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时空的瞭望
2021-05-27马乾
马乾
唐轮台在哪里,目前至少有四处争议遗址。但《唐轮台》以其中之一的昌吉古城遗址为基点,瞭望北庭数千年历史时空,打捞起昌吉神奇地域上一串串可歌可泣的爱国主义英雄史诗,呈现出当下一幅幅各民族和谐共处、昌盛吉祥的时代画卷。
作者从昌吉起步,梳理“唐轮台”。唐轮台的身影和有关“轮台情结”的人、事、物:岑参的马料单子、纪晓岚的诗说昌吉、康里巎巎的黑白线条、耿恭的疏勒城保卫战、高仙芝与封常清的故事……岁月深巷处一个个或明或暗、隐隐闪现的史料片段浮现出来。作者把这些片段加以放大、分析——文学创作就是对所需材料的选择加工并连缀起来,放在风起云涌、瑰丽多姿的古代西域“历史画框”里,再现了一曲曲英雄主义的历史长歌。
作者在现实世界中一路追寻的见闻——《昌吉味道》《植物说》《亚中市场》……描写当下昌吉的饮食、瓜果、蔬菜、植被、市场、山水,甚至昌吉的文学。这些大篇幅的昌吉现实物事,无不折射出当下昌吉的繁荣吉祥。
作者以《唐轮台》的灵魂——爱国主义、英雄主义的情感表达为切入口,用“蒙太奇”的手法,把自己实地走访的见闻与追寻到的一个个历史片段有机组合在一起,在现实画面与历史回放中来回穿越,从而形成本书明暗互现、古今对照的双线叙述方式。这与一般编年体和纪传体式的叙述体例明显不同,极大地趋近“历史求真,散文求美”①的历史散文写作要求。
这种双线叙述的手法,也使历史和现实相互对照,彼此关联。
文章对昌吉的乡土、民俗与美食,都能涉猎成趣,其中流淌着最为原生态的生活气息,柔和的日常之美,与其笔下冷峻的历史之思相映生辉。使“抽象的历史观念、虚无的时间之流,全都具象化为那些延续至今的生存景观”②。
“历史叙事可能两种意义:历史本身的意义,以及作者的生命经验与时代关怀。也就是所谓的‘存真实以关联呼应现实。”③
《唐轮台》中大大小小的一系列事件,作者肯定不是写唐轮台遗留下来的事件本身,而是写这些事件中的人和事的重要意义。《诗说昌吉·纪晓岚》《青杠与芦草·林则徐》《荷戈的洪亮吉》《徐松的河流》……描写了一系列知识分子的群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岑参,他两度远赴西域,对自己政治前途的不甘,折射出他兼济天下的情怀和人性的温度;还塑造了耿恭、高仙芝、封常清等具有战功的诸多武将的高大形象。
这些历史人物和事件本身的意义,潜移默化影响着作者自己的价值理想,构成作者的“生命经验”。这个“经验”转而投射到作者对自己所处时代人物和事件的价值取向上,即对当下的“时代关照”。《杨镰和昌吉“杨镰书屋”》一节就是明证。
杨镰是当代著名学者、作家。一生八十多次远赴新疆,考察、讲学、写作,他的等身著作无不是新疆题材。2016年3月31日,杨镰把生命献给了新疆——在新疆考察途中因车祸身亡。正如他的著作《在书山和瀚海之间》那样,杨镰已在他自己的书山和新疆的瀚海之间树立起当代知识分子的时代形象。杨镰就是当代版的“岑参”。
作者塑造了历史上边塞文人的群像,树立起戍边武将的荣光,烘托出那个时代唐帝国对西域的励精图治和文治武功。这些历史层面的书写,其主旨的确是联系和观照了当下党中央英明神武的新疆治疆方略和现代版的“岑参”们——新中国成立以来勤劳善良的父辈、为实现中国梦而努力拼搏的疆二代、疆三代,还有全国各省市一批批前赴后继的援疆人……
写历史,就是写故人故事,即“存真实”;写现实,就是“关联呼应当下”。历史为现实背书,现实是历史的投射。历史和现实,是《唐轮台》的“一体两翼”,都体现了新疆这方疆域上跨越时空的“轮台情结”。
让历史的真实和作家的价值理想、现实关怀碰撞出火花,是《唐轮台》写作的主体风格和艺术审美价值。“存真实以关联呼应现实”是《唐轮台》写作的现实意义。
如果说双线叙述的方式,支撑起全书详略得当、泾渭分明的结构骨架,那么用文学的话语切入历史——还原历史情境、再现历史事件、鲜活历史人物——文学化地表达历史,就是本书鲜活的血液和质感的肉身。
“……那些隐约的鼻息声非用坎土曼可以挖掘”“……在唐朝的纸上,传来稚嫩的声音……”这些使用通感、夸张等修辞手法的写作,使得叙事有节奏感、思维有跳跃性、抒情更具质地,阅读起来有一种愉悦。文中还有许多俚语——新疆话,比如“风中聚散的方言”中,“花里胡哨”、“听堂马斯”……体现了昌吉地域特色,给人以亲切感。
这些语言的质地、跳跃性、驳杂感和夹叙夹议、抒情叙事交替出现的表达方式,形成了《唐轮台》行云流水般的叙述风格,迥异于风物志或导游图解说词般的说明文。
作者亲力亲为的“田野调查”精神和厚实的史料功底,为我们所折服。更为突出的是,作者走入史料,又能跳出史料,不拘泥于史料,把历史文学化得栩栩如生,避免了史料的堆积,使其文学的味道醇厚、地道,读来有如涓涓细流,流入心田。
“文章的风格、审美性离不开作者的主观性。”④《唐轮台》中的这个“主观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作者对截取的有关“唐轮台”情结的历史解读;对所选取材料的主观性想象——散文的小说化创作手法。
历史是唯一的,过去了就没有了。任何对历史素材的解读都是解构历史,而解读的结果就是对历史的重构。这个解读本身就带有作者强烈的主观性。
《唐轮台》对昌吉历史上有关戍边卫国历史的解读,一定不是历史的原貌,必定是掺杂了作者的诸多主观性。但这并不影响历史本真,而是对历史的不同层面的补白。这也是《唐轮台》写作的价值所在。就如“过去与现代的对话不见得破坏史学的客观性,主观的生活经验不但不会全然破坏客观的重建,而且还可能有帮助;它们有时候帮助史家将手电筒照到一些原先忽略或视而不见的角落或层面”⑤。
岑参的“马料单子”终没找到,“唐轮台”的史料的确难找。但作者在浩繁的典籍里,牢牢把握那些选材,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开始“主观性”地发挥想象,浮想联翩、文思泉涌,用小说化创作手法描写出一个个鲜活的人物,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场景,一段段可歌可泣的歷史故事……展现出作品的层次感、立体感、丰厚感。
“那一天是中午,阳光很好,他伸伸懒腰,终于抄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听到一个孩子最早向社会发出减负的呼声。” 作者据阿斯塔纳古墓出土的一个叫卜天寿的十二岁孩子抄写的《论语郑氏注》,虚构了这个孩子写作业的情景;根据《后汉书·耿弇传附耿恭》记载,勾勒出“狼烟升腾、战马嘶鸣”的疏勒城保卫战场景,更有“将军,不能这样”的人物对话。这些情景化的再现,立体可感的人物对话,让读者有如置身于一个古代版的《拯救大兵瑞恩》的战争境地。
此类描写,在《唐轮台》中比比皆是。有的是大段文字叙述,有的只是一两句突然出现的文史补白。正是作者这样发挥主观性的艺术想象,用散文的小说化创作手法把一个个历史人物、一串串历史片段,从传说、典籍里还原,进而装扮、修饰,由一点而发散,由点及面、以线带面地用小说化的方式呈现出来,使得阅读亲切可感、如临其境。
《唐轮台》的写作特点还体现在,从大处着眼、细处入笔的大开大合的叙述方式。
《寻找诗人的马料单子》一节,就是从“马料单子”这个特定的细小物件出发,逐渐影射到唐代驿站制度、马匹管理状况、马料分配规定等,甚至推算出驿站具体马、驴、牛的头数,进而牵出因“跳荡功”而声名显赫的张无价和扣在他尸身上的那一口用当时废弃公私文书裁剪裱糊成的,反映当朝丧葬制度、书法艺术和军政时事细目的纸棺,从而剖析出那个时代一个社会剖面的整体样貌。
作者从细处入手,以纵横捭阖之笔,从不同侧面呈现了当时西域的乡土风物、节令气候、服饰饮食……这些描写几乎获得了相对的独立性,为现在的人们提供了一个了解过去的瞭望口,使我们看到了诸如当年疏勒城的格局、附近的地貌,士兵的武器装备、军粮供给、平日的娱乐生活等。
注释:
①③④张颖:《“存真实以关联现实”——读夏坚勇的长篇历史散文〈庆历四年秋〉》,《太湖》2020年第1期第135页
②张颖:《寓批判于繁密之中——评夏坚勇的〈绍兴十二年〉》,《东吴学术》2018年第6期第36页
⑤王汎森:《时代关怀与历史解释——以“史学二陈”为例》,《古今论衡》2011年第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