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的全球价值链演化及中国对策
——基于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视角
2021-05-26郑建明王万军
郑建明,杨 策,王万军
(1.对外经济贸易大学 国际商学院,北京 100029;2.上海理工大学 管理学院,上海 200093)
一、问题提出
自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贸易保护主义抬头,逆全球化不断升温。新冠肺炎疫情(以下简称“疫情”)在全球暴发蔓延进一步加剧了逆全球化的趋势。疫情对全球价值链(global value chain,GVC)的稳定性产生负面影响。GVC在需求侧和供给侧均受冲击,加大了GVC环境的不确定性。受其影响,2020年世界贸易额预计下降13%~32%[2]。受疫情冲击,经济数据回落,2020年上半年,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下降1.6%。一方面,疫情进一步凸现了GVC的脆弱性,加剧了逆全球化趋势。另一方面,中国内需市场庞大,在外部国际形势严峻的当下,为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打下了坚实基础。根据商务部提供的数据测算,2019年中国出口贸易总额约为2.49万亿美元,中国货物出口额占全球货物出口总额的13.2%,为货物出口额占全球贸易总额比重最大的国家之一。但出口贸易总额占本国 GDP 的比重仅为16.19%,这个比重远低于其他主要出口贸易大国。两个数据结合来看,说明中国内需市场庞大,成为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的坚实基础。在国内外环境发生显著变化的大背景下,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审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明确提出“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以及“畅通国内大循环”“促进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思路和措施,进一步指明了“十四五”时期构建“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方向和目标。
现有相关文献多为关于突发事件(如自然灾害、卫生疫情、经济波动)对消费心理[2-3]、金融市场波动[4-5]、企业现金流的影响[6-7]的研究,少有文献深入研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对GVC的影响;此外,已有文献仅关注中美贸易摩擦对GVC的影响[8-9]。根据现有文献,学界有关影响范围广、不确定性强的突发事件对GVC影响的研究尚少,而疫情的全球暴发为研究该问题提供了契机。为此,本文基于疫情对GVC的冲击,在逆全球化加剧的背景下结合国内国际双循环的战略格局,研究世界范围内持续的疫情对GVC演化的影响及其机制,为应对挑战与疫情冲击提出政策建议。
本文的第二部分为GVC现状;第三部分从疫情加大了GVC不确定性的角度,探讨中国在提升在GVC地位过程中面临的问题;第四部分为疫情背景下的GVC走向;第五部分分析疫情背景下,面对GVC不确定性的增大,中国的对策。
二、全球价值链现状
自1970年起,GVC在世界贸易中的重要性持续提高,世界范围内国家之间已达成约400个贸易协定,全球平均关税呈显著下降趋势,而中间品与出口总值比值在2008年达到33%[10]。世界银行和全球价值链发展报告的统计显示,到2010年,全球价值链贸易占全球货物出口总额的比重为51%。而全球价值链带动的生产活动占全球GDP的比重约为12%。但随着近年来逆全球化的思潮升温,发达国家纷纷发起制造业回流的活动。此后,全球价值链的发展逐步放缓,并逐步形成多中心的区域化价值链。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美国部分中低端制造业表现出向北美地区其他国家回撤的态势,同时,加快高端制造业本土化,逐步形成以美国为中心的北美区域价值链体系。2008年以来,美国颁布多项法律法规以支持制造业回流,如《重振美国制造业框架》《制造业就业促进法案》。2020年7月,“美墨加协定”正式生效,美国贸易代表表示,在疫情的影响下,美国应极力增加国内的制造能力和投资、停止“就业外包”。开源证券研究所的报告显示,2010年以来,美国通过吸引外商直接投资(FDI)和美企回流,创造超过75万个就业岗位。在欧洲形成了以德国、英国和法国为主导的欧洲区域价值链。德国提出的“工业4.0战略”不仅致力于支持国内人工智能技术和高端制造业的发展,也通过减税等优惠政策吸引海外制造业回流。同时,也形成了以日本、韩国和中国为核心的东亚区域价值链。2011年后,日本跨国企业的扩张意愿下降明显。以计划在中国扩大业务的日资企业为例,由2008年的60%下降至2019年的47%。而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持续发展以中国为主导的“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价值链体系也将逐步完善。近年来,中国稳步推进产业转型升级,大力发展高端制造业,加强对核心关键技术的研发支持。而纺织服装行业与电子产品组装等中低端制造业则开始转至越南等低成本国家。由于中美贸易摩擦和疫情的叠加影响,贸易壁垒增加,全球价值链环境不确定性增大,跨国企业纷纷寻求更为稳定、多元化的供应链以分散风险。在此情况下,或导致部分中低端产业的外流进程加快。但由于中国创造增加值的能力提升和高端制造业的发展,中低端产业外流对中国在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影响有限。
2019年全球贸易受中美贸易摩擦影响开始下降,但2019年中美商品进出口额仍高达5 412亿美元。2020年,叠加疫情扩大导致的供应链断裂,贸易所占比率或大幅降低。中国在全球经济中的重要性日益上升:联合国(UNCTAD,2020)数据显示,目前全球约20%的中间产品制造贸易来自中国(2002年仅为4%)[11]。根据世界银行的数据,截至2019年,中国贡献世界贸易出口金额的13%。近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与国内市场壮大,西方发达国家对中国的前向依存度显著增加,逐渐依赖中国市场,中国在GVC中扮演着关键“枢纽”的角色[12]。中国制造业地位逐渐提升,在同类型国家中处于领先地位[13]。中国服务业出口在GVC中参与度不断加深,且向上游移动[14]。余振等(2018)研究发现,中国制造业持续提升自身在价值链中的地位,并增加价值链的参与度[15]。可见,中国已成为GVC的重要中心之一。然而,中国在受益于GVC时也面临一些问题,周琢和祝坤福(2020)发现,外资非加工企业单位出口对于本国要素出口增加值的拉动效应在不断下降,这表明依靠外资和贸易的传统方式已无法提升中国增加值创造能力、提高中国在GVC中的地位[16]。牛志伟和邹昭晞(2020)指出,中国的制造业中,大量细分产业技术效率指数超过技术进步指数,表明中国制造业对先进技术的模仿和资源配置能力日益提升,中国制造业已迈过“工艺升级”与“产品升级”两个产业升级的初级阶段。但是,同其他发达经济体相比,基础科学领域创新以及自主创新不足,使得技术进步水平不够高,尚未达到“功能升级”和“链条升级”两个产业升级的高级阶段[17]。为了构建“十四五”的新发展格局,中国应构筑产业发展的优势,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在为实现“双循环”提供必要条件的同时,继续提升中国产业在GVC中的地位,从而摆脱中国在GVC中被“低端锁定”于下游、和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的现状[18]。
疫情在世界各国相继暴发,在前向与后向参与上形成交互式冲击;假设中国疫情得到控制而其他国家尚处于严重状态,则在前向参与方面,对中国的需求端形成冲击,在后向参与上对中国的供给端形成冲击[19]。2020年企业用工需求和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同比都有不同幅度的下降,可见即使国内疫情得到了有效控制,全球范围内的疫情蔓延仍对居民收入增长带来不利影响,进而影响内需。此外,巨灾的经济影响可以通过区域间贸易波及其他国家和地区,造成的间接经济损失往往要大于灾害发生地范围内的经济损失[20]。
三、疫情增加了全球价值链环境的不确定性
受疫情影响,各国出台的禁行令、停工令等,加大了政治环境、贸易关税政策、上游供应链、交通运输条件等的不确定性,造成汇率和金融体系的波动,增加了GVC环境的不确定性,阻碍中国提升GVC地位。费尔南德斯等(Fernandes et al.,2020)研究表明,价值链环境的不确定性,如政治环境、贸易政策及供应商的不确定等,会深刻影响一国参与GVC的生产、贸易活动[21],全球公共事件的影响与对传统贸易的影响相似,会增加贸易的不确定性;此外,还会增加全球贸易在生产分布与价值分布维度的不确定性[22]。关税不确定性会从遭受新外国关税的企业蔓延至将同一产品出口到其他目的地的企业[23]。对发展中国家供应商的调查表明,运输成本仍然是升级GVC的主要障碍[24]。此外,还有部分学者根据中国和孟加拉国公司层面的证据研究发现,政策和外国直接投资也是影响提升GVC地位的重要因素[25-26]。基于波特(Porter,1985)[27]的价值链理论,构成价值活动的基本活动与辅助活动均会受疫情冲击。以汽车企业为例,在基本活动层面,中国工厂的关闭(生产作业)导致关键零件生产受阻(内部物流),会影响全球范围内汽车的组装(生产作业);人们外出受限,线下购买活动(市场和销售)也受到干扰;在辅助活动层面,冲击则主要体现为强制性隔离政策导致的工厂工人的缺勤率高(人力资源管理)。疫情冲击机制主要表现为“关联效应”“牛尾效应”与“二元边际效应”,作用途径为各国之间的中间品贸易渠道[19]。
(一)工业生产受损,削弱价值链攀升能力
由于独特的国内供应商培育能力,国内工业能力让中国等国家(通过提高国内附加值)向价值链的上游攀升[21];以2018年GVC上游参与度与2008年数值之差值这一指标衡量世界主要贸易国家的GVC上游参与程度,德国为-4.043,美国为-3.869,日本为-6.400,而中国这一数值为2.195,说明2008年以后中国GVC上游参与度逆势继续提升[18]。但疫情发生以来,受逆全球化趋势持续加剧的影响,中国在GVC中持续提升服务的能力下降。疫情在全球范围内持续蔓延,使海外需求减少的压力沿GVC传导至中国外贸企业,中国提升GVC地位受阻。中小型民营企业抗风险能力弱,资本存量少,受疫情冲击更为明显。迪克斯坦和莫拉莱斯(Dickstein & Morales,2018)、东艳等(2019)研究发现,较大企业对外国市场状况的了解更深,更容易出口,即企业获得信息更充分时,出口量会上升[28-29];而中小型民营企业抗风险能力弱,资本存量少,受疫情冲击则更为明显。中国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2020年11月,中国PMI指数和非制造业商务活动指数分别为52.1%和56.4%,均为年内高点。而这两个指数2月分别为35.7%和29.6%(低于荣枯线),表明中国生产经营情况较年初已有明显改善。而疫情在全球蔓延,尤其在欧洲和美国的暴发,则进一步影响了中国的进出口贸易,导致外贸企业订单流失。
(二)贸易往来受阻,降低贸易服务水平
政策和交通运输条件不确定会增加GVC环境的不确定性,部分防疫禁令阻碍贸易往来,冲击对外贸易。国际贸易会加剧传染病扩散,但确实存在一些防疫措施,借阻断病毒之名成为保护主义的外衣,阻碍正常的商业往来[30]。GVC贸易与传统贸易的区别体现于公司之间在合约签订、产品专门化和投资等方面的密切互动和沟通[31]。疫情发生以来,多国发布边境禁令,限制人员和货物的流通,阻碍了跨国公司、外贸公司等之间的沟通。对接人员居家办公,造成项目搁置;展会取消或推迟阻碍产品正常推广。国际商品货物运输受限,物流停摆、无人收货等产生大量纠纷与额外费用。GVC贸易对货物运输的过境延误最敏感,一天的费用相当于增加0.6%至2.1%的关税[32]。产品无法正常销售,但固定成本无法避免,多家企业面临资金链断裂。故企业采取裁员、放假、出口转内销、改变经营方式等应对疫情压力。为此,2020年7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召开企业家座谈会时再次强调“逐步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此外,中美贸易争端经常化、常态化。2020年7月,美国商务部再次宣布将11家中国公司列入实体清单。疫情叠加贸易保护主义的影响,中国在GVC中提供服务的能力减弱,提升GVC地位难度加大。
(三)全球价值链上游供给中断,阻碍产业结构转型
由于中国部分制造业技术与关键零部件依赖GVC供给,全球疫情导致的上游价值链供给中断,阻碍中国吸收新技术,对中国实施“中国制造2025”战略、进行5G“新基建”、提升GVC地位和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产生不利影响。对发展中国家而言,相较于进口竞争效应,中间品贸易自由化在学习新技术方面发挥作用更加显著[33]。企业获得供应商的机会将显著影响企业绩效和边际成本[34]。疫情导致价值链上游供给中断,恶化了贸易条件。而发展中国家在GVC中的贸易条件,既关系到本国的贸易利益,也关乎本国的产业升级前景[35]。民银智库研究发布的报告显示,中国正在运营以及扩产、新建产线所需主要设备、材料以及核心零部件大部分依赖日韩材料和设备的供应。美、日、韩三国受疫情影响停工停产(1)三星、LG等多家工厂宣布暂时停工,美国多个州发布限行令,导致大部分工厂关闭。停工致使电子材料、元器件设备等产能下降严重,原材料价格上升,提高了行业成本。,对中国半导体行业的上游供应影响较大。中国正值大力推进制造业以及“十四五”建设的开局时期,相关设备、材料及核心零部件受疫情影响出现供应短缺,将对国内产线生产与建设产生不利影响,阻碍产业升级。
(四)资本市场遭受冲击,激化金融系统风险
疫情引起汇率波动(2)2020年3月18日,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英镑兑美元大幅下跌,低至1.189 0,甚至低于2016年脱欧公投期间的英镑兑美元汇率水平。,增大国内金融体系系统性风险,增加国内价值链环境的不确定性,亦增加民营企业、中小企业的融资难度。全球疫情使各国资本市场悲观情绪蔓延,多国股指下跌触发熔断机制,其中道琼斯指数在2020年3月4次熔断,全球货币与金融体系稳定性饱受冲击。另一方面,伊格纳特克和玛切瓦(Ignatenko & Mircheva,2019)研究表明汇率波动与双边GVC贸易呈负相关[36];2000—2011年中国双边贸易海关数据显示,汇率对贸易流量影响很大[37]。疫情蔓延导致的股市崩溃及汇率波动率上升[38],也影响中国GVC环境稳定。此外,企业停工停产、现金流断裂、裁员等,恶化企业和居民的资产负债表,或将提高商业信贷、消费信贷和住房贷款的不良率。世界劳工组织估计,有12.5亿工人(约占全球劳动力的38%)受雇于目前正面临产出缩水和劳动力流失的高风险部门[39]。疫情给国际收支带来负面影响,短期资本流入可能增加,带来基础货币投放波动,影响金融体系稳定。在企业融资方面,疫情冲击可能削减资产价格,降低融资抵押品价值,增加企业融资约束;同时,疫情期间信用风险增加,银行放贷动力下降,社会整体流动性不足,进一步加大企业融资难度[40]。
在应对风险方面,菲茨杰拉德和哈勒(Fitzgerald & Haller,2018)研究发现,微观企业出口决策和收入对关税和汇率的反应模式差异明显,并建议保持关税和汇率的稳定性[41]。股票价格波动性与系统风险冲击呈正相关,与企业创新能力呈负相关,企业创新能力能够弱化系统风险冲击对股票价格波动性的影响,进而增强股票市场稳定性[4]。为了稳定市场情绪、提高美元流动性,美联储启动了一系列量化宽松(QE)措施(3)2020年3月12日,美联储宣布分三次进行共1.5万亿美元的回购操作;3月14日和16日,分别降息50BP和100BP,同时启动7 000亿美元的新一轮QE;3月26日,将法定存款准备金率降低至0。。政府始终是解救危机的主角,传统货币政策与财政政策效果最为立竿见影,非常规政策在短期内则利于金融稳定,政策的最终选择需要在统筹短期、长期效益的基础上全盘权衡[5];突发事件冲击下,商业银行向中小企业提供贷款意愿低,市场失灵现象出现,此时由政府通过低息贷款、担保贷款等方式对中小企业提供金融救助,将使资源最大程度接近帕累托最优配置[42]。为预防短期冲击向长期风险转化,货币政策及时发力迫切眉睫,全面降准、LPR“降息”等总量性工具应前置,结构性工具则重点服务于服务业、中小企业及疫区[43]。
四、疫情背景下的全球价值链走向
(一)跨国企业重新布局
贸易摩擦已促使全球制造商思考是否过度依赖特定国家的供应商,此次疫情导致的各国大规模停工,推动跨国重新布局其生产经营活动,影响中国在其中的定位。有学者研究了投入品供应不确定性对国际贸易模式的影响,热尔韦(Gervais,2018)发现企业将从价格变异性低的供应商处购买份额更大的投入,且在价格变异性高的投入市场中各供应商之间投入需求的分布更加分散[44]。一些跨国公司担心生产链集中在中国风险过高,或将考虑分散生产活动至其他国家。
企业应着力强化供应链稳定性和抗风险能力,同时应加快数字化供应链的发展,以稳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为避免疫情影响,未来构建抗冲击且灵活度高的全球供应链网络势在必行。麦肯锡、德勤等咨询公司分别发布研究报告,建议企业通过寻找新供应商、预备需求上涨的商品库存、投资于多渠道销售等方式来稳定供应链。同时,企业应确定其关键的直接供应商,了解其满足供应要求的能力和潜在风险,努力获取一级供应商库存等情况的可视性和核心二级供应商的状况,为制定替代计划提供最大时间。长期来看,疫情或将加快跨国公司从中国转移至其他备选区域,很可能从原来的“中国+1”的产业转移模式转变为“中国+n”的模式。而产业链整体迁移造成的上下游连带效应也存在加剧中国产业空心化的可能性[45]。
(二)“逆全球化”持续升温
疫情的全球暴发导致逆全球化趋势加剧,日本、美国等全球价值链主要参与国持续出台吸引产业链回流的政策。日本推出108万亿日元(合992亿美元)的经济刺激方案,其中22亿美元用于协助在华日商将生产线撤回日本。美国白宫首席经济顾问建议,美国企业应从中国撤回包括厂房、设备及知识产权等在内的全部美国成本,并将其100%直接费用化。此外,疫情期间中国对美国、欧洲的制造业产品出口下降幅度最大。对非洲经委会、中东及北非地区国家的出口有小幅增长,原因是中国产品更具竞争力,其国内生产者不能满足国内需求[46]。但也要看到由于中国疫情防控出色,经济率先复苏并展现了强大的产业韧性与消费韧性,中国成为2020年世界经济增长的强劲动力,依旧是GVC中重要的一环。故而,在短期内,全球经济仍会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中国不会与GVC“脱钩”。为了应对逆全球化,中国首要任务是抓住“未脱钩期”这一过渡阶段,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发展关键核心技术,构筑高端制造业发展的优势。正如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7月21日发表的讲话中强调的,要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大力推动科技创新,加快关键核心技术攻关,打造未来发展新优势。
(三)疫情改变中国价值链结构
疫情蔓延至全球,多国停工停产,中国作为GVC中参与程度最高的国家之一,部分关键中间品依赖进口,国内工业能力受到限制,疫情倒逼企业提高创新能力、完善价值链结构。从供给侧和需求侧来看,中国作为商品和服务的核心供给者和中间品需求的中心,受价值链终端的影响大。疫情对各地区的影响不均匀,对于以中、日、韩为中心的GVC紧密结合的经济体影响尤为明显[47]。全球停工停产导致的供应链中断,提高了中国复工复产的难度,但长期或可以促进企业创新。专业化让积极创新的国家从开放中获益,让创新萎缩的国家福利受损[48]。危机放松了决策制定的“正常约束”[49],以实现过去不可想象或不可能实现的东西[50]。有学者在对新企业创新中的因果关系[51]和效果[52]的研究中发现,危机期间环境不确定性的增加,使企业开始探索新的选择,并思考新的经营方式。鉴于疫情带来的长期、持久的资源限制,创新会越来越有价值。长期危机会在商业格局中留下不可逆转的痕迹,使企业无法回到以前的秩序,因此,创新是应对危机、维持企业长期生存的重要战略对策[53]。由此可见,中国应掌握关键技术与核心零部件的生产能力,完善国内产业链条。国内供应商基础扩大,减少了寻找摩擦,有利于在生产中断时替代受影响的供应商,并可能增加国内附加值和远期GVC的参与[24]。但这也可能导致价值链从全球化复归本地化,使价值链长度缩短。
(四)中国在逆全球化浪潮中强化国际合作、推动区域价值链构建
另一方面,全球抗击疫情期间,中国展现了负责任的大国形象,在逆全球化的浪潮中致力于加强国际合作,为“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和世界各国提供援助。全球协作抗击疫情的同时,提升中国国际地位、巩固战略同盟、扩大开放,逐步构建以中国为主导的区域价值链。全球危机需要全球应对,不仅在卫生领域,而且在贸易、金融和宏观经济政策方面都要进行全球合作[46]。研究表明,国际协调救助已成为降低跨国负向溢出效应的关键,高效主动的国际协调和跨国协作的退出战略是危机救助效果的强力保障[5]。疫情凸显了GVC的脆弱性,在美方掀起的逆全球化浪潮下,中国积极地与全球协作抗疫,展现了中国的大国担当,同时放宽市场准入条件,坚定不移扩大改革开放,有利于提升中国在GVC中的地位。研究发现,中国对外开放政策既有助于提高中国经济在GVC中的嵌入地位,提升对外开放水平,也能够有效推动国际贸易合作,维护全球经济一体化和国际贸易自由化[9]。中国正处在提升全球价值链地位、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从制造业向先进的制造业和服务业过度)的关键时期,应关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所需要的政策、要素禀赋和市场规模等环境等,着重关注从“初级商品和有限的制造业”向“先进制造业和服务业”过渡所需要的价值链环境的变化,如表1所示,为提升中国在GVC中的地位提供有利的价值链环境。同时,依托 “一带一路”倡议,积极参与RCEP等区域和国际合作组织,逐步构建以中国为主导的“带路”价值链和区域价值链[8],结合“双循环”的新发展格局,增加中国制造的核心竞争力和附加值产出,提升在GVC中的地位。
表1 GVC地位提升所需GVC环境的变化
五、政策建议
价值链受疫情冲击的主体为实体经济,在一定程度上为虚拟产业的升级转型提供了机遇;逆全球化的进程对参与GVC的中小型企业冲击程度高;从国家层面,疫情造成的GVC波动也会造成国家供应链的安全隐患[19]。故中国可从迅速出台产业扶持政策、借机实现转型升级、构建新的价值链体系等方面应对GVC演化带来的挑战。
(一)迅速出台应对政策
为了缓解疫情带来的不利影响,中国迅速出台了多种产业扶持政策、稳定金融货币体系的财政和货币政策。胡越秋等(2020)研究表明,政府的助推政策等,能很好地提升企业在深度不确定环境下承受和应对风险的能力,保障企业复工决策的顺利实施[54]。国内的供应链能力对先进制造业发展和提升GVC地位愈发重要,在这一转型过程中,促进联系、建立管理能力和促进国内中小企业升级的政策将发挥重大作用[55]。为了舒缓企业现金流压力,央行、财政部、证监会、外汇局等部门联合发布通知,通过专项再贷款向金融机构提供低成本资金,支持金融机构对名单内的企业提供优惠利率。在帮助企业降低运营成本上,工信部设立专项纾困资金,并减免行政事业性收费,推动出台减免物业租金、阶段性缓缴或适当返还社会保险费等政策。秦凯(2009)发现,目前中国制定的自然灾害税收优惠政策,主要侧重于鼓励社会力量参与救灾以及扶持灾后经济恢复,税收政策在对促进防灾减灾、科技创新与成果转化的作用方面考虑较少[56]。而此次中国加大了减税力度,着力推进税制改革,如重点物资生产企业扩大产能购置设备允许企业所得税税前一次性扣除;阶段性减免小规模纳税人增值税等。
(二)发展关键核心技术,打通国内、国际双循环
在疫情和贸易摩擦的双重影响下,逆全球化不断升温,对中国在GVC中的地位形成了强烈冲击,在此情况下中国应发展关键核心技术以稳定在GVC中的地位。发展核心技术、提高创新能力,有助于打通国内市场和进一步拓宽国际市场。以构建“十四五”的新发展格局为目标,增强自主创新能力,发展关键技术,在为实现“双循环”提供必要条件的同时,摆脱中国在GVC中被“低端锁定”于下游和关键核心技术“卡脖子”的现状。具体地,国家应加大基础科学领域的研发投入,设立国家级产业基金,推动基础材料、生物医药、人工智能等领域的核心技术突破,对关键核心技术中的重大科学问题给予长期支持。同时,为了使国内国外双循环相互促进,应深化机制体制改革。具体地,应促进收入分配再平衡以充分发掘内需潜力、完善国内产业链体系,通过开放金融市场以降低综合融资成本,实现高水平区域经济一体化,并进一步完善保护知识产权的相关立法。在制度、政策、社会、金融、舆论等方面为科创企业的发展创造良好环境,以提升“中国制造”的技术附加值。扩大开放,提高政策的可预见性,规范市场准入机制,深化投资和服务贸易协定的制定,营造良好创新与营商环境。良好的营商环境有利于增强三大韧性,即市场韧性、网络韧性和系统韧性。一方面,在开拓海外市场上,鼓励企业对一带一路和非洲、拉美市场的开拓,并对企业进行政策扶持,例如财政补贴、出口退税与出口信用保险相结合,贸易融资与出口贴息贷款相结合以降低企业融资成本。另一方面,在打通国内大循环方面,深入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7月的讲话中的指示,即发挥国内超大规模市场优势,通过繁荣国内经济畅通国内大循环为中国经济发展增添动力。
(三)借机实现转型升级
疫情催生了新业态,也为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升级提供了机遇。疫情期间,居家使人们更多地应用并习惯了远程会议、在线学习问诊等。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公布的新冠肺炎疫情对中国大中型企业影响报告显示,疫情推动了新的商业模式或业态发展。其中,医药医疗保健增长了70.28%,互联网、IT服务紧随其后,有68.4%的增长。调查显示,疫情结束后,22.17%的企业计划增加资本开支,重点为加快数字化转型,实现业务线上化(占比53.3%)、加大智能化力度(占比23.11%)等。国务院“AI发展规划”把人工智能产业发展上升到国家战略的高度(4)国务院关于印发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的通知,国发〔2017〕35号,并制定了三个人工智能发展规划阶段。AI等高新技术行业的发展有利于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的提升,这为大力建设5G基站等基础设施提供了机遇。同时,在GVC向先进制造业和服务业过渡阶段,贸易设施变得更加关键,需要发展具有竞争力的物流服务部门,需要质量高、价格具有竞争力的信通技术基础设施和服务,以帮助协调日益复杂的活动和价值链[55]。物流和通信基础设施、港口和海关效率以及信息技术网络对GVC贸易尤其重要[57-58]。2020年是AI发展规划第二个阶段的开局之年,又逢疫情给中国经济下行增添压力,中国应把握住机遇,稳步推进新基建,促进经济恢复。
(四)构建新的价值链体系
疫情对中国外贸易造成不利影响,导致了货币与金融体系的波动,加剧了GVC环境的不确定性,对中国经济结构转型升级和提升中国在GVC中的地位造成不利影响。总体来说,疫情在短期内对经济贸易造成负面冲击,长期内结合中美贸易博弈常态化的趋势,跨国公司可能将部分产业链移出中国。作为应对,中国将增强创新能力、完善国内产业链、提高GVC地位,这一过程将改变GVC的布局。为此,中国需要顶住压力,完善国内价值链,推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着力发展先进制造业,从而形成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十四五”新发展格局。先进制造业GVC需要较高学历的劳动力,要求国家改进教育和就业政策,营造开放的政策环境,以鼓励外国投资者向培训和转让隐性知识投资,引进外国技术[55]。同时,以疫情期间各国协同合作为契机,扩大开放、深入带路区域的产业分工合作、完善区域价值链、进一步推进供应链 “一带一路”倡议,加快以中国为主导的价值链构建进程。多措并举抗击疫情,在新一轮技术革命中破浪前行,为中国提升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地位创造有利的外部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