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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匮要略》麦门冬汤文献考证*

2021-05-18郑丰杰朱浩宇曾凤

河南中医 2021年5期
关键词:医书金匮要略千金

郑丰杰,朱浩宇,曾凤

北京中医药大学,北京 100029

《金匮要略》麦门冬汤具有清养肺胃、止逆下气之功,为治疗肺胃阴伤、火气上逆的代表方,被广泛应用于治疗咳嗽、呼吸道、消化道疾病及妇科、儿科、耳鼻喉科等疾病,入选首批国家中医药管理局会同国家药品监督管理局颁布的《古代经典名方目录(第一批)》[1]。然而,麦门冬汤在宋校《金匮要略》邓珍本与吴迁本中煎服法记载存在明显不合理之处。而宋校《金匮玉函经》《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方》三书中该方的文献材料,不仅服药量有误,而且药量的差异也非常明显。笔者通过对这些文献资料的比较分析,从共时性的维度对此一问题进行全面考证;结合时代背景,以及北宋校正医书局的人员组成、组织架构、运行机制、整理古医书的理念、规则、具体做法等,尝试对这一现象的成因进行分析,并提出通过考察异文原始内涵及其所隐藏的科学价值,为澄清某些分歧模糊的认识提供参考。

1 《金匮要略》吴迁本、邓珍本所载麦门冬汤概述

《金匮要略》为医圣张仲景所著《伤寒杂病论》的杂病部分,其内容屡被魏晋以后方书引用,唐《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方》均有大量收录,而史志目录中则未见“金匮要略”之名。北宋时期馆阁官员王洙发现《伤寒杂病论》之节略本《金匮玉函要略方》3卷,校正医书局林亿等对该书的杂病部分重新编次整理,定名《金匮要略方论》,于治平三年(1066年)和绍圣三年(1096年)先后刊行了大字本与小字本。时至今日,大字本系统以元代邓珍本(1340年)为祖本,包括赵开美本、俞桥本、徐镕本等传本,传播较广,影响较大。小字本系统目前可知有明代吴迁本(1395年)传世。张承坤等[2]认为,邓珍本对《金匮要略》官刻做了全方位的修改,内容已非官刻原貌,应属于民间修改重编本;吴迁本在最大程度上保留了《金匮要略》北宋官刻原貌,是该书现存最正宗、最权威的传本。两版本麦门冬汤对比见表1(差异之处以标识)。

按:从表1可见,两版本麦门冬汤最明显的差异是吴迁本保存了药物制法,如麦门冬去心、半夏洗、甘草炙等,而邓珍本各药则无炮制法。通观全文,发现这是两版本统一的体例。

表1 《金匮要略》吴迁本、邓珍本麦门冬汤对比

考宋校各书,《伤寒论》《金匮玉函经》《千金翼方》《外台秘要方》等书方剂基本保留了药物制法,唯有《备急千金要方》删除了各药炮制方法脚注的形式,而是将相关内容集中在卷一《合和篇》叙述。对此宋臣在《新校〈备急千金要方〉例》特别作出说明:“凡古经方用药,所有熬炼节度皆脚注之。今方则不然,撮合诸家之法而为合和一篇,更不于方下各注。各注则徒烦而不备,集出则详审而不烦。凡合和者,于第一卷检之[3]。”从这段话可以了解到,宋臣在校订其他医书时均保存了原有的炮制表述方式。从这点来看,吴迁本脚注药物制法的特点,进一步印证了该本保留北宋官刻原貌的结论[2]。

学者陈楚为等[4]将《金匮要略》两版本方剂先煎麻黄部分进行比对研究后指出,吴迁本所载内容更合医理,而邓珍本则多有不合理之处[4]。从麦门冬汤煎煮服用法来看,两版本的文字表述虽然存在差异,但是核心内容完全相同,煎服法均为“煮取六升,温服一升,日三夜一服”。类似这种夜间增加服用次数的记载,同样见于黄连汤(昼三夜二)、理中丸(日三四,夜二服)等方的后注中,意在少量频服,使药性持久,提高疗效。

2 宋校《金匮玉函经》《外台秘要方》《备急千金要方》麦门冬汤文本辨析

《金匮玉函经》与《伤寒论》同体而别名。宋臣在《校正〈金匮玉函经〉疏》中说:“其文理或有与《伤寒论》不同者,然其意义皆通。圣贤之法,不敢臆断,故并两存之。凡八卷,依次旧目,总二十九篇,一百一十五方[5]。”可见他们基本保存了该书原貌。在现存最早版本的陈士杰本(源于清代何焯手抄宋本)中,麦门冬汤见于卷八,其内容与宋校《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方》之异同详见表2。

表2 《金匮玉函经》《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方》麦门冬汤

详考三书的差异主要有4点,分述如下。

第一,《外台秘要方》以脚注形式标出炮制法,如“麦门冬去心”“甘草炙”等以及“忌羊肉、饧、海藻、菘菜。并出第十八卷中”。从本文第一部分的论述,结合宋臣《新校〈备急千金要方〉例》[3]的说明,可知《外台秘要方》所引《备急千金要方》该方药物脚注及服药禁忌当是保存原貌。

第二,《外台秘要方》校正者孙奇列出“此本仲景《伤寒论》方”的校语。学者孟永亮等[6]指出,孙奇是北宋校正医书局的主要成员,参校了《外台秘要方》《伤寒论》《金匮玉函经》《金匮要略方论》《备急千金要方》《黄帝内经素问》等 9 书。其中从皇祐三年(1051 年)至治平四年(1067 年)十六年间,主要整理《外台秘要方》《黄帝内经素问》两书。因而他不仅了解各书内容并且对《外台秘要方》更为熟悉。“此本仲景《伤寒论》方” 的校语表明,孙奇在《伤寒论》中确曾见过该方。

第三,三书麦门冬的药量差异明显,《金匮玉函经》七升,《外台秘要方》二升;《备急千金要方》作麦门冬汁三升。关于药汁制法,《金匮要略》中亦有相关记载,如百合地黄汤、防己地黄汤分别用“生地黄汁一升”“生地黄二斤”绞汁,凸显其养阴生津之用;生姜半夏汤用“生姜汁一升”,增加全方温胃通阳散结,和胃止呕之功。

第四,在煎服法上,《金匮玉函经》“水一斗六升,煮取六升,温服一升,日三夜一服”,余二升,与《金匮要略》吴迁本、邓珍本同;《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方》“水一斗二升,煮取六升,温服半升,日三夜一”,余四升。各书差异明显。

3 各书麦门冬汤文本差异的原因分析

以上所述不禁会引起一个疑问:同一批人整理医书,而各书所载麦门冬汤在主治病证相同的情况下药量及服药量却差异如此之大?排除后世流传过程中出现的文字讹误,这一现象很有可能与北宋校正医书局成立的社会背景、宋臣整理中医古籍的理念、指导原则、具体方法等因素密切相关。

范家伟[7]指出,北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朝廷根据韩琦的建议设立校正医书局,主要目的是通过整理刊行古代医书为边镇军民提供治疗依据。考宋校11部书的序文有8处强调儒臣身份,《新校正<黄帝针灸甲乙经>序》更是直接宣称:“斯医者,虽曰方技,其实儒者之事乎[8]?”可知在该机构馆阁官、通医儒臣、医官的三层架构中,前二者的地位更高,发挥了主导作用,医官只是“入局支应”[7],等待解答校书时遇到的医学难题。这就表明宋臣将此项工作视为助人君施行仁术、经世济民的重要举措。他们在《校正<千金翼方>表》中特地申明自己严谨审慎的原因,其文云:“臣以为晋有人欲刊正《周易》及诸药方,与祖讷论。祖云:辨释经典,纵有异同,不足以伤风教。至于汤药,小小不达,则后人受弊不少。是医方不可以轻议也[9]。”在这种理念统领之下,宋臣制定计划、确定原则,统一规范校书的步骤与方法,即:首先“请内府之秘书,探道藏之别录,公私众本,搜访几遍[3]”,以资校勘;其次通过比较不同的本子,“正其讹谬,补其遗佚。文之重复者削之,事之不伦者辑之[3]”,“编次类聚[3]”,确定医书的基本框架和基本内容;第三,对“文义犹或疑阻[3]” 之处,采“汉唐书录古医经之存于世者[10]”“叙而考正焉[10]”;第四,对“尚有所阙[3]”之处,“溯流以讨源[3]”,“取自神农以来书行于世者而质之[9]”,在“凡所派别,无不考理,互相质正,反复稽参[3]”的基础上,“据经为断,去取非私[11]”,力求做到“一言去取,必有稽考[10]”。第五,对于疑惑难解之处,“有所阙疑,以待来哲[12]”。第六,对于各书相应内容的差异,他们认为:“凡诸方论,咸出前古诸家及唐代名医,加减为用而各有效”,因而,“今则遍寻诸家,有增损不同者,各显注于方下,庶后人用之,左右逢其源也[3]”。

4 结论

宋校医书沿用至今,是中医学传承创新的基础。麦门冬汤在宋校《金匮要略》吴迁本、邓珍本,《金匮玉函经》《外台秘要方》《备急千金要方》等书中的混乱讹误现象,提示我们要充分认识这些传世医书文本的复杂性与不确定性。因而,对于仲景方的临床应用与开发,首先必须扎实做好文献考证。在具体方法上,一是应突破既往研究多囿于《伤寒论》《金匮要略》《金匮玉函经》文本的局限,将文献参考资料的范围拓展至宋校《备急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外台秘要方》,以及《医心方》(984 年,参考辑录 200 余种中国隋唐以前中医文献,不改原文直接引用,基本保持了原著的本来面目)等相关医书;二是采用计算机技术,建立宋校医书仲景方异文动态语料库及数据库应用系统;三是综合运用文献学、传统语言学、中医学等多学科知识,从共时性、历时性两个维度对异文材料进行考释辨别与医理推敲,做出判断与取舍,最大程度增加仲景方文献的完整性与正确性;四是参考宋代医方类代表性著作《太平圣惠方》(992 年,多采摭《伤寒论》《备急千金要方》及《千金翼方》),通过宋臣著书与宋臣校书在衡制单位、药量等关键信息上的异同,探讨宋臣校订古医书方剂文献的指导原则、具体方法及其影响,为确定仲景方的关键信息提供参考。在扎实做好基础性考证的基础上,还应做好顶层设计,以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发布的第一批《古代经典名方目录》为开端,分期分批对仲景方进行临床验证,以期最终确定其标准化的使用规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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