族信仰与风情,形成了丰富的民族特色。这个时期的中国动画重视非遗与传承,在追求“变形金刚”“七龙珠”等新颖精美题材的同时,没有摒弃传统的民间故事题材,也没有忽略民间工艺美术的影响,反而设计出许多精炼简洁、符合大众审美的动画形象,这也是现代动画应借鉴学习的地方。与时代和媒体技术紧密挂钩,趋向于包容创新,对木版年画等工艺美术进行现代化转化,将民族文化资源与时代精神审美结合,有助于在新世纪开拓中国动画新的审美视野。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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