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一颗善良的心对待笔下人物
2021-06-06仲夏
2019年12月,单杰的中篇小说《老鲁那年冬天的闹心事》获得第三届孙犁文学奖。作为河北青年作家,单杰的文学创作历程,或许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一部分写作者的真实状态——熟悉农村生活,扎根现实土壤,善于营造故事、设计人物,语言具有泥土般的质朴清新。在让人眼前一亮之后,如何继续向前,也令读者充满期待。
结缘《老鲁那年冬天的闹心事》
仲夏:你的获奖小说《老鲁那年冬天的闹心事》,一定是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吧?
单杰:算是吧。我从2012年开始写作,在省级以上的刊物共发表了中短篇小说40多万字,但满意的作品好像也就两三篇。大多数时候是一开始写时觉得很满意,但是等放了一段时间,就会越看越不满意,觉得充满遗憾。
仲夏:那么这个中篇小说是如何完成的?为什么它写得很顺利、顺手?
单杰:这大概是缘分。我一直觉得,写一篇小说就像找一个恋人,需要多方面的因素,缘分来到,自然水到渠成。《老鲁那年冬天的闹心事》,是乡村体验,底层人生,一如我以前写过的小说,都是我所熟悉的家乡的人和事。文学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我很庆幸我一直就在这泥土芬芳的農村,从未离开过土地,生活可以给我提供源源不断的写作素材。
“老鲁”这篇小说的素材得益于我在乡村开饭店时一次被骗经历,开始是借钱的人玩失踪,找了两年时间,查无此人,等费尽周折找到他的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一贫如洗”。那真是出乎我的想象,土房冷灶,一家五口人睡在一个土坯炕上,晚上挤在一堆灰黑的破棉絮里面,连一条像样的被子都没有。当时我是和我的家人一起去找他的,去的时候开着一辆三轮车,本来想好了要不到钱就搬走他家的东西,或者捉猪圈里的猪,逮鸡舍里的鸡,反正不能空手而归。但是看到那样的情景,开口要账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了,自然最后钱并没有要回来,还给他家添了两条新被子……
这件事对我触动很大,一直在我脑海里翻来滚去,后来就有了“老鲁”这个人物,又有了“骗子唐大秋”“表哥救生”等等。他们的生活、烦恼和欢乐,整整在我脑子里纠缠了半年多,搅得我整夜失眠,寝食难安。当我决定把这些人拽到纸上,变为文字的时候,却是出奇得顺利,五万字,我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写成之后一字未改,可以说是一气呵成。我觉得这就是写作中的缘分使然,是我与“老鲁”的缘分,也是“老鲁”与读者的缘分。
仲夏:有这样真实刻骨的生活经历作为铺垫,写作过程就像走进了一条捷径,至少这篇是这样吧?
单杰:我从一次要账经历中虚构出了小说人物和他们的命运,但这些人物并非从自己的经历中照搬,而是现实生活中多个人物的综合。其实作家写作没有捷径,唯有不停地深入了解现实生活,才能挖掘素材写出作品。
仲夏:从你早期的短篇小说《紧急会议》,一直到获奖的这个中篇,你的创作方向一直指向“城”外,指向底层的“小人物”,“鸡毛蒜皮”的小事件。由此,我们可不可以说,你是有意关注和展示底层众生,有意以小见大,有意在传统与现代当中架起一座“桥”?
单杰:我觉得也并不是有意关注,而是因为我一直就生活在农村,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是底层民众。我生活的圈子里面全是小人物,2013年以前,我见到的最大的官就是我们村的村支书了,所以我的笔下不知不觉就写出了这些小人物的脾气、秉性和爱恨情仇。从这方面看,作家更像是一方水土或一个阶层的歌者。
仲夏:是否可以把你的创作归类于现实主义?如果是,你觉得现实主义创作之于当下涌动的文化思潮又有何意义?
单杰:我觉得是。遵循现实主义精神,反映现实,关注当下,一直是我文学创作的指南针。
面对当下的文化思潮,波澜起伏,先锋文学,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各种各样的潮流在涌动,是值得高兴的事,说明文学创作的活跃与深入。但是,现实主义的创作并没有因此而萎靡。从十九世纪批判现实主义兴起至今,已经二百多年了,现实主义经久不衰,我想原因是现实主义在不断发展,它涵盖的方方面面和精神内核都在掘进和伸展,比如魔幻现实主义,现代现实主义,其本质都是现实手法,没有脱离表现现实的轨道,且使现实主义更具有活力。因此,我的观点,任何文化思潮都是不能取代现实主义的,关切现实是创作的底色。
聚焦中短篇创作,“啃”下硬骨头
仲夏:当下文学圈很大一部分青年作家在“啃”中短篇小说,你觉得中短篇这块“骨头”硬吗?好不好“啃”?中短篇对于当下的文学创作又有何具体意义?
单杰:就小说门类来说,在短篇、中篇、长篇中,短篇小说要在很短的篇幅内传达作者的意图与体验,要有意蕴和内涵,要留下空白——写出不需要写的部分,确实比较难,而中篇与短篇相比,相对容易一些,但是,中篇小说是一定要讲好一个故事的,在结构上要讲究。写作者还是要在中短篇上多下功夫,不断地尝试变换艺术手法,创作出有思想、有独特艺术魅力的作品,通过中短篇的锤炼,使自己趋于成熟。
至于说中短篇对于当下文学创作的意义,我想,每个写作者的初衷都是爱好,是因为热爱文学而走向文学创作之路的,并非外在的因素。小说固然不可以当饭吃,但写小说给写作者带来的愉悦是局外人难以理解的。作家不是为了追求哪种意义而写作。当然,陀斯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为了还债拼命写作,而托尔斯泰不被金钱所累,在舒服的环境中写作,但他们却通向了一条共通之路——给世界文学留下了宝贵的文学遗产。
仲夏:文学的意义和价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在这种情况下,“啃”难度很大的中短篇尤其是短篇小说写作,不觉得是在自找苦吃吗?
单杰:文学在任何时代都有它的意义和价值,文学是时代的履痕、人性的折射、心灵的呢喃,作家通过文学作品反映人类在不同时期的基本生活方式和社会动态,让人们在文学的海洋里得到精神的滋养,思想的启迪,奋进的动力,这是每个时代都需要的。
啃中短篇确实是自找苦吃,但我觉得一个有追求的写作者,必须要能够吃如此的苦,一步一步走稳当,打好坚实的基础,才能出大作品。鲁迅没有写一部长篇小说,但他仍是我们尊崇的大师。沈从文、张爱玲最大的贡献也是中短篇小说。海明威虽然写了好几部长篇,但我认为写得最好的是短篇小说。文学史上,这样的例子很多很多。
写作者的终极关切
仲夏:最后一个问题,从你个人的角度看,作家的“良心”是什么?
单杰:一个作家的良心首先是敢说真话,能够发现社会生活中的矛盾和问题,敢于揭露丑恶的现象。但是,是对社会善意的劝诫,绝不是抹黑和诋毁,更不是让人们放弃希望,而是透过某些区域的黑暗,最终见到曙光。作家孙犁说:“人在写作之时,不要只想到自己,也应该想到别人,想到大多数人,想到时代,因为个人的幸与不幸,总和时代有关。”多关切时代,多关心他人,体现在作品中就是对人的怜惜与深情。怀着悲悯和一颗善良的心对待笔下的人物,这是我以为的一个写作者的“良心”。
特约主持:安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