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台
2021-05-17白龙涛
他原本是剧团里的当红武生。演《对花枪》,他扮演的罗成肩披金靠,身着蟒甲,头插雉尾翎,脚穿白底虎间靴,一抬腿,脚尖飞到脑门儿,打一圈圆场,四面靠旗纹丝不动,旋子、翻城、虎跳、摔叉、窝翎,一杆红缨亮银枪啪啪啪,耍得观众心旌招展。
一次,戏到高潮处,武生腾空来了一个鹞子翻,脚下一滑,重重地摔下台,伤了右腿。团里照顾武生,让武生做些幕后工作,时不时跑跑龙套,补补台场。
演不了武生,武生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天天闷着头不说话。
虽说腿废了,但武生基本功在那放着,生旦净末丑,除了武生演不了,丑角不愿演外,样样都能圆个场。有演员因事不能登台,团长一句“补台哩——上——”武生就神情一震,扎了弓箭步,念道:“来也——”打一圈圆场就来到跟前。有时,大家需要武生搭把手,包括打打开水递递毛巾,也补台长补台短地喊。时间久了,大家就忘了武生的名字,直接喊他补台了。
省曲协领导来调研,点名要看现代戏《桃园喜》,不巧的是,扮演刘翠花的丑角临时闹肚子,演不了。虽是丑角,团里却无人能演,团长喊:“补台哩——上——”没人应,曾经的当红武生怎能演丑角?且是个反串彩旦。正当团长要骂人时,青衣来了。青衣的男人出车祸刚去世一个月,泪痕未干哩。她目光水水地看着武生,说,演吧!武生点点头,转身,抹了下湿润的眼角,开始化装。
武生穿上对襟棉布褂子,灯芯绒裤子,一双尖尖的绣花鞋,头上挽发髻插黄花,腮帮上亮着一颗媒人痣,手里托着一杆二尺长的大烟锅。小锣一响出场了,武生踩着小碎步出了台口,一眼看见搭戏的青衣水水的眼睛,武生一晃神闪了一下腰,顺势喊了声“俺的个娘哩——”迅速往台下丢了一个飞眼儿,台下哄堂大笑,出场就来了个碰头彩。
武生在台上走了一个辫子圆场,用手绢半遮着脸,拧了幾个麻花腰,扭身向台下抛了一个媚笑,唱:
树上的鸟儿那个叫叫啊叫喳喳
金银阁走出来我刘翠花
妮儿她爹得急病武生把世下
撇下俺母女俩度生涯
生来不愿把那坷垃打
学会了保媒拉纤把钱抓
锨不扛锄不拿
吃的香来喝的辣
腰里还不缺那零钱花
武生在丑角惯用的团尖音里加上了武生的亮嗓,高低顿挫,婉转灵动,乐队严丝合缝,随着武生的唱腔伴奏,过门也衬托得很好。唱完,台下叫好,鼓掌,博得一个满堂彩。
散了戏,领导跟武生合影,鼓励他参加省里的“丑角大赛”。团长也说丑角显功夫,好歹是个角,演下去吧。武生闷头卸装,不接话。第二天,原来的丑角急慌慌地赶来,说“兄弟,感谢你给我圆了场,可我还得靠这行当吃饭哩。”武生说:“我只是补台,丑角功夫深,我演不了。”丑角眼里一热,冲武生深深鞠了一躬。
送戏下乡,晚上散戏,其他人都回了县城,就剩下团长、青衣、武生,还有灶房做饭的哑巴。青衣泡过脚,扭着婀娜的腰身去灶房后面倒水。穿过戏台时,被人抱住了。青衣一惊,咣当一声把盆扔在地上。看清是团长后,青衣用力挣脱,却越挣越紧。这时,青衣喊了一声:“补台哩——上——”“来也——”武生手持一杆红缨亮银枪,啪啪啪,扎稳弓箭步,道:呔,怒发冲冠火千丈,大骂奸贼丧心狂,乱宫乱驾乱朝纲,叫尔枪下一命亡。团长惊出一身汗,松了手,骂:“真他娘的会补台。”
后来,在练功房和青衣家楼下,武生又一杆红缨亮银枪击退团长两次。
青衣再婚,武生是主角。晚上,剧团的人去听房,透过窗户,看到武生似一尊雕塑坐在椅子上。青衣唱:不觉谯楼上三更已过,罗帷帐独坐我女娇娥,我这里热切切炽情如火,他那里冰森森冷水浇泼。武生未动。青衣又唱,老天为咱搭彩绸,月宫掉下花彩头,喜鹊催促许郎,你愿留不愿留。武生仍不动。青衣叹气,垂泪。正当大家索然欲散时,忽听青衣一声念白:“补台哩——上——”大家屏了呼吸。只见武生一个鹞子翻,一声“来也——”行腔清越,气吞如虎。
那架势,俨然当年舞台上玉面寒枪的俏罗成又杀了个回马枪。
【作者简介】白龙涛,河南虞城人。作品散见《安徽文学》《百花园》《解放军报》等报刊,多次获军内外文学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