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夏方言格标记“哈［XA43］”探究

2021-06-08张强

淮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2期

关键词：临夏宾语主语

张强

（华南师范大学国际文化学院，广东广州 510631）

一、临夏基本概况

（一）地理概况

1.历史沿革、区划及人口

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简称临夏，该地因临近大夏河而得名。大夏河，古称漓水，发源于甘南高原深处的西倾山支脉大不勒赫卡山南北麓，经临夏市至塔张汇入刘家峡水库。该河被临夏人民亲切地称为“母亲河”。

临夏，旧称枹罕、河州，春秋时期为羌、戎所居。《读史方舆纪要》载有：“自西陲多畔，枹罕尝为战地。 ”［1］(P2381)秦汉时期抵御匈奴的主战场是河西走廊，而位于河东的枹罕是次中心地带。412 年，乞伏炽磐将西秦国都迁至枹罕。以鲜卑为主体民族的西秦信仰佛教，在黄河沿岸的炳灵峡修筑了炳灵寺石窟。其后鲜卑族集中保留在积石山等地。自唐中后期，河州成为吐蕃辖地。其后最晚于蒙古早期诸汗时期信仰伊斯兰教的回族形成。但是在河州的主流社会，仍有“不尊黄老，颇尚浮屠”的吐蕃统治印记，穆斯林并不突出。他们以当时社会并不认可的商人和工匠身份，居住在郊区和自然条件恶劣的乡村地区，汉城回关的居住格局初见端倪。而这种“大杂居小聚居”的形态一直保持到现在，也在客观上形成了汉回民族在汉语方言上存在区别的局面。

1949 年8 月22 日临夏解放，是年设临夏专区。1956 年11 月19 日临夏回族自治州成立，首府临夏市。目前，临夏州辖1 市5 县2 自治县：临夏市、临夏县、永靖县、广河县、和政县、康乐县、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及东乡族自治县。

截至2013 年，全州总人口215.02 万人，其中少数民族人口占总人口的59.2%。在众多少数民族中，东乡族和保安族是以临夏为主要聚居区的甘肃特有少数民族。

2.地理位置、经济及文化

临夏地处黄河上游青藏高原与黄土高原的交汇地带，是四面环山的盆地地形。全州总面积8 169平方千米，北与兰州市相接，东隔洮河与定西市相望，南为太子山与甘南藏族自治州搭界，西靠积石山与青海省海东市相连。

临夏自古就是远近闻名的商埠，是丝绸之路南道要冲，唐蕃古道和茶马互市的节点城市。解缙诗云：“只道河州天尽头，谁知更有许多州。八千里外尼巴国①，行客经年未得休。 ”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曾说：“东有温州，西有河州。 ”时至今日，以轻工产品贸易为代表的第三产业在全州经济总量中仍占48.3%。

临夏是黄河上游的重要文化发祥地。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迹星罗棋布地分布着，其中以齐家文化最为著名。因出土被称为“彩陶王”的涡纹双耳四系彩陶罐（现藏中国历史博物馆），被誉为“中国彩陶之乡”。其后由于州内民族交流频繁，产生了一大批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项目。河州花儿、临夏砖雕、保安腰刀等闻名中外。2009 年，花儿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确立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2014 年，包括炳灵寺石窟在内的“丝绸之路：长安——天山廊道的路网”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二）语言概况

1.汉语方言

临夏方言，属于中原官话河州片②，是居住在临夏州境内的汉族和回族共同使用的母语，也是自治州内其他少数民族在日常交流中不可或缺的工具。有学者认为临夏方言以汉语词汇为基础，以阿尔泰语系语言的语法架构为框架，有很强烈的克里奥尔语特征［2］(P37)。这些特征主要表现在临夏方言区别于其他方言的特点上：

（1）以SOV 语序为基本语序，如：我饭哈还木（木：没有）吃。

（2）“们”泛化成为几乎所有名词的复数词尾。

①作为指人普通名词的复数词尾时，与普通话一致。如：司机们、同志们。

②无生命事物名词的复数词尾。如：桌子们、碗们。

③指示代词+“们”。如：兀个们（那些东西人）、这些上的们（这儿的东西人）。

④指示代词+普通名词+“们”。如：这些司机们、兀些羊们。

⑤VP+的+“们”，“VP+的”一般表示某种职业。如：开车的们、卖菜的们。

（3）后置词比前置介词丰富，能用“哒［tA43］”“啦［lA132］”“哈［XA43］”等字词表达汉语普通话中的介词和助词涵盖的几乎所有含义。如：

我明个（明个：明天）北京哒来呢。（我明天从北京回来。）

你筷子啦饭哈吃。（你用筷子吃饭。）

（4）多藏语和阿尔泰语系（东乡语、保安语、撒拉语、土族语）的借词，如：阿藏（藏语：现在），擦瓦（藏语：青稞酒），阿门（土族语：怎么），艳姑（撒拉语：年轻女子），牙日（撒拉语：朋友）。

2.民族语言

在复杂民族构成的直接影响下，临夏的各民族语言情况也是十分复杂的。古代汉族屯军移民和藏族、回族、东乡族、保安族、撒拉族、土族等7 个民族使用着汉藏语系（汉语，藏语）和阿尔泰语系（东乡语、保安语、撒拉语，土族语）的6 种语言。在长期的交际和生活中，多语言互相接触影响，如在东乡族自治县唐汪镇形成汉语临夏方言——东乡语的混合语。也有一部分散居在汉族聚居区的少数民族逐渐丧失了母语能力，转向纯汉语的使用。但总体看来，各少数民族在本民族社区内交际时使用民族语言，在跨民族交际时以汉语临夏方言为主要媒介语。

表1 临夏境内各少数民族及其语言概况

二、本文研究方法

田野调查法：通过实地走访与问卷调查取得基本研究样本。共涉及合作人28 人，其中临夏市2人，临夏县4 人，永靖县4 人，东乡族自治县2 人，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4 人，和政县4人，广河县4 人，康乐县4 人。

跨学科研究法：通过方言地图的绘制清晰地展示出“哈［XA43］”在临夏境内的使用情况。

归纳法：通过调查得来的语料，归纳出“哈［XA43］”在语法、语义、语用三个平面的一般规律。

比较法：通过与普通话的比较，得出“哈［XA43］”在处置义和比较范畴的使用中区别于其他汉语方言的特点。

语音实验法：通过对例句的语音分析得出“哈［XA43］”隐现时的语音表现。

录音及频谱分析软件：Adobe Audition CC 2014。

相关参数：采样率为 44100Hz，单声道，32 位浮点（IEEE）。

三、“哈［XA43］”的基本情况

（一）“哈［XA43］”的地区分布

图1 临夏方言处置词分布图

如图 1 所示，在临夏方言内部，对“哈［XA43］”的使用存在一定的差异。凭借着介词“把”和“给”的使用与否，我们可以较为清晰地将本地方言分成四类：

A.通用“哈［XA43］”的地区：永靖县杨塔、刘家峡、盐锅峡；积石山保安族东乡族撒拉族自治县大河家、癿藏、吹麻滩、银川；临夏县河西、安家坡、漫路、韩集，临夏市城北、八坊；和政县达浪、马家堡、买家堡；东乡族自治县锁南、唐汪。

B.通用介词“把”的地区：永靖县陈井。

C.出现介词“给”的地区：广河县城关、祁家集、水泉。

D.同时出现介词“给”“把”的地区：康乐县莲麓、附城、王白、八松。

一般认为，通用“哈［XA43］”是临夏方言的一大特色。在上述区域划分内，A 类地区属于临夏的中心地区，从临夏市开始向外辐散的区域文化中，“哈［XA43］” 作为一个其他汉语方言不常用的特殊用词，在长期语言接触的背景下，已经发展成为一个多用途多功能词。例如在B、C、D 地区有可能出现的用介词“把”和“给”的处置式句子：

例（1）你把碗洗下③［XA43］去。（康乐莲麓）

例（2）老师我给给了一本书。（广河城关）

在A 类地区都是用“哈［XA43］”来完成表达的，比如例（1）例（2）两句：

例（3）你碗哈洗过去。（临夏市城北）

例（4）老师我哈给了一本书。（和政达浪）

在A 类地区，方言纯正的民众在日常生活中从不使用“把”或者“给”，这也是该地区评判方言是否地道的一大标准。但 SOV 语序下“哈［XA43］”的广泛使用，也导致民众学习普通话时“把”字句的使用偏误泛化出现。而在其余三类地区，由于介词“把”或“给”替代了一部分“哈［XA43］”的出现，分类明晰，则较少出现该偏误。

从图中我们也可以看出，A 类地区在临夏的中部和西部，而其余三类地区则依次在东部地区从北到南排开。从2012 年版的《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卷》中可以看出，A 类地区与中原官话河州片几乎吻合，其靠近的青海省海东市亦属于该方言区［3］(P1-7)。值得一提的是东乡族自治县的锁南和唐汪这两个点，锁南镇是东乡县政府驻地，与临夏市区人员往来频繁，由于工作等原因，常住该地的人将临夏市的方言带入此地；虽然唐汪远离A 类腹地，但由于本区是东乡语区，说汉语的民众或为中心地区移民，或在日常生活中常与临夏市的民众进行商贸往来交流，亦造成该点成为飞地。 B 类地区属于兰银官话金城片，该区共包括永靖县陈井、徐顶、关山三个乡镇。其在地理位置上由于马衔山——兴隆山的阻隔，与临夏境内其他地区交流不畅，造成了在文化上对兰州的向心力，从而惯用“把”而非“哈［XA43］”。 D 类地区属于中原官话陇中片，亦是由于境内太子山的阻隔，使其方言更加靠近交通便利的定西市。C 类地区受到周围方言的影响不是特别大，但又处于各方言的交汇点，民众在“哈”和“给”的选择上也不一致，同一情况下可能任意使用两种不同的表达。

（二）“哈［XA43］”的基本用法

1.“哈［XA43］”用来标记语义成分

（1）标记受事

受事指动作行为的承受者。无论该受事位于句子的主语位置还是宾语位置，在临夏方言中均可用“哈［XA43］”来标记。

例（5）瓶瓶哈打过（过：表动作已完成）了。（瓶子打碎了。）（永靖杨塔）

例（6）我作文哈写完了。（广河城关）

例（8）我哈胳膊疼着。（临夏县河西）

（2）标记与事和客事

与事是和施事一同参与动作行为的参与体，比较典型的是给予义双宾语中，给予行为的接受者。客事是动词所涉及动作行为的直接承受者，也就是给予行为中的给予物。在临夏方言中，一个双宾语句子中，可以选择标记与事和客事二者之一，也可以全部标记。但如果客事在句末时则不可标记。

例（9）你我哈讲嘀个故事。你我哈故事哈讲嘀啦不？（和政达浪）

例（10）尕王鸟哈喂吃的呢。尕王吃的哈鸟哈喂嘀呢。（临夏市城北）

例（9）中的客事“故事”不可标记，但可以用音近的语气词□来煞尾。二者是否出于同源也未可知。当然在客事位于句末的情况下，民众除了使用这个语气词之外，还可以根据所属语境和自身语言习惯使用“吧”“呗”等多种语气词。

例（11）你这个书哈王老师哈给嘀。你王老师哈这个书哈给嘀。（永靖刘家峡）

例（12）你我哈帮着买嘀个水。你水我哈帮着买嘀个。（积石山癿藏）

双宾语句子如果有“给予”含义，不论是给予客观事物还是主观帮助，客事都不可标记。不可出现“你我哈帮着买滴个水哈”。但在此句中，“哈［XA43］”不仅仅用来标记成分，还有相当于普通话介词“替”“给”的含义。同样的用法还有：

例（13）我哈章子踏（踏：盖，印）嘀个。（给我盖个章子。）（临夏县韩集）

例（14）尕娃哈趱（趱：快速地，赶紧）包包装嘀。（赶紧给孩子装书包。）（永靖杨塔）

（3）标记致使

致使是让动作行为使动的对象，一般在普通话中用“使”“让”引入。

例（15）我们环境哈治理着要干散（干散：优秀，好）些呢。（积石山大河家）

例（16）学生们学习态度哈要端正呢。（临夏县安家坡）

例（17）你这个题哈我做滴呱。（临夏市城北）

例（17）在临夏方言里是个歧义句，我们可以将其理解为“你帮我做这道题”。或者“你让我做这道题”。在“帮助”的含义下，“哈［XA43］”的功能是标记客事“这个题”。在“致使”的含义下，标记致使对象“这个题”。

（4）标记对象

表示动作的对象，一般在普通话中可以用“对”和“向”引入。

例（18）接尕尕（尕尕：小孩，尤指男孩，回族常用）哈正教育呢。（临夏市八坊）

例（19）警察贼抓住了，我警察哈感谢着。（和政买家集）

（5）标记领属

临夏方言中常用“哈［XA43］”表示事物的归属。不同于普通话中表示领属的“的”。

例（20）我哈还连一个手机木有。（临夏县漫路）

例（21）啊该们哈但楼木有是，家呢的尕娃新新妇寻不上。（谁家要是没有楼房的话，那个家里的男孩就娶不到老婆。）（积石山银川）

上述五个分类是“哈［XA43］”在标记成分时的基本用法。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哈［XA43］”在标记不同语义成分时亦有不同的条件。但如果按照语法成分来看，“哈［XA43］”的使用仅分为两种情况：

标记主语：在受事主语句中标记主语以及在心理感觉动词前标记主语。

标记宾语：在主谓句中标记宾语。在双宾语句中标记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

2.“哈［XA43］”的语用分析

（1）“哈［XA43］”的隐现

“哈［XA43］”在临夏民众的实际使用中，不一定在每个句子中都出现，它的出现和省略有一定的规律可循。

a.在人称代词之后，不表示强调时省略。

在第一、第二人称的句子中，人称代词本身就有表示格范畴的功能，在一般的语言中并不会出现这样格标记的重复。格标记的重复在临夏方言中意味着对标记对象在语境下的强调，这种强调一般伴随着句子的情感重音出现在被标记的人称代词上，而“哈［XA43］”也在语流中增强成为独立的音节。如果需要强调的不是被标记的人称代词，那么“哈［XA43］”就依附于上一音节，短促而易被忽略。

所有人称代词复数形式的句子均符合上述规律，只是“哈［XA43］”依附的音节不同，其后延长而产生的尾音也不同。

图2 例句频谱图1

图3 例句频谱图2

本句中，由于情感重音而产生的强调停延导致了“哈［XA43］”与前面“我”的连读，在听觉上产生了“哈［XA43］”的省略。该句整句用时 2.335 秒，其中“我啊”自第0 秒开始到0.623 秒结束，占整句用时的 25%。而“胳膊”自第 0.666 秒开始至 1.600 秒结束，共计用时0.934 秒，占整句用时的40%。

若本句主要强调疼的人是“我”，而哪里疼不是强调的主体，那么本句的停延段则应如图3 所示划分。

句子中强调的部分一般会有较多时间去表达清楚每个细节。上句在表述整句时用时3.334 秒钟，但其中第0 秒至第1.225 秒的时间是在说“我哈”两个词，用时占整句话的40%。在听觉上，“哈［XA43］”没有产生如上句一样的连读音变。而“胳膊”一词，自1.446 秒开始至2.244 秒结束，共计用时0.798 秒，占整句用时24%。

通过上述对比，我们可以轻易地发现，在强调人称代词时，人称代词+“哈［XA43］”的用时占整句的比例是不强调人称代词时的1.7 倍强。因此，强调人称代词时有更多的时间对“哈［XA43］”进行完整发音。反之，时间仓促的情况下就出现了连读音变。

b.在名词之后，“哈［XA43］”的隐现分为下述两种情况：

①在单宾语句子中，一般而言，说话人语速慢省略较少，说话人语速快省略较多。说话语境复杂省略较少，说话语境简单省略较多。语义关系不明确时省略较少，语义关系明确时省略较多。

②在双宾语句子中，一般是给予义双宾语句子中，与事和客事的标记理论上是可以同时省去的，但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常常根据自身表达的偏好和需要省去其中一个。一般焦点所在的 “哈［XA43］”不省去，预设所在的“哈［XA43］”省去。

（2）“哈［XA43］”不隐去时的语序问题

一般而言，临夏方言以SOV 语序为基本语序，但这种语序并不是固定的。除了一小部分汉语基本语序 SVO 语序的句子之外，有“哈［XA43］”做标记的句子一般可以产生OSV 语序的变体。这种变体并非是因为需要强调宾语而将其提前产生的宾语前置。例如：

例（22）我作文哈写完了。作文哈我写完了。

例（23）尕王鸟哈喂吃的呢。尕王吃的哈鸟哈喂呢。

例（24）我们环境哈治理着要干散些呢。环境哈我们要治理着干散些呢。

例（25）接尕尕哈正教育呢。尕尕哈接正教育呢。

例（26）我哈还连一个手机木有。手机我哈还连一个木有。

例（22）至例（26）涵盖了“哈［XA43］”做标记的5 类基本情况。我们认为语序的选择和说话人说话时的思维有关，首先想到宾语的说话人说后面的句子，首先想到主语的人会说前面的句子。

四、哈字句⑤与被字句

（一）被字句概述

被字句是指用介词（被、叫、让，本文只说被）引出施事，或者单用“被”表示被动的主谓句［5］(P92)。普通话被字句的主语一般是“被处置”的受事主语，被处置的结果大都有遭受义。其一般结构为：“N1+被+N2+V”。被字句本身也有自己的特点：动词具有处置性，受事主语必须有定。

（二）哈字句与被字句的比较

我们参照赵星在《“被”字句的主语考察》分类方法［6］(P13-39)将被字句分为 3 大类：零主语的被字句，基本语义角色作主语的被字句，外围语义角色作主语的被字句。以下按照这三个分类和临夏方言中的“哈字句”进行对比分析：

1.零主语的被字句

例（27）被你的天真打败了。

零主语形式的被字句一般强调实施宾语。而在临夏方言中，此类被字句一般要求补足隐含的受事主语，上例的相应表达为：

例（28）我哈你的天真打败了。

2.基本语义角色作主语的被字句

A.受事格作主语

例（29）帽子被风吹走了。

例（30）那个人被砖头砸了。

例（31）她被这个朴素的回答感动了。

受事格作主语是被字句的基本形式，在临夏方言中可以直接将“被”换成“哈［XA43］”，如：

例（32）帽子哈风吹过（过：表动作已完成）了。

例（33）兀个人哈砖头砸下了。

例（34）接哈这个朴素的回答感动下了。

b.领属格作主语

例（35）在同一天，我被那条居心叵测的黑母狗咬掉了鼻子。 (路远《白罂粟》)

例（36）我死死地蹬住驾驶室的铁板，以防被这种酷烈的荡漾把脖子窝断。 (毕淑敏《翻浆》)

这种类型的被字句常为“N1+被+N2+V+N3”的结构，其中 N1 是 N3 的领属，N2 是施事。受事是归属于N1 的N3。在临夏方言中，N3 必须在动词之前。如：

例（37）一天的时间呢，我哈兀个奸怂狗鼻子哜（哜：使劲咬）过了。

例（38）我趱牢牢嘀驾驶室呢的铁板板哈蹬住呢，不是我哈脖子摇断呢。

3.外围语义角色作主语的被字句

A.处所格作主语

例（39）外面的绳子上总被你们晒满了被子。(残雪《山上的小屋》)

例（40）那红色的砂土地上，已然被他踏出了一条白色的小路。 (毛毛《在江西的日子里》)

在临夏方言中，处所格作主语时有两种形式：

①一般将方位词“上”等去掉，其一般结构为“处所词+哈+N+V”。则例（39）（40）为：

例（41）外面的绳绳哈你们的被晒满呢。

例（42）红砂地哈接一个白道道踏出来嘀呢。

②保留方位词，成为零标记句。

例（41）和例（42）两句即为：

例（43）外面的绳绳上你们的被晒满呢。

例（44）红砂地上接一个白道道踏出来嘀呢。

b.工具格和材料格作主语：

例（45）那块布被她做了一条裤子。

例（46）一大壶矿泉水被他浇了花。

工具格和材料格作主语时，临夏方言中有两种格标记可以表达相关含义：“哈［XA43］” 和 “啦［lA132］”。

例（47）兀个布哈接一个裤子做下了。兀个布啦接一个裤子做下了。

例（48）一大壶矿泉水哈接花呢浇嘀了一大壶矿泉水啦接花浇呢。

例（47）和例（48）两组句子表达的含义基本一致，但“啦［lA132］”是凭借标记，强调“做裤子”是用“那块布”做，“浇花”是用“一大壶矿泉水”浇。所以表述与被字句对应的用法时，一般应该选用哈字句，在语义表达上更符合句子出现的语境。

在哈字句与普通话被字句的对比中，由于被字句强调了主语，导致语序上和临夏方言一致，从而两个类型的句子结构基本一致。但也有不同：1.领属格作主语时，领属者和领属物距离较被字句近；2.处所格作主语时，临夏方言有保留方位词或有“哈［XA43］”标记两种形式；3.工具格和材料格做主语时，有“哈［XA43］”和 “啦［lA132］”两种形式。

五、哈字句与把字句

（一）把字句概述

把字句是用介词“把”（“将”也可以，但本文只说“把”）组成介词短语作状语，并出现在谓语中心词前面的一类主谓句。由于意义上大多表示对事物进行处置，把字句在一些著作里也称为“处置式”。处置式的一般结构为：“N1+把+N2+V”。把字句有4个特点：动词一般不能单独出现，“把+N2”构成的介宾短语中的N2 必须是有定的，谓语动词一般具有处置性，“把+N2+V”结构之间一般不出现能愿动词、否定词等，这些词应该放在“把”字之前。

（二）哈字句与把字句的比较

马德全在《从“格”的角度谈谈“把”字句的分类》中，按照宾语的语义角色将把字句分为6 类［7］。我们参照他的分类方法进行概括总结，将把字句分为3 大类：零主语的把字句、基本语义角色作主语的把字句与外围语义角色作主语的把字句。以下按照这三个分类和临夏方言中的“哈字句”进行对比分析。

1.零主语的把字句

例（49）把科研成果普及开来，对于全军部队更新知识、提高素质，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读书》第 153 期）

例（50）再熬上半夜，明儿把眼睛抠搂了，怎么处！（《红楼梦》52 回）

我们可以根据语义判断出例（49）的实际主语是“全部军队”，而例（50）的主语则是使得“眼睛抠搂”的客观原因。（49）（50）两例的结构符合“把+N2+V”的基本结构，那么只需将其调整为“N2+哈［XA43］+V”结构，即是临夏方言中的表述：

例（51）科研成果哈普及的下是全部军队的知识更新、素质提高啦是，一个有意义的很的事情。

例（52）再往半夜呢熬了，明早眼睛哈做瞎是，阿门做呢？

2.基本语义角色作宾语的把字句

A.施事格作宾语

例（53）怎么把奶奶病了。

例（54）他一用力能把我们累死。

这里的“把”有“让”“使”的含义，使得句子也有了“致使义”而非“处置义”。但是临夏方言中的结构和零主语句类似，是“N1+N2+哈［XA43］+V”的结构。（53）（54）两例在临夏方言中的表述为：

例（55）奶奶哈阿门病下了？

例（56）接力气哈稍微一给是就我们哈乏死呢。

b.受事格作宾语

例（57）我们一定要把大气污染治理好。

例（58）你把碗洗一洗吧。

受事宾语构成的把字句是普通话把字句中最典型的一类，它的处置性最强。比如例（57）（58）两句中“治理”和“洗”就是对“大气”和“碗”的处置方式。此类处置式在临夏方言中的对应结构和“施事格作宾语”时一致，即为“N1+N2+哈［XA43］+V”的结构。例句在临夏方言中的表述为：

例（59）我们大气污染哈一定要治理好呢。

例（60）你碗哈洗一呱。

c.领属格作宾语

例（61）他把妈妈撞翻了。

例（62）他想把事情的原委说明一下。

这种类型的把字句N1 和N2 之间存在着领属关系，我们可以认为是将N2 之前的“N1+的”这个基本结构省去了，补充后应是：“他的妈妈”和“他做的事情”。领属格作宾语的把字句在临夏方言中必须将“N1+的”这个结构补充完整。如：

例（63）接接的妈妈哈碰翻过了。

例（64）接思闷着接的事情的卡码（卡码：藏语借词，情况，机缘）哈说嘀挂。

3.外围语义角色作宾语的把字句

A.工具格和材料格作宾语

例（65）警察冲上前去把歹徒的马刀抢了下来。

例（66）妈妈把萝卜切成丁下到了锅里。

例（65）（66）两例中“马刀”和“萝卜”是“抢”和“下”的工具和材料，其在方言中的格式与上述几种类型的一致，也为“N1+N2+哈［XA43］+V”的结构。

例（67）警察冲着上去着坏人的马刀哈抢下了。

例（68）妈妈萝卜哈切成丁丁着锅呢下上了。

b.处所格作宾语

例（69）每天早上清洁工都会把大街扫得干干净净。

例（70）晚霞把整个窗户都映红了。

处所格作宾语的把字句中，动词前的一般就是N2 这个处所名词。其在临夏方言中的结构亦是“N1+N2+哈［XA43］+V”。

例（71）天天干早上清洁工们街道哈扫着净净嘀呢。

例（72）晚上的云彩窗子哈映着红丢丢（红丢丢：红彤彤）嘀。

与被字句的对比不同，临夏方言中的哈字句与把字句在结构上的对译性更强。除了领属格作宾语时在领属者的省略问题上存在差异之外，别的方面几乎没有不同,这便会导致临夏方言区的普通话学习者，在把字句的使用上存在问题。张俊阁在《后期近代汉语方言处置式类型学考察》中，对汉语把字句的语义有典型看法三种：处置义、致使义与遭受义［8］(P6-14)。而临夏方言中几乎所有的句子均为和这三种语义一致的SOV 型句子。初学普通话时易将所有语义的句子均说成把字句，造成把字句的使用偏误。因此应加强小学语文教育中方言和普通话差异较大的语法点如把字句的强化训练，增强学生的普通话语感，提高其普通话能力，避免和方言语法相互混淆。

六、哈字句与比较句

赵金铭在《论汉语的“比较”范畴》中，从逻辑和语义角度出发，将汉语的比较范畴分为四个层面：近似、等同、胜过、不及［9］(P5)。这里将近似和等同大致合并为平比，将胜过和不及大致看作差比。

（一）哈字句与平比句

根据上述分类，我们认为普通话的平比句有如下 4 个分类：N1 像 N2 一样，N1 和 N2 一样，N1 比得上N2 了与平比句的否定。临夏方言中平比句一般也有 4 种分类：N1 啦［lA132］N2 一样/像呢，N2 哈［XA43］N1 像呢，N2 哈［XA43］N1 跟上了以及平比句的否定。乍一看4 种结构是一一对应的，但普通话和临夏方言中的平比句差别仍比较大，下面我们以普通话的平比句结构为参照系进行比较。

1.N1 像 N2 一样

例（73）德国人像法国人一样帅。

例（74）他像我一样耿直。

这两个句子可以对应临夏方言中的第2 种类型，即为：

例（75）法国人哈德国人像呢，一挂（一挂：全，都）帅嘀很。

例（76）我哈接像些呢，一挂是直肠子。

主要差异在：普通话的比较参照N2 要在待比较的N1 之前，而临夏方言中参照物N2 必须在N1之前；普通话中的单句在临夏方言中需变成复句。

2.N1 和 N2 一样

例（77）姐姐和我一样高。

例（78）新疆和西藏一样美。

上面的两个例子“和”对应着临夏方言中的第1 种类型：

例（79）姐姐啦我一样高。

例（80）新疆啦西藏一样美。

由于“啦［lA132］”经常作为工具格出现在所标记名词的后面，民众将此用法迁移至平比句中，例子（79）（80）两句的“啦［lA132］”可以置于 N2 之后。

第1 点和第2 点的主要区别在于：“像”是动词，“和”是连词。临夏方言中分别用“哈［XA43］”和“啦［lA132］”加以区分。

3.N1 比得上 N2 了

例（81）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天津已经比得上北京了。

例（82）中国女排比得上巴西女排。

与第1 点一样，在临夏方言中，参照物依旧要在待参照物的前面出现，形成“N2 哈［XA43］N1 跟上了”的结构，如：

例（83）发展了几年是，北京哈天津跟上了。

例（84）巴西女排哈中国女排跟上了。

由于语义关系不是简单的施受关系，且受临夏方言中的“哈［XA43］”可以在具体使用时省略等因素干扰，这个类型平比句中的“哈［XA43］”不能省略，一旦省略就会造成分不清“北京”“天津”哪个“跟上”了哪个，“巴西女排”和“中国女排”哪个“跟上”了哪个的混乱情况。

4.平比句的否定

平比句的否定结构分别为：普通话：N1 不像N2那样，N1 和 N2 不一样，N1 比不上 N2 了。临夏方言的结构：N1 啦［lA132］N2 一样木不像，N2 哈［XA43］N1 不像，N1 哈［XA43］N2 跟不上。以下各举一例：

（1）N1 不像 N2 那样

例（85）德国人不像法国人那样帅。（普通话）

例（86）法国人哈德国人不像，兀们木帅嘀。（临夏方言）

（2）N1 和 N2 不一样

例（87）姐姐和我不一样高。（普通话）

例（88）姐姐啦我一样木高嘀。（临夏方言）

（3）N1 比不上 N2 了

例（89）中国女排比不上巴西女排了。（普通话）

例（90）巴西女排哈中国女排跟不上了。（临夏方言）

总体来说，以平比句的否定形式构成的比较句比较简单，但要注意在方言层面“木（没）”和“不”的选用，这两个否定词的用法和普通话基本一致。

（二）哈字句与差比句

普通话的差比句分类一般有两类：“NI 比N2+其它”与“N1 不如N2+其它”。临夏方言中则分为两类：“NI 比 N2+其它”与“N1 哈［XA43］N2 不到”。同样，我们以普通话的差比句类型为参照进行比较。

1.N1 比 N2+其它

例（91）啤特果比冬果梨好吃。

例（92）兰州比西宁远。

例（93）你比他大三岁。

例（94）苹果比梨贵五块钱。

此类型的差比句存在于临夏方言中，结构一致。上述例句在临夏方言中的表述为：

例（95）啤特果比冬果梨好吃些。

例（96）兰州比西宁远些。

例（97）你比接大着三岁。

例（98）苹果比梨贵着五块。

但是类似“你比接大三岁”和“苹果比梨贵着五块”这样的句子，临夏方言中也可以表述为“你接哈大着三岁”“苹果梨哈贵着五块”。对比前两个例句和后两个例句我们可以发现，后两句是有补语的，而这种含有补语的“N1 比N2+其它”结构的差比句一般对应比字句和哈字句两种表达形式，且两种形式在民众使用中出现的频率相当。

2.N1 不如 N2+其它

例（99）你写的不如他写的好看。

例（100）姐姐不如妹妹。

这种类型的差比句在临夏方言中一般可以转换成“N1 哈［XA43］N2 不到”的结构，如：

例（101）你写下的接的哈不到。

例（102）姐姐哈妹子不到。

差比句和平比句一样，与普通话的差异主要集中在哈字句的选用上。在差比句的使用中，除非语境刻意强调，一般而言，民众更倾向于使用消极意义的差比句，诸如母亲给两个孩子量身高时更倾向于说出“AB 哈尕着 X 公分”这类的句子，而“BA 哈大着X 公分”相较而言则出现频率会低一些。又如去超市买菜，发现大白菜比昨天贵了5 毛，则“昨个比今个贱便宜着5 毛呢”出现的频率更高。这与民众的心理认知有关，此处不作赘述。

七、结语

临夏地处东、中、西亚与欧洲之间的语言传播走廊地带［10］。由于频繁的语言接触，已经在事实上形成大多数汉语方言中不存在的格标记。而在若干格标记中我们选择了应用最为常用的 “哈［XA43］”作为研究对象，从分布范围、基本用法、语义语用、句型句式等角度对这一格标记进行了深入探讨。经过研究，我们得出临夏方言格标记“哈［［XA43］］”的3 个基本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