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研究——基于跨国数据的实证分析

周 婷 沈开艳

(上海社会科学院 经济研究所，上海 200020)

营商环境的优化对于经济发展具有积极促进作用。一国营商环境的优劣是衡量该国是否具有吸引力与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标准，也是影响外资流入的关键因素。营商环境日益受到各国政府的高度关注，并成为国际竞争的重要场域。

近年来，我国党和政府不断提高对优化营商环境的重视程度，强调其对于激发市场活力、推动经济转型升级、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重要性，并作出了一系列重大部署。2019年出台的《优化营商环境条例》标志着我国营商环境工作迈向制度化阶段。2020年中共中央制定的“十四五规划”提出，要持续优化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全面提高对外开放水平。我国已连续两年跻身全球营商环境改善幅度最大的十个经济体之一，当前排名已跃居全球第31位，表现出跨越式发展态势。

许多国际组织已注意到，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具有重要影响。2017年世界银行首次将性别因素纳入《全球营商环境报告》，并指出性别平等是国际营商环境发展的重要内涵，也是未来发展的主流趋势。(1)《2017年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人人机会平等》，世界银行，https://Chinese.Doingbusiness.Org/Zh/Reports/Global- Reports/Doing- Business-2017.2010年联合国妇女署倡导各国创造充满活力的商业环境，为各方参与者、合作者、贡献者提供广阔空间，向所有男性和女性敞开机会大门。(2)联合国妇女署: 《赋权予妇女原则》2010。https://asiapacific.unwomen.org/en/countries/china/chinese/weps.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通过的《行动纲领》也特别指出优化女性营商环境的重要性，并敦促各国促进女性获得在融资贷款、合同执行、市场竞争等方面的平等机会。(3)United Nations, “A Beijing Declaration and Platform for Action,” Fourth World Conference on Women, 1995.麦肯锡(2016)研究表明，性别平等给国家和地区带来可观的经济红利，女性正成为经济增长新的驱动力。(4)Delivering the Power of Parity. 2016-5-27. https://www.mckinsey.com/about-us/new-at-mckinsey-blog/delivering-the-power-of-parity.发达国家纷纷出台各类政策，加速推进性别平等，以优化营商环境，提升本国经济增长和社会福祉水平。(5)如2018年9月，美国加州通过第826号法案，要求任何总部设在加利福尼亚的上市公司的董事会中，应拥有“具有代表性的女性人数”,违反该法案的公司将被处以10万～30万美元罚款。

性别平等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衡量尺度，男女平等作为基本国策已被写入我国宪法。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保障妇女权益必须上升为国家意志，应实现妇女事业和经济社会同步发展。(6)《习近平在联合国大会纪念北京世界妇女大会25周年高级别会议上发表重要讲话》，新华社2020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我国充分利用政府资源，积极调动社会力量，从政治制度、法律法规、方针政策等全方位着手，在健康、教育、就业创业、政治等各领域努力推进性别平等(7)我国不断健全政府主导、多部门合作、全社会参与的工作机制；制定实施促进妇女发展的国家规划纲要；出台了100多部法律法规以全面保障女性权益，包括《就业促进法》、《劳动合同法》、《女职工劳动保护特别规定》等。，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8)中国被WHO列为妇幼健康高绩效的10个国家之一，2019年孕产妇死亡率为17.8/10万，优于中高收入国家水平；小学学龄儿童净入学率达99.9%以上，已基本消除义务教育性别差距；2019年全国就业人员中女性占43.2%，互联网领域创业者中女性超过一半；2019年，企业职工董事中女性占33.4%，比2010年提高0.7个百分点；女性参政议政程度明显提高，党的十九大代表中女性占24.09%，较十八大多1.14个百分点；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和政协女代表分别占24.9%和20.39%，较上届分别提高1.5和2.55个百分点。。同时，我们也认识到，由于受传统陈规陋习、商业利益驱使等不利因素影响，我国性别不平等现象依然存在。在此背景下，本文试图利用跨国数据，通过实证研究方法探讨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为我国从性别平等角度改善营商环境提供一定思路，进而为各级政府制定相关政策提供有价值的建议。

一、 文献回顾、研究假说及创新之处

(一) 文献回顾

由于专门探讨性别平等与营商环境之间关系的文献较少，本文从营商环境与宏观经济及微观企业的密切关系出发，从性别平等对宏观经济增长、微观企业业绩、营商环境构成环节三方面的影响梳理相关文献。

1. 性别平等对宏观经济增长的影响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指出，在国民财富增长过程中，性别不平等因素渐趋减弱。(9)A.Smith, “The Wealth of Nations,”reprint ed. E. Cannan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776/1976).新增长理论证明，性别平等与人均收入增长正相关。恩格斯(1884)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指出，发展机会的性别不平等不利于有潜力、有才华的人进行人力和物质资本的积累。在传统社会中，机会不平等限制了女性充分发挥才能，从而导致资源浪费和生产力的低下。(10)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56～90页.近几十年来，尽管部分学者的研究表明，性别平等与经济增长呈负相关性(Seguino,2000(11)Stephanie Seguino, “Gender Inequality and Economic Growth: A Cross- Country Analysis Author Links Open Overlay Panel,” World Development 28.7(2000): 1211-1230.; Hassan et al.,2016(12)Gazi Hassan, and Arusha Cooray, “The Effect of Female and Male Health on Economic Growth: Cross- Country Evidence within a Production Function Framework,” Empirical Economics 6(2016): 659-689.)，但更多学者反驳了他们的观点，认为健康、教育、工资等方面的性别平等有助于经济增长，女性地位的提升能促进社会经济发展(Knowles et al., 2002(13)Stephen Knowles, Paula K. Lorgelly et al., “Are Educational Gender Gaps a Brake on Economic Development? Some Cross- Country Empirical Evidence,” Oxford Economic Papers 54.1(2002): 118-149.; Klasen, 2009(14)Stephan Klasen, “The Impact of Gender Inequality in Education and Employment on Economic Growth: New Evidencefora Panel of Countries,” Feminist Economics 7(2009): 91-132.; Thomas Schober, 2011(15)Thomas Schober, “Gender Wage Inequality and Economic Growth: Is There Really A Puzzle?— A Comment,” World Development 39.8(2011):1476-1484.)。

2. 性别平等对微观企业业绩的影响

不少学者的研究发现，性别平等对公司业绩有着积极影响。例如， Samia et al.(2020)利用2007～2016年24个国家1986家上市公司数据，研究性别平等对于女性董事创造业绩的作用，发现在性别平等程度更高的社会，女性董事更能利用专业所长施展影响力，促进公司董事会成员之间的融洽关系。(16)Samia Belaouniaa et al., “Gender Equality’s Impact on Female Directors’ Efficacy: A Multi- Country Study,” International Business Review 29.5(2020).Daniel et al.(2015)利用2012～2013年全球企业数据库中韩国、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国家与地区的5503个公司样本数据，探讨企业董事会性别多样化与公司绩效之间的关联，发现女性董事人数的增加对公司业绩有积极影响。(17)Daniel C.M.Low et al., “Board Gender Diversity and Firm Performance: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Hong Kong, South Korea, Malaysia and Singapore,” Pacific- Basin Finance Journal 11(2015): 381-401.Greene et al.(2020)研究2018年出台的加州董事会性别多样性授权法案对总部设在该州的602家上市公司的影响，发现董事会中女性候选人数量的增加，会减轻法案对公司市值的负面影响。(18)Daniel Greenea et al., “Do Board Gender Quotas Affect Firm Value? Evidence from California Senate Bill No.826,” Journal of Corporate Finance 60. 3(2020): 1-55.

3. 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构成环节的影响

我们围绕世界银行《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中的构成环节(19)包括企业开办、施工许可、获得电力、财产登记、获得信贷、保护少数投资者、纳税、跨境贸易、执行合同、办理破产。进行相关文献梳理，发现性别平等对于其中部分构成环节有着较为显著的正向作用。首先，不少学者的研究发现，性别平等有利于促进投资者保护。 Walayet(2015)利用1992～2004年间美国标准普尔指数公司数据研究CEO性别与公司业绩的关系，发现CEO的性别对公司业绩至关重要，当女性担任CEO时，公司的风险水平更低。(20)Walayet A. Khana, João Paulo Vieito, “Ceo Gender and Firm Performance,” Journal of Economics and Business 5(2013): 55-66.Giovanni(2020)基于2005～2017年间欧盟上市银行的手工收集数据研究银行董事会的性别多样化对公共救助概率与规模的影响，发现董事会性别多样化的银行经营更加稳健，接受社会公共救助的可能性更小。(21)Giovanni Cardillo et al., “Does Gender Diversity on Banks’ Boards Matter? Evidence from Public Bailouts,” Journal of Corporate Finance 1(2020): 1-33.

其次，一些学者的研究表明，性别平等使得女性更易获得创业资金，开办企业更加容易。 G.Ribes- Giner(2018)基于2015年29个OECD国家的数据对女性创业进行跨国研究，结果发现女性和男性在劳动力市场待遇越平等，就越容易激发女性的创业积极性，女性创办企业的难度就越低。(22)G.Ribes- Giner, I. Moya- Clemente, R. Cervelló- Royo, M.R.Perello- Marin, “Domestic Economic and Social Conditions Empowering Female Entrepreneurship,” Journal Of Business Research 8(2018): 182-189.Jorge et al.(2019)利用1995～2011年间187万份加利福尼亚州和马萨诸塞州初创企业样本数据，分解创业中的性别差距，发现女性主导的企业在创业初期更难获得投资者的认同，企业家性别差异影响初创企业的成长。(23)Jorge Guzmana, Aleksandra(Olenka) Kacperczyk, “Gender Gap in Entrepreneurship,” Research Policy 9(2019): 1666-1680.

再次，许多学者研究发现，性别平等能够降低女性企业家获得信贷资金的难度。 Laura(2019)利用2014年91个国家的金融数据，探讨了女性金融包容性对经济发展的影响，发现女性在金融体系中面临着广泛的排斥，女性获得更多信用贷款等金融支持有助于提高女性金融包容度。(24)Laura Cabeza- Garcíaa, Esther B. Del Brio, Mery Luz Oscanoa- Victorio, “Female Financial Inclusion and Its Impacts on Inclusive Economic Development,” Women’s Studies International Forum 11 (2019): 77.Anh Tuan Bui (2019)利用2011年和2013年越南两次企业普查数据，研究了男性和女性管理的公司在信贷获取方面的差异，发现商业银行信贷的性别歧视广泛存在，女性管理的公司之商业贷款成功的概率低于男性管理的公司。(25)Anh Tuan Bui et al., “Female Leadership and Borrowing Constraints: Evidence from an Emerging Economy,” International Review of Financial Analysis 3 (2019).

(二) 研究假说

综上所述，性别不平等的改善或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可对构成营商环境的各环节产生积极、正向的影响，从而促进整体营商环境的优化：第一，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使女性在政府政策制定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从而促进营商环境优化。女性政治赋权的提升使她们更多地参与甚至主导一国营商环境相关政策的制定，有利于缓解女性在企业开办、获得信贷、财产登记等方面的困境，最终促进该国营商环境整体水平的提高；第二，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使越来越多的女性在企业中担任重要领导职位，从而促进营商环境优化。女性劳动参与率的提高、担任企业高管和专业技术人员比例的增加使女性在企业中的话语权和决策权得以提升，有助于企业内部女性群体等投资者的利益得到保护，从而有利于营商环境优化；第三，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使女性企业家自身素质得到相应提升，从而促进营商环境优化。长期来看，女性在教育、健康、收入等方面的地位提升有利于女企业家群体整体素质的提高，从而有助于她们更好地利用政治、经济、法律等手段保护企业利益，有利于她们在开办企业、获得贷款、执行合同等方面享受与男性企业家平等的权利。通过以上分析，本文提出第一个假说：

假说1: 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有利于营商环境的优化

根据现有文献和各国实践，在营商环境水平不同的国家，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对于营商环境的促进作用有所差别。对于营商环境更好的国家，其硬件基础设施和柔性制度体制都更成熟和完善，性别不平等的改善对营商环境产生影响作用的阻力更小，从而更有效地促进营商环境的优化；相较而言，在营商环境较差的国家，对营商环境产生负面干扰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较多，性别平等的提升难以对营商环境的优化起到显著效果。因此，本文提出第二个假说：

假说2: 在营商环境更好的国家，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对营商环境的促进作用更大

(三) 创新之处

第一，现有文献大多聚焦于研究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某个构成环节的影响，较少有文献考察性别平等对整体营商环境的影响。许多国外文献分别对性别平等如何影响企业开办、获得信贷、投资者保护等方面进行深入研究，但较少将整体营商环境作为被解释变量进行定量分析。本文利用世界银行《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中各国营商环境得分数据，对此进行研究，具有一定的创新意义。

第二，大部分相关文献利用某国或地区数据进行研究，较少利用全球各国数据进行跨国分析。由于不同国家之间的社会、经济、政治等国情差异较大，将研究视角局限于某国或地区难以全面反映全球性规律。本文利用世界银行、世界经济论坛等国际组织和机构公布的跨国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增强了结论的普适性，具有一定的创新性。

第三，本文在全样本分析的基础上进行了分位数回归的异质性检验，对不同营商环境水平国家的影响作用进行了比较分析，还从影响机制的角度比较研究了各领域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以及性别平等对于营商环境十大构成环节的影响，因而丰富了研究结论，增强了研究结果的可信度，可为政府提供更精准、可靠的政策建议。

二、 数据、变量和计量模型

本文的数据来自2015～2020年世界银行公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世界发展指标数据”、“世界治理指数”，以及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这些数据按国家和年份进行匹配合并，得到2014～2019年137个国家数据样本。

(一) 变量界定

1. 性别平等程度(GP)

本文利用2015～2020年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中“全球性别差距指数”(global gender gap index)各国的得分(score)数据衡量关键解释变量“性别平等程度”。该指数从经济参与和机会、教育素养、健康生存状况、政治赋权四个方面对各国性别差距进行评价和赋值。最终每个国家形成一个0～1 的年度得分，分值越高代表该国性别差距越小、性别平等程度越高。

2. 营商环境水平(DB)

本文利用2015～2020年世界银行公布的《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中“营商环境便利度”(ease of doing business)指标体系的得分(score)数据衡量被解释变量“营商环境水平”。该指标体系从开办企业(Start)、办理施工许可证(Deal)、获得电力(Elect)、登记财产(Register)、获得信贷(Credit)、保护少数投资者(Protect)、纳税(Taxes)、跨境贸易(Trade)、执行合同(Contract)和办理破产(Insolv)十个方面对各国营商环境进行评价和赋值，最终计算出单个经济体的年度营商环境总得分(0～100分)，分值越高代表该国营商环境越好。

3. 其他控制变量

国外学者对营商环境影响因素的探究较多从宏观角度进行关注，如法律法规、经济贸易开放程度、法治观念、政府作风、行政效率、金融体制深化等方面；OECD将营商环境影响因素归纳为：市场经济、人力资本、基础建设水平、开放水平、政策、对投资的保护与引进等；世界银行重点提出了国际一体化程度、市场进入与退出障碍、劳动力灵活性、金融服务、技能与技术、私人部门参与程度、政府效率等因素。国内一些学者从定量角度关注营商环境的影响因素，如周超(2019)(26)周超、刘夏、任洁：《外商直接投资对于东道国营商环境的改善效应研究——来自34个“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证据》，《国际商务》2019年第1期。、郭鹰(2019)(27)郭鹰：《政府清廉建设对营商环境的改善效应分析——基于全球79个国家(地区)的经验数据》，《浙江学刊》2019年第4期。、徐换歌(2020)(28)徐换歌、蒋硕亮：《政府效能、腐败规制对营商环境的优化效应研究——来自跨国面板数据的经验证据》，《公共管理与政策评论》2020年第1期。等人对此议题进行了集中讨论和研究。结合国内外研究成果，本文选取以下几方面控制变量：

人均 GDP(PGDP)的对数。一国的营商环境受到当地经济增长水平的影响，经济增长水平越高的国家，越可能拥有良好的营商环境。本文借鉴 Dang(2013)(29)Dang D.A, “How Foreign Direct Investment Promote Institutional Quality: Evidence from Vietnam,” 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 41.4(2013): 1054-1072.等学者的研究成果，选择人均 GDP(以2010年为基期的不变价美元为单位)的对数来反映一国的经济增长水平。

人口总数(Pop)的对数。由于人口总量反映了一个国家的劳动力丰富程度，也是影响投资决策的重要依据。参考其他学者的文献，本文用一国的人口总数的对数作为反映劳动力丰富程度的重要指标。

工业增加值占 GDP比重(Industry)。根据现有文献，产业结构表明了一个国家各个产业的的分布情况，也是影响营商环境的重要因素。本文用工业增加值占 GDP比重来衡量产业结构。

进出口总额占 GDP比重(IEP)和外商直接投资净流入额占 GDP比重(FDI)。从已有文献来看，一国的对外开放程度越高，则进出口贸易越发达，也越有可能吸引外资的进入，反映了较好的营商环境。本文用进出口总额占 GDP的百分比和外商直接投资流入额占 GDP的比重来衡量对外开放的程度。

安全互联网服务器拥有率(Internet)和国家通电率(IE)。一国的基础设施硬件条件可体现在安全互联网服务器数量和国家通电率方面。本文用每百万人安全互联网服务器个数和通电人口占全部人口的百分比来衡量一国的基础设施硬件实力。

以上控制变量数据均来自世界银行数据库(30)世界银行数据库。https://data.worldbank.org.。

燃料、矿石和金属出口占商品出口比重(FOME)。 Auty(2002)(31)Auty R., “Sustaining Development in Mineral Economies: The Resource Curse Thesis,” Routlodge(2002): 306-307.基于“资源诅咒”理论指出，在自然资源丰富的发展中国家，丰富充沛的自然资源加剧了市场寻租行为，从而阻碍了制度环境质量的提升。本文借鉴 Zhang & Roelfsema(2014)(32)Y.Zhang, H.Roeifsema, “Unravelling the Complex Motivation behind China’s Outward FDI,” Journal of the Asia Pacific Economy 191(2014): 89-100.的研究，采用燃料、矿石和金属出口占商品出口的比重作为衡量国家自然资源丰裕度的指标，具体由世界银行数据库中“燃料出口总额占商品出口的比重”和“矿石和金属出口占商品出口的比重”两个数据相加得出。

国家腐败控制水平(Corrup)。本文采用世界银行“世界治理指数”中国家腐败控制(control of corruption)水平的测量数据来考察政治环境对于营商环境的影响。该数据反映了公共权力谋取私利的程度，包括小规模和大范围的腐败，以及精英阶层和个人利益对国家的“俘虏”。该数据是一国在此综合指标上的分数，范围约在-2.5到2.5之间，数值越高，代表政府越清廉；数值越低，则反映腐败程度越高。

表1 变量及其度量方法

(二) 计量模型

针对假说，本文建立计量模型如下：

DB=α0+α1GP+β′Ctrl+ε

(1)

其中，被解释变量DB指营商环境水平；GP为性别平等程度；Ctrl为控制变量，包括人均GDP的对数(lnPGDP)、人口总数的对数(lnPop)、工业增加值占GDP比重(Industry)、进出口总额占 GDP比重(IEP)、外商直接投资净流入额占 GDP比重(FDI)、安全互联网服务器拥有率(Internet)、国家通电率(IE)，以及燃料、矿石和金属出口占商品出口比重(FOME)和国家腐败控制水平(Corrup)。

三、 实证结果及分析

(一) 基准估计结果

本文采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就式(1)对假说1进行检验，估计结果见表2。在第(1)-(7)列，逐步引入更多控制变量，模型的拟合效果总体逐步提升，且性别平等的估计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与预期一致，即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对优化营商环境具有正向促进作用。这说明总体而言，性别平等程度越高的国家，其营商环境也越优良；相反，性别平等程度更低的国家，其营商环境也相应较差，从而较好地验证了假说1。此结果也较为符合直觉：性别歧视和不平等限制了市场选择性，造成了资源配置的扭曲，降低了生产效率，从而对营商环境优化十分不利。

表2 性别平等与营商环境水平的回归结果

(续表)

在控制变量方面，根据回归结果(7)，人均 GDP(取对数)(lnPGDP)、人口总数(取对数)(lnPop)、工业增加值占比(Industry)、进出口总额占比(IEP)、国家通电率(IE)、国家腐败控制水平(Corrup)的估计系数为正。其中，人均 GDP(取对数)、人口总数(取对数)、国家通电率、国家腐败控制水平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进出口总额占比在5%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一国的经济增长越快、人口规模增速越大、电力基础设施越好、政府越清廉、贸易规模越大，则其营商环境越优越。外商直接投资净流入额占比(FDI)，安全互联网服务器拥有率(Internet)，燃料、矿石和金属出口占比(FOME)的估计系数为负，但均不显著。

(二) 异质性检验

在不同营商环境中的国家，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可能存在一定差异。在此，我们按不同营商环境分位数进行异质性检验。

此处运用分位数回归方法，选择具有代表性的分位点10%、25%、50%、75%和90%，对不同营商环境下性别平等的影响作用进行比较分析。从表3的回归结果可看出，所有分位数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且性别平等程度(GP)的系数都为正。这说明无论一国营商环境优劣，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皆有利于营商环境的优化。从不同分位数的系数差异来看，随着分位点的增加，性别平等的系数呈总体上升趋势。此结果说明，随着营商环境水平的提高，性别平等程度对营商环境的正向影响愈发敏感。具体而言，性别平等程度每提高一单位水平，对不同营商环境水平国家的作用区间为29.7～42.38。这说明，在营商环境较好的国家，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优化有更好的推动作用；而在营商环境较差的国家，性别平等推动营商环境优化的效果较弱。这是因为影响国家营商环境优化的因素颇复杂，除了本文回归中所考虑的因素之外，还有诸如制度环境、传统文化、资源禀赋等因素。对于营商环境较优的国家，由于其社会经济发展较为成熟与先进，性别平等程度的进一步提升有助于改善营商环境不足之处，实现更大程度的优化效果；而对于营商环境条件较差的国家，其各方面制度环境均较落后，改进的难度相对较大，优化效果亦较弱。此分位数回归的结果与本文的假说2的预期保持一致。

表3 营商环境的分位数回归结果

四、 机制分析

那么，性别平等究竟是通过何种机制和渠道影响营商环境的？本文从两方面展开分析：一方面，从营商环境指标构成的十大环节入手，考察性别平等对这些构成环节的影响；另一方面，从“全球性别差距指数”构成的四个方面(经济参与和机会、教育素养、健康生存状况、政治赋权四方面的性别差距)入手，考察这四大性别平等要素对营商环境的影响与作用。

(一) 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十大构成环节的影响

根据世界银行对营商环境指标的定义，营商环境作为一个整体概念，反映了企业完整生命周期十个环节及相关权益。因此，本文分别将这十个环节作为因变量进行 OLS回归，表4报告了回归结果。由表4可见，以下7个环节在不同程度上受到性别平等的显著正向影响：办理破产(Insolv)、跨境贸易(Trade)、执行合同(Contract)、获得电力(Elect)、登记财产(Register)、获得信贷(Credit)、保护少数投资者(Protect)。此回归结果与国际组织观点及文献研究结论具有较高吻合性：世界银行在《2017年全球营商环境报告》(33)《2017年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人人机会平等》，世界银行，https://Chinese.Doingbusiness.Org/Zh/Reports/Global- Reports/Doing- Business-2017.中关注了女性创业者在执行合同、登记财产等环节面临的障碍和不利条件(34)16个经济体限制已婚女性拥有、使用和转移财产的能力；17个经济体的民事法院不承认女性证词与男性证词在法庭上具有同等效力；3个经济体的官方证明获取程序存在性别差异。；在获得信贷环节，金融体系对女性企业家的排斥与歧视广泛存在(Laura,2019； Anh Tuan Bui,2019)。可见，性别平等已影响到企业运营的时间和费用成本、行政手续的繁简、司法程序的公平公正、征信系统的强弱，以及担保、信息公开的透明度和治理保障、对投资者权利的保护力度等一系列环节，从而最终对一国整体营商环境造成不容忽视的影响。

表4 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构成环节的影响

(二) 性别平等四大构成要素对营商环境的影响

根据世界经济论坛《全球性别差距报告》对“全球性别差距指数”的定义，该指数由经济、教育、健康、政治四方面得分构成(35)经济领域性别差距主要指经济参与机会的性别差异，衡量指标包括劳动力参与率、同工同酬程度、预计薪资收入，以及立法者、高级官员和管理人员的比例；教育领域性别差距主要指教育程度的性别差异，衡量指标包括识字率，以及小学、初中、高中入学率；健康领域性别差距主要指生存与健康的性别差异，衡量指标包括出生性别比、预期寿命；政治领域性别差距主要指政治赋权的性别差异，衡量指标包括女性议员和部长的比例，以及女性首脑的任期时长。。因此，本文将这四个领域性别平等变量同时放入模型中，并在表5中报告了OLS回归结果。由表5可见，教育和经济方面的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这表明，提升女性受教育水平、促进女性更多地参与经济和享有发展机会将有助于优化一国营商环境；政治领域的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这可能由于部分营商环境表现不俗的国家，受其政治传统与文化习俗影响，在政治领域性别平等方面较难取得突破所致，也可能与部分营商环境水平并不突出的国家近年来在政治领域性别平等程度出现大幅提高有关(36)2019年，女性部长比例达到一半以上的国家共有9个，其中阿尔巴尼亚为53.3%，哥斯达黎加为51.9%;当年，墨西哥新增了五名女性部长，该比例从2017年的26.3%提升到2019年的42.1%；埃塞俄比亚的女性部长比例从2017年的10%跃升至2019年的47.6%，增幅居全球之首。2018年，该国选举萨赫勒-沃克·祖德为新一任总统，成为该国首位女总统。；健康领域的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则不显著，这可能是由于可得数据样本国家的女性预期寿命和出生性别比数据存在趋同发展态势，得分差距较小(37)从2020年全球数据来看，各国健康性别平等得分最高国家和最低国家之间的分数差距仅为0.074。，从而导致其影响作用不显著。

表5 不同领域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

五、 结论与政策建议

(一) 结论

近年来，世界各国和国际组织对营商环境、性别平等及其相互关系的重视程度日益提高。我国亦不断优化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同时大力推进各领域性别平等和女性赋权，通过制度完善、行政执法、政策引导、宣传倡议等方式全面落实男女平等基本国策。为了更深入地探讨和评估一国性别平等程度对营商环境的影响，本文利用2014～2019年跨国数据进行实证分析，得到以下结论：

1. 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对营商环境具有显著正向影响。在控制了人均GDP(取对数)、人口总数(取对数)、工业增加值占比、进出口总额占比、国家通电率、国家腐败控制水平等变量的情形下，研究显示，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边际效应是37.423，且在p<0.01的水平上显著，表明前者对后者具有显著正向影响。

2. 随着营商环境的改善，性别平等对其正向促进作用具有加速效应。本文选择分位点10%、25%、50%、75%和90%进行分位数回归，研究结果显示，在这5个分位点上，在控制相关变量后，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作用均显著为正，且回归系数分别为29.777、34.299、29.703、41.476、42.382。可见，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正向作用随营商环境的提升呈整体上升趋势。即在营商环境更好的国家，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对营商环境的促进作用更大。

3. 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部分构成环节具有显著正向影响。为了研究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影响的渠道机制，本文分别考察了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十大环节的影响。研究表明，性别平等对以下七个环节具有显著正向作用：办理破产、跨境贸易、执行合同、获得电力、登记财产、获得信贷、保护少数投资者。在控制了相关变量后，其回归系数分别为85.038、49.886、23.867、14.599、57.805、109.731、34.263。

4. 不同领域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具有差异性。为了探讨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机制，本文还考察了教育、经济、政治、健康领域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的影响。结果显示，教育和经济方面的性别平等在p<0.01的水平上对营商环境具有显著的正向作用，回归系数分别为30.589和19.648。尽管从实证结果来看，政治领域性别平等与营商环境之间呈负向关系，但通过进一步分析，这可能由部分国家的政治文化传统以及政治领域和营商环境表现反差所致；健康领域性别平等与营商环境之间关系并不显著，可能与样本国家性别健康发展趋同态势有关。换言之，由于数据因素，实证结果并不能否定政治和健康领域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优化的重要作用。

(二) 政策建议

近年来，我国顺应国际形势新变化和国内改革发展新趋势，努力营造国际一流营商环境，使其不断优化、持续向好。与此同时，中国政府在性别平等问题上向来立场鲜明、态度坚决，积极推进男女平等，且成效显著，为营商环境的优化作出了一定贡献。通过上述研究，本文提出下列建议，以有效提升性别平等程度，从而进一步改善我国营商环境水平。

1. 通过大力提升性别平等程度促进营商环境的优化

本文实证研究发现，性别平等程度的提高有利于营商环境的优化。我国在政府主导、社会参与等各方不懈努力下，性别平等相关政策法规不断完善。然而不可否认，“重男轻女”、“男尊女卑”等社会性别歧视的陈规陋习依然存在，尚未彻底根除，尤其在贫困落后和农村偏远地区较为突出。由此，各级政府应运用舆论宣传、经济奖惩、行政干预和法律制裁等综合手段，有效保护女性合法权益。坚持宣传提倡和依法惩处相结合，强化社会成员的性别平等观念，进一步营造尊重女性的社会风气，使其真正内化为所有公民自觉遵循的行为规范和价值标准；同时加强法律法规的落实与执行，破除妨碍女性全面发展的陈规陋习，逐步消除性别偏见。

2. 进一步加大我国整体营商环境优化力度

本文研究发现，在营商环境更优越的地方，性别平等对其促进作用越大。尽管当前我国营商环境国际排名较为靠前，但仍存在许多改进空间。由此，我们应坚持优化营商环境政策不放松，使有效市场和有为政府更好结合，实现性别平等的加速促进效应。各级政府应加大相关政策的执行力度，努力使政务服务更加标准化、规范化、便利化，不断对标发达国家和地区的先进经验，完善政府治理体系，全力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国际化营商环境。

3. 从企业生命周期角度改善营商环境各环节中的性别平等状况

本文分析发现，性别平等对营商环境十大环节存在不同程度的影响。受商业利益等因素驱使和导向，部分企业、金融机构等主体仍然存在歧视女性的行为，使女性在合同执行、贷款审批等环节受阻。建议从企业生命周期角度，进一步提升我国营商环境建设中的性别平等程度：促进女性获得更多跨境资源、市场和贸易机会；加大对企业信息公开透明度的监管，完善企业纠纷调解机制，加强对女性投资者保护的力度；确保各项相关政策得以落实，使女性主导的企业在合同执行环节不被歧视；继续加大对女性创业者的贷款担保和贴息支持力度，鼓励各商业银行、金融机构开设女性贷款专门窗口。

4. 促进教育、经济、政治、健康各领域的性别平等

本文研究表明，促进教育和经济领域的性别平等对于优化营商环境具有显著作用，政治和健康领域性别平等的重要性亦不容忽视。我国在这些领域出台了很多性别平等相关政策，取得了明显成效，但由于社会经济受商业利益驱使和陈规陋习等因素影响，各领域性别平等仍有待进一步改进与完善。如我国教育领域的性别差距已逐步缩小，甚至部分消除，但当女性由校园走向社会后，却可能面临市场经济中商业利益驱使下的职业门槛和职位晋升歧视；此外，在贫困落后的农村和偏远地区，出生性别选择等性别歧视行为仍然存在。因此，应进一步完善和细化各项法律法规和相关政策，全面推进各领域性别平等：实施贫困女童专项扶助政策，保障学龄女童平等接受义务教育；严惩就业性别歧视行为，促进女性平等享有就业权；提高妇女参政议政比例，增强其参与政治活动能力及决策管理水平；促进孕产妇保健等基本公共卫生服务均等化，提升女性健康水平；严厉打击人为选择胎儿性别的行为，促使出生性别比趋向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