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老二

龚建平

东方红星歌舞团是国字号歌舞团，在国内外享有盛誉。谭文波是团里的一位男高音歌唱家，艺术成就颇为不凡。

在外人看来他功成名就，其实他却有一个巨大的隐痛深藏多年。无论他唱得有多好，却总被人戏称为“千年老二”。这是为啥？原来团里还有一位男高音，名叫武志扬。因为形象比谭文波好，所以每到重要演出都由武志扬登台。时间一久，武志扬就成了男高音中的大哥，所有的好处都让他包圆了，谭文波只有干羡慕。

这年秋天，东方红星歌舞团要去北京参加汇演。全团上下齐动员，都在忙着排练节目，谭文波事情不多，因为这样的盛会自然是武志扬出头，他没啥机会。谁知团长方华却找到他，说武志扬得了咽喉炎，进京会演可能去不了，所以男高音的节目，由谭文波来演唱。谭文波心就活了，这可是个翻身的好机会。

刚开心了两天，团里的陈萍神神秘秘地来到他面前：“谭老师，今天我看到武志扬去找方华了，在他的办公室里谈了两个多小时，八成和你的节目有关。”

谭文波心内一紧，陈萍号称团里的“百事通”，既然她这么说，事情只怕有变。

果然，下午方华便找到谭文波，不无遗憾地说：“武志扬的咽喉炎并不严重，过段时间就可以治好，因为他的舞台经验更加丰富，所以……”

“团长，你的意思我明白。”谭文波黯然神伤，做出了让步。

“明白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方华如释重负地走了。谭文波想：这个千年老二，何时才是个头啊！

过了两天，陈萍又来了：“你知道不？眼下方华可有一桩烦心事哩……”原来，就在方华紧锣密鼓地准备进京会演的时候，千里之外的贵阳要举办一场民俗文化节，上级要求歌舞团派人去表演节目，还要有一个经验丰富的人领队。这个节骨眼上，哪里还找得出合适的人选？所以方华愁眉不展，一直拟不出名单。

谭文波眼前一亮，一个绝妙的想法油然而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我知道怎么做了。”

陈萍大赞：“谭老师脑筋果然好使，那我就不多说了，事在人为嘛。”

陈萍走后，谭文波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决定实施三步走的计划。第一步他去找方华：“团长，听说这次去贵阳民俗文化节，你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我想我可以带队去，一来我是个老演员，什么样的阵仗都见过；二来团里还有不少年轻人，摊不上进京演出的任务，正好由我带出去见见世面。”

方华不由击掌称赞：“说得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去召集年轻人吧。”

谭文波领命而去，在年轻人中广泛动员。因为年轻人都想出去见见世面，不多时就将人招齐了，三天后准时出发。

到了贵阳，他们受到了主办方的热情接待，然后按照要求表演了各种节目。谭文波不愧为见多识广的老演员，不但将队伍带得顺溜，还和主办方合作得好，大家交口称赞。主办方为了感谢谭文波等人的精彩演出，毫不吝啬地替他们宣传，把谭文波夸成了首席歌唱家，一时间风头无两。

半个月后，谭文波等人载誉而归。这时，正是要进京会演的关键时刻，谭文波开始实施第二步计划了。在向方华汇报工作的时候，谭文波顺带提了一个要求：“团长，这次去北京汇演，我想跟着一起去。万一武志扬有什么突发状况，我可以顶上，所以……”

“你在贵阳表现出色，我也正需要你这样的好帮手呢。”方华满口答应。谭文波欢喜不已，只要到了北京，就可以实施关键的第三步计划了。

两天后，谭文波等人如期来到了北京。刚住进酒店，武志扬的咽喉炎又犯了，能否顺利登台有些悬。团里马上决定，让谭文波排练武志扬的独唱节目。谭文波本来准备走第三步计划，眼看局势渐入佳境，便将计划停了下来，只专心排练节目。

不久，盛大的演出便要开始了，谭文波却还没有收到正式演唱的通知。难道武志扬的咽喉炎治好了？谭文波正疑惑不解，陈萍悄悄地走了过来：“谭老师，最后的节目单定下来了，由武志扬演唱《我的太阳》，事情咋会变成这样？”

谭文波气得七窍生烟，他的第三步计划，是向方华摔耙子，这次要是不让自己上台，就不干啦。毕竟，外面有些民间乐团高薪聘请过自己，这么做也是有一定威力的。他急匆匆到后台找方华，却没找到。时间一耽搁，演出便开始了，个个节目精彩纷呈。到了第八个节目，正是武志扬演唱《我的太阳》。

只见武志扬身穿笔挺的燕尾服，身处舞台中央。音乐响起，他随之引吭高歌，歌声婉转流畅，的确非常好听。第一段唱下来，台下掌声雷动，但谭文波却听出了问题，唱最后一个高音的时候，武志扬提气非常费力，这可是个危险信号。

第二段的伴奏随之响起，武志扬张嘴再唱，刚唱了两句，嗓音突然哑了。只见他嘴唇一张一合，却没有任何声音。这是演唱失声，是舞台上最要命的事故。

台下立刻嘘声一片，国字号的歌舞团居然也出“车祸”，让人笑话。武志扬神情落寞地谢幕，幕后的演职人员立刻忙成一团，谭文波却远远地走开了。不知怎么回事，他目睹武志扬出事，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京城的各路媒体纷纷发表评论，盛赞表演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唯一遗憾的就是武志扬的演唱失声事件，成了整场晚会的败笔。作為一个久负盛名的歌唱家，怎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演出事故呢？

武志扬无法回答，因为当晚他便被紧急送往医院。本着同事情谊，谭文波和其他人赶去看望。说了一番问候的话后，武志扬要求谭文波单独留下来。

只剩两人时，武志扬敞开胸怀说：“老谭，这么多年来，我非常对不起你。但其实我最羡慕的就是你，你可能都不知道。”“羡慕我？”谭文波有些奇怪。

“没错。在许多人眼中，我风光无限，其实心里却很累。成名之后我从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吃喝享受毫无节制，最后得了糖尿病、高血压、肝纤维……我的身体早就垮了，名利都已成空。再看看你，一直以来清心寡欲，拥有健康的身体、美满的家庭、孝顺的儿女……”

听到这里，谭文波顿时觉得事实果然如此。自己虽然是个千年老二，但日子过得潇洒从容，远没有那么多是非，身体也很棒。

正想着，武志扬又说：“这一次进京会演，团里大多数意见都是由你来演唱。但我坚持要唱，因为我实际上患的是咽喉癌，已经时日无多了。作为一个歌唱家，我深深地热爱着舞台，想来一次最后的谢幕演出。于是我恳求方华，不料却辜负了观众，也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说到这里，武志扬呼吸急促起来。谭文波赶紧劝他多休息，心中的不甘不觉烟消云散。武志扬想将最后的光芒绽放在舞台上，正是一个顶级歌唱家应有的表现，来一次谢幕演出理所应当。这样一位优秀的演员，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大哥。想到这里，谭文波不由肃然起敬。

从医院出来后，谭文波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家后便奋笔疾书，他要将武志扬的情怀公之于众，要让所有的朋友们消除对他的误解，相信人们都为他最后的谢幕演出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