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行书五律诗书艺浅论
2021-05-20魏永年
魏永年
明末清初,正当新旧王朝更替的历史时期,书法艺术的发展已不见郁勃的生命力,恋古与创新相互激荡。此时,幸有王铎振臂一呼,以其雄强豪迈的书风一洗当时书坛萎靡不振的风气,以卓荦不羁的超凡之才、自信勤奋的探索精神,创造出“风樯阵马、笔走龙蛇”气势夺人的新书风。其个性解放与艺术风格成为文人士大夫追求发展变法的主要思想,对当时的书法起到了重要意义,也为当时书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和生机,对明末清初以及后来的书坛产生了深远而广泛的影响。
王铎(1592 ~1652),字觉斯,一字觉之,号十樵、嵩樵,又号痴庵、痴仙道人,别署烟潭渔叟,河南孟津人,明末清初书画家,他的书画与董其昌齐名,有“南董北王”之称。明天启二年(1622)中进士,明末清初书画家。曾任翰林编修、经筵讲官等职,崇祯十七年授礼部尚书。清朝顺治三年仕清,为《明史》副编修,后为礼部左侍郎、礼部尚书,顺治九年病逝故里,谥文安。他精于史学、诗文,兼画山水兰竹,尤以行草书成就最高,其书法于时风中另树一帜,有《拟山园帖>《琅华馆帖》传世。《清史稿>卷79有传。
王铎由明朝旧臣变为清廷新贵,在世人眼中是被鄙夷的“贰臣”,自然会强烈震憾着他的心灵,这都表现于他那矛盾痛苦的心境和自适自暴的行径中,于是他“颓然自放”“居常垢衣跣足,不浣不饰,病亦不肯服药,久之更得愈,则纵饮,颓堕益甚”。他在花甲之年老病缠身,然仍数夜沉湎于歌色之中,通宵达旦,以至劳累得“臂痛髀软”,常常自呼“我疲”,其醉生梦死、“自暴自弃”的行径和内心时隐时现。王铎身逢乱世,仕途多变,为寻求解脱,他潜心于书画艺术之中,而正是这一点,成就了王铎。他以写字作诗来排解郁闷,平和心境,亲朋好友有求必应,甚至“一日临帖,一日应索”,这些作品常常是随意挥洒,不拘规格。然而,正是在这种状态中,他内心所蕴蓄的思想感情脱然于纸端,显示了气象浑穆、气贯全章的艺术魅力。沙孟海曾称,其“一生吃着二王法帖,天分又高,功力又深,结果居然能够得其正传,矫正赵孟頫、董其昌的末流之失,于明季书坛可谓中兴之主”。甚至还有“后王(王铎)胜前王(王羲之)”之说。这便说明,在中国书法史上,王铎无疑是位开启新风气、彪炳千秋的一代大家。
王铎《行书五律诗轴>,现藏济南市博物馆。绢本,纵170、横50厘米,计49字。自署书于戊子年,诗曰:“入深势不同,色色夺虚空。汲路鸦能到,擘岩蟪亦工。寒温诸药气,薄厚一钟风。如赐栖身地,贴心住石丛。”
王铎的书法从法帖和师古入手,得力于《谆化阁帖》,朝夕摩挲,爱不释手。学古也是他的入门途径,他曾自谓:“拟古者正为世多不肯学古,转相诟语耳,不以规矩,何能方圆。”又如:“书不参通古碑,书法终不古,为俗笔也”“书不宗晋,终入野道”。他在《临淳化阁帖并画山水卷》自题云:“予书独宗羲、献,即唐宋诸家皆发源羲、献。”评米芾,题《吴江舟中诗》中日:“米芾本书羲、献,纵横飘忽,飞仙哉!深得兰亭法,不规规摹拟,予为焚香卧其下。”从而可见王铎对二王的推崇程度。而他正书直宗钟繇,写得懿古沉穆,别具异趣。他不仅精于楷书,且旁通篆隶,取其古质之意,强调“学书必须参以篆籀隶法,正其伪画,乃可议也”。王铎沉酣书艺40余载,在行草书方面用力最深,成就也最高。他曾说:“凡作草书,须有登吾嵩山绝顶之意。”为臻此境,他博采诸家之长,熔羲、献、颜、柳、米芾、黄庭坚乃至张弼、祝允明的笔法汇于一炉,且有篆隶笔法融入,秉承“二王”潇洒逸丽神采,又融入米南宫“风樯阵马”的沉着痛快,再现魏晋高雅的韻致,与唐宋的森严法度和谐统一。王铎书法以宽绰的结体,纵横的取势,拙涩的用笔,上下左右随意移位摆动,在起伏跌宕中随势调和节奏,稳定的气势,形成似欹反正的奇趣和特点,崭露了他“移俗而不移于俗”的创新精神。同时,也显示了他胸罗万斗而能独标风骨,从而实现了人格的自我超越。
王铎纵览历代法帖名碑,广泛地汲取艺术营养。在他的传世墨迹中,有不少是临帖作品,他采取“一日临帖,一日应索”的方法,以汲取营养,尤以临晋人草书为多,他不止一次地重复他那“独宗羲献”的艺术宗旨。他的临古和学习方法也与前人不同,在临写过程中,善于遗貌取神,舍弃二王之妍美流便而取其雄强,又能时出己意,在他的作品中不难看出自己的艺术追求。王铎书《行书五律诗轴》,无论是书艺还是诗章,都具有很高的造诣。此作落款为“戊子三月”应是顺治五年(1648),这一年王铎57岁,为王铎晚年作品,从作品的章法、结构、线质等方面看,并非王铎的精品之作。此作品从章法气势上略有拘收之感,而从整体上看仍能透露出旷达豪爽的风格,笔力厚拙稳健,体势纡徐跌宕而险中寓平,结体与粗细稍变的点线也透着米书的痕迹,并不像其草书那般狂放恣肆、气势夺人,相反则显得气格沉郁,似有万语难述之状。这应当与他此时复杂的心境相合:“入深势不同”行笔平稳,字形起落小,尤其前二字略显迟缓,似乎预示着内心的不安。“色色夺虚空,汲路鸦能”等9字,如江河奔流势不可挡。第二行前六字看似风平浪静,而静中有动。“寒温诸药气”几乎字字相连,委婉盘绕,顿挫飞扬,时而由粗而细,时而由浓而淡,内敛而流畅的连绵线条,给人以无可名状的压抑与无奈。“如赐栖身地,贴心住石丛。”从中可窥见王铎消极无奈的内心。此二句行笔开始放慢,线条迟涩凝重,几乎没有连笔,状如算子。每个字的结体变化不一,或静或动,行笔节奏能激越能控制,时见灵巧字姿和纵逸自如的神采。王铎在行书中,笔画相连者基本不超过三字。如:“夺虚空”“诸药气”处理为三字一组,“鸦能”“蟪亦”“薄厚”等两字一组,“夺虚空”前二字同一方向成左倾之势,“空”字反其势向右倾斜角度,达到势的均衡。“寒温诸药气”为二字一组、三字一组,前四字字势向左下摆动,“气”字反向欹侧倾斜,使其节奏稳定。“薄厚”二字之势虽倾向左下方,由于“薄”字沉厚丰润,将“厚”字牵引其下,连成一组,欹侧中见平衡。
从整幅作品看,气脉贯通,行距的疏密相间也舒展开合,微感不足的是篇头两字重心左倾偏离中轴线过甚。通篇字里行间仿佛注进了作者复杂而又不满的情绪,又如音乐之节奏,时而激荡,时而平缓,而恣肆凝重的线条及提按顿挫的行笔,又体现了王铎不甘沉沦的人生信念及容纳天地的气概。
(责任编辑:李红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