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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写《王昭君》是周总理交给我的任务

2021-05-30倪斯霆

藏书报 2021年26期
关键词:王昭君题词曹禺

倪斯霆

人一生的爱好往往变幻莫测,有时一个契机便可改变。我如今年届花甲,从事文字编辑与文字写作也已近40年。但我在青少年时期却是痴迷绘画的,拜过名师、练过基功、并参加过天津及全国少儿美展。记得19岁的某一天,听完老师讲文学史上的曹禺,连夜读罢刚刚出版的《曹禺选集》后,我交上了一篇名为《浅论周朴园的虚伪性》的作业,几天后作业发回,老师竟有如下批语:“此文如系你本人所写,实乃文坛大幸。”

这让我受宠若惊,在接下的几周,我又找出曹禺的一系列剧本,昼夜通读,由此不但喜欢上了曹禺,而且还兴趣转移,搁下画笔,开始了对话剧、电影剧作的钻研。再后来,我在做《天津书讯》报文字编辑的同时,由曹禺而巴金而老舍,由老舍而张恨水而刘云若,最终迷上了民国通俗文学。因此可以说,是曹禺把我引进了文学殿堂,是那篇不经意写出的小文改变了我的兴趣爱好。

就在我“热恋”曹禺的温度持续上升之时,机缘巧合地见到了魂牵梦绕的偶像。1985年国庆节刚过,南开大学出版社崔国良社长给我们送来了田本相先生刚刚出版的《曹禺年谱》,并告知由南开大学、天津剧协及天津人艺联合主办的“曹禺同志七十五周年寿辰暨戏剧活动六十周年学术讨论会”将于10月4日至6日在南开大学举行,届时曹禺将亲临大会,他邀请我们派记者前去采访。幸运来得如此突然,我赶紧向主编汇报并毛遂自荐要求去做会议报道。

1985年10月4日早上9时,会议如期召开。当曹禺在刘厚生、来新夏、陈瘦竹、于是之、夏淳、晏学等名家陪同下,于在主席台就坐时,我借帮助摄影记者德君兄拍照的机会,跑到台前仔细端详着偶像,至今记忆深刻的是他厚厚的眼镜片和脸上的暗斑。开幕式后,来自全国60多家单位的百余名代表就曹禺的戏剧成就展开研讨。那時我见少识浅,坐在旁听席上只是傻听,觉得每位的发言都如圣旨一般,而曹老则时不时在插话解释。30年后,我也忝列代表参加了曹禺学术研讨会,并在会上作了论文报告,虽然有些发言我仍似懂非懂,但曹老已经不在了,代替出席的是曹老女儿万昭。

值得一记的是,在那次会议间隙,当我写完报道赶回报社交稿时,主编因有其他工作没能亲见曹禺而深感遗憾,他本身是业余话剧导演,年轻时曾执导工人话剧团演出过《雷雨》。经过磋商,主编决定改日赴京拜访曹禺,并请他为报纸创刊三周年题词,为此他让我在会上想法儿拿到地址。于是,这便促成了我们几日后的曹府之行。

曹禺的家位于北京木樨地22号楼6门10号。1985年10月13日上午10时许,我们一行叩开了曹禺的家门。曹老当时仍在睡觉,但得知是天津的记者赶来时,他立即起床,穿着睡衣顾不上洗漱便来到客厅接待我们。我们递上自家报纸赶忙作自我介绍,曹老习惯性地将眼镜往脑门上一推,便认真看了起来。随后主编便倾诉了多年的仰慕之情,我在旁边也不知天高地厚地跟着附和,并时不时迸出几个诸如“三一律”“四堵墙”之类的专业名词。曹老放下报纸缓缓地说:“《雷雨》是我23岁写的,写《日出》时也就25岁。那时我虽然读过一些易卜生的戏,也掌握了一些戏剧技巧,但真正让我拿起笔来写,却是因为当时心中有一种压抑的情感,不吐不快。写作一定要有感觉,首先是人物,你一定要对他熟透了。主题最好晚一点成形,可以先构思情节、场面。比如《雷雨》,我先想到‘敲窗,后来又想出了‘吃药‘相认。《日出》也是如此,最先有的是结尾那句唱词‘日出东来,满天的大红;要想吃饭,可得做工!”

随后,我们便谈起了曹老的新作《王昭君》。此时曹老激动起来,他说:“这是周总理交给我的任务!”记得当时曹老对有些人对该剧的非议颇不以为然。原话记不清了,今日为写此文,我翻出了当年为采访准备的资料,其中一张1979年出版的《文汇报》上,徐开垒的《访曹禺》一文或许能代表曹老当时的心情:“他对国外有些人把历史剧《王昭君》称作‘填词文学表示愤慨。他认为这是很不公平的。他说,他写《王昭君》,确是周总理交给的任务。但这里所说的‘任务,并不是指行政上的命令。周总理在文艺工作上一向尊重作家的自由劳动,从来不给人规定写什么题材,当时他完全是用商量的口吻,给曹禺提供一些线索,提些建议,写不写完全由曹禺自己决定。……‘我们要写熟悉的生活,这话并没有错。他说:‘但有些不熟悉的生活,作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去熟悉它,了解它。当熟悉了之后,写出来的作品,就不能仅仅因为它是结合政治任务写成,而轻易地加以否定。

然而,时间有时就是爱开善良人的玩笑。纵观曹禺一生的戏剧创作,一个吊诡的事实我们也毋庸讳言:那就是在当年能写出《雷雨》《日出》《原野》的他,在1949年之后所写的《明朗的天》《胆剑篇》《王昭君》等新戏,却是一部不如一部。这三部戏与其早期《雷雨》《日出》《原野》相比,无论是在时代认知度上,还是在艺术震撼力上,均可谓乏善可陈。以《王昭君》为例,在20世纪70年代末创作完成并被搬上戏剧舞台时,国内反响强烈,好评一片,但那更多的是人们对老作家老艺术家们在历经多年磨难后,重出“江湖”的一种心理补偿与情感接受,与作品本身关系不大。对于这部戏,写作是否“有感觉”,人物是否“熟透了”,主题是否“晚形成”,曹禺没讲,或许也没法讲。否则自1978年完成《王昭君》后,心中总想再写几部“大戏”的他,为何至1996年故去的18年间,再也没有一部剧作推出;1949年以前的16年写出七部大戏,1949年之后的47年为何只写了三个剧本。

其实回答这些并不难,或许曹禺写作辉煌只能出现在他最熟悉“有感觉”的陈白露年代。

记得那天采访结束,曹老欣然提笔,为小报题词:“为祖国四化建设,多出书,介绍好书,做好出版发行工作。”此题词刊登在1985年10月30日小报报眼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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