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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朝鲜通信使赴日的礼仪之争

2021-05-30高琳娜

海外文摘·学术 2021年24期
关键词:日本

高琳娜

摘要:在《奉使日本时闻见录》中,记录了朝鲜通信使赴日期间遵循的礼仪以及日方各级官员的迎宾礼仪。虽然朝日双方对礼仪的态度都极为重视,并严格遵守礼仪规范,但还是发生了两次因礼制产生的冲突。通过礼仪之争可以看出朝鲜使臣在文化上的高度自信及其强烈的国家自尊意识。朝鲜通信使通过与日方礼争而企图树立文化威信、展示儒家文化的优越感,突显出其“小中华”思想。

关键词:朝鲜通信使;日本;礼仪之争;《奉使日本时闻见录》

中图分类号:G03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2177(2021)24-0027-03

在日本江户时期,朝鲜先后向日本派遣了12次使节团。这12次出使是朝日交流史上极为重要的事件。《奉使日本时闻见录》是对其中第10次出使的記载。此番出使日本,是由一支以洪启禧为正使,南泰耆为副使,曹命采为从事官(合称三使),外加477名成员组成的庞大使节团。目的是为了祝贺德川家重于1745年11月继德川吉宗之后成为幕府第九代将军。该书的编撰者就是身为从事官的曹命采。《奉使日本时闻见录》是其出使日本时写的日记,其中对于通信使赴日期间遵循的礼仪以及日方各级官员的迎宾礼仪也进行了详细的描述。不论是地方官员会见还是在江户面见将军,朝日双方都恪守礼制,避免外交纷争。但是,其中也不乏朝日双方因礼仪形式、内容等原因发生的矛盾冲突事件。本篇基于《奉使日本时闻见录》中对于日朝双方礼仪的记载,进一步探讨朝鲜通信使眼中的日本及双方礼争的原因。

1《奉使日本时闻见录》中记载的朝日礼仪交流

《奉使日本时闻见录》中记录的礼仪大体可分为两种:馈赠礼和会面礼。前者为双方互赠礼物,以示友好,后者为朝鲜通信使与日方各级官员会面时的礼仪。

到达日本后,每日都有日本地方官员派人前来问候朝鲜使团,并赠予礼物以示友好,尽地主之谊。其中多为食品和物品,种类繁多,食物多为“鱼、猪、鸡、鳆、菜、果、酒、肉之属”[1]等,物品则多为烟草、银两、茶具等。对于平日里所赠予的日常吃食,朝鲜通信使不需回礼,但对于来自太守或将军等日方高级官员的馈赠礼,则需回礼,以表尊重。

朝日双方会面时的礼仪,根据日方官员的身份地位的不同,礼仪形式也有所不同。朝日双方见面时的拜见礼,需要依据对方身份地位的高低来行礼。对于身份地位低于三使的,需行“揖礼”或“拜礼”,三使只需“举手答之”即可。如若双方地位平等,则“主客俱举手平揖”[1]。另外,如若是正式会面,前来会面的服饰、奏乐、仪仗、车舆,以及会面后参加的宴会中的举止、座席等礼仪也需遵循提前商议过的礼仪规范,不可轻视。到达江户后面见将军可以称为此番出使最为重要的环节,其礼仪要求自然也是最隆重、繁琐的,“早食后,三使剧金冠朝服,员役则着黑团领,诸俾以戎服、櫜鞬,陪国书龙亭而行[1]。”“下官则落后。六角停吹,而各员奴子各随其官,乐工、吹手、前导、使令,皆排行而入,每门作呵导声儿已[1]。”“使臣入堂内第三层,又行四拜。今巡则以私礼单行礼故,又下一层而拜之,亦前例也[1]。”

除去朝日双方的馈赠礼和会面礼,日方在朝鲜通信来日之前便已做好接待准备,设置供其留宿的驿站,安排接待官员。另外,在朝鲜通信使从釜山出发之前,日方就派出专门的随行跟随使节团一同出发。“他们在朝鲜通信使踏上日本土地后,主要根据上命负责日常供应、接待引导、通信联络、事务执行、人员管理等协助朝鲜通信使顺利出使的日常事宜[2]。”如果有朝鲜礼仪所涉及的事情,日方也会表示尊重。如六月初八记载道:“及进午饭,却肉不食。倭人问其故,答曰‘今日我国国忌也。诸倭相顾而言,有感服之意[1]。”

通过《奉使日本时闻见录》中记载的礼仪行为,不难看出朝日双方对礼仪的态度都极为重视,并严格遵守礼仪规范,显示出“礼尚往来”的精神。

2朝日双方有关出席宴飨的礼仪争议

尽管朝日双方都颇为重视礼节,但也难免会有因礼制发生矛盾的情况。使节团到达对马岛后,岛主设宴招待朝鲜来使,在对马岛主招待宴飨的礼节及出席人数问题上,双方发生了争执。

朝鲜通信使赴日期间的礼仪问题兹事体大,每逢重大会面及赴宴场合时,双方通常要事先商讨相关的各项礼仪以确保当日能够顺利开展。早在宴会前几日,朝日双方对宴会当日的礼仪规范进行商议。1748年3月8日晚,首译三人去太守府送礼单,送礼物后例行有答谢的酒席,在席期间,日方提出在岛主设宴时使节团需行太守斜立的礼节。对于日方提出的此要求,朝方诸译表现出坚决不妥协的态度。早在1682年的壬戌使行中,日方就提出过使节团礼拜岛主时,岛主朝斜南方向受礼的要求,但当时被使团言辞拒绝了。曹命采回忆壬戌使行道:

盖壬戌使行宴飨时,主客东西对立,是裨将、员役北向再拜,此礼之创于前,未知其本意之何局。而至己亥使行,雨森东辈以为“裨将员役之入拜,是拜岛主也,岛主当斜南面而受之”云云,使臣峻责其不然矣。及其宴飨时,裨将、员役之入拜也,太守忽斜立向南,正使亟令勿拜,使译舌谓太守曰:“主客相对而立,礼也,今太守之斜立而不为相对,是不以敌礼待我。”云云。太守惭谢,即改之[1]。

虽然当时使节团拒绝了日方提出的行礼要求,但在壬戌使行的宴飨时,使节团欲向岛主行拜礼的瞬间,岛主忽然面向斜南方受礼。见此朝鲜正使立即下令停止礼拜,并指责岛主不遵守礼节。然而,此次日方不顾前例又提出对马岛主斜面受礼,为了避免给人带来朝鲜臣服的感觉,使节团依然不做退让,并感叹:“此乃渠辈尝试不得者,而今复提说,既甚狡恶,且斜立必欲受拜者,自不知其苟且,可笑矣”[1]。第二日,日方又提此事,被通信使以壬戌故事为由再度拒绝。可能考虑到壬戌使行中被拒绝的先例,最终日方做出妥协:“岛主以为虽曰己亥故事,岛中誊录昭然亦可考,而使行既坚执,则在主人之道,不宜相争。斜南面一节及制述官相见之礼,并除之[1]。”对于日方的接待官员们的积极斡旋协调,笔者认为其:“自以为居间周旋之力,而颇有跨功之言,可堪一笑[1]。”

向岛主礼拜之事刚一了结,就宴飨的出席人数,双方又发生了分歧。三使赴宴时率领的人数一如前例,但日方官员却责难道:“赴宴之数,何加于前耶?愿入告而减之[1]。”三使对其无礼之言十分愤慨,便把人数逐一减去,只留下三首译与三裨将。且责之曰:“今此宴飨,出于东武厚典,虽有病故者,皆当往参,而主人之恶客如此,则何可强拂[1]。”日方官员听闻,万分惶恐道:“赴宴之数止于如此,则是辱东武也,辱岛主也。吾辈之死,固不足惜,将置岛主于何地也[1]。”最终,在日本迎接官的苦苦哀求下,朝鲜三使才作了妥协,答应增加赴宴人数。

对于礼争,朝鲜通信使自始至终都表现出强硬的态度,坚持与日方争夺礼仪解释权,轻易不肯做出让步。并且,不论是对于日方再次提出的不符惯例的太守斜南而立的要求,还是日方官员们的斡旋调节,朝鲜使者都认为其“可笑”至极。对于日方不遵循旧例,提出日方岛主斜面受礼和减少赴宴人数的新变动,朝鲜使节团认定为这是不符礼数的行为,这些归根结底还是在于朝鲜通信使在文化上表现出高度的自信与民族自豪感。

自朝鲜三国时代儒学传入以来,朝鲜半岛深受儒学的浸染与熏陶,“对朝鲜半岛统治达五百多年的李氏朝鲜更是把儒教定为了国教”[3]。因此,李氏朝鲜极为注重儒学所提倡的“礼治”,朝鲜通信使也已将儒家的思想及礼仪转化为自身的自觉行为与道德。朝鲜自三国时期开始一直坚定不移的学习中华思想,不断接受中华的教化。特别是在“壬辰战争”之后,朝鲜与明朝的关系更加亲密,对明朝的效仿也达到顶峰,不论从制度、思想以至日常生活中,都对明朝加以模仿。同时,朝鲜君臣也更加自觉地视明朝礼制为标准,自主模仿并改善自身的礼仪制度。明亡清兴后,朝鲜不认同清朝是中华,而自认为其自身继承了明朝以来的中华正统,继承了正宗的儒家文化,更是以“小中华”自居[4]。因此,他们充满了对自身儒家文化的自信与骄傲,朝鲜通信使团来日甚至有着传播儒家文化的使命感。朝鲜通信使团希望通过礼仪向日本展示儒家文化,显示其文化的优越感。所以当使节团遇到日方不合乎礼节的要求与行为时,对其表批判的态度并严厉斥责,甚至认为日方不懂礼、可笑至极。归结点在于,朝鲜通信使始终自居于的儒家道德的最高点,把自身的礼仪规则视为礼节的典范。

3回答书格式问题

《奉使日本时闻见录》中记载的第二次规模较大的礼仪争执与日方的回答国书有关。朝鲜通信使持国书来到日本,日本幕府再回以回答书由通信史传纳于国王前,这是惯例。但此番出使日本,就回答书一事双方再次发生了争执:

送四执政后,开见回答书,则太大君图章一“源”字,即是旧例。而大君之所着“源表正”及若君之所着“源宽裕”两图章,似是大君、若君之字,而且若君之不书姓名,只拙图章,敢为平等之礼者,尤涉骇痛[1]。

日本的回答国书中德川家重名字上的印章为“源表正”,而前次出使时回答书中关白名字上的印章只有一“源”字,朝鲜使臣认为此与前例不符,而且“大君”和“若君”均不写姓名只留图章,这是视为平级的表现,同样不符礼节。于是“使首译急传于马守”[1],提出质疑:“大君安宝及若君印章,与己亥前例有异。且若君之于大君,子道也,臣道也。我国王殿下与大君殿下,为平等之礼,其于若君前别幅,只安御宝者,礼也。若君之回答别幅,亦只安印章,以用平等之礼,此于事例,未知如何[1]。”并写信给林太学之子:“交邻书契,体例甚重,我国御宝皆用一规,而今见贵国回答书,不着一‘源字图属,而与前例有异,是核实也[1]?”日方官员回答这是因为日本关白印章每代不同,并无固定格式,并举出历年回答国书为证,解决了这个问题。而对于“若君别幅,不书名,何也?我國王与大君为敌礼,而若君之于大君,子也臣也,此岂非失礼之甚者乎[1]!”的质疑,日方也拿出证据证明若君不书写姓名乃是旧例,使臣还是在和日本方面经过再番争议之后,认为“而明知前例之如此,则可无争执之端”[1],最终勉强接受,并收下礼物。

此番朝日两国之间的礼仪之争产生的直接原因是两国的礼仪规范不一致。朝鲜使团认为:交换国书,兹事体大,我国严格按照统一规格印章签字,而日方却不同于之前,尽显随意。这不仅体现出朝鲜通信使眼中日本人的“不知礼数”,更是将朝鲜通信使严谨地依礼而行的礼仪观念充分显示出来。“旧例”在朝方眼中有着至高的权威性,使他们不敢轻易变动并以此为礼仪标准。当日方证明之前存在这样的形式时,使节团也只能作罢。但不可忽略的是,日方的行为与朝鲜使团学习到的儒学伦理纲常产生分歧,才导致了争议。就国书中只有若君印章,没有签字一事而言,朝鲜通信使认为大君与国王以平等之礼相待,而若君是大君之子,是为臣子,只着印章,则与大君、国王平级,这是颠覆礼级、不讲礼数的行为。由此可以看出儒学的等级制度、礼仪规范已经深入朝鲜通信使心中,并成为其自身礼仪的标准。儒学讲究的君臣观念是儒学者根据“礼”的精神制定出来的一套有效的社会运作模式。并且,在儒学的忠孝思想中也提倡即便是君,也不得忘行父子之礼的孝行。李氏朝鲜达到了朝鲜半岛儒家化的最高程度,全盘接受中国的儒家思想,儒学的伦理规范、三纲六纪则已根深蒂固地深入朝鲜人的灵魂。因此,对于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朝鲜通信使来说,因儒家礼仪观念已经深入其心,所以他们对礼仪充满了伦理性看法,这使得朝鲜通信使认为日本的礼仪制度不够严谨而对其持有反感的态度。朝鲜通信使站在儒家伦理纲常与礼仪的角度,才使他们对此次争端的看法是“‘贵国只知前例,不思礼级之当然,则亦复奈何云?而彼辈知我国之以满溢待渠,常有自叹之意[1]。”

朝鲜儒家文化的高度发达所激起的高扬的国家自尊心,使得朝鲜通信使对日本人的礼仪要求大多持不以为然的态度,认为日方不识礼数,国书格式尽显怠慢,因此轻易不肯做出让步,双方就此争执不休。另外,朝鲜通信使坚持与日方争礼,不仅缘于朝鲜使臣在文化上的高度自信还缘于其强烈的国家自尊意识。对朝鲜通信使而言,争礼,就是争国体,争国家颜面,争“礼仪之邦”的国际地位。通过礼争,彰显出朝鲜儒学文化的教养,突显日本“不思礼级”的国家形态,强化了自身的“小中华”意识。

4结语

尽管朝日双方都重视礼仪制度,恪守礼节,但朝鲜通信使却不以为然,认为日本人有失礼数,不知礼级。这是朝鲜通信使基于本国儒家文化的发达而得出的主观认识。朝鲜通信使将儒家礼仪作为标杆,将其提倡的礼仪规范认为是最高标准,不仅自身严格遵守还以此要求日方。如果日方没有做到相应礼仪,就认为其不守礼节,可见李氏朝鲜以儒家文化正统自居并以此为傲。因此,缘于对自身文化的高度自信和强烈的国家自尊意识,朝鲜通信使通过与日方礼争而企图树立文化威信、展示儒家文化的优越感,突显出其“小中华”思想。

参考文献

[1]复旦大学文史研究院.朝鲜通信使文献选编(第四册)[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5.

[2]金禹彤,张雨雪.论德川时代日本对朝鲜通信使的宾礼仪:以《海行总载》记录为中心[J].东疆学刊,2014 (4):11.

[3]王曰美.韩国尊崇儒学探析[J].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9(2):138.

[4]孙卫国.朝鲜王朝“小中华”思想的核心理念及其历史演变[J].韩国研究论丛,2014(2):140-160.

(责编:李慧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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