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鱼
2021-05-19方良
“楚人重鱼不重鸟,莫徭射雁鸣桑弓。”这是距今1250 年前的寒冬腊月,大诗人杜甫扁舟下荆楚,抵达岳阳后写的《岁晏行》中的两句诗。可见,湖南人一日三餐,鱼是不可或缺的。
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时候,家里来客人。餐桌上,酒过三巡,父亲总是用手中的筷子,在鱼碗上跃一跃,“来!吃鱼,晚餐还有的。”但很少见有客人动筷。偶尔父亲为表示诚意,故意将鱼头夹起,将鱼翻过身来,请客人尝。然而,大家心里都明白那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到元宵不吃鱼”,谁也不会造次。听老爷爷说,过去穷人家还会请工匠雕刻一条木鱼,上面盖上辣椒、姜丝,作为餐桌上的摆设。大家心知肚明,当然不会有人动筷子,闹笑话。
我家靠近汨罗江。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家乡有药鱼的习俗。即每两年或三年,沿着汨罗江几里乃至几十里举行一次联合总捕鱼,叫作药鱼。方法是先由几个人把油茶籽榨油后的茶饼,在舂米的臼里舂碎,放在锅里煮沸,盛在木桶里。然后,挑到河边,倒入河水中。或者事先在山上割得一种使鱼吃了就发晕的鱼藤草,嫩枝绿叶,大捆地晒干,捣碎,装进麻布袋里。等到药鱼的时候,把药袋浸在江滩。药浸发了,大家下水,一袋袋去揉榨。揉榨到没有药力为止,这叫作“洗药”。大约每二三里洗药一次。捕鱼的人,密密地等在下游,等待鱼受到药力暴跳时,用网打,罟捞,铁叉去叉。药力正旺时,鱼类都从岩下、深渊,疯狂般浮跳到滩头水面。亲朋好友可以请他们同道共捕,任何人都可以来捕捞。但限制他们只能用小网铁钩,在江边打捞。一到距江岸若干丈的深水处,就要受限制。
女人孩童,也有在岸边捞的,捉的。教师、干部也都闻风赶来参加。满江满岸是人,看的,捕的,竞捕笑乐。
到了晚上,家家大人小孩儿挤满着屋外地坪里,谈论着捕鱼的快乐。或分鱼,或摊网,或烹鱼烫酒,慢慢吃,彻夜不睡,门前一堆一堆的鱼。
那年,我大约八九岁,汨罗江又药鱼了,我闻风赶去,到了钟鼓湾,人们已经转移到下一段去了。我便沿着沙滩往下走,忽然发现前面水潭中浮着一条三四寸长的小鱼,心中一喜!便挽起裤脚,下水去捞。不想手刚接近小鱼时,脚下的沙子一滑,我一下掉进了深潭,呛了两口水。我蒙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上岸的?为了那条小鱼,差一点儿丢了我的小命,从此再也不敢轻易下水了。
药鱼也有缺点。大鱼、小鱼都被药死了,严重破坏了鱼资源,汨罗江里的鱼越来越少,药鱼习俗也就渐渐消失了。
但汨罗江不再药鱼,却又悄悄地出现“炸鱼”。炸鱼是件危险事。炸药雷管的引线要不长不短,恰到好处。太长,点燃的引线抛入水潭,容易被水浇灭,成了哑雷;太短,容易炸到自己。钟鼓湾下面张家坳就有个姓方的年轻人,炸鱼时,点燃引线,稍一迟疑,没有将雷管及时抛出去,将自己炸死了。
90年代初期,我为了谋生,承包了集体的一口水塘,养了不少鱼苗。忙完田里的农活儿后,一有空闲,我就外出扯鱼草。春夏之时,山坡上、田野里到处都有嫩绿的青草。鱼最爱吃的是一种叫牛毡尾的细叶草,地头田边,到处都可以找到。
入秋以后,大部分草本植物都已干枯,但平江溪水中,生长着一种叫茜草的细叶水藻类植物。茎叶如柳丝,乱蓬蓬地覆在水底,這正是鱼类最爱吃的水草。我每天都要从附近河里、圳里扯一担茜草,投放到鱼塘里。
今年由于雨水充沛,饲料及时,春天放的桃花鱼苗到了中秋节,便由二三寸长长到了二三斤重。当看到鱼儿排泄的淡绿色鱼屎一点点儿、一片片漂浮在水面上,我心里乐开了花,祈祷着:过年时,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然而,命运有时候会跟你开玩笑。
一天,窗外刚蒙蒙亮,我突然被一阵叫喊声惊醒。“方良,方良。快来看你的鱼,都浮满鱼塘了!”原来是前屋海大婶的声音。
我心里一惊!答应一声,便光着脚急匆匆朝鱼塘跑去。
来到鱼塘边,我不禁傻眼了。水面上漂浮着一大片翻着白肚皮的鲢鱼,每条大约六七两重,草鱼一条也不见了。这鲢鱼消化功能弱,是以草鱼排泄的屎为食物的,故长得慢。鱼塘靠山一面的岸上,留下了五六个小塑料空瓶,显然是偷鱼人用过的。
伫立鱼塘边,我目瞪口呆,气得直跺脚,可又欲哭无泪,我弯腰从地上拾起一颗小石头,狠狠地朝鱼塘中央掷去。顿时,水面上泛起一串水泡。我大半年的辛劳都随着水泡的消失,一下子幻灭了。
所幸今日,汨罗江随着生态环境的不断改善,江澄水碧,清澈如镜。由政府出资投放大量鱼苗,渔业资源得到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