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三衙管军地位的下降看宋朝的重文抑武*
2021-05-15史泠歌
史泠歌
北宋初建立枢密院——三衙统兵体制,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为三衙,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即九员管军。宋朝皇帝为巩固皇权,实行崇文抑武、以文抑武的政策,不断贬抑包括三衙管军在内武将的政治地位,以便加强对武将的控制。王曾瑜先生在《宋朝军制初探》(增订本)第一章第二节《三衙》中,对北宋朝的三衙以及三衙管军地位的下降,进行了论述;其他学者也有相关论述①。本文在前辈学者研究的基础上,从三衙管军军职、官位与管军员数的变化,低级管军逐渐成为最高军职等方面,对宋朝三衙管军地位的下降情况进行考察。
一、北宋前期两司三衙管军或多或少变为虚衔
五代时的两司为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殿前司最高军职为殿前都点检、殿前副都点检,侍卫亲军司的最高军职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侍卫亲军都虞候,皆为有统兵之权的实权派军职。北宋太祖即位后,沿袭五代两司之制,并且立即对有“翼戴之勋”的众人封官晋爵与大力赏赐:“石守信自义成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为归德节度使、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常山高怀德自宁江节度使、马步军都指挥使为义成节度使、殿前副都点检;厌次张令铎自武信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为镇安节度使、马步军都虞候;王审琦自殿前都虞候、睦州防御使为泰宁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辽人张光翰自虎捷左厢都指挥使、嘉州防御使为宁江节度使、马军都指挥使;安喜、赵彦徽自虎捷右厢都指挥使、岳州防御使为武信节度使、步军都指挥使,官爵阶勋并从超等。”[1]卷1,建隆元年正月己未、辛亥,6-7为安抚慕容延钊和韩令坤,将慕容延钊由后周的殿前司副都点检、镇宁军节度使升为殿前都点检、昭化节度使、同中书门下二品,韩令坤由镇安军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升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天平军节度使、同平章事[1]卷1,建隆元年正月己未、辛亥,7。两人成为两司的最高军职。
北宋建立伊始,三衙管军为握有兵权的实职。建隆元年(960年)四月,昭义军节度使、兼中书令李筠叛,宋太祖遣侍卫副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副都点检高怀德“帅前军进讨”,五月,殿前都点检、昭华节度使慕容延钊,彰德军节度观察留后王全斌率兵由东路与石守信、高怀德会合。石守信等“破筠众于长平,斩首三千余级,又攻拔其大会寨”[1]卷1,建隆元年四月丙戌、庚子、癸卯,13-15。宋太祖部署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率兵屯河阳,自己亲自督战石守信、高怀德等攻打李筠[1]卷1,建隆元年五月丁巳、丁卯,六月己巳朔,16-17。九月,淮南节度使、兼中书令李重进叛,宋太祖令命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石守信为扬州行营都部署、兼知扬州行府事,殿前都指挥使王审琦为扬州行营副都部署,宣徽北院使李处耘为都监、保信节度使宋延渥为排阵使,“率禁军讨之”[1]卷1,建隆元年九月己未,25。在讨伐李筠与李重进的军事行动中,石守信等人皆为掌有兵权的实职。
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自殿前都虞候再迁都点检,掌军政凡六年,士卒服其恩威”,在殿前都指挥使石守信、殿前都虞候王审琦等武将的支持下,夺取了后周的政权。宋太祖对开国功臣的大肆封赏,是当时的形势所需,实则内心中对经历过“今世天子,兵强马壮则为之耳”[2]卷282,天福四年七月庚子朔,9203,以及对五代时期的功臣们“各典禁卫”[1]卷2,建隆二年七月戊辰,49,心中是非常猜忌和防范的,以至于出现恐惧症的相关症状[3]。为防范类似于陈桥兵变之类事件发生,在用武将为其效命的同时,防范武将,削夺武人的兵权是必然之举。重文抑武,也为他以后的皇帝所继承。
建隆二年(961年),在“杯酒释兵权”前,宋太祖就先“释”了殿前都点检的“兵权”。闰三月时,宋太祖将殿前都点检、镇宁军节度使慕容延钊罢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侍卫亲军都指挥使韩令坤罢为成德军节度使,“自是,殿前都点检遂不复除授”[1]卷2,建隆二年闰三月甲子朔,42。七月,“殿前副都点检、忠武节度使高怀德为归德节度使”,“殿前副都点检,自是亦不复除授”[1]卷2,建隆二年七月庚午,50。“凡诸将职典禁卫者例罢,悉除节度使”[4]续集卷1《殿前三司军职》,9 册,168,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归德节度使石守信为天平节度使,侍卫亲军都虞候、镇安节度使张令铎为镇安节度使,“独守信兼侍卫都指挥使如故,其实兵权不在也”。一年后,石守信自请免去侍卫都指挥使之职,宋太祖“许之,特加爵邑”[1]卷2,建隆二年七月庚午,50;卷3,建隆三年九月戊午,71。
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等军职依然在掌军。乾德二年(964年)四月,宋太祖令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领兵赴潞州,备北汉也”[1]卷5,乾德二年四月丁卯,126。十一月,宋太祖命令王全斌等“分路进讨”后蜀时,武信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崔彦进为西川行营凤州路副都部署,宁江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归州路副都部署,指挥作战[1]卷5,乾德二年十一月甲戌,十二月辛酉、辛未,134-139。开宝二年(969年)八月,宋太祖命昭义军节度使、同平章事李继勋征讨北汉时,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行营前军副都部署。开宝九年(976年),宋太祖征讨北汉时,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为河东道行营马步军都部署,率军作战[1]卷9,开宝二年八月戊辰,207;卷17,开宝九年八月丁未,374。
太平兴国三年(978年)七月,宋太宗以振武节度使、殿前都虞候白进超为殿前副都指挥使,白进超“初无灼然战功,徒以小心谨密抚士卒,故致将帅焉”[1]卷19,太平兴国三年七月乙酉朔,432。宋太宗选没有“灼然战功”的白进超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在于此类人较宋太祖时战功赫赫的武将更易于驾驭。太平兴国四年(979年)正月,宋太宗攻打北汉太原时,侍卫马军都虞候米信、步军都虞候田重进充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1]卷20,太平兴国四年正月庚寅,443,和宋太祖时命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步军都指挥使出征相比,宋太宗遣低等的管军、都虞候出征,更易于驾驭。米信在宋太宗即位后不断提拔,算得上是宋太宗的亲信,所以在太平兴国四年二三月时升至马军最高的军职——侍卫马军都指挥使[5]卷26《侍卫马军司》,1763;[6]卷260《米信传》,9022-9023。两年半后即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宋太宗即以米信为定州都部署[1]卷22,太平兴国六年十月甲申,503。米信的差遣为定州都部署、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之职,只为他提供了相应的俸禄和待遇,而没有实际的掌军之权。再如元丰四年(1081年)八月,宋神宗“诏步军副都指挥使、邕州观察使、太原府路副都总管刘永年赴阙供职,(管勾)步军都指挥使兼(管勾)马军司”[1]卷315,元丰四年八月丁卯,7627。宋神宗令刘永年“(管勾)步军都指挥使兼(管勾)马军司”时,才能“赴阙供职”,就是说此前刘永年的太原府路副都总管为实职,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只是虚衔。
宋真宗咸平三年(1000年)正月,“并、代都部署、步军都指挥使高琼,钤辖东上閤门使李允正率所部至行在,即诏琼领兵屯冀州”[1]卷46,咸平三年正月己卯朔,983。高琼的官衔中,第一是并、代都部署之差遣,管军之职则在第二位,表明管军已经是虚衔。宋真宗命高琼“领兵屯冀州”,再次证明了其管军并非实职。四月,殿前都指挥使、河西节度使范廷召“自定州来朝”;五月,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威塞节度使王汉忠“自泾原来朝”;咸平四年(1001年)三月,并、代州都部署、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彭信“来朝”;咸平五年(1002年)二月,高阳关都部署、殿前都指挥使、保静军节度使王汉忠“来朝”;天禧四年(1020年)六月,“马军都指挥使王守赟外任”[1]卷47,咸平三年四月癸丑、五月壬辰,1010、1016;卷49,咸平四年三月甲申,1053;卷51,咸平五年二月丁亥,1116;卷95,天禧四年六月丙申壬辰,2199。这些例子,都证明之前“掌殿前司诸(班)直及步骑诸指挥之名籍,及训练之政令”[7]职官32 之1,3813的殿前都指挥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侍卫马、步军副都指挥使等成虚衔。景德元年(1004年)八月,宋真宗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感德节度使葛霸为澶州修河都部署。[1]卷57,景德元年八月丙寅,1261侍卫马军司名义上的最高军职担任非军事差遣,也从侧面表明三衙管军地位的下降。殿前司“人吏无定,只本司增移补置”,十一月时,宋真宗下诏规定:“殿前司、侍卫司,自今孔目官以下有阙,不得擅自转补及改名,并奏听朝旨。”[7]职官32 之2,3813宋真宗将都指挥使的奏补之权收归中央,或者说皇帝之手。此后,又将殿前、侍卫司“非时宣取兵士”之权剥夺[7]职官32之2,3814。
二、三衙管军的武阶官位下降
三衙九员管军作为北宋最高军职,自然须有相应的武阶。在宋太祖时,其一般的武阶都是节度使。但较低的军职,如:殿前都虞候张琼为嘉州防御使[1]卷4,乾德元年八月壬午,101;[6]卷259《张琼传》,9009;殿前都虞候杨信为汉州防御使[6]卷260《杨信传》,9016;外戚权侍卫步军司公事王继勋为保宁军节度观察留后[1]卷7,乾德四年五月庚寅,172;[6]卷463《王继勋传》,13542;刘遇为侍卫步军都虞候,领洮州观察使[6]卷260《刘遇传》,9021;外戚杜审琼以左金吾卫大将军权点检侍卫步军司公事[1]卷7,乾德四年九月丙辰,179;[6]卷463《杜审琼传》,13536。这看来似为当时的特例。
景德年间对辽议和后,刘谦“前以马军都虞候、浔州防御使,权令殿前都虞候”,“至是擢谦为殿前副都指挥使”,“领振武节度”。张耆“擢拜侍卫马军都虞候、英州防御使”[1]卷61,景德二年十二月癸未,1377。当时三衙都虞候可由防御使担任,已成常例。
《神宗正史·职官志》载,三衙“以节度使为都指挥使,而副都指挥使、都虞候无定员,以刺史以上充”[7]职官32 之3,3814;[8]卷35《殿前司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658。与宋初相比,相应武阶的下降十分明显。元丰五年(1082年)四月,侍卫步军都虞候、英州刺史林广升卫州防御使、侍卫马军都虞候[1]卷325,元丰五年四月戊寅,7830。
宋哲宗时,“殿前都虞候、雄州团练使、权发遣泾原路经略安抚司公事刘昌祚为冀州观察使、步军副都指挥使,侍卫马军都虞候、宁州团练使、权发遣熙河兰会路经略安抚司公事刘舜卿为殿前都虞候,忠州防御使、太原府路副都总管李浩为马军都虞候,并差遣依旧”。而另一“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威州团练使、兼权马、步军司姚麟为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1]卷412,元祐三年六月丙辰,10027。这表明前三人的三衙管军都是虚衔,而实职差遣仍是一路的统兵官。其侍卫步军副都指挥使的相应武阶降至观察使,而另两位都虞候的相应武阶可降为防御使或团练使。至于姚麟,则此前以“威州团练使、兼权马、步军司”。
宋徽宗政和时,虽然强调“管军为武臣极任”,规定三衙管军的相应武阶,实际上执行并不严格。如按规定“殿前都虞候、马军都虞候、步军都虞候在正任防御使之上”,然而曹曚在“宣和年”,任“殿前都虞候、忠州团练使”,又改差“权(管勾)侍卫马军司公事”。至北宋末靖康时,竟降为由遥郡“中卫大夫、果州团练使”李邀出任“权(管勾)侍卫马军司公事”[7]职官32 之7,3816;[5]卷26《侍卫马军司》,1766。
南宋建立后,殿前都指挥使“间虚不除,则以主管殿前司一员任其事”。淳熙以后,“殿前司有权管干,有时暂管之号”,侍卫马军司与侍卫步军司则置主管侍卫马军司、主管侍卫步军司各一员[6]卷166《职官志》,3929-3931。此表明三衙管军已不再是全国禁军和厢军的最高统兵官,只是三支屯驻大兵的统兵官,其相应武阶就降至更低。乾道元年(1165年),遥郡“左武大夫、忠州刺史、马司选锋军统制”李舜举“除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5]卷26《侍卫马军司》,1767。淳熙七年(1180年),“武翼大夫、右骁卫将军”雷世贤“除(侍卫)马军司都虞候”[5]卷26《侍卫马军司》,1767,官位比李舜举更低。淳熙十年(1183年),翟安道“特转修武郎(正八品使臣),除(侍卫)步军都虞候”[9]卷146《奏翟安道步帅指挥》(淳熙十年)正月十四日,50 册255。宋宁宗开禧时,从七品诸司副使的武德郎戚拱“主管(侍卫)马军司职事”[5]卷26《侍卫马军司》,1768。嘉定十年(1217年),正八品使臣训武郎李庆宗“除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5]卷26《侍卫马军司》,1768。南宋后期,孟珙“特授武功郎”,却以从七品诸司副使的身份,“主管侍卫马军行司公事”[6]卷412《孟珙传》,12374。
为更清楚展现宋朝三衙管军的情况,现以三衙都指挥使为例,根据(《续资治通鉴长编》、《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宋会要辑稿》《三朝北盟会编》《宋史全文》等的相关记载,统计如表1。
表1 宋朝三衙都指挥使统计表
表1清晰地展示了北宋至南宋三衙管军由实职到虚衔,都指挥使人数不断下降的趋势,也是三衙管军的武阶官位下降的一个侧面。
宋朝文官王旦、司徒、吕夷简可以“各任宰相二十年”,但在重文抑武方针下,三衙管军人员却频繁更换。太平兴国二年(977年)十一月,党进被罢三衙管军,出为忠武军节度使。此后,宋朝再也没有出现过如党进“掌禁卫凡十二年”之情况[1]卷18,太平兴国二年十一月己亥,415。根据统计,任殿前司军职者141 人次,任侍卫马军司军职者为207 人次,任侍卫步军司军职者为129 人次,共计477 人次,这只是对有明确任免时间的管军者的统计,若加上史籍没有记载者,则远远超过477 人次②。三衙军职中,任职时间最短者为仅一月,如元丰元年十二月,马军副都指挥使杨遂权殿前副都指挥使,二年正月,为殿前副都指挥使、容州观察使[1]卷295,元丰元年十二月丁卯,卷296,元丰二年正月壬午,7190,7197;建炎元年(1127年)五月,马忠为龙(卫)、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六月为河北经制使,“措置节制民兵”[10]卷5,建炎元年五月乙未,卷6,建炎元年六月乙丑,140,174;建炎三年(1129年)三月,王元权主管殿前司公事,四月,王元责英州安置[10]卷21,建炎三年三月癸未,卷22,建炎三年四月甲寅,485,548。
当然,也有例外者,如高俅以蹴鞠取悦宋徽宗,“遍历三衙者二十年”[11]卷7,1 册184。他实际上根本不是军人,反而久其任,也根本不可能证明三衙管军武将地位的提高。
三、两司三衙管军的阙员
自宋太祖至真宗时,完成从五代两司到宋朝三衙的统兵体制转换,并逐步废除两司、三衙的最高军职。宋太祖废殿前都点检和副都点检,两司或三衙的管军剩下十二员。到宋真宗时,三衙,即殿前都指挥使司,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司与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使司各有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都虞候,共九员管军,名义上是以九员低品秩军职掌军。然而实际上,两司和三衙管军仍经常阙员,成为宋朝重文抑武的重要措施之一[12]6-8。
乾德四年(966年)六月,外戚保宁军节度观察留后、虎捷左右厢都虞候、权侍卫步军司公事王继勋“为部曲所讼,付中书鞠之”,“制授彰国军两使留后,罢兵权”[7]职官32 之2,3813[6]卷463《王继勋传》,13542。乾德五年(967年)时,“有谮”殿前都指挥使、义成节度使韩重赟“私取亲兵为腹心者,上怒欲诛之”,赵普说:“陛下必不自将亲兵,须择人付之。若重赟以谗诛,即人人惧罪,谁敢为陛下将者。”在赵普劝说下,二月,韩重赟“罢军职,出为彰德节度使”[1]卷8,乾德五年二月癸酉,190。从王继勋、韩重赟被罢“军权”之事可以看出,宋太祖对管军的猜忌和防范程度之深。从韩重赟被罢,殿前都指挥使一职空缺六年,直至开宝六年(973年)九月,宋太祖将静江节度使、殿前都虞候杨义除建武节度使、殿前都指挥使[1]卷14,开宝六年九月辛未,308。此后,两司、三衙管军省阙,便成惯例。
宋太宗为拉拢、优宠重要的文武官员,给他们丰厚的赏赐。太平兴国二年(977年)二月,宋太宗“赐殿前都指挥使杨信、马军都指挥使党进“银各六百斤”,殿前都虞候李重勋、马军都虞候李汉琼、步军都虞候刘遇、神卫左、右厢都指挥使杨美银各三百斤”[1]卷18,太平兴国二年二月庚申,400。宋太宗对两司管军的赏赐名单中,只有殿前、马军都指挥使等五员,这应该是宋太祖开宝后期的两司管军配置的员数,表明两司管军大多是阙员。端拱二年(989年)十一月,宋太宗将刘廷翰以殿前都指挥使、武成节度使出为镇州都部署,说明刘廷翰此前并非为殿前都指挥使,而是宋太宗对“边防重寄,不宜轻授”的重视才除授[1]卷30,端拱二年十一月辛丑,691。雍熙三年(986年),宋太宗“特命”田重进为侍卫马步军都虞候,“自张令铎罢马步军都虞候,凡二十五年不以除授”[1]卷27,雍熙三年七月甲戌,620,至此重新任命,实际上成为侍卫司的最高军职。宋太宗后期,傅潜亦任侍卫马、步军都虞候[6]卷279《傅潜传》,9473。地位更高的侍卫马步司的都指挥使和副都指挥使,就一直空缺。淳化时,则由李继隆出任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1]卷35,淳化五年正月甲寅朔,767。
宋真宗时,王超自殿前都指挥使升迁侍卫马步军都虞候[1]卷45,咸平二年十二月辛酉,970-971[6]卷278《王超传》,9465。按当时规定,侍卫马步军都虞候“亦在殿前都指挥使之上”,“自王超罢职,无复任者,而侍卫司马军、步军遂分为二,并殿前号三衙,而马、步二军始居殿前司之下焉”[13]后集卷12,505。咸平四年(1001年)七月时,“边臣言契丹谋入寇”,宋真宗命天平军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王超为镇、定、高阳关三路副都部署,殿前副都指挥使、保静军节度使王汉忠为都排阵使,殿前都虞候、云州观察使王继忠为都钤辖,王超、王汉忠仍然分别兼镇州、高阳关都部署[1]卷49,咸平四年七月己卯,1066。
景德二年(1005年)十二月时,侍卫马军都指挥使葛霸“权步军司,会以疾在告”,宋廷命令殿前都指挥使高琼“兼领二司”,高琼说:“臣事先朝时,侍卫都虞候以上常至十员,职位相亚,易于迁改,且使军伍熟其名望,边藩缓急亦可选用。”宋真宗“甚然之”,却也不会恢复“先朝”“侍卫都虞候以上常至十员”之状况[1]卷61,景德二年十二月癸未,1377。天禧四年(1020年)十二月,宋真宗“以皇太子亲政行庆”,“赐殿前副都指挥使蔚昭敏钱四百万,步军都指挥使冯守信三百五十万,殿前都虞候夏守恩、马军都虞候刘美各三百万”[1]卷96,天禧四年十二月乙酉,2228。比宋太宗即位后赏赐的三衙管军员数又少一员,且只有步军司有都指挥使之职。
《神宗正史·职官志》载,三衙管军“备则通治,阙则互摄”[7]职官32 之4,3814。“阙则互摄”是关键,已明文规定三衙管军不必全部置齐。从对宋朝的管军统计来看,北宋三衙管军多半只设都虞候②。宋哲宗时,签书枢密院事王岩叟说:“祖宗以来,三帅不曾阙两人”[1]卷470,元祐七年二月丁卯,11225。表明大致从宋真宗时开始,至少的三名三衙管军亦可不满员。
南宋则出现一人身兼三衙事务者。如边顺,绍兴五年(1135年)闰二月时,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兼权马军司公事,绍兴六年(1136年)八月,兼治殿前、马军司事务。刘锜,绍兴七年(1137年)正月,权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并殿前、步军司公事,十一月,罢。解潜,绍兴八年时(1138年),“主管侍卫步军司兼权马军司公事”[10]卷118,绍兴八年二月癸亥,2198。咸淳八年(1272年)十一月,南宋灭亡前夕,宋度宗以殿前都指挥使陈奕摄侍卫步军司、马军司[6]卷46《度宗纪》,911。非常时期,以一人担任三衙军职,有利于军事行动,若换一个角度来看,即便是王朝危亡之际,三衙军职也是阙员如此严重,可见其地位之低。
四、管勾(主管)三衙公事逐渐成为最高军职
宋太祖时,曾命外戚王继勋为权侍卫步军司公事,杜审琼为权点检侍卫步军司公事,利州观察使党进为权侍卫步军司事[1]卷7,乾德四年五月庚寅,乾德四年九月丙辰,乾德四年九月丁巳,172,179;[6]卷260《党进传》,463《杜审琼传》,《王继勋传》,9018,13536,13542。使用“权”和“权点检”“公事”的名目,大致含有权且、临时之义,以此名目掌管三衙军权,为史无前例,却是宋朝另用比都虞候更低的、非正式的三衙差遣名目的开端。
宋真宗在位晚期的天禧三年(1019年),捧日、天武四厢都指挥使、泰州防御使夏守恩“迁殿前都虞候”,“仍权领殿前、步军司”,又“以安远军节度使观察留后,管勾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事”[1]卷93,天禧三年五月己未,第2145;[6]卷290《夏守恩传》,9716。在一个短时间内,竟以管勾殿前、马、步军都指挥使事的名目统管三衙。
宋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杨崇勋升“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彰德军节度观察留后、管勾马军都指挥使公事”,他是以“侍卫亲军马军副都指挥使”的虚衔而任“管勾马军都指挥使公事”的实职[14]卷3,2册456。另有“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建雄军节度观察留后、管勾步军都指挥使公事彭睿”[14]卷3,2 册457。庆历八年(1048年),“昨差出许怀德后,马步军皆阙都帅,遂自环庆路抽回殿前都虞候王元,令权勾当步军司公事”,其虚衔和实职相同[15]卷24《论补军职》,5 册523;[5]卷26《侍卫马军司》,1764。皇祐五年(1053年),“殿前都虞候、陇州防御使、权管勾步军司事王凯乞给大例请俸。诏以凯摄步帅,特从之”[1]卷175,皇祐五年九月,4235。宋仁宗以殿前司军职中较低的都虞候“摄步帅”,而“摄”即“管勾”,不算正式长官。“管勾”与“勾当”意思相似,即以“他官来判者”[2]219,至德元载(756年)十月辛巳朔,7002。南宋宁宗时,曾从龙上疏说:“州郡累月阙守,而以次官权摄者,彼惟其摄事也,自知非久,何暇尽心于民事?”曾从龙虽然说的是州县摄官,但与三衙军职摄官道理相同,只是“暂时权摄”[6]卷419《曾从龙传》,12547。
此后,如“管勾”“权管勾”“权勾当”“权领”三衙等名目的使用,不断扩大。
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年),“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忠州刺史、新鄜延路副都总管燕逹权管勾步军司”[7]职官32 之5,3815;[1]卷282,熙宁十年五月戊午,卷315,元丰四年八月己巳,6903,7627。元丰四年(1081年),宋神宗“诏步军副都指挥使、邕州观察使、太原府路副都总管刘永年赴阙供职,(管勾)步军都指挥使、兼(管勾)马军司”[1]卷315,元丰四年八月丁卯,7627。
宋哲宗元祐五年(1090年)九月,“权管勾步军司刘斌为秦凤路副都总管,权管勾马军司姚麟兼权管勾步军司”[1]卷448,元祐五年九月丁卯,10768,姚麟一人兼管侍卫两司。十二月,“鄜延路副都总管、吕真为马军都虞候、权管勾步军司,秦凤路副都总管刘斌为步军都虞候”[1]卷453,元祐五年十二月甲寅,10870。吕真乃是以马军都虞候的身份,兼任权管勾步军司,据后来的记载,姚麟则另升殿前都虞候。元祐七年(1092年)正月,边将刘舜卿“召还宿卫,卒于道”[1]卷469,元祐七年正月己酉,11207。他已任命为步军副都指挥使,但尚未上任。二月,“以步军副都指挥使刘舜卿卒”[1]卷470,元祐七年二月辛未,11225,宋廷遂任命“步军都虞候、信州团练使、定州路副都总管刘斌权同管勾马军司”[5]卷26《侍卫马军司》,1765[16]卷9《赐权管句马军司公事姚麟已下罢散兴龙节道场酒果口宣》元祐三年十一月三十日,22 册239。
绍圣二年(1095年)六月,王崇拯权(侍卫马军司公事)[5]卷26《侍卫马军司》,1765。元符元年(1098年),“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张整权管勾马军司事”[1]卷494,元符元年二月甲申,11746。张整死后,“皇城使、威州刺史贾嵒除正刺史、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权管勾马军司事”[1]卷502,元符元年九月壬申,11966。元符三年(1100年)六月二十七日,宋徽宗“差枢密副都承旨曹诱权勾当马、步军司公事”[7]职官32 之6,3816。宣和年间,殿前都虞候、忠州团练使曹(曚)改权(管勾)侍卫马军司公事[5]卷26《侍卫马军司》,1766。宣和末,有“侍卫亲军步军都虞候、宁国军承宣使、管勾侍卫步军司公事何灌”[17]卷26,193。靖康时,外戚王宗濋初任权管(勾)殿前司公事,另有“武昌军承宣使、权管(勾)侍卫步军司公事闾勍”[18]卷1《赐权管〔勾〕殿前司公事王宗濋辞免殿前都虞候恩命不允诏》,《赐武昌军承宣使权管〔勾〕侍卫步军司公事闾勍乞宫观不允诏》,1129 册185,186。
总的说来,北宋的管勾、勾当三衙公事等,仍只占三衙管军的小部分,而且差遣名目尚未固定。南宋时避宋高宗讳,将“管勾”改称“主管”。在南宋人李焘所修的《续资治通鉴长编》或《宋会要辑稿》《宋史》等史籍中,其记载北宋也或作“主管”,如宋神宗元丰四年(1081年)时,即出现“主管步军都指挥使”“主管马军司”[1]卷315,元丰四年八月丁卯,7627。笔者和王曾瑜先生讨论此事,他认为此乃李焘和南宋史官避宋高宗讳,而将原有的“管勾”改为“主管”,但记录北宋者又存在“勾当”“管勾”公事之差遣,实源于李焘和南宋史官史笔混乱所致。
在北宋末军队溃散之余,南宋建炎时以御营使司等重组军队,原来的三衙管军之权基本取消。在绍兴年间对金和议前后,三衙军权又有所提高,但不再统管全军军队,只统管三支屯驻大兵,三衙管军的地位大致与沿江和川陕都统制司相当。从建炎时始,主管三衙公事便正式成为管军的正常差遣,并成为南宋主流的差遣名目。
建炎时,如王元任主管殿前司公事,李质任权同主管殿前司公事,杨惟忠任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左言、李质、刘锡、赵哲和边顺任权主管侍卫马军司公事,闾勍任主管侍卫步军司公事[5]卷26《侍卫马军司》,1766;[10]卷9,建炎元年九月壬辰,241;卷12,建炎二年正月甲辰,315;卷21,建炎三年三月癸未,485;卷22,建炎三年四月甲寅,548;卷24,建炎三年六月辛酉,577;卷31,建炎四年正月庚戌,707;卷33,建炎四年五月甲寅,762;[17]卷117,132;卷138,855,962,1008。当时已将三衙管军降为“主管”“权主管”和“权同主管”三等。宋时官衔中的“同”含有副职之义,如统制官“有统制、同统制、副统制”和“同副统制”,“同”的地位又高于“副”字[6]卷167《职官志》,3981;[10]卷53,绍兴二年闰四月己未,1105。
作为原三衙管军之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或作虚衔。自绍兴十年(1140年)始,川陕大将吴璘、杨政和郭浩都先后兼“侍卫步军都虞候”[17]卷202,1457;[10]卷145,绍兴十二年六月甲申,2741;卷149,绍兴十三年五月乙丑,2812;卷154,绍兴十五年十一月丙辰,2918;[19]卷11,卷12,1129 册,116,123,128。鄂州大军都统制王贵因岳飞冤狱退闲,“除侍卫亲军步军副都指挥使、添差福建路副都总管”[17]卷208,1599;[10]卷144,绍兴十二年三月丁未,2718;[19]卷14,1129 册,147。
南宋也有个别武官长期担任三衙军职。杨存中(杨沂中)自绍兴三年(1133年)时就兼权殿前司公事,绍兴六年(1136年)十二月,为殿前都虞候、主管殿前司公事,绍兴八年(1138年)二月,他的官衔是殿前都虞候、主管侍卫步军,兼权马军司公事。杨存中自己也清楚“祖宗置三衙,鼎列相制,今令臣独总,非故事也”,自绍兴十二年(1142年)十月,兼领殿前都指挥使职事,至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二月,才罢领殿前都指挥使职事之差遣,“存中领殿(巖)③几三十年”[10]卷68,绍兴三年九月乙亥,1341;卷91,绍兴五年七月乙未,1762;卷107,绍兴六年十二月丙午,2012;卷118,绍兴八年二月癸亥,2198;卷125,绍兴九年正月壬辰,2365;卷188,绍兴三十一年二月甲寅,3652;[6]卷367《杨存中传》,11436;[7]职官32 之11,3818。杨存中号称张俊之“大男”;[10]卷147,绍兴十二年十一月癸巳,丙午,2780,2783,宋高宗宠信张俊之“大男”,有多种因素,包括牵制和防备秦桧,故能长期担任三衙军职。杨存中虽“领殿(巖)几三十年”,但最初是以殿前都虞候之虚衔主管殿前司公事,绍兴九年(1139年),又以“殿前副都指挥使”之虚衔“主管都指挥使公事”。即便罢军职前,也是以“三少”之一的少师的身份,“领殿前都指挥使职事”之特殊高位差遣。由此可见,殿前都指挥使之类军职,何种场合为实职,何种场合为虚衔,有相当大的弹性。
依现存史料,终南宋一代,使用前述“权主管”公事和“权同主管”公事的情况相当少见,主要还是以“主管”公事,作为三衙管军的名目。这当然是三衙管军地位下降的明显标志。
五、文尊武卑的三衙管军礼仪
五代是武夫横行之世,文官们只能低眉拱手,听任他们摆布。宋朝为确立文官政治,制订了文尊武卑的礼仪制度。北宋三衙管军虽为武将之尊,然而据《文献通考》卷58 引“沈氏《笔淡》曰:‘三衙内中见宰执,皆横杖于文德殿后,立廊阶下唱喏,宰相出,立阶揖之。外遇从官于通衢,皆避焉。此礼久废,惟内中横杖之礼,至今不废。’”[20]1739按今《梦溪笔谈》已脱此条。沈括未说此礼始于何时,估计大约是宋真宗确立三衙制之后。
可以互相印证者,南宋初的汪藻追述说:“祖宗时,武臣莫尊三衙,见大臣必执梃趋庭,肃揖而退,非文具也,以为等威不如是之严,不足以相制。以今观之,一何陵夷之甚耶?”[21]卷1《行在越州条具时政》,1128 册,8;[22]卷18《与赵端明》,85 册,40;[24]卷2《张魏公三战本末略·淮西之变》,10 册,36胡寅也说,“故事,宰相坐待漏院,三衙管军于帘外倒杖声喏而过”。宋仁宗朝的“吕夷简为相日,有管军忽遇于殿廊,年老皇遽,不及降阶而揖,非有悖戾之罪也。夷简上表求去,以为轻及朝廷,其人以此废斥,盖分守之严如此。今见其分庭抗礼矣”[25]卷86,1183。
北宋在宰执大臣和三衙武官之间,确立严格的尊卑名分,以文制武,使三衙武官唯有俯首听命,这当然也是三衙管军地位下降的重要措施和标志。然而依汪藻和胡寅之说,南宋初年,此类礼仪已无疾而终。这固然显示当时武将地位有所提高,但无论如何,宋朝官场文尊武卑已成定局,此后三衙管军的地位仍比北宋更低。
自宋太祖“黄袍加身”之后,猜忌武将,成了天水—朝历代皇帝永久性的提心吊胆的梦魇,讳疾忌医的心病。文臣们也绞尽脑汁,提出各种压制、监控武将的措施、方案、政策、制度等。如军区的文臣统兵,自然是皇帝与文臣们的共同设计;而宦官统兵,更是皇帝的乾纲独运,宠臣辈的迎合。王曾瑜先生指出,宋朝军制“以束缚武将才能,降低武将的地位和素质,削弱其指挥权限和主动性、灵活性,牺牲军事效能为特征。在崇文抑武,以文驭武的方针指导下,整个时代的尚武精神沦落”[12]521。也就是说,作为宋朝军制中的三衙管军地位的变化,都体现了上述特点,也正是“因循苟且”“守内虚外”“保守的文官政治”的具体化。
此种基本国策下,将才的凋零,就具有必然性。三百余年间,宋朝武运衰颓,武功不振,将才寥落,当然是宁愿牺牲军事效能,也必须压制、猜忌,以至摧残、杀害良将的必然恶果。赵宋皇朝管理军事和对待武将的一整套家法,即某些文臣所称道的“祖宗之法”,至愚极陋,却又沾沾自喜,实为中华历朝所仅有④。
注释
①见王曾瑜《宋朝军制初探》(增订本)(中华书局,2011年版)第6-13 页。已故的范学辉先生在《宋代三衙管军制度研究》(中华书局,2015年版),对宋代三衙管军制度的产生与演变,三衙管军的地位与任职资格、选任及其素质状况等进行了研究,甚下功夫。②参见史泠歌《宋朝武官制度研究》(书稿)第10 章附表1《宋朝三衙管军任职时间、官衔统计表》。③“殿(巖)”,原作“殿严”,“巖”与“严”或可通用,据《宋史》卷367《杨存中传》,第11438 页改用正字。龚延明先生《宋代官制辞典》(增补本)2017年版第439 页已说,宋时殿前司的别名有“殿巖”,“巖”大约是形容殿前司地位高峻之义④本部分参考《宋朝军制初探》(增订本)第十四章第一节。