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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子

2021-05-19温谈升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二伯县里书记

温谈升

二伯的大名,村里人都忘了,没有人喊他温立高,村里人一见面就喊他高子。他一米八的个子,所以高子很贴近他。

二伯与我父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在我们李面村做了40 年的基层干部。二十岁就在生产队做会计,不足两年就入了党,被挖到大队当支书。嗨! 二伯当书记,初生牛犊不怕虎,风风火火干起来。昔日靠救济粮过日子的贫瘠村子有了供销粮,成了十里八乡的红旗大队,二伯的威信也水涨船高,高子这个名字闻名遐迩。二伯高大魁梧,风风火火,夏天常戴着一顶麦秆草帽,脚穿解放鞋,背着一个军用水壶,走村串户访贫问苦,田间地头参加劳动,与群众打成一片,威望可高了。无论解决集体的纠结事儿还是处理家庭矛盾和邻里纠纷,都是他主事儿,有理有据,快刀斩乱麻。只要二伯出面解决的问题,大伙儿都很满意、很踏实。乡邻之间发生冲突,双方总會不约而同地说:“走,找高子评评理去……”村里有一个姓王的理发匠,村里的老表都忌讳他,因为他还有“杀手锏”,传他是“算人”高手(就是点穴之类的害人方法),一旦谁得罪了他或他看谁不顺眼,他都会用“下三滥”的手段“ 算人”,有时还真灵验,只要被他“算”了,这人就会凶多吉少,小之家运不顺,大之飞来横祸,男女老少都对他敬而远之,不敢得罪,谈“王”色变。他老婆也因为他的不务正业悄悄出走,后来他找了一个死了丈夫的外地妇女组合新家。没过多久,老王就原形毕露,常常不给他老婆饭吃,动辄打骂。有一次,王婶披头散发、穿着半长短裤,上身几乎裸露,哭哭啼啼找到高子诉诸老王的恶行,盼望高子为其做主。二伯陪着王婶,沿途骂骂咧咧,大呵大斥老王的不是。快到家时,王婶又犹豫不决,顾虑重重:“高子,你还是回去吧,他惹不起的!”王婶的担忧二伯明白,就是怕老王神不知鬼不觉“算你一遭”。“你不必担心,我高子命硬,我能克住。退一步说,假如会被老王算死,也不会有怨言。”二伯的嗓门儿大,说话中气十足,早已听到声响的老王出来了,二伯指着老王的眉心,毫不畏惧:“老王,你是不是人?我看你根本不是人,是猪狗畜生!”老王有点儿招架不住二伯这突如其来的怒骂,他后退了几步。二伯又向前挪动几步,还是双目怒睁,指头戳着老王眉心:“你有什么本事,欺负老婆是孬种。”老王气急败坏起来,举着拳头比画着:“你高子没资格也没权力管我的家事,你再得寸进尺我就叫你地上爬……”“好,你有种!今天我就把这个事管到底,头上长角我都要锯你的,身上长刺我会拔掉你的! 我还怕你会‘ 算人吗?你有七算我会八算!”说罢,二伯抓起老王的胳膊就往公社赶,没想到,老王见二伯动了真格,做贼心虚了,“算人”的卑劣手段也使不出来了,二伯真是他的克星啊!老王心想:惹火了高子,肯定要吃亏。就这样,老王乖乖地向老婆道歉,向二伯检讨,白纸黑字写下不虐待老婆,不残害他人,做正经事的保证书。从此以后,李面村家家和睦,敬老爱幼、夫妻恩爱、邻里互帮互助蔚然成风。

二伯出了名,自然有人找上门来。这天,公社书记亲自来,说要把他调走,调到刘坑公社做革委会主任,连升三级,一步登天,二伯猝不及防,傻了眼。但这求之不得的美差,他却不去,他说他喜欢在大队干,习惯了,如果离开了这方熟稔的土地,就会像浮云一样没有根基,更没有作为。二伯的想法和做法令人愕然,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那么好的工作,吃国家的饭,拿工资,一生吃穿无忧。二伯却清福不享,反待在村里做泥腿子干部!你说冤不冤?怪不怪?有人讥他迂腐,有人说他脑子进水。而二伯不把讥讽怪论当事儿,立足本职,忠于职守,像老黄牛一样带着大伙干。不久,大队改成了村委会,公社改成了乡(镇)政府,大队书记变成了村党支部书记。二伯也人到中年,儿女绕膝,家庭私事与集体公务相互交错,忙碌不止。

上世纪80 年代中后期,我们村里人比其他地方的村民接受新生事物要更快一些,相当一部分年轻人都南下打工,把大把大把的钞票汇进了沉睡的村子,成了全县首屈一指的“劳务输出村”“富裕村”。村民们说,这些“成果”得益于村书记高子,是高子在刚刚分田到户的那些年,引进了我们家族一个在广东定居的远房亲戚来村里办养猪场,赚得盆满钵满,村民也或多或少沾到了光,有好些户也成了响当当的养猪专业户,还被喊到县里的影剧院开表彰大会,披红戴花,十字街口的宣传橱窗还上了他们的大头照片,刊登了他们勤劳致富的典型事迹哩!后来,沿海的改革开放如日中天,解放思想首先在广东省发源、迸射,我们的这位远亲也按捺不住,把养猪场转让给村民,自己回到广东办起了电子厂。电子厂在广东成了“香饽饽”,不断扩大规模,二伯隔三岔五写信或打电话与亲戚商量,请求他在用工上优先照顾李面村人,带动他们接受新生事物,帮助他们学技术多赚钱。这位远亲知恩图报,对二伯和村里老表都心存感激,当年办养猪场,没有二伯的热心和鞍前马后般的服务能成吗?没有村民的支持能收获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吗? 不能,绝对不能!“高子呀,不要说我们是亲戚,就凭你的正直无私我也要答应这个要求,李面村的乡亲都很好,很纯朴,我帮助他们是应该的,义不容辞嘛!”远亲的一番话,说得二伯心里热乎乎的,就这样,二伯与远亲达成协议,还用A4 纸打印劳务输出合同,白纸黑字、大红印章,有序地将李面村的剩余劳动力输出到广东电子厂工作。

有二伯在,李面村总有演不完的戏,出不尽的彩;村民也有信仰有寄托,二伯就像一栋大楼的中柱,村民心中的主心骨。他一生都在躬耕,在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李面村这块弹丸之地奉献着、快乐着…… 他常说,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不抓住机会、不珍惜时光、不谋点福祉,对得住共产党和村民吗?二伯当书记总能与时俱进,利用党和国家的惠民政策创造性地开展工作,造福桑梓。有一件事对他触动很大。那年村里发大水,倒了不少房子,上屋村李大伯的房子建在山体下,滑坡将三间过的房子压塌了,李大伯与老伴儿顷刻间埋在土堆里生死未卜,后来在清淤中发现了两具尸体,村民们都掩面而泣,李大伯的孩子都外出谋生了,“留守老人”连尸体也没人照料,邻居打去电话催促他们孩子赶回,但也因路程遥遥鞭长莫及,幸亏二伯不避讳,从泥巴砖头里连背两尸出来,腾出自己的屋子为老人办理后事……

李大伯的悲剧在二伯脑际里挥之不去,针对李面村老龄群众多,“留守老人”多,子女在外难照顾的现状,二伯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说国家对农村养老工作很重视,县里正在全面落实供养政策,为老人创造良好的生活条件,我们李面村也要用好这一政策,体现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

风吹了一夜,二伯彻夜未眠,辗转反侧,思考如何为“留守老人”创造幸福的晚年。一大早,他就穿着朝雾脚踏露水去镇里开会,他说破嘴皮,磨烂舌根,争取政策和项目。原来,他要以村党支部、村委会的名义为全村人建造一座养老公寓,让全村的老年人不会空巢,不会孤单,随时有人陪、有人聊,吃穿医疗有保障,减少晚辈的负担,减轻晚辈的压力,确保晚辈有更多精力干自己的事儿!二伯在镇里地位可高了,是书记、镇长的红人,连县委书记、县长也认识他,县委书记在多次全县大会上,赞扬二伯是全县基层干部的榜样,是农村基层党支部书记的符号和灵魂。那年,县里搞植树造林,到处红旗招展,人头攒动,全县上下掀起了“唯山就造”的高潮。有些地方不顾实际,居然将参天大树砍伐又就地种幼树,劳民伤财,得不偿失。二伯却没有一哄而起,李面村本来就是林区,十几座山头都是郁郁葱葱,四季常绿,哪有下指标给我们村里造林的理?!这不是瞎折腾吗?别人造林,二伯居然按兵不动,带着乡亲在金盆形挖沟渠修水利,将竹坑水库灌渠向南延伸,使耕作在半山腰里的“望天丘”水源不断,旱涝保收。二伯的“另一套”惊动了县里,有人告状说高子不听话,对县里的中心工作置若罔闻,一个季节没有挖一尺山,种一棵树,这是典型的与县里唱对台戏。有县领导说要镇里问责高子,有必要摘除他的“乌纱帽”。县里派人下去调查,发现李面村处处山清水秀、一方净土,植树造林对于他们来说早已不是任务,他们这边的数千亩山全成原始森林,林茂粮丰。高子是因为实事求是、结合村情民意不种树而大兴水利的,蜿蜒曲折的水渠可以为村民多打不少粮食,还辐射惠及到其他几个行政村。“调查结果”反馈到县里,书记、县长都很震惊,他们万万想不到,李面村的这个高子会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不唯上、不唯虚。为了探个究竟,书记、县长双双亲自前去调研,一一得到印证,被李面村的和谐画卷所吸引,被高子的人格魅力所征服。

高子說要干的事,县里、镇里没有不放心,不支持的,县委书记重新调整计划,大笔一挥指示镇政府和县民政局共同帮助李面村兴建老年公寓。二伯向来做事不拖泥带水,有了“尚方宝剑”,说干就干,众人拾柴火焰高。春去冬来,硬是建起了一座花园式、阳光充足、视野开阔、能容纳一二百人的“幸福颐养之家”。

古之兴者,在德厚薄,不在大小也。二伯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是能有机会为党分忧、为民服务,党的基层组织就是二伯施展才华的“舞台”,他把平凡的人生演绎得异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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