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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嗅蔷薇

2021-05-19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21年3期
关键词:蔷薇袋子

我与蔷薇的故事发生在少女时代。

一个春天的黄昏,我路过一片白色的蔷薇丛,起了两棵带根带花苞的蔷薇,又剪了些枝条,满脸是土地回去了。

我在落满春阳的院子里溜达,寻找最合适的地方安放我带回来的蔷薇。最后,在压水井的西侧,刨了两个大坑慎重地把蔷薇栽上,剪来的枝条也悉数插进土壤里。收拾好这一切后,我欢快地吹起了口哨!那个时候,吹口哨太时髦了。

蔷薇扎下根了,叶片越来越多。每天洗脸时,我都会给它浇一盆水,水将它滋润得水灵灵的。它开始放肆地生长,用带着软刺的枝条来触摸我的前额,它越过我,成为一堵花墙,墙是父亲用扎篱笆的细棍子扎起来的。父亲也触摸过我的前额,他用手抠掉我前额上的水痘,却留下了永久性的疤,我抚摸疤痕,就好似小心地抚摸住了父亲的爱。

那时候,父亲的爱是恶狠狠的。他瞪着铜铃般又大又圆的一双眼睛,把我吓得像个小兔子一样瑟瑟地躲在母亲的身后。

终于有一天,我窥到了父亲的假面孔。早上,我急着去学校,母亲的粥却烫得吃不进一口,我用勺子均匀地晃着粥,想勉强喝上两勺。我还要穿过两个村子,半里庄稼地,才能到达学校。父亲却在这时回来了,他一看我站在厨房里用勺子吃饭,大怒,劈头盖脸地骂过来。我一时气急,把手里的碗摔到案板上,勺子也扔到案板上,扭头就走。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对抗父亲,中午我忐忑不安地回来时,父亲一句话也没有,我的心里突然升了豁然的光亮,甜丝丝地笑了。

父亲爱喝酒,喝醉了闹酒。他烦躁起来时,见什么嚷什么,什么顺手摔什么。絮絮叨叨,我有一次非常恼怒,指着电视对他说:“爹,不要摔茶碗、碟子了,你把电视摔了吧!你为什么从不摔这些东西呢?”父亲蒙眬着眼,躲避我的眼神,并不看电视机。原来,这个凶恶的父亲,他的意识并不是真的模糊。他也只是一只纸老虎,不过,外人依旧是怕他的,他们不知道这些。

父亲把我的蔷薇打理得非常好,它们一度越过我的头,伸向遥远的天空去。我一直以为蔷薇只是越过我的头,直到很久后,才明白,它是越过了我的灵魂。

我挥霍了五年的时间,那时我在北京待了五年,五年里飘飘荡荡,无以为家却是人生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回想那段时光,时间像是多得用不完。我们坐同事男友那辆翻新过的旧军用跨子,速度开到最高,在城郊接合的公路上,风仿佛要把人掀下去,觉得人生的快乐简直怒放到了极点。

飘荡的日子,最有趣的就是各个地方的邻居们。如果不和这些人生活一段时间,真的是一辈子也不会料到有这么一群人存在。

我的隔壁是信阳人,父母亲戚朋友都在北京开废品收购站,挣得盆满钵满。唯独他吊儿郎当地跑到望京开了一间小诊所,二十多岁的男孩子,比我略小一点儿,有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是他的同学,正在一家私人医院做护士。

他相当于农村的赤脚医生,我经常暗地里叫他蹩脚医生。

两件事,一件是他给一个小孩子打退烧针,手法不熟,针剂推完后,孩子的屁股上留了一大块肿块,这个硬块好长时间都消不掉。因为他的缘故,我极害怕生病,真有病也忍了,不敢去用他的药。

第二件事是有一次我在他的诊所里,他把我的孩子抱在怀里,他倒是极疼爱孩子,一有空就抱走了,我不好强要,只好在诊所里待着。过了一会儿,忽地进来了一堆人,其中一个女人的手腕鲜血横流,同来的人大嚷着让赶快包扎,这个二十多岁的蹩脚医生慌得无论如何也包扎不好,女人的手腕处依旧有鲜血流出。他脸色煞白,我的汗也冒出来了,和女人同来的几个男人们铁青着脸已经要发脾气了。

幸好他的女朋友回来了,她熟练地用绷带包扎好了那女人的手腕。我擦去了头上的汗,抱着孩子在他们忙乱中疾步走掉了。这个医生,一定要离他远点儿,他属于那种要人命的。

没过多久,一次午后我在听歌时,一个女人忽地走进屋里来。她手里提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海飞丝洗发膏和沐浴露等,她拿出一瓶递到我面前问我:“要不?便宜处理。”对于陌生入侵的一切,我的决定总是否定的。她瘦瘦的身材一转,不漂亮的脸上带着倔强的劲头走了。是啊!能自杀的人,哪能不倔强呢?

又一段时间后,传出一个团伙被抓的消息。是一群女人,穿很宽大的衣服,偷超市里的洗护用品,足足抓了十多个人。我想起那个女人,想起她腕上两次自杀的伤痕和无数个烟头的烫疤。

我忽然特别想抽支烟,想驱散这些围上来的无奈。到底,生活该教会人们什么?她们才能躲过这些欲望的牢笼。

我是厌恶过动手偷东西的人的,却在若干年后,被张兼维老师破解。他给出的答案是,宇宙生万物,俗世容众人。每种人都有存世的道理。我当时并不十分认同,但这却是一种很好的释怀。释怀,会让自己变得更好!

我的厌恶不是无缘无故的。

有一次晚上,我乘着月色抄近道回家,路过一片密林时,被人从后面追赶,我觉察后,刚要逃跑,已经被人从后面掐住了脖子,他威胁我把身上背的包给他。我满腔怒火地与他斗争了好一会儿,他两根手指头伸进我包里,拽了一部分钱就溜了。他走后,我转身赶紧跑,到了家里,浑身瘫软,大汗淋漓。

第二天,由于脖子疼,嗓子说不出话,去医院查看,就在医院的围墙边我见到了久违的蔷薇花,顿时眼泪流了下来。

我的蔷薇看我遭了难,不远千里来安慰我。我在睡梦中,不停地给蔷薇浇水,似要弥补这五年里一次都没想到它的亏欠。我没有一次想起蔷薇,后来我细细想过,是因为我在北京从来就没见到过蔷薇。

回到故乡温热的怀抱,我拉着儿子的手,一棵草,一棵草地寻找蛐蛐、蚂蚱、蝈蝈。

我们一起去菜市场,那时候卖牛羊肉的会在大清早杀牛宰羊,他们尤其善于把牛羊捆绑好,再在它们脖子上狠狠地戳一刀。然后在我们经过时,就会看到:一头牛或者一只羊躺倒在地上,身体还在痉挛、抖动,脖子里的血正汩汩地流着,而我们两个则心惊胆战,相互依偎着,以最快的速度跑开。

因为我和孩子单独在南阳的缘故,父母经常来,他们生怕我和孩子会挨饿,尤其母亲。她每次来看我,都会带很多东西,一只鸡她先行宰杀,洗净,再剁成小块,用袋子装起来。她知道我不杀生,也不能看见,要是亲眼看见她杀鸡、放血,这只鸡,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她带给我的所有青菜都是一根根择过的,一片腐烂的叶子也没有。花生、玉米、红薯是用大袋子辛苦地提上楼的,父亲挖了一个小池塘,长成的莲藕交到我手上时,是洗得干净的。到了有果子的时节,桃、杏、梨、柿子都仔细地装袋子给我带过来。

这无疑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当然,我也会坐客车回生养我的家。

有一次,客车行驶在回乡间的柏油路上,我在车上小憩。忽被一群人吵醒,一个憨子要上车,售票员不让,原因是憨子手里的钱是外币,售票员不收。憨子就卡在门里,脸脏兮兮的,眼里的泪就要夺眶而出,一副无助的样子,我递过去300 元钱,说:“我给他换下吧!”一时间,又起来两个人和憨子换外币,有人还在喊:“这憨子从家里偷出来的,他手里还有,谁还换呢?”车里还是安静了下来。到了下一站,呼啦一下下去了五六个人,包括憨子。我才回过味来,哦!一伙的。不知谁喊了一声:“骗子。”

人间不外如此,最繁华的地方有抢的,最朴实的地方有骗的,最肮脏的地方或许有善的。

生活中的各种一边如風云际会般重叠、撕扯,一边秋天的白云柔软,随意地铺满整个天空。

一边我与亲人血脉相连,一边我们远离、隔阂。我解读到我身上的烙印,是一株长刺、长两片叶子、开一朵花的植物—— 野蔷薇。它的花语,自由、浪漫、独立。一切的一切,都在无形中交替着。读英国诗人西格里夫·萨松的诗《于我,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经典诗句,其中“In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这句,被余光中翻译成“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中了不知多少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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