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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视角下的《拔芽击仔》

2021-05-31于静静张晓瑜

文教资料 2021年3期
关键词:大江健三郎儿童视角

于静静 张晓瑜

摘   要: 本文着眼于三个方面:儿童视角中的成人世界,儿童的焦虑、孤独和成长,以及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交织的复调诗学,探究《拔芽击仔》中作家大江健三郎的儿童视角叙事特征。

关键词: 《拔芽击仔》   大江健三郎   儿童视角

大江健三郎于199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日本第二位获此殊荣的作家,在日本国内乃至世界文坛很有影响力。他是学生作家出身,1958年因《饲育》获得芥川奖而蜚声日本文坛,同年发表了《饲育》的姊妹篇长篇小说《拔芽击仔》(又名《感化院的少年》),与《饲育》一脉相承,同属于少年战争体验文学。

《拔芽击仔》作为大江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从儿童视角出发,讲述第二次世界大战末期以“我”为首的十五名有劣迹的感化院少年集体疏散的故事。大江在发表完这部小说后直言:“这部小说对我来说是最幸福的一部作品,我将自己艰辛而又美好的少年期的记忆坦诚地写入了小说的人物形象中。”①(218)

儿童视角是指“小说借助儿童的眼光或口吻讲述故事,故事的呈现过程具有鲜明的儿童思维的特征,小说的叙述调子、姿态、结构及心理意识因素都受制于作者所选的儿童叙事角度”②。《拔芽击仔》的叙事者是一位未成年的少年,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通过“我”的视角观察世界。本文试从儿童视角切入,分析《拔芽击仔》中所反映的叙事学上的特征,以加深对大江初期文学主题的理解。

一、儿童视角中的成人世界

小说以感化院的孩子们为主人公,叙述他们在疏散前后与大人们之间的故事。总体来看,孩子们与成人世界的交集主要是在以下情况下发生的:其一,“我”与父亲之间的联系。其二,孩子们在感化院疏散前后与教官及村民的接触。

小说中,以“我”为首的小主人公们基本上没有自己的名字,有名字的也是根据当事人的特征临时起的,例如其中一个孩子因逃跑被抓后吐露自己想去南方的想法而被叫做“南”。孩子中有一个特殊的存在——“我”的弟弟。弟弟不是因為劣迹而进入感化院的,而是由于战争末期找不到疏散地的荒谬原因被父亲委托感化院顺带捎上的。弟弟被送来的那天,“我”满怀期待,以为父亲是来带“我”回家的,结果事与愿违,弟弟竟然也被送进了感化院。在战争的特殊背景下,亲情被战火连天的硝烟泯没,“我”对父亲失望透顶,由此折射出“我”对成人“冷漠”的初始印象。

在疏散前,两个小伙伴因逃跑被抓后,接受惩罚,差点被教官打趴下,在“我”看来,“他的殴打方式不像是看守人的方式”①(11)。从“我”对教官殴打方式的评论中可以看出大人们的“暴力”形象已进入孩子们单纯懵懂的视角。

来到疏散村后,“我们”就像被包围在一个“巨大的壁垒”里,疏散村的农民们“穿着极其排他的坚固铠甲,别说进入其中,就连通过都被拒绝”①(12)。村民们安排给“我们”的第一项工作是捡拾小动物的尸体,村里的小孩出于好奇心尾随“我们”身后,但当他们碰到小动物尸体时,村民的反应却是命令他们立即去洗手,由此“我们”知道了这个工作的“危险性”,也洞悉了大人的歧视目光。当村民们觉察到疫情时,毅然抛弃“我们”连夜举村转移,并设置屏障派专人监视,以防“我们”入侵。“我”带着留守在村里的少女去“安全地带”求诊,被医生威吓扭打。在村民返回村子后,“我们”被威胁不可以将其抛弃“我们”的事实告知教官,“我”是坚持抗争到最后的唯一一人,村长无奈之下决定将我放逐,美其名曰恢复自由之身,但在被押送的终点地我差点被锻造工打死,一场阴谋就此落下帷幕。

综上所述,没有名字且劣迹在身的“我们”是游离在成人世界之外的边缘存在,“我们”像小白鼠一样被教官和村里的大人按照他们的意志操控,尤其后者是小说中与“我们”“交手”最多的大人,他们擅长使用手中的权力,将“我们”逼至“墙角”,一旦反抗便会遭到暴力惩罚。因此,成人的世界在“我”看来是一个抛弃弱者、自私暴力的世界。

“儿童作为人的初长阶段,还保有不受任何文化与意识形态熏染的生命原初体验,认知的有限和天真无邪的目光使他们更愿意观察而非评判他们所不理解的成人社会的人与事”③。儿童的单纯及无邪客观地反映了成人世界的丑陋面,并与之形成了反讽关系,可以说儿童未装滤镜的眼眸将成人世界原原本本地暴露于世人面前,启示人们探究其背后的深层含义。

二、儿童的焦虑、孤独与成长

王宜青指出:“成人基于文学艺术作品更鲜明深刻地反映世界的考虑,择取儿童经验构成视角,这种写作行为本身是功力的、审美化的。所以我们应该拿掉这两重有色眼镜,在视角策略的运用中,更本体地契合‘这一个儿童真正的内心世界,对他们现实际遇中的精神反馈给予平等的重视。”④《拔芽击仔》中儿童视角的运用关注儿童的内心世界,将儿童的内心焦虑、孤独及成长贯穿于小说之中,揭示儿童内心“小宇宙”的波浪起伏及成长心理历程。可以说儿童视角在这部小说中不仅是作家的一种叙事手段,而且承载了对儿童内心的深层关照。

首先,小说中反映了儿童的焦虑。如前文所提,“我”和感化院里的小伙伴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来到疏散村,受到了村民的百般嘲笑和严厉监视。不仅如此,在发现疫情时,村民们“不辞而别”,并设置路障,拦截去路,“我们”彻底地被孤立在一个“笼子”里。当“我”意识到被抛弃的事实时,“我用力地想早上洗洗上衣南风就给吹干了这件事,什么事都行,我必须用力地想一些事情,但我唯独不想想被抛弃这件事”①(68)。突然被村民抛弃后一时无法接受事实的“我”内心的焦灼与不知所措显而易见。

村民撤离后,“我们”获得了短暂性、相对性的“自由”,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自由”,“我们”有过暂时的激动和兴奋,但当激动兴奋退去,被排挤到空壳村庄里的心情犹如学艺会上的发表般紧张,没有监督者的日子“我们”不知该干点什么,“时间如马和羊般,没有大人的号令一步也动不了。我们身处时间淤水里的胶着状态”①(90)。村民的离开是喜是忧?从孩子的视角中我们读出了他们并没有盲目地“小鬼当家”,而是忧大于喜。

“儿童在最初的生存境遇中,也如原始初民一样被未知的空间、空旷的时间所造成的恐怖紧紧缠绕”①(4)。儿童之所以被称之为儿童,源于儿童的生命原初体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缺乏独立性和安全感。小说中,主人公“我们”在村民离开时表现出了焦虑,在经历偶得“自由时光”短暂的兴奋之后,又再次回归焦虑,这种情绪的波动正好印证了其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

其次,在這部小说中,“我”在一次次人生分别中经历着孤独带来的成长洗礼。“我”在小伙伴中是一个特殊的存在,担任班长职务,是唯一一个在感化院里有亲人,并结交了女朋友的人,正是因为这多重身份才有了“我”不同于其他人的人生经历。弟弟的到来让“我”体验了久违的哥哥身份。弟弟是一个天真纯洁、喜欢小动物的孩子,他捡回一条小狗,将其作为朝夕相处的小伙伴,宠溺万分,但是不幸的是在疫情疯传之时,狗咬了“我”的女朋友,致其死亡。其他孩子坚信狗已染病,要求立即将其杀死。当弟弟真切渴望哥哥能出手制止之时,我却无能为力,使其愿望落空,伤心的弟弟自此消失,不知去向。加之,在“我”和女朋友情窦初开之时,她却因染病离“我”而去,从此“我”失去了两个“挚爱”,“我被弟弟和情人抛弃了”①(175)。

弟弟和女孩是“我”孤身来到感化院后体验到的异于伙伴关系的感情的发生对象,这使我摆脱了孤独的处境,但又飞快地被剥夺了这份“特殊”,重回孤独。面对生离死别,“我”难掩悲痛,为弟弟的离去感到自责,为少女的死感到羞耻,自责和耻辱皆来自不能尽到保护好亲人和情人的责任,由此我们看出主人公“我”已与先前不同,迈出了自我成长的第一步。

在小说的结尾,村长以不给食物相威胁,禁止“我们”向即将归来的教官汇报村民们弃“我们”而逃的事实,身边的小伙伴们最终经受不住饥饿纷纷投向村民的怀抱,只有“我”一个人战斗到了最后。“为了逃离凶暴的村民、躲避夜晚追赶并加害于我的村民,我不知道应该先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尚存重新奔跑的力量。我只不过是一个精疲力竭、狂怒流泪、饥寒交迫的孩子而已。我咬紧牙、站起身,向着更浓密的树枝、更深的草丛奔跑”①(210)。其实,“我”从年龄上来说还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但忍受了一般孩子所无法忍受的饥饿、敢对成人的权威说不,如此坚强的意志证明了“我”完成了迈向成年人阶段的重要的成长。文中“更浓密的树枝、更深的草丛”指示未知的世界,与前文中提到的村民刚离开时的恐慌形成鲜明的对比,预示“我”即使一个人,也可以向未知发起挑战。

三、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交织的复调诗学

“复调”一词原是音乐术语,指多声部音乐,被巴赫金引入小说理论,他认为:“有着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⑤由此可见,“声音的多重性”是巴赫金复调小说理论的基础,是解读其复调理论的关键词。儿童视角小说的主人公是儿童,儿童形象多源于作家的童年回忆,或作家将自己变成童年的角色。换言之,作家是潜藏于叙事者背后的发声者,这决定了儿童视角小说的多声部即复调性。

如王黎君所说:“儿童叙事者的声音作为显在的主体的形式浮现在文本的表层,而叙述的过程中又夹杂着成年人历经沧桑后的批判眼光。于是儿童简单审美的声音与成人复杂评判的声音在文本中同时并存,轮流切换,形成了两套不同的话语系统,这两者之间的距离,构成了作品的复调。”③儿童视角的背后总隐藏着成人的视角,成人视角若隐若现的干预成就了小说不同声音的“复调”,两种视角潜移默化地交织在一起,贯穿于小说之中。以下试举例加以具体分析。

其一,在村民们悄然逃离后,“我”不知所措,对于“孩子王国”如何运转,大家无从知晓。“如同孩子的腿突然长长,我们处于快速成长的时期,虽然异常但极其自然地开始了”①(79)。这显然是隐藏在文本之外的成人视角的经验自我对童年往事的回忆的口吻,孩子们异常而自然的成长暗示小说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为故事的进一步展开做了铺垫,可以说成人视角的存在统领了小说的布局及基调。

其二,小说中多处涉及主人公“我”对于死亡的思考。“死对于我来说是一百年后的离世,几百年、无限遥远未来的离世”①(87),“在战场、在全世界,会有那么多人死去。有更多的人会填埋墓穴。我感觉我们的坟墓无限延伸至全世界”①(97)。死亡的话题对于孩子来说过于沉重,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对于死亡,孩子的本能反应皆为恐怖,但是小说中不仅止于孩子对死亡的最初印象,而且通过多次成人视角的干预,使死亡的话题向更深入的人生层面发展,并折射出大江由一般个体出发对全人类的关照的人生观和创作观。

最后,小说的战争背景及现实意义也是我们观察儿童视角和成人视角交织的叙事特征的关键点。在特殊的战争年代,“我们”在感化院里亲身体验到了教官往死里打的体罚,疏散前父亲非但未把我接回家,反而把弟弟也顺便送入了感化院,仿佛“我们”是被全世界放弃的孤儿似的存在。“我”有感而发:“这是一个杀人的时代。战争像洪水般,使集团性的疯狂泛滥于人们的情感旋涡、身体的各个部位、森林、街道和天空中。”①(13)显然这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儿童能驾驭的语言,是隐含作者大江跨越时空,用成人的视角揭露了那个失去人性的、血腥的杀人狂时代的本质。

儿童视角小说如果没有成人视角的介入就容易与儿童文学作品混为一谈,成人视角与儿童视角交织成的复调结构成为儿童视角小说的独特之处,借助儿童视角的表层,抒发成人视角的内在,即使用儿童视角的客观滤镜,透析成人视角的世界观和价值观。儿童纯洁稚嫩的视角与毛糙的现实呈现出了强烈的反讽效果,成人视角突破时空限制的评论生发出文本深层次的意义。

四、结语

《拔芽击仔》是大江早期小说中儿童视角叙事小说的典型之作,小说讲述了战争背景下感化院少年疏散的故事,透过儿童视角,我们看到了成人世界的残暴、孩子内心的焦灼及其成长。同时,儿童视角及成人视角交织贯穿于小说的叙事中,拓展了叙事空间,丰富了文本内容。可以说儿童视角小说的成功确立了大江文学的母题,也确立了大江作为一个作家关注人性、反对战争的创作观。

注释:

①大江健三郎.芽むしり仔撃ち[M].新潮文庫,1965.

②吴晓东,倪文尖,罗岗.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01).

③王黎君.儿童视角的叙事学意义[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4(04).

④王宜青.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及心理文化内涵[J].浙江师大学报,2000(04).

⑤巴赫金,白春仁,顾亚铃.巴赫金全集(第5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参考文献:

[1]吴晓东,倪文尖,罗岗.现代小说研究的诗学视域[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99(01).

[2]王黎君.儿童视角的叙事学意义[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2004(04).

[3]王宜青.儿童视角的叙事策略及心理文化内涵[J].浙江师大学报,2000(04).

[4]巴赫金,白春仁,顾亚铃.巴赫金全集(第5卷)[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9.

基金项目: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一般项目“大江健三郎早期小说中的儿童视角叙事研究”(项目编号2019SJA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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