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与侏儒:浅谈康有为的政治形象
2021-05-30李虎
李虎
在清末民初风云激荡的社会变革之中,康有为绝对算得上一颗闪亮的政治明星。正确地品评康有为的政治形象,有利于更直观地了解维新派的政治轨迹,有利于更深入地体悟中国近代史的发展机理。本文将以康有为的主要政治思想为切入点,以康有为的主要政治活动为主线,展示康有为在中国近代史中的政治形象。
一、旧式读书人中的“另类”
康有为于咸丰八年(1858年)出生于广东南海的一个封建官僚家庭。他早年受到祖父严格的旧式教育,奉宋明理学为圭臬,与当时绝大部分读书人一样走的是科举入仕之路。我们不得不承认,儒家学说作为古代社会给读书人注入的文化基因,已融进了他的骨髓,造就了他个人思想的最核心部分。这就决定了以后的他无论在思想上怎么“维新”,也不可能突破自设的“忠君”“尊孔”底线,这也是他在辛亥革命之后逐渐沦为历史“侏儒”的核心原因。光绪五年(1879年),他独自离家前往广东西樵山白云洞学习“经世致用”之学。为了找出“天朝上国”屡次惨败给西方“蛮夷”的答案,他去了已被英国殖民统治了37年的香港,3年之后又去了上海。康有为在香港和上海见识了各种先进的事物,领略到了西方在社会管理制度上的优越性。此后,他在治学过程中融入了更加实用的西学,这是他异于同时代大部分读书人的主要标志。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似乎是富国强兵的一剂良方,但康有为总觉得似乎还少点什么。随着阅历的增加,他看出了西方富强的要领,认识到只有改革顶层设计才能标本兼治。
能者总是会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早在康有为之前,早期维新派人士就为国家发展富强奋力疾呼,却乏有回声。冯桂芬著《校邠庐抗议》为富强谋策、王韬办《循环日报》开政論先河、郭嵩焘不顾非议参与现代国际外交、薛福成著《筹洋刍议》经世致用、马建忠著《适可斋纪言纪行》畅言商战、郑观应著《盛世危言》深剖专制弊端……早期维新派没能掀起全国范围变法运动的原因有很多,但“理论不够成熟”绝对是一个重要的原因。康有为吸收了这些前辈的思想,结合自身的实践活动初步形成了自己的维新思想。但是,人微言轻的他只能靠讲学扩大维新宣传。光绪十四年(1888年),康有为第一次上书光绪帝请求变法,却如石沉大海。之后,他于广州长兴里讲学,办万木草堂,评比历代政治得失。在此期间,他把维新变法理论系统化,俘获了一批忠实的维新信徒,逐渐站在了大变局时代的潮头。
康有为首先要解决的是关于变法的学理问题。儒家学说是整个封建时代的思想文化主流,康有为深知,若要使更多的人接受维新变法的主张,必然要把维新变法和儒家学说联系起来。至少,维新思想不能与儒家学说针锋相对。从1889年到1898年,他除著有《长兴学记》和《桂学答问》外,还撰写了《新学伪经考》和《孔子改制考》等。《新学伪经考》把古文经学斥为刘歆为王莽篡汉编造的“伪经”,《孔子改制考》把孔子包装成“托古改制”的改革家,这就把儒家学说撕开了一道改革的口子,把维新变法的思想系统化,做到了理论上自圆其说。由于《新学伪经考》否定了传统汉学、宋学的真实性,遭到了众多儒家信徒的口诛笔伐,也被清政府严令查禁。在《孔子改制考》中,康有为否定了古文经学派认同的“六经皆史”理念,认为“六经”是孔子为了实现政治理想假托上古贤王订立的“新制”。他还附会公羊学派的“三世说”把“据乱”“升平”和“太平”三种社会形态类推为“君主专制”“君主立宪”和“民主共和”三个递进政治时代。康有为创制以上种种学说的真正目的是以孔子为“挡箭牌”,为君主立宪政体代替君主专制政体提供学理上的合理性。正如他自己所说:“布衣改制,事大骇人,故不如与之先王,既不惊人,自可避祸。”这些“离经叛道”的学说无异于刨了古文经学派的“祖坟”,引起了顽固派官员跳脚痛骂。只是在民族危机日益加深的大背景下,思“变”已是人心大潮,越是顽固派反对的事物越容易俘获有识之士的关注和欣赏,康有为等维新派人士在思想文化界卷起了一场批判封建文化的思想飓风。
二、维新大潮中的“领袖”
康有为之所以能搅动清政府这一潭死水,有两个关键性因素:一是日趋加深的民族危机催生了利于维新的环境;二是康有为完善了维新理论,使维新理论系统化。
清政府是一个惰性很强的封建专制政权。鸦片战争并没有刺痛它,彼时只有极少数的先进人物“睁眼看了看世界”;第二次鸦片战争和席卷大半个中国的太平天国运动只让少数官僚搞了一场旨在“自强”“求富”的洋务运动,而洋务运动在甲午中日战争的炮火中宣告失败。甲午中日战争的惨败带来的不仅是空前屈辱的《马关条约》,更是列强纷至沓来的瓜分危机。维新志士们真切地感受到了革新的迫切性,维新变法的呼声日渐高涨起来,康有为等维新派人士被时代大潮推上了历史舞台。
《马关条约》签订后,康、梁联合1300多名举人发起“公车上书”,公开系统地提出了变法主张。这次上书并没有上达光绪帝,却在民间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康有为在维新变法理论上的突出建树,也使他从此确立了维新变法运动领袖的地位。对于维新变法,维新派空有一腔爱国热情,却无半点核心权力。因此,他们只能以创办报刊和组织学会的形式扩大维新思潮的影响,吸引更多人参与到维新变法之中。1895年,康有为创办《万国公报》,以文笔极佳的梁启超等为主笔,大力宣扬变法思想。在康、梁的积极推动下,强学会在北京成立。康有为在《强学会序》中痛心疾呼道:“俄北瞰,英西睒,法南瞵,日东眈,处四强邻之中而为中国,岌岌哉!”一时间,大清国内刮起了一场维新飓风。不仅维新志士的阵容越发强大,就连一部分洋务派官僚,以及一些外国人都翘首顾盼、跃跃欲试。除此之外,汪康年等创办的《时务报》、严复等主持的《国闻报》,以及各地的维新学会都加入了壮大维新声势的阵营当中;力图振作的光绪皇帝也对维新变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些现象都预示着一场大变革呼之欲出。
1895年中进士后,康有为继续为维新变法左右联络、奔走呼号。1897年,德国强占胶州湾开启了列强瓜分中国的狂潮,维新变法更显得迫在眉睫。在光绪帝的支持下,康有为于1898年初上奏《应召统筹全局折》,随后他有了专折奏事之权。“保国会”等一批维新救亡组织在全国各地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在事实上开启了戊戌变法的进程。康有为等维新人士多次上书光绪帝,企图依托皇权把中国变为像日本那样的君主立宪国家,走近代资本主义道路。1898年6月,清政府颁布了“明定国是”诏书,宣布实行变法。光绪帝在经济、政治和文化领域出台了一系列措施,有些措施严重触动了封建顽固派官僚的核心利益,如在人事方面裁撤冗官冗员、废八股取士等,这无异于打破了旧官僚的铁饭碗,否认了既得利益者们养尊处优的合理性,故而变法举措招致了保守官僚的强烈反对。在维新变法运动过程中,始终伴随着三种不利因素:一是以慈禧太后为首的封建保守势力把控着权力,抵制变法。慈禧太后表面上“归政”给光绪皇帝,实际上把军政大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任用亲信荣禄掌握军队,为以后的再次“训政”做足了准备。二是以刘坤一为代表的一些地方督抚大员拒不执行光绪帝的变法诏令。在整个戊戌变法期间,积极响应变法的地方大员只有两湖的巡抚,其他地方大员或左右观望,或置若罔闻。三是思想领域存在的“中体西用”学说,是顽固官僚和洋务派联合反对变法的思想武器。两派围绕着“要不要变法”“要不要学习西方”展开激烈论战。当维新派与守旧官僚激烈交锋时,康有为等部分维新官员向光绪帝密奏了一个“围园杀后”计划。这个计划尽管没有获得光绪帝的支持,却还是由于太监泄密彻底激怒了慈禧太后。在山雨欲来之际,维新派没有找到化解危机的办法,把变法的“赌注”压在了新军首领袁世凯身上。袁世凯在一番虚与委蛇之后,倒向了荣禄。1898年9月,慈禧太后发动政变,“戊戌六君子”喋血菜市口,梁启超和康有为先后流亡日本。
三、亡命海外的“保皇党”
戊戌政变后,支持维新的官僚遭到清洗,顽固派和洋务派暂时占据了清政府的主流。但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时代大潮注定了守旧势力必然是日渐衰退的。从历史上看,戊戌变法、庚子国难和清末“预备立宪”是清王朝民意崩塌、反清势力愈发壮大的三个关键节点。戊戌政变之后,一部分资产阶级改良者彻底放弃了改良念头,走上了反清革命之路;《辛丑条约》的签订彻底暴露了清政府反动腐朽的本质,连淳朴的农民阶级也放弃了“扶清灭洋”的口号,反清势力更加壮大;“预备立宪”时期出台的“皇族内阁”也使得原本支持清政府的一大批立宪派彻底失望,转向于革命派之中。在这段时代抛弃清政府的短暂历史进程中,康有为始终站在清政府一边,成为清朝进行改革的坚定支持者。
康有为流亡海外初期,以光绪帝的“心腹”自居。他在海外的言论主要包括三种:一是宣扬光绪帝是如何信赖倚重他。二是宣扬光绪帝的英明和慈禧太后的阴险歹毒。三是宣扬君主立宪在中国的合理性。他的这些说辞无非是想阐释维新变法运动的合理性,赢得中外人士的同情和支持,吸收海外华侨的政治捐款。康有为到日本后,革命派企图吸收康、梁等人加入革命阵营。但康有为拒绝了革命派的主动示好。随着清政府民意支持度的日趋降低和反清起义的逐渐增多,世人对反清革命的关注度逐渐提高。康有为流亡海外后,与唐才常等人密谋“勤王”,即推翻西太后迎光绪帝掌政。唐才常联络会党,组织“自立军”,于1900年在安徽举事,后因康有为的筹款未按时送到致使举事失败。1905年至1907年,康有为等维新派与革命派分别以《新民丛报》和《民报》为阵地在海外展开激烈论战,论战围绕着“要不要反清”“要君主立宪还是民主共和”展开。在这场论战中,两派都有思想偏激的一面,但康有为等人在论战中為清政府的腐朽作各种掩盖、开脱,以“民智未开”为借口反对“民主共和”,显示出保皇党人思想的狭隘和保守。最终,更符合时代潮流的革命派赢得了这场论战。自清廷推出“新政”和“预备立宪”之后,康有为更加坚定地站在清廷这边,连对慈禧太后的言辞也变得缓和了。康有为的政治立场决定了在以后的政治舞台中他必然会随着清政府的衰亡而自退光华、黯然出局。
四、悖逆时代的“遗老族”
如果说在辛亥革命前倡导君主立宪的合理性是为了国家稳定、减少流血冲突,那么,当时的“共和”与“立宪”之争的性质只是普通的“政体之争”。但是,辛亥革命之后还主张君主立宪甚至支持清朝复辟就毫无合理性可言了,此时“共和”与“立宪”之争的性质就成为进步与反动之争了。“忠君”“尊孔”是康有为自设的“底线”,他不仅支持君主立宪,还顽固地支持清朝复辟,站在了时代和民意的对立面,彻底沦为历史的“侏儒”。
辛亥革命后,民主共和观念深入人心,广大人民对封建帝制嗤之以鼻,而康有为却在思想上坚持“尊孔复古”,开历史的倒车。辛亥革命结束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康有为才得以在民国二年结束了15年的海外生活。这本是辛亥革命带给他的巨大利好,但他不仅没有顺应时代潮流,反而极端仇视革命。康有为唆使他的学生陈焕章等成立了“孔教会”,搜罗一批前清遗老宣扬“尊孔读经”,和反动军阀、旧官僚沆瀣一气,恶毒攻击符合历史潮流的新思想,成为“遗老族”的“领袖”。康有为在民国之初发表了《孔教会序》《救亡论》《〈不忍〉杂志序》等文章,一边以前清遗老身份对前清王朝的覆灭“哀伤”“悲鸣”,一边恶毒攻击革命党人和先进的思潮。此外,他还和昔日出卖维新派且于当时急需为复辟帝制寻找一块“遮羞布”的袁世凯互相通气。他们在“尊孔复古”上找到了契合点。康有为等前清遗老和形形色色的“尊孔”团体上蹿下跳,在事实上成为袁世凯等人复辟帝制的“马前卒”。他的这些行径连他的学生梁启超也看不下去了,二人终于彻底分道扬镳。袁世凯复辟之际,正是新文化运动蓬勃发展之时,民主和科学思想启蒙了全国人民。康有为却逆时而动,抱残守缺。袁世凯复辟失败后,康有为又和张勋等人一起策划了“丁巳复辟”的闹剧。袁世凯复辟和张勋复辟的迅速失败表明了“尊孔复古”和“君主立宪”再也没有了存在的政治根基,进步的时代也不会再给落后的康有为提供政治舞台。晚年的康有为寄情山水、吟诗作对,可谓“悠哉游哉”。值得一提的是,康有为的活动经费来源于他打着各种旗号收取的海外华侨的“政治捐款”,可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他利用这些钱财做了哪些利国利民的实事,只看到了他过上了相对奢侈的个人生活。终于,悖逆时代的他自绝于历史进步潮流,彻底地被历史抛弃。
总而言之,康有为早年有“志”,中年有“功”,晚年有“过”。时代的潮流终归是向前发展的,人的思想也只能顺时而变。正如孙中山先生所言:“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